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變裝？」艾瑞克露出神祕的微笑：「做什麼用？參加派對？」
大門前有一片至少有十個按鈕的板子，大部分都標示不清，有些還沒有公寓的號碼。湯姆有點沮喪，要是標示清楚的話，他可能敢按二樓的門鈴，剛才燈亮的樓層以歐洲的算法是二樓，在美國是三樓。湯姆試了一下看起來很像銷栓鎖的鑰匙。門居然開了，湯姆又驚又喜，或許他們每一個人身上都帶了一把大門鑰匙，而在公寓裡一定有人替他們開門？是哪一間？湯姆按下定時燈的按鈕，照亮樓梯間黯淡的咖啡色木頭。左右邊各有一扇關著的門。
「我是梅寶。」湯姆開心地說。
「我想知道男孩在哪裡，」湯姆拿起皮包說：「如果你不想等，我不怪你，我可以招到計程車跟蹤他們。」
但是湯姆看得出來男孩好一些了，他小口啜著咖啡，雖然還是無法自己拿杯子。
「好玩。」湯姆邊說邊嘆了口氣，好像好玩得不得了。
「要不要跳舞？」荷洛彬彬有禮地彎身邀請湯姆，因為荷洛比湯姆還高。
「我的老天！」湯姆喃喃自語，四處找刀子。他在廚房抽屜裡找到一把刀，但是用手指摸了摸，太鈍了。湯姆又看到滴水板上有一把麵包刀，上面還有幾瓶可口可樂的空罐。「我馬上幫你解開，法蘭克。」湯姆開始割法蘭克手腕的繩索，繩子很結實，直徑有半吋，但是解開繩結應該更困難。湯姆一邊割，一邊留意有沒有人走進公寓。
「索羅，謝謝，今晚會很成功。」湯姆的語氣很堅定，比他的感覺還堅定，他繼續說：「他們拿到錢後，一定會告訴你他們在哪裡釋放男孩，你可以要他們這麼做嗎？他們晚上應該會再打電話跟你確認？」
「喂，湯姆，我是彼得。」彼得的語氣平靜。
「不行，他會噎到。」艾瑞克說：「咖啡裡有糖，對他很好。」
「還沒！」就在此時，湯姆注意到他的右手邊有一名深色頭髮的年輕人，站在吧檯最角落的彎曲處。這個人很可能是異性戀，看起來大約三十歲，穿著像帆布一樣的褐色外套，左手拿了一根菸，靠在吧檯上。他一邊喝啤酒，一邊緩慢、警覺地環顧四周，同時也在瞄門，不過很多人都在看門，所以湯姆無法確定。湯姆在找的人不久後一定會去問酒保有沒有看到喬伊，或是有沒有喬伊的留言。
「法蘭克！」湯姆跪在法蘭克身旁，把綁在他下巴上的毛巾移到脖子。
「大姆？」男孩說，看起來像喝醉。
艾瑞克站起來說：「馬克斯可能在上班，荷洛比較有可能，他通常睡到中午。他們住在一起，我來試試看……」艾瑞克不用看電話簿，直接撥了電話，幾秒鐘後，他說：「喂，荷洛！你好嗎？馬克斯在不在？你聽我說，」他繼續用德語講：「我的朋友湯姆想……馬克斯見過他他住在我家，湯姆想借幾件女裝，今天晚上要用……對！長禮服……」艾瑞克瞄了湯姆一眼點點頭說：「假髮一定要有，還有化妝品和鞋子，」艾瑞克望著湯姆的拖鞋：「馬克斯的，你的太大了，哈哈！應該是在駝峰……哈哈，如果你想去，當然可以。」
彼得說他十點半到十一點之間會到艾瑞克家。
這裡是廚房。法蘭克躺在地上，嘴上綁了一條毛巾，手被綑在後面，腳踝也被綁著。他躺在一條毯子上，用臉摩擦毯子，好像想把毛巾磨掉。
湯姆解釋，如果綁匪遵守約定，他們會跟酒保或侍者說要找「喬伊」，過了一陣子，喬伊一直沒出現，他們就會離開，到時候他就可以跟蹤他們。「他們應該不會等到清晨關門才走，到午夜左右，他們就會發現自己被耍了。不過如果你想上廁所，最好現在就去。」
「那是你朋友嗎？」馬克斯微笑問，頭朝褐色外套人擺了一下。
他們看到街上有警察？警察被他的槍聲引來？不太可能！藍襯衫人提著行李箱跑過他身邊，接著是褐外套，湯姆看到他們跑向通往屋頂的樓梯，要不是他們事先打開屋頂的門，就是他們有鑰匙。湯姆知道這種房子沒有逃生巷，只有讓消防車駛進的中庭和屋頂的逃生口。捲袖子人提著像是咖啡色公事包的東西跑過湯姆身邊，跑上樓梯，滑了一跤，又爬起來，他跑過去時撞到湯姆，差點把他撞倒。湯姆想把門關上，不過門被一片木頭碎片卡住了，關不起來。
門鈴響了，艾瑞克走到廚房。
「你今晚有空嗎，馬克斯？」湯姆用德語問。
「要不要打電話給警察？現在，還是五分鐘後？」
「我們打電話給警察了！」女人以恫嚇的語氣說。
「醒醒！我是湯姆！我們馬上要離開了！」湯姆希望他有時間泡即溶咖啡，用洗手台的冷水也可以，但是湯姆不敢花時間去找。他開始對付腳上的繩索，一度還切錯了結，他氣得大罵。終於，繩子切斷了，他把男孩拉起來，「你可以走路嗎，法蘭克？」湯姆一隻高跟鞋掉了，他踢掉另一隻，在這種情況下最好是打赤腳。
吧檯還是沒有空位，但是四、五個人神奇地自動挪開，讓湯姆摸到吧檯邊緣發亮的金屬。
男孩在流口水，眼神迷濛，不知是因為吃了毒品還是安眠藥，無法對焦。
「你是哪位？」發問的年輕男人身上的牛仔褲破到看得出他沒穿內褲。
「警察！」湯姆大聲用德語說，語氣堅定而嚴肅，「開門！」
「然後他們開走了，」彼得說：「我看到他們把車子開走，我繼續等你，等了超過五分鐘。」
一名壯漢走出駝峰的大門，又有兩個人進去。門一打開，就傳出舞曲的節奏聲：碰……碰……，像是心跳，不快也不慢，但十分強勁，感覺不太真實，是很人工的電子音樂，不像人類的聲音。湯姆知道彼得在想什麼。
「再見，親愛的湯姆，我應該六點前會回來。」
湯姆看到彼得瘦長敏捷的身影跑下來。「湯姆！」他低聲說，又看到男孩：「喔！喔！喔！」法蘭克努力想把頭抬起，卻沒有力氣，好像脖子斷掉了似的。湯姆很想笑，也許是因為情緒過度緊繃，有點歇斯底里，他緊咬著下唇，和彼得一起把男孩扶進電梯。
「發生什麼事了，湯姆？」艾瑞克問：「彼得說你到他們的公寓。」
「梅寶。」湯姆說，眼睫毛搧了一下。他冷靜地打開皮包，想掏出底層的零錢買酒，這才發現他忘了擦指甲油，馬克斯也沒想到，管他的。把硬幣倒在吧檯上好像太男性化了，所以湯姆沒這麼做。
「謝謝你打電話來。」索羅說，好像在嚼東西。「沒錯，」他回答湯姆剛才的問題：「他們今天中午打來，這次背景聽起來像有消防車的聲音。他們要和-圖-書另約確切的時間和地點，是一間餐廳，我會給你地址，你只要留下一個包裹……」
「我要去駝峰，也許會找馬克斯一起去，我想請你載我去，不過今晚不會那麼危險。」湯姆又加了一句：「希望如此，但那是我的問題，不是你的。」
馬克斯笑了起來。
過沒多久，湯姆就不得不脫掉高跟鞋，荷洛殷勤地幫他拎著鞋子，然後舉在頭上敲，就像敲響板一樣。裙襬飛揚，大家都在笑，但不是笑他們，事實上沒有人在注意他們。音樂裡唱著：「嘟依……嘟依……」，也可能是別的歌詞，不過那一點也不重要。湯姆很喜歡赤腳踩在地板上的感覺。他不時得調整假髮，荷洛也替他整理了一次。湯姆注意到荷洛穿平底涼鞋，實在很明智。湯姆覺得好快樂，也覺得自己變得更強壯了，好像在健身房運動一樣，難怪柏林人這麼喜歡喬裝！感覺好自由，卻又能在喬裝時做真正的自己。
「肚子餓嗎？」彼得問男孩。
「都沒問題了！」湯姆以德語回答，聽起來好有架勢。
艾瑞克一副很有目標的樣子，舔著信封從門廊走來：「成功了嗎？有什麼消息？」
湯姆打開窗戶，對法蘭克說：「呼吸。」他捏捏法蘭克的手，想讓他清醒一點，不在乎司機怎麼想，他把假髮拉掉。
「不用擔心，」馬克斯說：「我會幫你把眉毛弄回來，眉毛很重要。」
「好像跑上屋頂了。」湯姆說。
「來吧！」湯姆把法蘭克的手臂圍在脖子上，朝門口走去。湯姆希望男孩走動後多少能清醒些，他們吃力地前進，經過客廳時，湯姆四處張望了一下，客廳沒有鋪地毯，他們什麼東西都沒留下，連筆記本和紙都看不到，顯然他們很整齊也很有效率，把東西都集中在一起。湯姆只看到角落好像有一件襯衫。他的皮包居然還掛在手臂上，湯姆把槍收好，背好皮包，抬起法蘭克。走廊上有三個鄰居，二男一女，看起來很驚恐。
湯姆微笑，不過他實在太累，沒力氣講話。他也許能講別的事，卻無法講述剛才的經歷，湯姆忽然笑了起來：「艾瑞克，你應該一起去駝峰的！」
馬克斯把衣服排在艾瑞克的客廳，好似推銷員在向顧客展示商品，雖然他只帶了這一套。「這一套是最好的。」馬克斯用德語說，他穿著靴子和黑色皮衣在公寓裡走動，發出喀喀的響聲，又把長禮服披在身上，以最美的姿態展示。
「晚安，馬克斯，」湯姆拿起皮包說：「很高興認識你，荷洛！」
幾秒鐘混亂間，湯姆甚至一度考慮趁著還能逃時趕快逃跑，他們很可能對他開槍，然後逃逸。他是不是該讓彼得打電話給警察的？樓下如果傳出警笛聲會比較有說服力。湯姆用英語大叫：「能逃就快逃！」
「沒事！」湯姆說，發現自己的聲音很尖銳，像在生氣，三個人往後退了一步，讓湯姆走到樓梯間。
「看得出來！哈哈！計程車，親愛的小姐！馬上來！」
藍襯衫和捲袖子的人講了幾句話，把槍交給褐色外套人，然後走進湯姆右邊的房間，湯姆聽到重物墜地聲，很像行李箱掉落地上的聲音。
「你剛才說什麼？」湯姆問馬克斯。
馬克斯幫湯姆穿上漆皮高跟鞋，鞋面有不少裂痕。
「我來，湯姆，要喝啤酒嗎？」馬克斯問。
「你要放什麼人鴿子？」馬克斯在湯姆的耳邊大聲說：「你有看到他嗎？」
湯姆又往上爬一層樓，樓梯發出嘰嘎嘰嘎的聲音。左右兩邊各有一扇門透出燈光，末端還有兩扇門，代表可能還有兩間公寓。湯姆靠在右邊的門上聽了一下，聽到類似電視的聲音，隨即走到左邊，門裡傳出低沉的說話聲，至少兩個人在講話。湯姆掏出彼得的槍，按下這層樓的燈燈可能再過三十秒會滅掉，門上好像只有一道鎖，但看起來很堅固。下一步該怎麼做？湯姆不確定，但他知道最好的策略是嚇他們一跳，讓他們措手不及。
湯姆和法蘭克走下樓梯，湯姆幾乎得支撐男孩所有重量。他們很快就走出公寓大門，途中只看到兩扇門微微開啟，露出好奇的眼睛。沒有牆可靠，湯姆差一點跌到前門的石階上。
艾瑞克看到他們，馬上把半開的門打開：「我的天！」
「現在來戴假髮，」馬克斯用德語低聲說，甩了甩放在餐具櫃角落、看起來有點可怕的紅褐色假髮，馬克斯細心梳理上面的鬈髮。
艾瑞克在旁邊走來走去。
馬克斯陪他下樓。馬克斯到艾瑞克家時遲了一些，他說荷洛可能已經先到駝峰，不過他得回家一趟，換掉「部分」衣服，因為他穿同一件襯衫工作一整天了。
艾瑞克從房裡拿出一面長方形的鏡子。湯姆坐在鏡子前，馬克斯把化妝品攤在餐具櫃上，準備替湯姆化妝。艾瑞克雙手抱胸，在旁邊微笑地觀看。馬克斯在湯姆的眉毛塗了厚厚的白色乳霜，一邊哼歌一邊抹匀。
馬克斯出現了，他穿著西部牛仔風格的白襯衫，襯衫上有珍珠鈕釦，下身還是搭配黑色皮褲和靴子。他從酒吧後面走過來，大部分跳舞的人都聚集在那裡，他身後跟了一名穿米色長裙的高大男人，裙子的質料像是米白色的棉紙，那個人理了平頭，兩耳上方各繫了一朵細細的黃絲帶。
開門的是穿藍襯衫的金髮年輕人，房裡的燈照在湯姆身上，男人顯得很驚訝，開始摸背後的口袋，湯姆用槍指著藍襯衫人，進入房裡。
馬克斯笑了起來，幫湯姆調整假髮，檢視成果。「你是認真的嗎？」馬克斯的大嘴彎成笑容，臉好像有點紅，他說：「我頭髮剪得很短，所以假髮比較合，不過這麼挑剔太可笑了，看起來很不錯。」
荷洛薄薄的紅唇略微上揚，他的臉除了嘴唇外，都像麵粉一樣白，藍灰色的眼睛如切割過的鑽石般閃亮。「你在等朋友？」荷洛問，他帶了長型的黑色菸夾，裡頭沒有香菸。
不要叫我湯姆——湯姆很想說。
彼得向前駛去，湯姆看到三樓的燈變亮，二樓的燈暗掉，然後消失。是定時系統？還是走廊燈？三樓左邊的一盞燈變得更亮，二樓右邊的燈一直亮著沒滅。湯姆摸摸皮包底層，從硬幣和紙鈔間掏出他從義大利人身上拿走的鑰匙。
彼得把槍收進口袋，微笑著輕聲說：「晚安，好好睡一覺吧。」接著便走出去。
「睜開眼睛！」馬克斯對他唱，開始畫湯姆的眼睛，接著停了一下，看看湯姆，又看看鏡子。
「到時候再見招拆招，馬克斯有車嗎？」
「喔？」彼得的語氣帶著懷疑。
艾瑞克向他道晚安，掛上門閂：「我們把床打開？」
湯姆不敢去找男孩，槍口指著褐色外套和*圖*書人，對方手上也有槍，湯姆聽見他身後有人用德語問：
湯姆面朝大門，靠在吧檯上，與馬克斯和荷洛聊天。在喧鬧中聊天不是很容易，每隔幾秒就有一兩名男人走進大門，離開的人好像比較少。
「你需要計程車嗎？」馬克斯禮貌地問，語氣帶著疑惑。
「你看過？」
湯姆回到客廳，法蘭克正在吃東西，彼得替他拿著，是塗了奶油的麵包。
彼得露出緊張的笑容，直盯著男孩看。湯姆替他擦臉，艾瑞克端來咖啡。
彼得顯得有點驚訝，笑著說：「我不用。就你一個人？」
湯姆又坐回鏡子前，馬克斯在他的左頰上點了一顆美人痣，湯姆彷彿進入幻想中的世界。
「對，我今晚和綁匪約好了，也許只會出現一個，我不確定。我和他們約在駝峰，十一到十二點之間，彼得，你願意等我嗎？現在是十一點出頭，我不會表明身分，我想跟蹤他們。他們也許會開車來，如果他們沒有車，我會盡量徒步跟蹤。」
他可能以為湯姆是應|召女子，而非穿女裝的男人。湯姆繼續往上爬。
「要一起去嗎？」
「那是女人嗎？」其中一名男人問。
「這年頭怪事還真多。」男人自言自語地走下樓。
彼得坐在車裡，嘴上的菸差點掉下來。
他們是不是正在爬窗逃逸？湯姆擔心他們朝門開槍，便謹慎地移到門的右邊，不過他還是把左手放在門把下的鎖頭上，以確定門把的位置。
「當然，當然。」彼得一邊停車一邊說。
「當然，還有這個。」馬克斯從紅色帆布旅行包裡拉出白色的襯裙，看起來和禮服一樣長，馬克斯微笑說：「先穿上禮服，會讓我有化妝的靈感。」
「對，我會放一個人鴿子，反正對方走進來時也認不出我。」
褐色外套男人張大了嘴站在房間中央，不耐煩地比了個手勢，對第三個人說了些什麼，那人的頭髮是棕色的，身材結實，袖子往上捲。藍色襯衫人踢了一下搖搖欲墜的門，卻關不起來，他跑進湯姆左邊的房間，窗戶應該在那裡。湯姆所站的房間擺了一張橢圓形的大桌，不知誰關掉大燈，只留了一盞檯燈。
「我現在無法告訴你確切的時間，但我會再跟你聯絡。」湯姆掛掉電話，覺得不太滿意，如果可以確定綁匪今天會再打電話給索羅就好了。
他們繼續往前走，沒有回頭，顯然在交談，然後在一輛車旁停下。湯姆示意彼得再開慢一點。一輛車跟在他們後面，但是還過得去。「我要跟蹤他們，不要被發現，」湯姆說：「我們來試試，如果他們懷疑我們在跟蹤，就會故意繞路或加速開走。」湯姆想再用德語講一遍繞路，不過彼得好像懂他的意思。
「彼得．請你往前開大約三公尺，」
湯姆微笑說：「彼得，艾瑞克不在，他說大約六點回來。」
一名穿淺色洋裝的女人走過湯姆身邊，驚懼地望了湯姆一眼，又繼續往前走。
「他們寧可拿錢。」車子已經開到酒吧所在的街道，湯姆開始找寫有「駝峰」的粉紅色霓虹燈招牌，招牌是手寫的字體，下面畫了一條橫線，不過他一直沒看到。湯姆想告訴彼得今晚的計畫，卻不知如何啟口，他身上的裝扮讓他覺得很可笑、無助，他緊張地拿起膝蓋上黑紅相間的皮包——有一點重，因為裡面放了彼得的槍。湯姆對彼得說：「你的槍在我這裡，還剩四發子彈。」
湯姆移到門前，槍口對準金屬和木板的裂縫，扣下扳機，槍在他手上彈了一下，不過他抓得很緊，他同時也用肩膀撞了一下門，門沒有完全打開，裡頭好像上了鏈子。湯姆又大聲說：「開門！」音量大到很可能驚嚇到同一層樓的住戶，湯姆希望他們不會出來，但是湯姆往後瞄了一眼，發現他身後的門微微開了一點。湯姆沒時間擔心身後的門，有人在開前面的門，他們可能放棄了。
「你要不要去看皮箱在哪裡？在我衣櫃裡。」
「啊！妳臉上塗的……化妝品！」馬克斯學路．瑞德唱歌：「胭脂和彩粉，香水和冰霜……」馬克斯扭動身體，替湯姆上妝。
彼得笑了起來，也許是出於緊張，但這讓湯姆覺得好過了些。彼得說：「我沒有待在那裡確認。我沒看今天的晚報，也還沒看新聞。」
「我看起來那麼脆弱？馬克斯會來，荷洛可能也會。彼得，待會兒見，如果過了十二點十五分還沒動靜，我會出來跟你說一聲。」
湯姆檢查艾瑞克的門有沒有閂緊，有。
「怎麼了？」
「法蘭克可以和我睡，」湯姆說：「我們都會睡到不省人事。」湯姆替法蘭克脫衣服，法蘭克努力配合，卻沒幫上什麼忙，然後湯姆拿了一杯水，鼓勵法蘭克盡量多喝。
「湯姆！」艾瑞克說，走回客廳。
湯姆走進右邊的房間，依然舉著彼得的槍，對準前方可能出現的敵人。
「我不知道他們給他吃了什麼，」湯姆說：「我弄丟馬克斯的鞋子……」
湯姆替拉空菜籃的女人扶住公寓大門，她向他道謝，不過目光沒有望向他。
「涼的，但是對你很好，是咖啡，」艾瑞克輕聲對法蘭克說：「我叫艾瑞克，是湯姆的朋友，不要怕！」又對站在後面的彼得說：「天啊，他真的好昏沉！」
「音樂！」艾瑞克說：「我們需要《卡門》。」
艾瑞克說得沒錯，但是一想到打電話給巴黎，他就覺得很沒趣：「我會打。」他把法蘭克扶到床上，被單蓋到他的脖子，再替他蓋了一條薄被，然後湯姆撥了露特西亞旅館的電話，他得想一下才記得號碼，不過他沒有撥錯。
「男孩被下藥了！」另一名男人說：「是什麼禽獸幹的？」
「沒關係，你好嗎？在睡覺？」
荷洛向他鞠了躬。
彼得想到他腳上的高跟鞋？「如果他們根本沒出現，至少今晚也會很有趣，那也不錯。」湯姆看到駝峰粉紅色的招牌了，比他記憶中小。彼得開始找停車位。「那邊有位子！」湯姆說，街道右邊有一個空位。
湯姆回到客廳，望著那幅森林的風景畫——他很不喜歡這幅畫，畫裡是一頭有角的公鹿，眼神恐懼，帶有血絲，牠的頭頂上有一片深藍色的烏雲。有狗在追鹿嗎？畫裡沒有狗，也看不到槍管，公鹿大概很討厭畫家。
「沒有，他們沒車。」艾瑞克調整一下深藍色外套的肩膀，微笑著說：「你今晚要穿女裝坐計程車了。」
湯姆瞄了一眼，那名男人穿著拖鞋，可能是好奇的鄰居，他眼睛圓睜，一副驚懼的模樣，準備躲回自己的公寓。
「就是盧巴斯那輛。」
彼得把車停進去。
「你為什麼打扮成這樣？為了好玩？」彼得緊張地說。
本來在客廳的捲和-圖-書袖子人跑到湯姆站的房間，鄰居已經離開了。
「這個時候小姐最需要計程車了！」另一個人說。
「對。」湯姆輕聲回答，但語氣堅定。
「我開槍射鎖，不過沒有人受傷，他們害怕——嚇到了，」湯姆覺得好累：「我要去梳洗一下。」他走進浴室，先用熱水，再用冷水淋浴，還好晨袍就掛在浴室門後，湯姆摺好要還給馬克斯的禮服和襯裙。
「暗紅色的，就是那輛！」
「我很好，謝謝。你今晚有空嗎？大概十點半或十一點左右。」
「我會等你。」彼得露出緊張的笑容：「如果你遇上麻煩——我就在這裡。」
彼得的車駛入黑暗中，開到安全的地方，湯姆聽見關車門的聲音。湯姆小心翼翼地把高跟鞋踩在階梯上，拉起長裙以免跌倒。
「這樣做好嗎？」彼得用德語問。
湯姆聳聳肩。他拉起粉紅色的蓮蓬袖，看到離十二點還差十一分鐘。湯姆喝完咖啡，挨近馬克斯說：「我可能等一下就要走，不一定，不過我最好先跟你說晚安，還有謝謝。免得我像灰姑娘一樣急忙跑走！」
湯姆點了一根菸，艾瑞克的話還在耳邊縈繞——他們是朋友，瑞夫斯也是他們的朋友，他們借用彼此的電話、房子、生活，算是互不相欠，不過湯姆還是要寄一本美國俚語字典給艾瑞克。
「好，彼得，放我在這裡下車。」湯姆說。
湯姆微笑說：「不用了。」
「我一定會。」
彼得對湯姆微笑，看起來很開心：「太棒了！他們去哪裡了？逃走？」
「派對好玩嗎？」司機問，直視前方。
湯姆駐足在一間商店前，櫥窗陳列了高級的公事包、皮包和皮夾。他走進店裡，花了二百三十五馬克買了一只深藍色、有肩帶的漆皮皮包，赫綠思應該會喜歡。他買下這只皮包，也許是為了向自己證明他能夠安全回家、把皮包拿給赫綠思，雖然不是很合邏輯。他向一家小攤子買了幾包菸，這些小攤子很方便，除了販賣食物和啤酒，也有香菸和火柴。他想喝啤酒嗎？不想。他朝著艾瑞克的公寓往回走。
「哇塞！」人行道上一對年輕人笑得好大聲：「親愛的小姐，需要幫忙嗎？」他們故意以禮貌到誇張的語氣說。
燈熄了。
湯姆聽到有人在走動和拖椅子的聲音，不過感覺不是很驚慌，他們又低聲講話。「警察，開門！」湯姆說，繼續用拳頭敲門：「你們被包圍了！」
「走開！」褐色外套人大嚷。
「你們被包圍了！」湯姆用德語重複：「出來！你們不能從樓下大門出去了！男孩在哪裡？在裡面嗎？」
「對，還要皮包，」艾瑞克說：「我不知道，應該會很好玩。」他繼續笑著說：「是嗎？很好我會告訴湯姆，再見。」艾瑞克掛上電話：「荷洛說馬克斯大約晚上十點會到——到這裡。馬克斯要在美容院工作到九點，荷洛六點要出門做櫥窗裝飾，一直到十點，不過他會留字條給馬克斯。」
「要，謝謝，我們需要計程車！」湯姆用德語回答。
「我今天下午三點又有約，」艾瑞克說：「不是十字山區，要不要一起去？」
「艾瑞克，我想借幾件變裝的衣服，也許今晚用得上，你的朋友馬克斯有沒有可能借我？」
「唱首歌吧，」湯姆說：「你知不知道那首關於小女孩精心打扮的歌？」
「我要建議一個地方，」湯姆打斷他：「一間叫駝峰的酒吧，駱駝的駝，就是駝峰，在……等一下，」湯姆遮住話筒，大聲問：「艾瑞克！不好意思，駝峰在哪一條街上？」
彼得的語氣是否有些冷淡？「不完全是，」湯姆想到他忘了打電話給索羅，問綁匪今晚會不會來。「趁著還有時間……你那時回到了木棚。」
電話響了，湯姆差一點跳起來，不知為何，電話鈴聲聽起來格外大聲。綁匪是否取得艾瑞克的電話？不可能。他該不該接？要不要裝別人的聲音？湯姆最後以正常的聲音接起電話。
「晚安，」馬克斯微笑地指指穿棉紙衣的人說：「這是荷洛。」
這次湯姆不想去了。「不了，謝謝，艾瑞克，我想出去散步，替赫綠思買禮物，而且我要再打電話到巴黎，我應該欠你一千塊電話費了。」
「只有我沒被邀請？」艾瑞克用德語問。
彼得不知是聳了一下肩，還是因為不安而扭動身體：「我用走的，因為我不想發動車子，怕引擎聲太大。我沒有手電筒，很暗。」
湯姆走回吧檯，穿上鞋子，沒喝完的咖啡還放在那裡，馬克斯替他看著皮包。湯姆坐回看得見門的位置，之前注意到的那個人已經不在吧檯盡頭，湯姆四處張望了一下，尋找褐色外套人有沒有在桌子附近，或是站在哪裡盯著舞池或樓梯。湯姆看到他在他們身後幾碼遠的吧檯邊，幾乎被中間的顧客遮住，褐色外套人正試圖引起酒保注意。馬克斯大聲對湯姆說話，湯姆比了手勢示意他安靜，又透過幾乎遮住眼睛的假睫毛看著那個人。
「又是我！」湯姆說，走到另一邊，坐進車裡：「你要調頭，我剛才看到他們，就在這條街上，兩個男人。」
彼得和馬克斯顯然認識彼此。馬克斯說他家很近，最好用走的回去，因為駝峰在反方向，他等一下再去找湯姆。彼得開著車，載湯姆到溫特法吉街。
還好是長袖。那件禮服是粉紅色和白色相間，部分是透明的，下襬有三排荷葉邊。湯姆說：「太棒了。」又加了一句：「非常漂亮。」
「溫特法吉街，」湯姆對索羅說：「不用給他們號碼，讓他們自己去找……只是普通酒吧，不過很大，計程車司機一定知道……大約午夜，十一到十二點之間，要他們找喬伊，喬伊有他們要的東西。」
他把鑰匙放入皮包，摸到槍，打開保險栓，還是放在皮包裡，又繼續撩起裙襬爬樓梯。快爬到三樓時，他聽到關門的聲音，一名男人站在走廊按牆上的按鈕，燈亮了，是穿運動衫、壯碩的中年男子。他走下樓，看到湯姆，往旁邊靠了一下，並非出於禮貌，而是覺得湯姆很可疑。
「喂？」
湯姆搖頭說：「還要酒嗎？」湯姆指指馬克斯的酒杯，向酒保比了二，然後不顧馬克斯的反對，在桌上放了兩張十元的馬克紙鈔，在此同時，湯姆看到褐色外套人走向吧檯的同一個角落，現在那裡有一名男子和一位男孩交談。褐色外套人似乎放棄了，改往門口走，他舉起一隻手向站在吧檯盡頭的酒保示意，酒保對他搖搖頭，此時湯姆很確定他是在找喬伊了。褐色外套人看了一下手錶，又望向門，三名穿牛仔褲的青少年走進來，四處張望，空空的手搖來晃去。褐色外套人朝藍襯衫人看了
htｔps://ｗww.hｅtｕbｏｏk.ｃom.ｃom一眼，向門口擺了擺頭，然後走出去。
湯姆下車，過了馬路。夜晚的微風吹拂，他覺得自己好像沒穿衣服，湯姆瞄了瞄下方，確定裙子沒有被風掀起。他跨上人行道時，腳踝扭了一下。他提醒自己要走慢一點。湯姆緊張地摸摸假髮，嘴唇微張，拉開駝峰的大門。舞曲聲立刻將他吞沒，在他耳膜裡迴盪。湯姆朝著吧檯移動——在至少十名顧客的注視下，其中很多人向他微笑。空氣中飄著大麻的味道。
馬克斯和荷洛要喝德國琴酒多享卡特。
「不用。」湯姆得在警察來之前離開，無論有沒有救出男孩、有沒有任何成果。湯姆不希望他的名字被牽扯進去。「到目前為止警察都不知情，我們也不要讓他們知道，」湯姆打開車門說：「不用等我，開遠一點再把車門關好。」他輕輕關上車門，只發出一點卡住的聲音。
「我不知道，」艾瑞克搖搖頭：「湯姆，你不用客氣，把這裡當成自己家，但是如果你要出門，記得多鎖幾道鎖。」
在他們的幫忙下，湯姆和法蘭克沒那麼困難地走到下一個街角，年輕人發現湯姆打赤腳，又放聲大笑，在旁邊一直問：「你們到底做了什麼？」一類的問題，不過他們一直陪在湯姆和法蘭克身邊，其中一個很有活力地跑到街上攔計程車。湯姆瞄了一眼街牌，看到他們剛才走過的街，也就是綁匪公寓所在的街道叫做賓格街。湯姆聽到警笛聲，不過計程車也來了！計程車停下來後，湯姆先進了車裡，再把男孩拉進去，開心的年輕人幫了很大的忙。
「然後呢？」
「請到尼布許街。」湯姆對司機說，司機又多看了湯姆幾眼，才按下計費表，開動車子。
「只是去玩？」馬克斯問，又摸摸湯姆紅褐色的鬈髮。
「哈哈！付我電話錢！不用，我們是朋友。」艾瑞克走進房間。
湯姆和艾瑞克一起打開沙發，鋪好床單。
「溫特法吉街。」艾瑞克馬上說。
「謝謝你，艾瑞克．」湯姆覺得心情一振，雖然還沒有完全安排妥當。
「我是湯姆，」湯姆說：「你好，彼得。」
趁著燈還沒滅，湯姆把槍口對準鎖，用左手關節猛力敲門，皮包滑到左手的手肘上。
「我一個人坐在那裡或站在那裡不太好吧，不是很像壁花嗎？我需要你們，艾瑞克的型不對。」湯姆練習捏著嗓子講話。
「希望如此，他們要我轉告你關於約在餐廳見面的事……你什麼時候會再打來，雷普利先生？」
「旅途愉快！」其中一人大聲說，幫他們關上車門。
湯姆一言不發，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嫌疑，但是他要先處理現在的事。他敢不敢開口要求彼得在駝峰外等他？彼得今晚可能會幫很多忙。
湯姆想知道他們走進哪一棟房子，如果可能的話，希望也能看到哪一層樓的燈亮起。這裡是中下階層的公寓大樓，毫無特色，逃過第二次世界大戰的轟炸。藉著褐色外套人比背景亮的人影，隱約能看到他們走上階梯，進了門，消失在公寓裡。
幾分鐘後，湯姆也出了門，按照艾瑞克的要求把門鎖好。
他不喜歡回到艾瑞克寂靜的公寓，不知道會不會有人躲在艾瑞克的房間？這個想法太可笑了。不過他還是走進艾瑞克安靜的房間，床鋪得整整齊齊，他檢視衣櫃，咖啡色的皮箱放在一只大行李箱後面，大行李箱前面有一排鞋子，湯姆抬起咖啡色皮箱，感覺到熟悉的重量。
彼得轉了一個彎：「錢都在艾瑞克房間裡！他們沒拿到錢會怎樣對待男孩？」
「烏里希——是其中一個，」法蘭克說：「還有波波……」他繼續講，但是沒人聽得懂。
男孩吐了一口痰到毯子上，湯姆緊張地打他臉頰。
到尼布許街了，感謝老天！湯姆開始掏錢，很快就找到一張十元的馬克紙鈔，車錢只要七塊，司機正要找錢時，湯姆告訴他不用找。法蘭克好像稍微清醒了些，但雙腿依舊軟弱無力，湯姆用力按了艾瑞克家的門鈴，他今天沒帶艾瑞克的鑰匙出門，不過艾瑞克一定在家，因為他家裡存放了鉅款。令人欣慰的開門聲響起，湯姆推開大門。
彼得開始調頭，街道很暗，兩旁停滿了車，但路上沒有別的車在跑。
湯姆又打電話到露特西亞旅館。
「有……我要跟我表哥吃晚餐，今晚有什麼事？」
「對了，彼得，你的槍，還有手電筒，趁我還記得！」湯姆從皮包裡拿出槍，再從衣櫃裡拿出手電筒：「真的非常感謝！開了三槍，還剩三發子彈。」
「現在？你有帶槍？」彼得用德語問，瞄了一眼湯姆的皮包。
「我該走了。」彼得嘴裡這麼說，感覺上卻不是真的想走。
艾瑞克也笑了：「皮箱就在我房間的衣櫃裡！晚安，湯姆。」
「你住這裡嗎？」男人用德語問。
「要不要等你？」彼得低聲問：「你要怎麼做？」
「還要皮包。」湯姆小聲說。
「我用皮箱打他，」湯姆吞了一口唾液，他不想說他也用彼得的槍托敲那個人的太陽穴，「綁匪可能以為我不是一個人，我對空開了兩次槍，還在那裡大叫，不過躺在地上的人應該是死了。」
「好，來吧，法蘭克。」法蘭克坐在沙發上，一隻手撐著沙發扶手，眼睛半閉，向他們傻笑，好像在電影院裡打瞌睡的觀眾，湯姆不禁微笑。他拉起男孩，把他放到扶手椅上。
換湯姆笑了。現在是下午一點十五分，他們正在吃早餐，至少湯姆是，他穿著睡衣和晨袍，坐在比較小的沙發上。「不是為了參加派對，但我有一個點子，可能會成功，總之一定很好玩。我想約綁匪今晚在駝峰見面，也許馬克斯可以跟我一起去。」「駝峰」是那間有玻璃樓梯的同性戀酒吧。
「三個人，」彼得以佩服的語氣說：「也許他們被你的裝扮嚇到了。」
「你要穿女裝在駝峰交付贖金？」
褐色外套人繼續說話，湯姆踮起腳尖，盯著他的嘴看，他是否在說「喬伊」？看起來很像。酒保點了點頭，意思也許是：「如果他出現我會告訴你」，然後褐色外套人慢慢穿越人群，走到吧檯對面的牆邊，和一名金髮男人說話。那個人穿著天藍色的開襟衫，靠在牆上，一言不發。
「你不帶錢去？」
「好啊。」他和荷洛走向舞池。
「你真的要荷洛和我跟你一起去駝峰？」馬克斯問。
「我們回吧檯吧？」現在應該超過十一點四十分了，湯姆想再觀察一下。
「好，快！」捲袖子人說，抓起放在橢圓形桌旁椅子上的外套，穿好外套，往湯姆右邊的房間跑，和提著行李箱往外跑的藍襯衫人對撞。
「我們不需要《卡門》！」湯姆說，他不喜歡《卡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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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姆想到法蘭克、赫綠思，還有麗影。
「艾瑞克，你想去也可以去。」
索羅接起電話，聲音昏昏欲睡。
他們跟了大約五分鐘，不過也許沒那麼久，湯姆在一旁指揮，又轉了兩個彎，接著那輛車開始減速，往左靠。那裡有一排大約四、五層樓高的房子，窗戶幾乎都是暗的。
「你在這裡停一下，後退一點。」湯姆說。
湯姆馬上脫掉晨袍，露出裡面的短褲，他拉上襯裙，套好禮服，在穿像是米色幽靈的絲|襪時出了問題。馬克斯說他得坐下來慢慢往上拉，不過最後又說：「管他的。」如果鞋子的尺寸剛好，沒穿絲|襪也無所謂，因為禮服幾乎及地。馬克斯和湯姆的身高差不多，禮服沒有腰帶，寬鬆地垂到地上。
「我朝大路走，回到庫格丹搭公車，我根本沒朝教堂看，是我的錯，彼得。」
「要喝什麼嗎？」荷洛問湯姆。
「湯姆，你是不是該打電話到巴黎？」艾瑞克問：「告訴他們男孩沒事？那幫人不知會怎麼跟巴黎說！」
淑女好像不適合喝啤酒，但是湯姆覺得這種想法太可笑了，他正要說好的時候，看到吧檯後面擺了濃縮咖啡機。「我要咖啡，謝謝！」湯姆從皮包底層掏出零錢，放在吧檯上，他沒有帶皮夾出門。
艾瑞克盯著湯姆鏡子裡的臉，頓時講不出話：「彼……彼得在樓下，說他找不到停車位，問你可不可以下去？」
戴著金色捲曲假髮的酒保身子往前傾，然後搖搖頭。
「開慢點，他們是用走的。」湯姆說：「假裝你在找停車位。」
「呃……不一定，但是喬伊一定在，男孩還好嗎？」
「你願意等一個鐘頭嗎？也許更久？」
「我可以想像。」
「現在還不確定。」彼得的車子停在右側，靠近一排停在路邊的車，沒有擋到別人。他或許能在這裡待個十五分鐘，可是湯姆不知道他需要多少時間，也不希望危及彼得的性命，也許會有人追殺他，在彼得開車來接他時正好開槍。湯姆知道他總會想到最極端、最荒謬的情節。他的鑰匙可以開大門的鎖？還是公寓的門？或兩者皆非？湯姆想像他在樓下按了好幾家門鈴，直到某個不知情的人讓他進公寓。「我只想嚇嚇他們。」湯姆說，用指尖敲敲車門。
「我不打算給錢，但是要穿女裝，你現在找得到馬克斯嗎？」
艾瑞克不慌不忙的神態讓湯姆冷靜了些，他們幾分鐘後都會離開公寓，無人看守那二百萬。「我和綁匪約了十一點到十二點之間在駝峰見面，要他們找喬伊。」
「他們是這麼說，我們沒和他講到話，有消防車聲，他們一定是在街上打。」
「好的，」湯姆鎮靜地拿起馬克斯的大皮包，皮包是以紅色皮革和黑色漆皮編織而成，再冷靜地把手伸進掛在艾瑞克前門的外套的口袋，拿出從義大利人身上取走的鑰匙，接著將手探進衣櫃右邊地板的角落，拿出彼得的槍。艾瑞克和馬克斯一邊聊天，一邊欣賞湯姆的裝扮，沒有注意到背對著他們的湯姆把槍放進皮包。湯姆說：「好了嗎，馬克斯？誰要陪我下去？」
「我以為你死了……或受傷了，那樣更糟。然後我看到一個人躺在地上，不是你，所以我就離開了，你沒有開槍射他？」
「十字山區的二手店買的，」馬克斯說：「這雙穿了腳不會痛，不像其他高跟鞋。你看！剛剛好！」
男人和男孩隨著節奏在舞池裡扭動跳躍，好像他們腳下的地板在起伏或爆裂。人群聚集在通往廁所的玻璃樓梯上，或盤旋，或凝視，或飄移。一個人在樓梯上摔了一跤，由兩個人攙扶著，顯然毫髮未傷地走下樓。湯姆發現至少十名穿女裝的男人，不過他現在要專心找馬克斯。湯姆用最慢的速度，從皮包拿出香菸，點了菸，不急不徐地抓住酒保目光，向他點酒。現在是十一點十五分，湯姆四處環顧了一下，特別留意吧檯附近，如果有人要找喬伊，應該會到那裡詢問，不過到目前為止，湯姆還沒看到任何可能是異性戀的人——綁匪應該不是同志。
門裡一陣靜默，幾秒後，一名男人用德語問：「是誰？」
「喬伊就是你？」索羅好像覺得很有趣。
荷洛在開玩笑嗎？「對。」湯姆說，眼珠子又飄向牆邊的桌子，湯姆很難想像綁匪在舞池裡跳舞，不過什麼事都可能發生。
「喂，我是湯姆，一切都沒問題……對，我就是這個意思……很好，只是想睡覺，鎮定劑……我今晚不想講太多……以後再解釋，沒有動……對……中午以前不要打，我們都很累。」索羅不知還在說什麼，湯姆把電話掛斷。「也在問錢的事。」湯姆笑著對艾瑞克說。
「明天！」艾瑞克說：「他明天就記得了。」
「我問他們的名字！」彼得對湯姆說。
藍襯衫也朝門口移動，湯姆讓他先出去，再緩緩走出酒吧。湯姆看到他們站在右邊的人行道上，褐色外套在等藍襯衫。彼得的車停在左邊，車頭朝著和他們相反的方向，湯姆走過去。又有更多人進了駝峰，有人對湯姆吹口哨，其他人都笑了起來。
車子在他們前方大約十五碼開出，然後快速地在下一個十字路口左轉。彼得尾隨在後。車子又右轉到一條比較繁忙的街上，中間插|進兩輛車，不過湯姆盯得很緊，那輛車又往左彎，在另一輛車的頭燈照射下，他們看到那輛車是暗紅色的。
法蘭克像喝醉的小孩朝著他們微笑，尤其對著湯姆。湯姆覺得嘴巴好乾，便從艾瑞克的冰箱拿了一瓶啤酒。
「沒錯，」湯姆看著鏡中判若兩人的自己，但是此刻他對自己的模樣不是很有興趣：「說真的，馬克斯，你可以在酒吧陪我一個鐘頭嗎？今天晚上，在駝峰，大約十二點或更早？帶荷洛一起來，我請你們，只要一個小時就好。」
尼布許街看起來很尋常、平靜，沒有人在街上徘徊，也沒有人特別留意他。湯姆左轉到萊本尼斯街，再左轉到庫坦大道，此處商店林立，有書店和唱片店，人行道停著四輪的快餐車男孩追著大紙箱跑，女孩努力不要用手刮掉靴子上的口香糖。湯姆不禁微笑，他買了早報，瀏覽了一下，不認為會看到關於綁匪的消息，的確沒有。
彼得的頭靠在椅背上，湯姆敲敲半開的車窗，他馬上坐直。
湯姆把手上拎著的假髮和皮包丟到地上，和彼得一起扶著法蘭克坐進沙發。彼得去拿溼毛巾，艾瑞克去端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