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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瑞克拿起針筒插入點滴導管，慢慢地注入一種淡黃色液體，它漸漸與滴液混在一起，往下流向舒曼手臂上的針頭進入他的血流。艾瑞克將針筒塞入口袋，解開外套扣子，將舒曼胸口的電極片轉貼到自己身上，再取下舒曼手指上的指夾感測器到自己的指尖，然後仔細注視舒曼的臉。

「這種鎮靜劑能讓過度活躍而造成昏迷的大腦活動放慢下來。」

「那就快點。」她說。

「他在哪裡？」西蒙娜問道：「你知道尤希在哪裡嗎？」

「莉蒂亞在那裡嗎？」西蒙娜問。

「班雅明打電話來的時候是你接的，你記得嗎？」

他的眼睛翻轉了回來，卻又立刻滑到旁邊。門外走廊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還有一個女人不知在喊什麼。

「我們得知道班雅明說了什麼……」

「尤希。」

「席姆，你聽得到我說話嗎？」她問道：「我是西蒙娜，你聽得到嗎，席姆？」

「藥效只有一下子。」

毫無動靜。https://m.hetubook.com.com舒曼的腹部仍繼續在呼吸器的協助下，規律而機械化地起伏著。

「不……」舒曼喘著氣說。

舒曼往上看，但眼珠子往旁邊滑動。艾瑞克用手肘碰碰西蒙娜：妳問他。

「要不要離開了？」片刻過後，西蒙娜問道。

驀地，他雙眼瞬間聚焦正視著她。「怎麼回事？」他用再清楚不過的聲音問道，然後馬上再次陷入昏迷。

他搖搖頭。

艾瑞克回來了，二話不說便走到床邊，背向著門，鎮定地捲起舒曼病袍的袖子。「準備好了嗎？」他問道。

「你不能這麼做，對吧？」

艾瑞克看著躺在病床上的男人，看著那凹陷的雙頰、那鼻子、那眼皮。舒曼的肚皮隨著呼吸器的抽吸頻率，極其規律地起伏著。他已處於永久性植物人狀態，只靠著機器設備維持生命，一拔管便活不成了，有條呼吸軟管經由喉嚨上的切口插入氣管，進食則是經由胃管。

艾瑞克去準備所需器材。西蒙娜站在舒曼床邊牽起他的手，注視著他。他臉色平和，黝和_圖_書黑立體的五官因肌肉放鬆而撫平。那張平時充滿嘲諷、如此性感的嘴，變得毫無特色，就連兩道黑眉毛中間的深紋也消失了。她緩緩輕撫他的額頭，心裡想著還要繼續展示他的作品，真正傑出的藝術家永遠不會死。

「等一下。」艾瑞克小聲地說。

「你替我接了電話。」她再說一遍。

舒曼的手指在顫抖。他直視著她的雙眼忽然往上翻，嘴巴往外拉，太陽穴的血管劇烈跳動。

他的手錶滴答滴答慢慢地走。窗台上飄下一片花瓣，落到地板時發出輕微的窸窣聲。幾滴雨打在窗玻璃上。還能聽到遠處某間病房有個女人在笑。

房內擺滿了花，花香濃郁。窗台上有幾只花瓶，插滿大大的芳香花束。桌上則堆放著悲痛的朋友同事送來的卡片與信。

「莉蒂亞在那裡嗎？」艾瑞克問道。

他的腳又開始抖起來，眼睛上翻，舌頭啪嗒啪嗒伸出來。

「尤希打的。」舒曼的嘴不停顫抖。

「他會醒過來？你是說真的？」

「他永遠不會好轉，小西，他的大腦受傷嚴重，但打了這針https://m.hetubook.com.com，他也許能清醒幾秒鐘。」

「席姆？他說了什麼？」

「我要替他注射Zolpidem，」艾瑞克將臉埋在她的髪間小聲地說：「這種藥效力很強，可以讓人脫離昏迷狀態。」

「什麼？」

「班雅明也在嗎？」

「你說什麼？」她問道。

「他在哪裡？」艾瑞克盯著舒曼問道。「妳問他尤希在哪裡。」

「他沒說什麼嗎？」

「是我，席姆，是我。」她握著他的手說：「我要問你幾個很重要的問題。」

舒曼嚥了口口水，下顎緩緩地動起來，然後閉上眼睛。

有位護士往裡看，看見艾瑞克抱著全身顫抖的西蒙娜，便不去打擾他們。

「他沒說什麼嗎？」

「在家。」舒曼以尖銳的聲音說。

西蒙娜看著艾瑞克，張皇失措。

舒曼的頭啪地倒到一邊，嘴巴變得鬆軟無力，下巴皺了起來。西蒙娜不安地看著艾瑞克，不知如何是好。

「不是他，」舒曼說道，聲音又尖又害怕。

「我要怎麼做？」

「我不打算請求許可，我就是要這麼做。不過等他醒來，妳得跟hｔｔps://m•hetuboｏｋ.ｃom.ｃｏｍ他說話。」

舒曼點點頭。

「班雅明說了什麼？」

「不是班雅明。」話聲幾乎細不可聞。

西蒙娜感覺到汗水從腋下滴流到身體上。她有種幽閉恐懼的感覺，好像自己被困在這個情況裡，雖然很想跑出病房，卻又無法將視線從舒曼的喉間移開。也許是她的想像吧，但一瞬間似乎看見他脖子的動脈跳動加快。艾瑞克的呼吸聲粗重，當他朝舒曼俯下身子，她發現他似乎很緊張，咬著下唇又看了一次錶。呼吸器的金屬嘆息聲仍穩定持續著。有人從門口經過，推車輪吱吱嘎嘎地響，接著房裡又再度恢復安靜，只聽到機器規律運作的聲響。

「是我兒子，」她接著說：「是班雅明打的。」

「他不會醒來了，」她用尖銳的聲音打斷他。「他昏迷了，艾瑞克，他因為失血過多大腦受損，再也不會醒來，再也不會說話了。」她揩去臉頰上的淚水。

「有時候注射了這種藥的病人能說上幾句話，有時候則只能動動眼睛。」

艾瑞克把車停在醫院大門口，沒有上鎖也沒有買停車券。兩人急匆匆地經過積https://m.hetubook.com.com滿了雪的暗淡水池，經過幾個穿著病袍、瑟縮著抽菸的人，然後衝進室內直奔電梯，前往席姆．舒曼所在的病房。

舒曼的體內傳出一種奇怪的嘆息聲，彷彿微風吹過一扇半掩的窗。

由於舒曼的電極片貼在自己的胸前，艾瑞克可以從螢幕上看見自己的心跳愈來愈快。舒曼的腳在床單下顫動。

「尤希有沒有說什麼關於……」西蒙娜說到一半，聽見舒曼開始嗚咽便隨即住口。她眼中湧出淚水，手輕輕撫摩著他的臉頰。

忽然間，他們聽到一個微弱的刮擦聲。西蒙娜向前傾靠，發現舒曼的食指移過平滑的床單表面，頓時心跳加速，正想對艾瑞克說句什麼，舒曼竟睜開眼睛。他用奇怪的表情直直瞪著她，嘴巴張開時露出可怕的怪臉，費力地想動舌頭，口水卻從下巴流下。

他可以感覺到她在搖頭。「你在說什麼？」她的話聲被他的夾克悶住。

他虛弱地點頭。

「我不信。」她語帶懷疑。

「夠了！」她大吼一聲又開始哭泣。

「西蒙娜，等他醒來妳得跟他說話……」

「你說什麼？」

「好了，」她回答：「我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