第五部
34、揭發真相
我倒抽了一口氣,然後跳了起來。「他知道我們的事?外公早就知道了嗎?」
忽然間,圖書室的門開了。我怒氣沖沖地轉身。
「妳騙人。」他說,不過現在聲音裡出現懷疑。
巴特走到了圖書室,輕輕地把我母親放在一張皮椅上。他冷不防地命令我:「凱西,請把門帶上。」
我佯裝歡樂地笑了起來。「親愛的巴特,你真的很笨。你認為我是怎麼知道的?我看過她穿這件禮服。她走進我們的房間,讓我們看她的模樣有多美,我很羨慕她玲瓏有致的身材,克里斯看她的眼神充滿了愛慕。她梳理的髮型和我現在的一樣。這些首飾是從她更衣室抽屜裡的保險櫃裡取出來的。」
我坐下了。
我看見巴特站在壁爐前,深色眼睛注視著他的妻子,彷彿他從來不曾見過她,出現在他眼前的令他驚駭莫名。
「妳是怎麼了,凱西?」克里斯不耐煩地說。「聽著,杭妮今晚重度中風發作。為了救她,保羅心臟病發作!他需要我們!妳難道要在這裡坐一整天,哀悼那個妳應該離開的男子,然後任憑那個為我們做了最多的人死去嗎?」
他直視著我,看起來很好奇怪,好疏遠,又陌生。
「妳不會這樣想,假如妳明白……」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裡,每一刻都精心規畫好了。那座巨大老爺鐘敲打十二下時,我就站在二樓陽台的正中央。我沒有特別做什麼來吸引眾人的目光,只是站在那裡,讓耀眼的珠寶溫暖了我的軀體。她穿著深紅色錦緞禮服,禮服前面的設計很高,直抵她的喉頭部位,上面環繞著鑲滿鑽石的項鍊。我媽媽稍微側身,我看見裸背的設計彌補了正面的嚴謹,她的股溝隱約可見。她的金髮修剪得比我見過的還要短,蓬鬆地烘托出她的姣好臉蛋。從這麼遠的距離看過去,她顯得年輕又迷人,而且和她的實際年齡差遠了。啊……第十二下鐘聲終於響起了……
「哦,天哪!」他驚呼了一聲,然後深深嘆息。「這聽起來就像是她的作風。你說你們被關在上面超過三年嗎?」
「是《如何創造自己的刺繡花樣》。」他提出糾正,看起來和我母親一樣蒼白又生病,儘管他保持微笑,可憎地微笑著。
「求求你,凱西,外婆已經死了,我無法說我很遺憾,儘管我對巴特的事感到遺憾萬分。一定是媽媽縱火的。根據警方表示,起火點是在樓梯上方的那個閣樓房間。」
「為什麼不去恨她?她活該。」我繼續說下去,母親斜倚著一面牆,看起來不舒服到快吐了。「我有一回躺在那張天鵝床上,床尾擺著小天鵝床。你在她的床頭櫃抽屜裡放了一本關於性的書,偽裝的書衣上寫著《如何創造設計自己的刺繡》之類的。」
我已經為了可能面對這樣的指控而做足準備。我冷靜地從我的小皮包裡掏出四張出生證明文件。我把這幾張紙交給巴特,他拿到檯燈底下,彎下腰來仔細看。我冷酷又心滿意足地對媽媽微笑。「親愛的媽媽,妳真夠蠢的,把那些出生證明縫在我們的老皮箱內襯裡面。沒有了這些,我將不會有任何證據可以給妳的丈夫看,而且毫無疑問地,他會因此相信妳說的話。畢竟我是演員,習慣做出精采的演出。然而,真可惜,他不知道妳的演技才叫精湛。妳再繼續閃躲吧,媽媽,我手中握有證據。」我狂野地大笑,笑到幾乎流淚了,這時我看見淚水在她的眼眶中閃動。我曾經如此愛她,在所有的怨恨及憎惡底下,我為她感到難過,與生俱來的一絲親情依然時起時滅。這真叫人傷痛,哦,痛到令她落淚了。然而她活該,的確是如此,我不斷告訴自己,是她活該!
她再度大笑,冷酷、鑽石般尖利的笑聲。「沒錯,他知道,但是我沒告訴他!克里斯和我從這個可怕的家逃跑的那天起,他就找了偵探來跟蹤監視我們。後來,我的丈夫在那場車禍中喪生之後,我的律師說服我來尋求他們的協助。我父親簡直欣喜若狂!妳不明白嗎?凱西?」她說得飛快,字句接連不斷地傾洩而出。「他要我和我的孩子待在他的屋簷下,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和我母親策畫了這一切,欺騙我,讓我以為他不知道你們躲在樓上。不過他從頭到尾都知情!他的計畫是要把你們一輩子都關在樓上!」
「不會的,」他嘆息著說。「不可能!她不會對自己的小孩做這種事!」
巴特.溫斯洛的遺體在圖書室裡被發現,外婆的骸骨被緊抱在他懷裡,兩人的死因都是濃煙窒息,不是遭到火舌吞噬。我踉蹌地走過去,把綠色毛毯往下摺疊,凝視著他的臉,說服我自己,死亡確實再度來到我的生命裡。我親吻他,哭倒在他僵硬的胸口上。我抬起頭,他直視著我,並且穿透我,去到一個我無法觸碰他的地方。我向他坦白承認,我從一開始就愛上了他,就在十五年前。
「你才是白痴,巴特,」我冷靜地說,儘管內心恐慌——萬一他拒絕相信呢?「看看我。假如我沒有親眼看過,我怎麼會知道她曾經穿過一件像這樣的禮服呢?假如不是我哥哥克里斯躲在那裡,耳聞眼見你們倆在二樓的圓形大廳做的每件事,我怎麼會知道你和她一起去看她那間有天鵝床的臥房?」
「妳!」她尖叫著,臉上有一種瘋子般的狂亂神情。「妳認為巴特愛妳嗎?他會娶妳?妳這大儍瓜!妳背叛了我!就像妳向來背叛我一樣,現在巴特會因為妳而死!」
他看了一眼我的媽媽,接著看向她的媽媽。
我想他一定是聽見我的聲音,因為他在半途中遲疑不前,回頭對我微笑,而我正瘋狂地揮手。他以嘴型說出我愛妳,然後指向東邊。我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但是克里斯看懂了,他是在叫我們往另一邊出去。
「他還做了什麼,讓妳繼續把我們關起來呢?」我諷刺地問,「除了怒吼、責罵、拿枴杖打妳之外?不可能是什麼太過嚴厲的事吧?因為他當時已經非常虛弱,在第一次的鞭打過後,我們從沒看見妳身上有其他傷疤。妳能依照妳的意願自由來去。妳能想出辦法來,把我們偷渡到外頭他不知道的地方。妳想要他的錢,而且妳不在乎必須做什麼,才能把錢弄到手。妳想要那筆錢的程度,勝過妳要自己的孩子。」
「她把你們四個關在一個房間裡,長達三年以上嗎?」巴特問,彷彿他依舊無法置信。「是的,三年四個月又六天。有天晚上她把克瑞帶走,回來之後告訴我們,克瑞死於肺炎。假如你想知道更多細節,你必須等一等,因為現在還有別的人需要我們。走吧,凱西。」他說,再次向我伸出手。「我們要快一點!」這時他看著外婆,給她一個扭曲的微笑。「聖誕快樂,外婆。我從不曾希望再見到妳,不過現在我看到了,時間以它的方式進行報復。」他轉身面對我。「快點,凱西,妳的外套呢?我讓裘瑞和林斯壯太太待在我的車上。」
我苦澀地對自己微笑,偷偷溜往我媽媽的豪華套房。我立刻回到了往日時光!哦,哎呀呀!我說出了小時候用的驚嘆詞,可以表示開心、驚訝、驚慌或沮喪,儘管我現在能隨意套用更精確的字眼。今晚的我沒有沮喪之情,只有一種合理化的輕快|感。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是她咎由自取。瞧,我心想,就是那張燦爛耀眼的天鵝床,依然在那裡,床尾還擺著那張小天鵝床。我四下張望,看見一切如故,不過牆面上的花緞布料,那和以前不一樣。現在它是柔和的紫紅色,不是草莓粉紅。那裡有個黃銅衣帽架,能預先掛起男士的外套,不會產生皺褶,直到他穿上為止。這個倒是新的。我加快腳步走進母親的更衣室。我跪下來,拉出一只特製的底層抽屜,摸索裡面的小按鈕,必須按下特定的數字組合,才能開啟那個複雜的鎖。而且信不信,她依然使用她的出生月、出生日、出生年當密碼!天哪,她還真是絲毫沒有戒心!
「不是的,母親,」克里斯說,他的手臂將我抱得更緊,語氣冰冷。「大聲喊叫提醒妳丈夫,妳的母親還在屋裡的人,不是凱西。這麼做的人是妳。妳一定知道他一旦回去那間屋子之後就一定無法活著出來。也許妳情願看妳的丈夫死去,也不願見到他娶妳的女兒。」
她有一會兒動彈不得,臉色慘白。她空洞的雙眼注視著我,然後她的嘴和手開始活動,但是她無法開口。她努力嘗試,但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巴特開始說些什麼話,不過她拿手摀住了耳朵,不想聽任何人說的任何話。
「這些都是妳捏造出來的,」他以一種奇怪的語調說話,裡面沒有絲毫真誠。「妳恨她,因為妳想要我,暗中計畫來欺騙我,並且毀了她。」
然後我看見我的母親穿著她的火紅禮服,被兩名男子架了出來。她不停尖叫,哭喊著她丈夫的名字,還有外婆。「我母親!她還在裡面!她無法行走!」
「凱西,」她低聲地說,這時她再度轉身面對我,淚汪汪的痛苦眼神稍微明亮了些。「我的確盡力了!我告訴我的父母,你們都有隱疾,尤其是克瑞。他們總認為上帝在懲罰我的孩子,所以很容易就相信了。克瑞總是不斷感冒,還有過敏的問題。妳難道看不出來我在試圖做和-圖-書什麼?讓你們都稍微生病,我才能把你們一個個送到醫院去,然後跟我母親說,你們都死了。我使用一丁點的砒霜,不過根本不足以毒死你們!我只想讓你們生一點小病,只要夠把你們救出來就可以了!」
我一走進有兩張雙人床的房間,就立刻返回童年時光。加了襯墊的金色絲緞床罩依舊鋪在床上,平整光滑,沒有一絲皺褶。那台十吋電視機依舊放在角落裡。娃娃屋和瓷偶娃娃,以及按比例打造的古董家具,都在等待凱芮的小手觸摸,讓他們再度復活。克里斯從閣樓搬下來的舊搖椅也還在原地。哦!時光在這裡彷彿靜止不動,我們從來就沒離開過!
喧鬧聲四起,大家都在尖叫、奔跑、到處尋找妻子或丈夫。濃煙!我嗅到了煙味。
我們住在閣樓裡
我母親虛弱不已地回答。「……是的。」
「我知道密碼,」我繼續輕聲地說,「她用的是她的生日。她在我十二歲時告訴過我。她的確是我的媽媽。她的確把我們關在那個房間裡,等她的父親死去,這樣她才能繼承遺產。而且你明知道她為何要把我們當成一個不可告人的大祕密。遺囑是你擬的,不是嗎?你回想一下,在某個夜晚,當你在她的豪華套房裡睡著時,你夢見一名年輕的女孩,身穿藍色短睡衣,偷溜進去親吻你。你不是在作夢,巴特。那是我給你的吻。我當時十五歲,原本偷跑進去你的房間要偷錢,還記得你有一陣子老是短少現金嗎?你和她以為是僕人偷錢,不過其實是克里斯,那一回則是我……我什麼也沒偷到,因為你在那裡,把我嚇跑了。」
我嘆息。我以為我聽見了整棟屋子在嘆息,巴特也隨之嘆息。我抬眼看見了我的外婆,她以一種萬分怪異的眼神注視著我。
巴特雙腳張開,就像水手想在顛簸的海上站穩的姿態。他的雙手伸到背後,緊握成拳頭。「妳以為我是哪種人?或者曾經是哪種人?」他苦澀地問。「妳當時大可以把一切都告訴我,我會體諒的。我愛妳,柯琳。我會使出一切可能的合法手段去阻撓妳父親,幫助妳取得他的財富,同時讓妳的孩子活下去,自由地過著正常的生活。我不是怪物,柯琳,不是為了妳的錢才娶妳。就算妳身無分文,我還是會娶妳。」
急得團團轉的人群全都湧向同一個出口。濃煙從上方的樓梯滾滾而下。女子摔倒了,大家從他們的身上踩過去。宴會的歡樂賓客現在不顧一切地想奪門而出,對那些沒力氣擠出大門口的人感到悲哀。我瘋狂地想以眼神追隨巴特。我看到他拿起電話,無疑是在打電話給消防局,然後他從雙盤梯的右側飛奔而上,奔進了大火的中心點。「不要啊!」我嘶喊。「巴特,別上去那裡!你會沒命的!巴特——別去!快回來!」
他對某位救護車駕駛示意,他們小心翼翼地接近我母親。她一看見他們就發出尖叫,然後試圖跑開。我看到她蹣跚摔倒,鞋跟被火紅閃耀的禮服長褶邊絆住,她摔倒在雪地裡,又踢又叫,槌打著拳頭。
我以最謹慎的態度,沿著長廊偷偷溜到北側廂房,發現最後那個房間的門鎖上了。木製鏡匙依然合用,但是我的心似乎快要跳出了胸口。我的心跳是如此快速、猛烈又響亮,脈搏劇烈跳動。我必須保持冷靜沉著,分毫不差地做每件事,不要受到這棟在過去竭力摧毀我們的可怕大宅的威嚇。
當賓客四下走動,交頭接耳地注視著我和他,他抱起我母親,將她帶進了圖書室。她的體重比以前增加了,不過在他的懷中似乎輕如羽翼。巴特回頭瞥了我一眼,以頭示意要我跟上去,於是我照做了。
我還沒能回答,巴特便說話了。「你是凱西的哥哥,克里斯嗎?」
「柯琳,」巴特說,他的語調毫無生氣,彷彿他的心被取走了。「妳的女兒說得沒錯。妳可以坐在那裡哭泣,訴說妳的父親是如何逼妳毒殺自己的小孩。不過我要如何相信妳?因為我甚至不記得他眼神凌厲地看過妳?他總是帶著愛和驕傲看著妳。妳的確來去自如。你父親對妳出手奢豪,讓妳買新衣服和妳想要的任何東西。現在妳卻編出一些荒謬的故事,說他是如何折磨妳,逼迫妳殺害藏匿的那幾個小孩。天哪,妳真令我作嘔。」
我以閃耀著光芒的手指,優雅地沿著紫檀木扶手輕撫,感受我的綠色雪紡紗嵌條隨著步伐飄逸翻飛,我也不斷接近我母親和巴特並肩而立的地方了。她渾身顫抖,但是設法保持鎮定。我彷彿看見她那雙藍色的瓷娃娃眼睛裡閃現一絲恐慌。當我踩上倒數第二階的樓梯時,我好意地給她一個最親切的笑容。在這種情形下,我讓自己站上需要的高度,比所有的人都還高出一些。所有的人都必須抬頭看我,穿著十公分鞋跟的銀色高跟鞋,還有像凱芮那雙鞋一般的厚鞋底,才能讓我立身於同樣的高度,和我母親四目相視。更棒的是能看到她如此驚慌,不知所措,徹底崩潰!
巴特瞇起了眼睛,衡量她說的話,然後是我的話。接著他再度看著妻子,雙眼瞇得更緊,眼神也更狡詐。「凱西,」他說,眼晴依舊盯著她:「妳對我妻子做出了非常嚴重的指控。妳指控她謀殺,預謀殺人。假如妳的說法證實無誤,她會面對謀殺罪的司法審判。這就是妳要的嗎?」
我笑了,冷酷又苦澀。「我最親愛的母親哪,無論妳再多說什麼,都無法教我更明白了。」
「妳這無恥的小賤人!」巴特嘶聲地對我說。「妳竟敢跑來這裡,上演這齣鬧劇?我以為我愛上了妳。我鄙視恣意傷人的惡毒女子。我不會讓妳毀了我妻子的生活!妳這小白癡,無論妳是為了什麼而謊話連篇!」
結束了,都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他的懷疑和看清一切情節的律師思緒不斷兩相爭辯,看我說的故事是否屬實。「凱西,老實說,絕對地誠實。妳有兩個兄弟和一個妹妹,在那些日子裡,當我也在這裡的時候,你們一直被關起來,就住在那上面?」
「沒錯,巴特,你娶的那名女子有四個小孩,她把他們藏匿了將近三年又五個月。我們的遊樂場在閣樓裡,你是否曾在夏天的閣樓裡玩耍呢?或是冬天?你認為那樣舒適愉快嗎?你能否想像我們的感受,年復一年地等待一名老人死去,好讓我們能展開生活?你知道我們受到重大的創傷,因為得知她在乎金錢的程度,遠超出在乎我們,也就是她親生的孩子們?還有雙胞胎,他們長不大。他們的個頭一直都很嬌小,有著大大的眼睛和憂愁的神情,而她過來的時候,從不曾看他們一眼!她假裝沒有注意到他們健康不佳的狀況!」
「媽媽,」我開始以平板的語調說。「妳事實上是怎麼處理克瑞遺體的?我們找遍了這附近的墓園,查看他們的紀錄,沒有一個八歲的小男孩在一九六o年十月的最後一週去世。」
「是的,」她繼續冷淡地說,呆滯的眼神凝視著巴特。「我沒辦法告訴你,巴特。我想告訴你,但是我害怕,假如我有四個小孩又身無分文,你會不要我,而我太愛你,太想要你了。我絞盡腦汁,想找出解決的辦法,讓我能留住你,留住我的孩子,還有我的錢。」她坐挺起來,脊背打直,像王者般抬高了頭。「我的確找到了解決方法!我找到了!我花了好幾個禮拜的時間密謀策畫,不過我的確找到了辦法!」
「再次感謝妳,凱西,為我們帶來了如此精湛的演出。請跟我去圖書室,我會把妳的演出費用給妳。」他掃視四下聚集的賓客,輕聲說道。「很抱歉,我的妻子近來身體微恙,我不該挑這個時候演出這場小鬧劇。我應該更謹慎規畫這種演出。因此請各位見諒,繼續享受晚宴,盡情玩樂,開心吃喝,而且隨各位愛待多久都可以,凱瑟琳.甄娃小姐接下來會帶給各位更多的驚喜。」
克里斯和我又咳又嗆,加緊腳步走過另一間起居室,我終於有機會見到華麗的餐廳了,不過裡面也都是濃煙!「妳看,」克里斯大叫,並且拉著我前進:「那裡有法式落地窗,那些儍瓜,一樓肯定有十幾個或更多的出口,但是每個人都擠向大門!」
「一開始,我們相信她,她說的每個字,因為我們愛她,信任她。她是我們唯一的希望,唯一的救贖。我們希望她能繼承她父親所有的財產。我們同意待在那上面,直到外公過世,儘管當母親說明我們為何要住在佛沃斯大宅時,她忘了提及,我們必須躲起來。起初我們以為這不過是一兩天的事,不過這種情況不斷持續下去。我們玩遊戲來打發時間,而且我們有很多時間都在禱告,還有睡覺。我們變得愈來愈瘦,病懨懨的,營養不良。而且當你和我們的母親去歐洲度蜜月時,我們挨餓了兩星期。你們去佛蒙特看你的姊妹時,我們的母親買了一盒兩磅的楓糖糖果。不過到了那時候,我們已開始吃灑上摻了砒霜的糖霜甜甜圈。」
「是的,先生,」護士說,隨即起身急忙離開。「佛沃斯夫人需要上床休息時,您再叫我就可以了,先生,」她在門口說完便退下。
甚至地獄也還在牆壁上,以三幅名畫的複製品陰森森地呈現。哦,天哪!我沒想到這個房間會讓我感到如https://www.hetubook•com•com此心碎。我哭不得,那會讓我的睫毛膏流下來。不過我好想哭。克瑞和凱芮的幽魂不斷在我身邊出現,他們只是五歲的小孩,歡笑,哭泣,想出去外面,享受陽光,然而他們能做的只有推著小卡車,前往想像中的舊金山或洛杉磯。以前有火車軌道在整間房裡和家具底下到處穿梭。哦,那些軌道跑到哪兒去了?還有運煤車和火車頭呢?我從小小的晚宴包裡抽出一張面紙,在一側的眼角按壓,然後換另一側。我彎下腰去窺探娃娃屋。瓷偶女僕依然在廚房做菜,管家還是站在門口,歡迎搭乘雙馬馬車的賓客到來。我確認幼兒室時,搖籃甚至還在那裡!那個失蹤的搖籃!我們找了它好幾星期,深怕外婆會注意到它不見了,然後處罰凱芮。結果它竟在那裡!就在它應該出現的位置!但是嬰兒不在裡面,也沒有和起居室裡的父母在一起。帕金森先生和帕金森太太,還有嬰兒克拉拉現在是我的了,他們再也不會住在這棟娃娃屋裡。
我轉身面對克里斯,再次哭倒在他懷裡。誰能活得夠久,讓我留住我必須擁有的愛?有誰呢?
現在只剩三個人
我大步上前,怒氣沖沖地低頭看她,然後以最嚴厲的聲音說道。「你何不把克瑞的事告訴巴特呢,媽媽?說啊,跟他說妳和外婆是如何在夜裡過來,拿一條綠色的毛毯把他包住,跟我們說妳要帶他去醫院。告訴他妳在隔天回來,對我們說他死於肺炎。騙人!全都是騙人的!克里斯偷溜到樓下,聽見那個管家約翰對一名女僕說,外婆是如何把砒霜拿到閣樓上去毒小老鼠。我們就是吃掉那些糖霜甜甜圈的小老鼠,媽媽!而且我們證明了那些甜甜圈有毒。還記得克瑞有隻寵物鼠,妳老是對牠視而不見?他只餵了牠一點糖霜甜甜圈,牠就死掉了!妳就坐在那裡繼續哭吧!妳就繼續拒絕承認我、克里斯,還有克瑞和凱芮曾經是妳的誰!」
我媽媽彷彿在夢魘之中轉過身去,明白了我為何目不轉睛。是克里斯走上前來,注視著她。她跳了起來,彷彿受到極度驚嚇,然後抬起了雙手,那姿勢彷彿是要抵擋住他。她是看見我們爸爸的鬼魂嗎?「克里斯……?」她問。「克里斯,我不是有意要這麼做的,我真的不是!別那樣看我,克里斯!我愛他們!我不想給他們砒霜……但是我父親逼我!他告訴我,他們打一開始就不該出生!他試圖告訴我,他們是如此邪惡,死不足惜。只有一種方式能補救我嫁給你而犯下的罪!」她不斷地說,淚水也從臉頰滾滾流下。然而克里斯只是搖著頭。「我愛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但是我能怎麼做呢?我只是想讓他們生點小病……剛好足夠拯救他們,就這樣而已,這樣而已……克里斯,不要那樣看我!你知道我不會去殺害我們的小孩!」
「凱西,求求妳!假如妳在說謊,別再說了!別讓我恨她。」
我倒抽了一口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我也懷疑她,在她做了那麼多壞事之後,我怎還能相信她說的任何一句話?「外婆呢,她也贊成他的計畫嗎?」我問,一陣麻木感從腳趾往上蔓延。
這時我才看到圖書室裡還有誰!我外婆正坐在她丈夫使用過的那張輪椅上。一般人通常分辨不出輪椅之間的差異,不過這張輪椅是訂製的,而且精美許多。她在病人服外面套了一件灰藍色長袍,腿上蓋著一條膝毯。輪椅停放在壁爐旁,她才能得到吞噬原木的爐火帶來的溫暖。她轉頭看我時,光禿禿的頭顱閃閃發光。她的燧石灰眼珠散發出著惡毒的眼神。
「三年又將近五個月。假如這段時間在你聽起來已經很久,想像一下,五歲的幼童,還有十二歲及十四歲的孩子會有什麼感覺?在當時,五分鐘感覺像是五小時,過一天感覺就像過了一個月,而一個月感覺就像一整年。」
我聽見消防車的汽笛聲沿著山坡蜿蜒而上,在風雪交加的狂亂夜裡尖叫著。白雪落在起火房屋的屋頂,碰上了火焰時嘶嘶作響,變成散落的紅色斑點。裘瑞伸出了手,想要我抱,我將他緊抱在懷裡,克里斯的手臂攬住我,將我們倆抱在一起。「別擔心,凱西,」他想安慰我。「巴特肯定知道所有的出口。」
我、克里斯多弗、克瑞、凱芮
「等一下,」巴特說。「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我必須知道完整的真相。那名穿紅禮服的女子是你的母親嗎?」
「馬洛莉小姐,」巴特說:「麻煩妳離開這裡,把佛沃斯夫人留下來。」這不是請求,而是命令。
外婆說對了幾件事。我是邪惡的,天生有罪。一切都是我的錯!全是我的錯!假如我不曾來此,假如我不曾來此,我不斷對自己說著這些話,為了失去巴特流下悲痛的淚水。
我坐在那裡等,外面開始颳起了風,風力愈來愈強勁,在呼號聲中將雪花吹得飛斜。暴風雪又來了,鋪天蓋地。隨著暴風而來的氣流吹熄了我的蠟燭!在黑暗的尖叫聲中,我必須逃離這裡!跑得飛快……跑,快跑,在我變得和他們一樣之前。
我們逃了出來,終於走到了我認得的那部克里斯的車。艾瑪在車裡抱著裘瑞,她凝視著那棟大宅正在燃燒,克里斯伸手到車內,拉出了汽車蓋毯,搭在我的肩上。然後他扶著我,我靠在他身上,為了巴特啜泣……他在哪裡?他為什麼沒有出來呢?
「凱西!坐下來,這件事交給我來處理!」巴特命令我。「我的妻子剛動完手術,我不會任妳危害她的健康。現在坐好,免得我出手逼妳坐下!」
她向外婆投射了她的痛苦眼神,而外婆堅定嚴峻的視線落在她女兒的身上。
他們讓她穿上約束衣,把她帶走,不過她仍繼續叫喊,說我是如何背叛她。克里斯和我緊抓住彼此,睜大了眼睛看著這一幕。我們感覺又回到孩提時代,無助地承受著新生的哀慟與羞愧。在他為那些燒傷的人做點事時,我跟在他後頭來來去去。我只會礙手礙腳,但是我無法讓他離開我的視線。
克里斯先是看著我,我點頭表示巴特知情,這時候克里斯才略帶敵意地看著巴特。「沒錯,她是我和凱西的母親,也曾是雙胞胎克瑞和凱芮的母親。」
她愚蠢到想以這種危險方式來密謀策畫,真教我驚駭莫名。然後我猜想這全是謊言,只是一個藉口,滿足正在以異常眼光看著她的巴特。我對著她微笑,內心卻難過到好想哭出來。「媽媽,」我輕聲地說,打斷了她懇求的話語。「妳難道忘了嗎,在糖霜甜甜圈開始出現之前,妳父親就已經過世了?你沒必要唬弄躺在墳裡的他。」
我很驚訝巴特相信我,而不是她。然而我覺得他不是真的相信我,只是利用律師的伎倆展開攻擊,希望能逮到她卸下心防,也許能因此得知真相。不過這招行不通,對她來說沒有用。她自我訓練太多年,不會讓誰意外抓住她的小辮子。
我還沒說夠,可是我母親已經尖聲高喊起來。「別說了!」她踉蹌地走上前,伸長了手臂,彷彿眼睛看不見似的。「妳撒謊!」她尖叫著說。「我這輩子從沒見過妳!滾出我的家!現在立刻滾出去,否則我會報警,把妳趕出去!妳現在就滾,不准妳再出現!」
巴特走過來攬住我,他帶著愛意,溫柔地凝視我的臉。「妳讓我看清事情的真相,凱西。妳說得沒錯。我絕對值得過比這更好的生活。也許我依然可以挽救我的生活,改做些有用的事。」
我母親癱坐在棕色皮革扶手椅,閉上了眼睛。她顯得毫無生氣,以單調的聲音問道。「所以呢,你要相信她,而不是我?你知道我絕不可能會對誰下毒,無論我可以因此得到什麼。而且你也知道,我沒有任何小孩!」
他的聲音彷彿從遠處傳過來,我被關在自己打造的殼裡。我搖搖頭,想釐清思緒。我是誰呢?在我身旁的那名男子又是誰?還有在後座,一名年長婦人的懷裡熟睡的那個小男孩又是誰?
這時候我跳了起來。我似乎聽到小孩的笑聲。這肯定是我的想像了。不過在這時候,我早該知道的,我走向壁櫥,還有在最後方的那道又高又窄的門,以及又陡又窄的漆黑樓梯。我爬過這些階梯無數次了。有無數次在黑暗中,沒有蠟燭或手電筒。爬上那個陰暗、令人毛骨悚然、龐大的閣樓,當我走到那裡之後,我才摸索著尋找我和克里斯藏起蠘燭和火柴的地方。
「太精采了,凱西!」他高聲地說。「妳的演技無懈可擊!恭喜。」他伸出手臂攬住我的肩,迷人地對我微笑,然後轉身面對顯然不知該做何感想,或是不知該相信誰,更別提如何反應的賓客。「各位女士先生,」他說,「讓我向各位介紹凱瑟琳.甄娃,你們很多人想必看過她和她的丈夫,裘利安.馬奎特在舞台上共舞。而且如同各位剛才親眼所見,她也是出色的演員。凱西是我妻子的遠房親戚,假如任何人發現她倆有任何相似之處,這就是原因了。事實上,各位可能知道,現在裘利安.馬奎特夫人是我們的鄰居。因為她和我妻子的外表如此相像,我們便想出這場小小的鬧劇,利用我們的小玩笑,盡力讓今年的宴會生動活潑又別出一格。」
我也吞嚥了一和_圖_書下,想著克瑞在一處又深又暗的溝壑裡,任他在那裡腐爛。「不對,媽媽,妳沒有那麼做。」我的柔和聲音似乎畫穿了龐大圖書室的凝結氣氛。「我下樓之前,去看過北側廂房的最後一個房間。」我停下來製造效果,讓我接下來要說的話更具張力。「在我下樓來和妳對質之前,我先走直接通往閣樓的樓梯,接著來到藏在我們囚室壁櫥裡的那座小階梯。我和克里斯總是懷疑有另一條通道可以通往閣樓,我們正確地推理,一定有扇門藏在那座沉重的大雕飾衣櫥後面。無論我們推得多用力,那座衣櫥總是文風不動。媽媽,我發現了一個以前從未見過的小房間。那個房間有種很奇怪的臭味,聞起來像是有東西死掉後腐爛了。」
就在我的眼前,她那張細緻又精心修復的臉蛋,浮現出她母親老邁的模樣。她似乎枯萎了,活在悔恨中這麼多年而逐漸形容憔悴。她的眼神狂亂地飄移,想尋找某個安全的避風港,能夠永遠藏身,不只是躲開我,也躲開她在丈夫眼中見到的怒火。
「不會嗎?她就這麼做了。陽台欄杆附近的那個大檯櫃,裡面有網狀背板,我和克里斯可以看得很清楚。我們看到外燴廚師在調理法式薄餅,侍者穿著紅黑兩色的制服,一座噴泉冒出香檳,還有兩只超大的銀質調酒缸。我和克里斯可以聞到每樣食物都如此美味,我們垂涎期待能一嘗樓下的美食。我們的三餐乏善可陳,總是冷冰冰或微溫。雙胞胎幾乎什麼也不吃。那年的感恩節晚餐,她不斷離席又回座,你也在場嗎?你想知道原因嗎?她趁管家約翰不在備餐室時,準備了一托盤的食物要拿上來給我們。」
「沒錯,親愛的巴特,我就是你妻子的女兒。而且我知道,假如你的律師事務所發現你的妻子在第一次婚姻中生下四名兒女,你和她就會失去一切。所有的錢,所有的投資。你擁有的一切都會被奪走。哦,一想到就讓我難過得好想哭。」
我的目光追隨載著巴特遺體的救護車。我的外婆也在裡頭,但我並不為她感到難過,因為種什麼因就該得什麼果。
這時我真恨他!
「凱西,」克里斯說,他的目光從那道門移開,環顧圖書室,注意到巴特和外婆。「我是來接妳的,我有壞消息。我們要立刻回去克萊蒙!」
「你鬥不過我父親的!」她大喊之後,一躍而起,開始來回踱步。
「沒錯,媽媽,我確實恨妳。」
然後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在這場對抗中,我媽媽站得又高又挺,成為這場意志之戰的勝利者。她開始以冷靜的方式說話,彷彿在討論別人的事。這就像是在聽一名女子說話,她很清楚每個犀利字眼都在殺傷自己,然而她毫不在意,再也無所謂了——因為我終究是勝利者,而且她開始轉身面對我,她最嚴厲的審判者,向我提出懇求。「好吧,凱西。我知道自己遲早要面對妳。我知道強迫我吐實的人會是妳。妳向來能以妳的方式看穿我,我想我並非總是我希望妳相信的那個樣子。克里斯愛我,信任我。但是妳從來沒有。不過在一開始,妳爸爸身故的那時候,我盡我所能地為你們去做。當我要求你們過來住在這裡,躲藏起來,直到我贏回父親的疼愛為止,我說的是我相信的實話。我不曾真的認為這會花超過一天的時間,或者可能是兩天。」
「我這輩子從沒見過妳,」她激動地說,筆直地坐挺,並且直視我的眼睛。「除了我去紐約看芭蕾舞那一次。」
媽媽穿著閃亮的錦緞禮服,猶如一抹明亮的火焰,那種色澤讓她的眼眸變成深紫色,目光在我們之間來回逡巡。最後,我再也無法忍受看她這副模樣,沮喪、狂亂,女王般的從容神態全都消失了,目光持續停留在她的母親身上——那個彷彿沒了骨骼,癱坐在輪椅上的老婦人。她扭曲變形的手指虛弱地撫摸著鉤織毯,但是灰色的狂信者眼中燃燒著狂熱卑劣的火光。我看著那對母女的眼神鏗鏘碰撞。那對灰眼睛不曾改變,也不曾因為年老或害怕肯定在等待著她的地獄而變得軟化。
巴特離開我身旁,走向她的妻子,對她耳語了一些話。他伸出手臂安慰地攬著她,親吻她的臉頰。她那蒼白顫抖的絕望雙手無助地緊抓住他,天藍色的眼眸淚汪汪地乞求他的援助,那雙藍眼睛就和我、克里斯、以及雙胞胎的一樣。
這是我的勝利時刻!我以芭蕾舞者才辦得到的姿態移動,刻意把我的角色發揮出最大的戲劇性效果。賓客往上凝視著,很顯然沉溺在倒流的時光裡。我幸災樂禍地看著我母親的臉色發白。接著我很開心看到巴特的眼睛睜得更大了,看著我,看向她,然後又回到我身上。在一片死寂中,音樂聲慢慢停下來了。我從雙盤梯的左側走下來,幻想著我是《睡美人》中的卡拉波斯,那個以死亡魔咒讓奧羅拉公主沉睡的邪惡仙子。然後我把自己想成丁香仙子,趁奧羅拉沉睡一百年時,偷走了她的王子。我很聰明,不去想自己是媽媽的女兒,也不想自己有多快就能毀了她。我真聰明,把這一幕變成了舞台劇演出,實際上卻在面對現實,讓它不再只是幻想,也讓鮮血能四下飛濺。
我微笑著,並且以我的唇輕掠過他的臉頰。「那麼讓我來進一步說服你吧。我們的外婆總是穿著灰色塔夫綢衣裳,搭配手工編織衣領,而且領口總是配戴那只鑲了十七顆鑽石的鑽石別針。每天一大早,在六點半之前,她會拿一只野餐籃帶食物和牛奶給我們。起初她讓我們吃得很不錯,不過當她對我們的厭惡之情日漸加深,我們的三餐也愈來愈糟,最後我們幾乎只吃得到花生果醬三明治,偶爾有炸雞和馬鈴薯沙拉。她列出一長串的規矩,要我們照著做,包括其中的一條是禁止我們拉開窗簾讓光線照進來。年復一年,我們住在一個沒有陽光的昏暗空間。你一定想像不到,我們的生活有多麼枯燥、封閉、缺乏光線、受到忽視、沒人要、沒人愛。而且還有一條令人非常難以忍受的規定。我們甚至不能注視彼此,尤其是和你不同性別的人。」
「你知道嗎,媽媽,凱芮告訴我,她在街上和妳相遇,妳卻不認她。不久後她就病得很嚴重,然後死了。妳也是殺死她的幫凶!少了出生證明的話,妳可以逃過所有的懲罰,因為格拉斯通的法院在十年前燒燬了。你看命運對妳多好,媽媽?但是妳從來就做不好任何事。妳為何不把這些證明燒掉呢?為何還要留著……?妳這麼做真是太欠考慮了,我最親愛的媽媽竟然保留這些證據。不過妳向來都是粗心大意,有欠思考,做每件事都毫無節制。妳以為殺了這四個孩子,妳可以再生,但最後外公設局騙了妳,可不是嗎?」
剛過十點不久,我用克里斯多年前打造的木製鑰匙,趁沒人看到時,從後門溜進佛沃斯大宅。屋裡已經有許多賓客,而且還有更多人陸續到來。樂隊正在演奏聖誕節頌歌,隱隱約約地傳到我耳中。這音樂是如此甜美地縈繞心頭,帶我回到了童年時光。只不過這一次,我在異地孤軍奮戰,沒有人支援我,我靜悄悄地爬上後階梯,在陰影中前進,有必要時隨時準備躲起來。我獨自走到華麗的中央圓形大廳,附近就是那只大檯櫃,我和克里斯曾躲在裡面,俯瞰過另一場聖誕宴會。我往下注視,發現巴特.溫斯洛站在他的妻子身旁,她身上穿著鮮紅錦緞。他強而有力的聲音充滿熱誠,溫馨地招呼抵達的賓客,和他們握手,親吻臉頰,以真摯的態度扮演親切的主人。我媽媽似乎位居次要地位,在這棟即將屬於她的豪宅裡顯得無足輕重。
「是的,我就是。我是來找凱西的,她得去某個地方。」他伸出手,我慢慢走向他。
他逼得我不得不採取下一個動作。當大家都站在那裡等待著,大氣也不敢喘一口,期待更多爆炸性的真相揭曉,我遂了他們的意。
我用力將他推開,然後突然轉身。「聽好了,各位!」我高聲吶喊。「我就是柯琳.佛沃斯.溫斯洛的女兒!她的確把他的四個小孩關在北側廂房的最後一個房間裡。我們的外婆也參與這場密謀,讓我們把閣樓拿來當作遊戲室。我們以紙花布置,替雙胞胎把它裝飾得漂亮一點。這全都是為了讓我媽媽能繼承遺產。我們的媽媽說,我們必須躲起來,因為假如我們不這麼做的話,外公就不會把她寫入遺囑裡。各位都知道,他有多厭惡她嫁給了他的異母弟弟。我們的媽媽說服我們搬過來,住在樓上,而且要安靜得有如閣樓的老鼠。我們照做了,一心相信她會遵守承諾,在她父親過世的那天就會放我們出來。但是她沒有!她沒有!在他過世下葬之後,她讓我們在那上面繼續受苦了九個月!」
還在那裡。時間確實在這個地方停仔。我們有幾支燭台,全都是白蠟製品,有小手把可以抓握。我們在一只舊箱子裡找到燭台,還有一盒盒又短又胖、粗製濫造的蠟燭。我們總是認為那些是自製躐燭,因為點燃之後有種難聞的陳舊氣味。
直到黎明時分,火勢終於獲得控制。到了這時候,曾經是佛沃斯大宅的龎大建築,如今只剩下悶燒的廢墟。那八根煙囪依然矗立在堅固的磚造地基上,而且夠奇怪的是,蜿蜒往上空轉的雙盤梯依然矗立在那裡
和*圖*書。
她呆滯地瞪視前方,蒼白又優雅的手不停顫抖,攤開來焦急地從腿部抬高到喉嚨,一再以手指撫摸那條防止禮服滑落的鑽石項鍊。「巴特,別這樣,我沒有說謊……我承認我過去騙過你,而且沒有老實地把孩子的事告訴你……但是我現在沒有撒謊。你為什麼就是不肯相信我?」
克里斯迫不及待要離開,但是我必須坐在那裡看,直到最後一絲濃煙散去,成為永遠不再的如風往事。這是我向十二歲時首次見到的巴特洛繆.溫斯洛,最後一次致意。我在見到他的第一眼就把心交給了他。我愛他至深,以至於我必須要求保羅蓄鬍,這樣看起來比較像巴特。我嫁給裘利安,因為他有深邃的雙眼,就像巴特一樣……哦,天哪,我害死了我最愛的那個男人,我要怎麼活下去?
我彷彿在夢中,戴上祖母綠及鑽石首飾,完美搭配我的綠天鵝絨及雪紡紗禮服。我看了一眼鏡子,想知道我的模樣是否和她當時一樣。我小了幾歲,但是沒錯,我看起來很像她。不是一模一樣,但是差不多,足以令人信服了,畢竟,同一棵樹上會有完全相同的兩片樹葉嗎?我把珠寶盤放回去,抽屜推回原位,一切都保持原狀。除了我現在配戴著不屬於我的價值數十萬美元珠寶。我又看了一次手表。十點半,太早了。我想在十二點鐘隆重現身,像灰姑娘那樣地反擊。
他搖著頭,眼神茫然。
接著她轉過身去,萬分痛苦地向巴特懇求,提起他們在友人家初識的事。「巴特,我不希望自己愛上你,然後把你捲入我的這場麻煩中。我想要把孩子的事告訴你,還有我父親對他們造成的威脅。不過正當我要開口,他的情況惡化,隨時都會走,所以我把這件事擱下,什麼也沒說。我祈禱當我終於說出口時,你會諒解我。我真是愚蠢,把一個祕密放了這麼久,變得不可能解釋清楚了。你想娶我,我父親不斷拒絕。我的孩子每天都哀求能被放出來。即使我知道他們有權利如此抱怨,我卻開始厭惡他們。他們不斷騷擾我,讓我覺得歉疚和羞愧,但是我已經盡力為他們去做了。而且就是凱西,向來是凱西,無論我買了多少禮物給她,從來沒有一刻放過我。」她又痛苦地深深看了我一眼,彷彿我折磨她到無法忍受的地步。
一小時又一小時地過去,克里斯懇求我離開這裡,這地方什麼也沒帶給我們,除了不幸和悲傷。我為何沒想到這些呢?我傷心地彎下腰,撿起手工藝紙張的零落碎片,那些曾經是橘色和紫色的,我們閣樓裝飾品的其他碎片都飄盪在風中了,碎落的花瓣和有缺口的樹葉,全都從花莖上扯落了。
我希望克里斯能在這裡陪我,他也應該這麼做才對,不該留我一個人去跟她對質。我感到異常孤單,提高了防衛心,彷彿無論我說什麼,提出什麼證據,到頭來巴特相信的人會是她而不是我。我有足夠的證明,我能向他描述閣樓裡的小花、蝸牛、毛毛蟲,還有我寫在黑板上的神祕留言。而且最重要的是,我還可以給他看那把木製鑰匙。
這時出現了一陣可怕的沉默,我努力想消化這個消息。外公一直都知情,而且想把我們關上一輩子?而且彷彿這樣的懲罰還不夠,他想逼她害死我們?哦,他肯定比我想的還要邪惡許多!根本不是人!然而,我看著她,注意到她不安等待的藍眼睛,她的手不斷扭絞那條看不見的珍珠項鍊,我知道她在說謊。我看了一眼外婆,看到她皺著眉,努力想說什麼。她的眼中出現強烈的憤怒,彷彿她想全盤否認我媽媽說過的話。不過,她一直痛恨著媽媽,她總誘導我去相信最糟的一面……哦,上帝,我要如何找出事實真相呢?
他冷酷嚴厲地看了我一眼,眼神充滿可怕的怒火。「沒錯,她的確在佛蒙特買了一盒那種糖果。不過凱西!無論妳可能會說出什麼話,我打死都不相信我的妻子會到意毒害自己的孩子!」他輕蔑的眼神掃視我的全身,然後回到我的臉上。「沒錯,妳確實長得很像她!妳有可能是她女兒,我承認這點。不過要說柯琳會殺害自己的小孩,我死都不信!」
「天哪,房子起火了!」巴特大喊。他一把將我推向克里斯。「帶她出去,保護她的安全!我必須去找我的妻子!」他狂亂地到處尋找,呼叫:「柯琳,柯琳,妳在哪裡?」
我坐在那裡動也不動,緊盯著她。她的眼神無聲地懇求著,憐憫我吧,凱西,相信我!我說的是實話。
「凱西,」我媽媽懇求道。「我知道妳恨我,不過……」
巴特來到了大門台階,這時聽見了她的聲音。他一轉身,跑回到屋裡去。哦,天哪!他要回去救那個根本沒資格活下去的外婆!冒著自己的生命危險,做他非做不可的事,為了證明他不光是條寵物狗而已。
「凱西,別這樣,」克里斯說,並且把我拉走。我啜泣著,巴特的手從我的抓握中滑落。「我們該走了!我們沒有理由留下來,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她再次尖叫。我這一輩子從不曾聽過像那樣的尖叫聲,歇斯底里地高低起伏。那種尖叫聲聽起來像是瘋子的嚎叫!她不斷地轉圈,尖叫聲不斷,接著她衝向一道我從不知道它存在的門,她衝出門後,消失了蹤影。
很快地,那只大絲絨底盤就放在我前面的地板上了。因此我能自行拿取那些她那年聖誕宴會配戴的祖母綠及鑽石首飾,我和克里斯就是在那時候第一次看到巴特洛繆.溫斯洛。我們當時多麼愛她,而且多麼憎惡他。我們依然沉浸在喪父的哀慟陰影中,不希望媽媽再嫁,永遠都不要。
「為什麼?」我問。忽然間恐慌占據了我。這是怎麼回事呢?
看到這棟大宅燃燒,感覺可怕至極,儘管我曾經很樂意看它付之一炬。風不停歇地吹著,將烈焰吹得更高了,直到火光照亮夜晚,點燃夜空。舊木料太容易燃燒了,再加上古董家具,那些永遠無可取代的無價傳家寶。儘管那些打火英雄瘋狂地四下奔跑,連接噴出滅火泡沫的軟管,不過假如有東西能倖存下來,那會是一大奇蹟!有人大聲叫喊。「裡頭還有人!快點救出來!」我想那是我自己的聲音。消防員以超人速度和敏捷行動把人救出來,我猛烈狂野地嘶喊。「巴特,我不想要害死你!我只是要你愛我,如此而已。巴特,別死,求你不要死!」我媽媽聽見了,她朝我們的方向跑過來,克里斯正緊緊將我抱在懷裡。
房間裡有一名護士陪伴她。我沒多花時間去看她的長相。
這就是我兒時夢魘裡的那場大火!這是我向來最恐懼的事!就是為了這個緣故,我堅持拿撕碎的被單做成繩梯,好讓我們逃離到地面上,只是以防萬一。
她先吞嚥了一下,然後擰絞雙手,手上的鑽石和其他珠寶閃閃發亮。「我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她輕聲地說。「我還來不及趕到醫院,他就死了。他忽然停止呼吸,當我望向後座時,我知道他已經死了。」她啜泣地回憶著。「我恨我自己。我知道我可能會被起訴謀殺罪,但我不是有意害死他的!我只想讓他生點小病而已!所以我把他的屍體扔進了一道很深的溝壑裡,拿乾樹葉、樹枝和石子蓋住他……」她絕望的大眼睛懇求我相信她。
他不留情地掐擰我的上臂,然後抓住我的手,伸手攬住我的腰,然後邀我共舞。「來吧,凱西,在那麼精湛的戲劇演出之後,妳想必樂意一展舞技。」當音樂開始演奏,他強迫我和他共舞!我轉頭看見我媽媽萎靡地靠在友人身上,臉色如此蒼白,以至於臉上的妝有如青紫色污點般突顯。即便如此,她的目光依然無法從在她丈夫懷中的我移開。
「我要自我介紹。」我抬高了聲調,讓它能傳得遠。「我叫凱西.莉爾.佛沃斯,是巴特洛繆.溫斯洛太太的長女,你們大部分的人二疋還記得,她原先嫁給了我爸爸,克里斯多弗.佛沃斯。你們也記得,他是我母親的半個叔叔,麥爾坎.尼爾.佛沃斯的弟弟。麥爾坎取消他獨生女的繼承權,他唯一在世的繼承人,因為她犯下邪惡的魯莽行徑,嫁給了他的異母弟弟!不只如此,我還有一位哥哥,他也叫做克里斯,現在是醫生。我也曾經有過弟弟和妹妹,比我小七歲的雙胞胎手足。不過克瑞和凱芮已經死了,因為他們……」我不知為何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說下去。「十五年前的那場聖誕宴會,克里斯和我躲在陽台的大檯櫃,雙胞胎在北側廂房的最後面那個房間裡睡覺。我們的遊樂場是閣樓,而且從來都沒有下樓過。我們是閣樓的小老鼠,一牽涉到錢的因素,我們就沒人要也沒人愛。」我會把一切都說大聲說出來,一點一滴都不放過,但是巴特邁開大步走到我身旁。
巴特似乎瀕臨爆炸的邊緣,在室內高視闊步。無論他現在感受到哪種怒氣,他的發怒對象都不只是我,還有他的妻子。「好吧,」護士一離開,他便開口了。「我們來把話說清楚,一次解決。柯琳,我向來懷疑妳有祕密,一個大祕密。我有好多次都覺得妳不是真心愛我,但是我作夢也沒想到,妳會有四個孩子,而且把他們藏在閣樓裡。為什麼呢?妳為何不能來找我,把真相告訴我?」他唯哮著說,完全失去控制。「妳怎能如此自私又冷酷,hetubook•com.com居然殘忍到把自己的四個孩子關起來,想拿砒霜害死他們呢?」
「我要的是正義,如此而已。不是,我不想見到她坐牢,或是被送上電椅,假如本州還有這種刑罰的話。」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雙手不安地扭動著。她的天藍色眼睛有黑色睫毛膏暈開來的深色陰影。正當我和克里斯看著她時,她的眼中有某種東西崩垮了,一種微小的東西,曾為那雙潰散的眼睛帶來清明和才智。她似乎畏縮了一下。「克里斯,我的兒子啊,我是你的媽媽。你不再愛我了嗎,克里斯?為什麼呢?我難道沒有把你需要和要求的東西都帶給你嗎?全新的百科全書、遊戲和衣服?你還缺少什麼呢?告訴我,我就去買來給你,拜託告訴我你要什麼。我會做任何事,帶給你任何東西,彌補你損失的那些。我父親死了之後,我會加一千倍還給你。他可能在任何一天、一小時、一秒鐘之內死去,我知道!我發誓你不必在上面待太久了,不會太久了。」她就這樣不斷說下去,我幾乎要放聲尖叫了。然而我用手塢住耳朵,把臉埋在克里斯寬闊的胸口。
我蜷縮在克瑞以前的小書桌後面,設法把我的腿塞進去。我想讓自己進入深度的幻想中,召喚克瑞的鬼魂,告訴我他葬身何處。
「她嗎?」媽媽說道。同時對外婆投以輕蔑的冷酷眼神。「不管他怎麼說,她一律照做,因為她恨我。我小時候,他太愛我了,一點也不在意她最愛的那幾個兒子們。我們回來這裡之後,落入了他的圈套之中,他很得意能讓他異母弟弟的子女像動物一樣關在籠子裡,一直把他們關到死為止。所以呢,當你們在那上面,玩遊戲,布置閣樓時,他沒有一刻放過我,日復一日。『他們打一開始就不該出世,對吧?』他會狡猾地說,然後奸詐地暗示,你們最好是死了算了,也好過在這裡關到老,或是生病死掉。我起初不曾真正相信他的用意。我只是以為那是他折磨我的另一種方式。他每天都對我說,你們是討人厭、有缺陷又邪惡的孩子,應該被銷毀才對。我哭泣懇求,下跪哀求,他卻開懷大笑。有天晚上,他對我發怒。『妳這儍子,』他說。『妳笨到以為我會原諒妳和我的異母弟弟上床嗎?這可是違抗上帝的終極罪名,居然生下他的孩子?』他不斷地大發怒火,有時放聲大吼。然後他會拿起枴杖揮舞,打得到什麼就打。我母親會坐在一旁,心滿意足地笑著。然而,他沒有讓我知道,他知道你們在那上面已經好幾星期了……等到那時候,我已經陷入困境。」她懇求我相信她,有點同情心。「妳難道看不出來當時的情況嗎?我不知道該轉往哪個方向!我沒有錢,而且我不斷想到,他可怕的壞脾氣會害死他,所以我激怒他,他就會死去,但是他活了下來,責備我和我的孩子們。我每次去你們的房間,你們都會懇求我放你們出來。尤其是妳,凱西,特別是妳。」
某種第六感警告著她,因為她的頭緩緩地朝我的方向轉過來。她的眼睛睜得好大,握著雞尾酒玻璃杯的手顫抖得厲害,以至於杯中的酒飛濺出來,流到地板上。因為她目不轉睛,巴特也跟隨她的眼神方向看過來。他瞠目結舌,彷彿看到了幽靈。現在男主人和女主人都像被人催眠似的,每位賓客的目光也都聚攏了過來,毫不懷疑他們會看到聖誕老人的出現,結果卻看到了我。只有我,就像我媽媽在多年前那樣,穿著同一件禮服,站在這群人的面前,我相信在我十二歲那年的聖誕節,受邀的也是同一群人。我甚至認出了幾張面孔,現在老一些了,不過我認得他們!
「她撒謊,」我媽媽低聲說。「騙人,騙人,妳騙人。」
是不是外婆自己偷走了搖籃,這樣她才會看到它不見了,然後問凱芮東西在哪裡。這樣一來,當它沒有被找出來時,她就有理由處罰凱芮了嗎?還有克瑞也是,他會毫無畏懼地自動跑過去保護他的雙胞胎手足。她就像是這種人,會幹這種可怕又殘忍的事。不過假如真的是她,她為何沒有動手,為何沒有把她的角色演到底?我苦澀地笑了起來。她的確把她的角色演到底了,不只是鞭打,而是更進一步、更糟糕的事。毒藥。在四個糖霜甜甜圈上灑砒霜。
「柯琳,」巴特的聲音冷若冰霜,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謀殺絕對不是任何問題的解決方式!妳只要把事情告訴我,我就會想辦法來拯救妳的小孩和妳繼承的遺產。」
「不行!」巴特反對。「凱西不能離開!她就要生下我的小孩了,我要她和我待在一起。」
他凝視著她,眼睛變成了冰藍色。「所以妳是故意餵我們砒霜囉?」他問。「我們從這棟房子逃出去之後,有足夠時間去思考這件事,我從不曾徹底相信,然而妳確實下了毒手!」
「但是你不明白嗎?」她激動地吶喊道。「我靠自己想出了辦法啊!我要你,我也要我的孩子和我的錢。我認為服是些錢是我父親欠我的!」她歇斯底里地大笑,開始再度失控,彷彿地獄之火就在她的腳跟後頭,只要她加快說話的速度,就能逃離烈焰的灼燒。「大家都認為我很笨,只是一名金髮女郎,擁有迷人的臉蛋和身材,卻沒有腦袋。你看,我騙過妳了,媽媽。」她對坐在輪椅上的老婦人說。然後她又對著牆上的一張肖像高喊。「我也騙過你了,麥爾坎.佛沃斯!」然後她眼中發出怒火,對著我說。「妳也是,凱西。妳以為你們在上面的日子很苦,被關起來,不能上學或交朋友。但是妳不明白假如拿我父親對待我的方式來相比的話,妳的日子有多好過了!就是妳,妳和妳的那些指控,總是把矛頭指向我,我何時能放你們出來?在樓下,我父親總是叫我去做這個,做那個,因為假如我不聽話,就繼承不到一毛錢,然後他還會把那四個小孩的事告訴我的愛人!」
我喘不過氣來。哦!還是一樣!紙花依然垂掛著,懸吊飾物在氣流中擺盪,巨大的花朵依然貼在牆面上,只是所有的顏色都褪成了模糊的灰色——鬼魂般的花朵。我們黏貼的閃亮寶石中心已經鬆脫了,現在只剩下幾朵雛菊還有亮片,或是閃亮石子當花心。凱芮的紫色毛毛蟲還在那裡,只不過顏色也褪去了。克瑞的癲癇症蝸牛不再是一團不對稱的鮮豔沙灘球,比較像是一顆提不起勁的半爛熟透柳橙。克里斯和我以紅色顏料漆寫的「小心」標誌還在牆上,鞦韆也依然從閣樓的木椽懸掛下來。在唱片機附近的扶把是克里斯親手打造,然後釘在牆上,讓我能練習我的芭蕾舞動作。就連我已經穿不下的舞衣也軟趴趴地掛在釘子上,幾十件搭配好的緊身衣和磨損的芭蕾舞鞋,全都褪了色又布滿灰塵,散發出腐敗的臭味。
現在每個人都盯著她,而不是我。一向冷靜自負的她現在已經完全失控,她渾身顫抖,怒氣滿面,想把我的眼珠給挖出來!我想在場的人沒有一個相信她,因為他們看得出來,我簡直是她的翻版,而且我知道太多真相了。
我彷彿置身一個不愉快的夢境,漫無目的地遊蕩到遠端的教室,燭光閃爍不定。鬼魂仍未歇息,回憶及幽靈對我亦步亦趨,周遭的一切開始醒轉,打起呵欠又輕聲細語。不對,我對自己說,這只是我那長雪紡紗飄帶的飄逸嵌條發出的聲響……就這樣而已。那匹有斑點的搖搖馬陰森地逼近,既嚇人又帶威脅性。我的手抬放到喉嚨上,忍著不放聲尖叫。似乎有雙看不見的手在推動那部鏽蝕的紅色手拉車,因此我的目光快速轉移到黑板上,我曾在那裡留下了謎樣的告別話語,要給那些以後來到這裡的人看。當初的我怎麼能預料到,那個人竟然是我自己呢?
「沒錯!」媽媽哭喊:「我知道這點!如果只是那項附加條款,我根本不會需要用到砒霜!不過我父親讓我們的管家約翰參與了我們的祕密,他要親自監督我遵守那項約定,把你們關在樓上,直到你們每個人都死去為止。假如他不這麼做,我母親會保證他無法繼承答應要給他的五萬美元。再加上我母親,她希望約翰能繼承一切!」
我們繼續跳著舞,他的臉頰和我的只有幾吋的距離,他的唇邊掛著微笑。「看看妳身上的那件禮服。妳怎麼會知道,我第一次來這間屋子裡參加晚宴時,她穿的就和這件一模一樣?」
「聖誕快樂!」我清楚又響亮地對所有的人呼喊,聲音就像傳令喇叭響起一樣,把其他房間的人也都吸引過來了。他們成群結伴地進來,感覺是被全然的靜默吸引過來,而不是我的聲音。「溫斯洛先生,」我動人地呼喚道。「過來和我共舞吧,就如同你在十五年前和我媽媽共舞那樣。當年我十二歲,躲在樓上,她穿的禮服就和我身上現在穿的這件一樣。」巴特顯然大為震驚。驚人的震撼讓他的深色雙眼更加深沉,但是他不願離開我媽媽的身旁!
我朝外婆投出一個勝利的眼神,然後避免直視克里斯。巴特攬住我的肩頭,我們離開了圖書室和外婆,邁開步伐穿越其他的房間,直到我們來到大門廳。
「柯琳,假如妳曾在乎過我,甚至有那麼一點點愛我,請告訴我,這女人說的話有任何一句是真的嗎?她是妳的女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