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柏林好玩嗎?」赫綠思望著湯姆。
男孩心情不佳,湯姆假裝沒看到,湯姆起身,走到電話旁、安奈特太太平常放信的地方。只有六、七封信擺在那裡,幾封看來像帳單,一封是傑夫寄來的,湯姆很好奇他寫了什麼,不過他沒打開。
男孩心神不寧地走進來,湯姆知道他留意到赫綠思的態度了。
身材高大的強尼走進來,臉上掛著微笑,乾淨的粉紅色襯衫沒紮進褲子裡。棕色的直髮,髮色比法蘭克稍淡,臉也比較窄。「小法蘭!」他拉起弟弟的右手,幾乎環抱著他:「你好嗎?」
「不,是柏林。」法蘭克皺起眉頭。
他面帶微笑坐在那裡,好像想到另一宗綁架案可以讓他有機會去其他美麗的城市,例如西班牙的馬約卡島。
「柏林?我以為你們都在漢堡?」
「你說警察沒有介入,」索羅說:「你闖入他們的公寓——怎麼辦到的?」索羅大聲笑了起來,也許那是他心目中男子漢對男子漢的笑聲,「太厲害了。」
強尼伸出手說:「謝謝,瑞……湯姆,我媽媽一直……」
湯姆揪住男孩外套,又不好意思地放開:「千萬別提有人死掉的事!你保證?」
是嗎,湯姆想,顯然強尼很信任弟弟。
湯姆對法蘭克說:「你最好丟掉安德魯斯那本,如果你和我一起下樓,我可以幫你拿。」湯姆想把護照寄回漢堡,以後絕對還派得上用場。
湯姆說不用,便掛了電話,回去找法蘭克和他的咖啡。
「好。」
「我離開很久了嗎?比利也來了。」
「樓下,和湯姆的在一起,」法蘭克回答:「我今晚要和湯姆回家,我們今天不會回美國吧?至少我不會。」法蘭克彷彿已經下定決心。
「你要回家高不高興?」赫綠思問,遞給法蘭克一片橘子蛋糕。
「走?」索羅人還沒坐下:「雷普利先生,除了和你見面、向你道謝——我們還不知道你的地址!」
「我看照片就知道了,有兩張照片,」赫綠思說:「第一張是安奈特太太拿給我看的。他為什麼離家出走?」
「你應該會喜歡我哥哥。」法蘭克緊張地說。
「幫我點杯咖啡好嗎?」走進咖啡館時,湯姆對法蘭克說,接著便從旋轉樓梯下樓,走到電話間。他投了兩塊法郎,不希望因為來不及投錢使電話被切斷。他撥了麗影的號碼,是安奈特太太接的。
這一次,因為對露特西亞旅館完全不抱期待,湯姆提議他們從機場搭火車到北站,再搭計程車到旅館。他們在北站排隊等計程車時,看到三名穿著白鞋罩、臀部掛配槍的警察在一旁維持秩序。車子開往露特西亞旅館時,法蘭克神情緊張,一言不發地凝視窗外。他在計畫他的態度嗎?會是什麼態度?對索羅是「不要碰我」?對哥哥是找藉口解釋,還是違抗?法蘭克會不會堅持要待在歐洲?
「我們明天回去,」索羅雙手抱胸,以同樣堅定,但有些困惑的語氣說:「你要不要現在打電話給你母親?她在等你電話。」
「我今晚不會住這裡。」法蘭克站起來說。
「我知道。」法蘭克低聲說。
「噢——法蘭克和我想離開維勒佩斯,轉換一下環境,」湯姆說,覺得很像旅遊紀錄片或旅遊手冊裡的句子,「柏林觀光客比較少,加上法蘭克想隱姓埋名一陣子……對了,你有法蘭克的護照嗎?」湯姆搶在索羅可能問他為何收留法蘭克之前問。
赫綠思睜大眼睛,又眨了眨眼,但這次眨眼的方法不一樣了。她眼睛睜得好大,可以看到她的瞳孔放出深藍色的射線,映出藍色的虹膜:「我沒聽說綁架的事,他的家人有沒有付贖金?」
法蘭克也在笑,幾乎笑到歇斯底里。
湯姆笑著說:「她好像想叫你比利,但是她應該比赫綠思更早hetubook.com•com發現你的身分,安奈特太太會看八卦小報。等你明天拿出護照,大家都知道了——怎麼了?覺得不好意思?我們下樓吧,把要洗的衣服丟到這裡,我會請安奈特太太洗,明天早上之前就會好了。」
「我沒有黑色的長睫毛!湯姆,關於綁架的事,你說禮拜二才有辦法救他,是什麼意思?」
湯姆開始往回走,又轉過身,低聲說:「我的意思是,不能說太多——如果提到漢堡,也不要說瑞夫斯的名字,就說你忘了。」
「獨一無二的城市,就像人們形容威尼斯一樣,」湯姆說:「每個人都可以做自己的事,對不對,法蘭克?」
「所以很不……公平啊!」
「沒有。」法蘭克說,嚥了一口蛋糕,彷彿在吞沙子。
湯姆聞到柳橙和香草的香味,安奈特太太正在烤東西,不然她一定會來提行李,還好,湯姆不喜歡看女人提男人的行李。
「赫綠思知道了,」湯姆說:「但又有什麼好擔心的?」
「不是很愉快的會面。」強尼以認真的口氣對湯姆說:「這陣子很混亂,我知道你一直在照顧我弟弟,你救了他一命。」
「他想離家一陣子,便拿了哥哥的護照離開美國,但是他明天就要回家了,回美國。」
湯姆讓法蘭克去櫃檯詢問,得知索羅已經回來了。他們走進裝飾花俏、令湯姆聯想到演出失敗的華格納歌劇的電梯。索羅是不是冷酷自大的人?如果是,那就很有意思了。
湯姆搖搖頭,火車繼續在喧囂聲中前進,好像已經過了梅朗,但是不太可能。他很高興男孩在問天真的問題,孩子就是這樣才學得到東西,湯姆又把身子往前傾:「你看過圍牆,屏障是在他們那邊,他們卻宣稱建造圍牆是不讓資本主義進去。本來可以成功的,但是蘇俄愈來愈像警察國家,他們彷彿認為人民需要那種控制。」結論要怎麼下?耶稣基督是最早的共產黨?「但是他們的理念當然很棒!」湯姆大聲說。這是教導年輕人的正確方法?大吼陳腔爛調?
男孩的眼神似乎比哥哥成熟。湯姆又說:「你可以說我沒有如期赴約,所以錢還在,好嗎?」
「所有的錢,除了銀行手續費之外,」索羅說:「雷普利先生,我們不知道細節,但是……」
湯姆咬了咬下唇:「我希望你或皮爾森太太沒有對任何警察提到我的名字,沒有這個必要。」
「我剛才和他哥哥見面,還有他們請的偵探,他們住在巴黎的露特西亞旅館,我在柏林就和他們聯繫上了。」
出於禮貌,湯姆坐了下來,法蘭克也坐在米色沙發上,強尼還站在窗戶邊。
赫綠思幫大家斟茶,安奈特太太走回廚房。
「好險!」法蘭克用掌心敲了一下額頭。
飛往巴黎的班機上,湯姆注意到法蘭克的頭髮留得好長,幾乎遮住臉頰上的痣,自從八月中旬湯姆建議他留長之後,法蘭克就沒剪過頭髮。大約十二點到一點之間,他會把法蘭克送到露特西亞旅館,交給索羅和強尼.皮爾森。昨晚在瑞夫斯家,湯姆提醒法蘭克應該辦一本真正的護照,除非索羅替他把護照帶來,或是請他媽媽從緬因州寄來。
「索羅講話很直接。」強尼繼續說。
你永遠不會知道,湯姆心想,幾乎沒聽索羅接下來講了什麼。他不太情願地坐進米色沙發點了一根菸。強尼和法蘭克在窗戶旁低聲交談,講得很快。法蘭克好像很生氣緊張,強尼有沒有提到特瑞莎的名字?好像有,他看到強尼聳了一下肩。
「一年前,我覺得我相信共產黨,甚至支持莫斯科,要看你讀了什麼,如果你看的是對的東西……」
「你在柏林有和媽媽聯絡嗎?」赫綠思問法蘭克。
「我幾次在電話上的語氣不和-圖-書是很好,真的很抱歉,」索羅說:「我不知道你知道……」他沉默了一會兒。
「要不要赫綠思太太去巴黎接你?」
「這點也不用擔心——那個聞起來很香、像蛋糕的東西不知是下午茶吃,還是晚餐吃?」
「是!」
法蘭克馬上把背挺直。
「沒有,有贖金,但沒有付給綁匪,我私底下再告訴妳。妳好像柏林水族館的藍吊帶,牠們是最神奇的小魚!我買了幾張明信片,待會兒再拿給妳看!那些眼睫毛——好像有人畫在牠們眼睛旁邊,又黑又長!」
「我是在第二次會面時跟蹤其中一名綁匪,才知道你被關在哪裡,但是不要提瘋狂的駝峰酒吧!」湯姆放聲大笑,笑得彎下了腰。
法蘭克又走回來:「家裡一切都好嗎?」
「我們告訴媽媽就沒關係,」強尼對索羅說:「我了解法蘭克。」
「你們在柏林做什麼?」赫綠思問,語氣好像意味著那種軍事據點是一般觀光客不想去的地方。
「我知道報紙上沒寫,綁匪給他很多鎮定劑,他還沒完全恢復。」
「呃……我先告訴皮爾森太太法蘭克在柏林很安全——和你在一起,徵得她同意後,我通知了這裡的警察。當然我不需她的同意。」
他們離開咖啡館,男孩又低著頭,湯姆沒說什麼。
她眼這麼一眨,湯姆就明白她知道男孩是誰了。「發生了很多事,」湯姆愉快地說:「但我要先把行李拿上樓,所以……」他向法蘭克比一下手勢,一時之間不知該叫他什麼。他們把行李箱抬上樓。
索羅也站起來,表情不是很滿意:「我錄下和他們通話的內容,也許法蘭克可以告訴我更多。雷普利先生,你們為什麼去柏林?」
法蘭克所謂「對的東西」是指什麼?「如果你看……」
「為什麼……」法蘭克說。
「他媽媽知道嗎?」
「就一個晚上……」索羅說。
強尼繼續說:「她不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
「有,我媽媽用掛號寄來。」強尼說。
「大家不都是嗎?」湯姆說:「任何買過東方地毯的人都是。——法蘭克,你有護照了,看來都沒問題了。」
「沒錯,就是選擇的自由——如果你想申請共產國家的公民權,也許拿得到,但如果你是共產國家的公民,想出去可就困難囉!」
「你好,赫綠思,我又來打擾了,」男孩用法語說:「我只待一晚——如果可以的話。」
安奈特端著下午茶的托盤走進來。
湯姆可以看到強尼鼻子上的斑點,他的眼睛形狀和法蘭克一樣,但看起來快樂多了。
「好了啦!」法蘭克尷尬地扭動身子。
「請問一下,」湯姆說.「法蘭克失蹤和搜索的情況目前為何,你有沒有通知警方?」
「就到處走走。」
索羅好像放棄護照的事,走向湯姆:「也許我不是典型的私家偵探,也許世上沒有所謂典型的私家偵探,我們都不一樣,不是每個都有辦法和人打架。」
到梅朗了,男孩又繼續看書,幾分鐘後,他指著書中的一個句子給湯姆看:「我們在緬因州的花園有種,我父親從英格蘭訂的。」
接下來,除了湯姆之外的每一個人都在講話,湯姆把電話號碼寫在電話旁的本子上,在下面加上他的名字。
湯姆發現她看到比利好像不是太吃驚。「一切都好嗎?」他在安奈特太太臉頰上親了一下。
「不要告訴他們那天晚上在柏林的所有細節,」湯姆說:「尤其不要告訴他們那個人死掉的事,好嗎?」湯姆四處張望,沒有看到錄音機,床邊的地板上有一本《花|花|公|子》,還有幾瓶橘子汽水擺在托盤上。
法蘭克搖頭說:「如果她打來,就說我沒事。」
索羅望著男孩:「法蘭克,你是什麼意思?你的皮箱在哪裡?你沒有行李?」
但他www.hetubook.com.com不正是典型的偵探嗎?湯姆瞄了一眼索羅營養充足的體態,還有他肥厚的手掌,小指上戴了一枚代表學校的戒指。他有沒有幹過警察?但是湯姆根本不在乎。
徵得強尼同意後,湯姆和法蘭克進了房間,湯姆關上房門。
「已經付過了。」
是一篇介紹荷米海格和它變裝秀的文章。「他們一定不會介紹駝峰!這是給觀光客看的雜誌。」湯姆笑著說,盡量把腳伸直。飛機的座椅愈來愈不舒服。他大可搭頭等艙,但是花那麼多錢也許會有罪惡感,因為歐洲的利率膨脹了好多,而且湯姆也不希望被別人看到他坐在頭等艙裡,他每次登機時,經過頭等艙豪華寬敞的機艙,看到還沒起飛就拔開軟木栓的香檳,都很想偷踩頭等艙乘客的腳。
「……造成延誤,」索羅不高興的說:「用你的影響力,強尼。」
「是嗎?」赫綠思驚訝地問。
「怎麼了?」赫綠思輕聲問:「漢堡——昨天晚上?」
電梯門打開,如同張開雙臂說:「歡迎光臨!」湯姆趕緊踏進電梯,法蘭克緊跟在後。湯姆按了電梯按鈕,電梯開始下降。
「抬頭挺胸。」湯姆說。
法蘭克看著他的行李也寄放妥當後,門房走回來,給了他們兩張單子,湯姆收進口袋。法蘭克問了櫃檯,得知索羅和他哥哥出去了,一小時內會回來。
句子在描述一種湯姆從沒聽過的英國野花:黃色,有時為紫色,早春時開花。湯姆點點頭。他擔太多心了,想了太多,反而等於白想。
索羅比了一下手勢,好像要強尼不要說。
「只要她不覺得我很虛偽。」
他們在莫黑車站下車,坐上路邊排班的計程車。湯姆心情好多了,這裡是他的家,可以看到熟悉的房屋,甚至熟悉的樹,還有橫跨盧萬河的塔橋。他記得第一次帶男孩回布婷太太家時,還對男孩的故事半信半疑,不知道男孩為何找他。計程車駛進麗影敞開的大門,開到石子路,停在階梯前。湯姆看到停在車庫裡的紅色賓士,不禁微笑,另一邊的車庫門是關的,雷諾應該也在裡面,代表赫綠思在家。湯姆付錢給司機。
「一定得知道,因為要籌錢,我只……我告訴妳這些,是為了解釋男孩今晚為什麼這麼奇怪,他……」
「你有沒有看到這個?」法蘭克給湯姆看一本亮面的航空雜誌:「我們去過的地方。」
「你好嗎,雷普利先生?請坐。」索羅說。
「我有法郎。」法蘭克說。
「當然!」法蘭克先出了大門,然後低著頭走在人行道上。
湯姆把身子往前傾,火車喧囂的行進聲淹沒接下來的問題:「什麼事為什麼?」
法蘭克用指節揉揉左眼,扭動身體。
湯姆笑了起來,靠在華格納風格的電梯上。電梯下了兩層樓,一男一女走進來,女人擦了刺鼻的香水,雖然也許很昂貴。她身上黃藍條紋的洋裝看起來很高級,黑色的漆皮皮鞋讓湯姆想起他留在柏林綁匪公寓的那隻、也許是兩隻鞋子——鄰居或警察發現了,一定覺得很驚奇。湯姆到大廳取回行李,覺得自己走到人行道上才能好好呼吸。旅館的門房幫他們招計程車,很快就駛來一部,兩名女子下了車,湯姆和法蘭克隨即坐上。他們趕得上里昂車站兩點十八分的火車,不用等五點那班。法蘭克盯著窗外,眼神焦慮,像在做夢,他的身體如雕像般僵硬,如同教堂門口茫然卻盡忠職守的天使雕像。湯姆買了頭等艙車票,又向車站旁的書報攤買了一份《世界報》。
「艾瑞克住在柏林,」湯姆繼續說:「艾瑞克.藍茲,上禮拜來我們家的那個人。坐下,法蘭克。」
法蘭克認真地問:「共產主義之所以失敗,有什麼簡單的原因嗎?」
「我不知道。」湯姆永遠不會https://m.hetubook.com.com告訴赫綠思男孩告訴他的事。赫綠思能知道的事是有限度的,湯姆了然於心,像心裡有把尺。
湯姆完全不想理索羅了。「業務機密。」湯姆說,他還能忍受多久?湯姆站起來說:「我得走了,索羅先生。」
「什麼護照?」索羅問。
「啊,回家真好!」湯姆站在樓上走廊說:「法蘭克,你住客房吧,除非……」他看了一下客房,確定裡面沒人,「但是用我的廁所,我要和你談談,等一下來找我。」湯姆走進房間,取出行李箱裡的衣服,掛好,有些丟在一堆準備清洗。
法蘭克瞄了哥哥一眼,好像不喜歡他叫他小法蘭,他右腳踢了一下,雖然沒東西可踢,然後走近湯姆身邊,說:「我要離開這裡。」
法蘭克點點頭說:「我知道,我懂你的意思。」
湯姆朝門口移動。
「你可以叫我湯姆。」他們一起朝著電梯走去。
「你該不是想去找他們吧,」湯姆詫異地問,又笑著說:「不可能找得到。」湯姆站起身。
索羅坐在米白色的椅子上:「雷普利先生,如果可以的話,請您再來坐一下。」
他們居然不在。湯姆看看手錶,十二點七分。「也許他們出去吃午餐了?我要到旁邊的咖啡館打電話回家,一起去。」
「唉呀!」她聽到他的聲音彷彿快昏倒。
「我沒有影響力!」強尼說。
火車即將進站,但還沒開始煞車,屆時一定更大聲。走道對面一個小孩開始哭,他的父親輕輕拍他。「你為什麼想到這件事?因為那本書?」
湯姆放棄了。「法蘭克,你去樓上睡一下。」他對赫綠思說:「昨晚在漢堡,瑞夫斯很晚才讓我們睡——我晚餐時再叫你,法蘭克。」
「我在巴黎,一切都好嗎?」
湯姆注意到安奈特太太是指女性朋友。「告訴她我今天下午會回家,希望可以在四點之前……總之六點半前一定會回去。」他加了一句,因為他想起里昂車站兩點多到五點之間並沒有班次。
男孩焦慮的表情就像湯姆八月中在麗影看到他時一樣。「我們可以到裡面一下嗎?」湯姆問,意思是強尼的房間,房門還是開的。
「細節以後再告訴妳,我們都沒受傷,妳也看到了。」
赫綠思從客廳走來,臉埋在他臂彎裡說:「你終於回來了!」
「當然不會。」法蘭克說。
「他很怪,他為什麼離家出走?你知道嗎?」
「都很好,但是女主人很擔心——擔心了一兩天,進來吧。」
要寄錢給他?「電話本裡找得到,塞納─馬恩省,維勒佩斯市,七十七號。法蘭克?」
男孩已經上樓了。
法蘭克坐在吧檯前,面前放了一杯幾乎沒動的可口可樂,他把口香糖吐到大菸灰缸裡壓爛的空菸盒裡。「抱歉,我很討厭嚼口香糖,不知道為什麼要買,這個也是。」他推開可口可樂。
「都好!不過女主人不在,她和朋友出去吃午餐了。」
「日安,湯姆先生!」安奈特太太站在階梯前:「比利先生,歡迎!」
法蘭克敲了六二〇號房的房門,門立刻開了。索羅熱情地迎接男孩,沒有說話,他的目光望向湯姆,臉上依然掛著微笑。法蘭克優雅地朝內比了一下,請湯姆進去。門關上前,都沒人開口。索羅穿著襯衫,沒有打領帶,袖子往上捲,他看起來大概快四十歲,身材矮胖,微捲的紅髮剪得很短,一張臉稜角分明。
湯姆微微笑了一下,靜待下一步的發展。他早預料會發生這種事。
男孩一言不發,但是以堅定的眼神望著湯姆,點了點頭。他們走回剛才的房間。
「你有和黑社會交手的經驗吧?」索羅以親切的語氣問。
「我走了,」法蘭克挺直了背站在那裡,彷彿和湯姆一樣高:「我看到湯姆寫下他的電話了。索羅先生,再見。強尼,再見。和_圖_書」
「應該是,謝謝。」湯姆從口袋裡掏出硬幣。
湯姆冷靜地點頭,法蘭克按了電梯:「好的,索羅先生。」
法蘭克回房間,湯姆下樓,走到客廳。天氣很宜人,面對花園的落地窗敞開著。
「安奈特太太呢?」法蘭克問。
男孩走向門旁的點唱機,點唱機在播放改編為法語歌詞的美國歌曲。
火車開動,法蘭克拿出《愛德華時代婦人的鄉間日記》,湯姆記得那是法蘭克在漢堡書店買的平裝書,書那麼多,他偏偏選了這本。湯姆讀完《世界報》一篇討論左派的專欄,好像沒什麼新鮮事,便把《世界報》放在法蘭克的座位旁,把腳跨在上面,法蘭克沒有看他,他在假裝專心看書嗎?
「希望你能告訴我你們在柏林發生了什麼事,」索羅說:「至少描述一下綁匪,也許……」
湯姆深吸了一口氣,他不喜歡在火車的噪音中聊天:「並不算失敗,社會主義是成功的,只是少了個體的主控權——他們是這麼說的。蘇俄的體制不容許人民有自主的精神,人民因此變得沮喪。」湯姆四處張望了一下,還好沒有旁人在聽他的即席演說:「不同之處在於……」
他講話帶著純正的美國口音,讓湯姆覺得踏進六二〇號房,就好像到了美國。法蘭克向強尼介紹湯姆,他們握手寒暄。強尼看起來很坦率,也很快樂隨和,感覺不到十九歲。
接著要來談正事了,索羅結結巴巴地起了頭。他告訴湯姆,錢已經回到蘇黎士銀行,皮爾森太太十分感激。
「呃……不是漢堡,法蘭克上禮拜天在柏林被綁架,我禮拜二早上才有辦法救他出來,他們給他……」
「蘇俄人為何需要圍牆?」法蘭克皺著眉頭問。
「明天早上?」強尼問,跟著湯姆和法蘭克走出房間:「雷普利先生……」
男孩走下樓。
房間很寬敞,也有很多椅子和沙發,但是湯姆沒有馬上坐下。右邊有一扇關閉的門,左邊窗戶旁的門開著,索羅走過去叫強尼,接著對法蘭克和湯姆說強尼應該在淋浴。桌上擺了報紙和手提箱,更多報紙散落在地上,還有一台電晶體收音機和錄音機,這裡不是臥房,而是連接兩間臥房的小客廳。
法蘭克站起身,向赫綠思微微鞠了躬,顯然喉嚨太緊繃,講不出話。
索羅說:「我希望你待在這裡,法蘭克,只有一個晚上,我希望你在我視線內。」
湯姆點點頭。他希望法蘭克安全回家,回去過他的生活,好好上學,面對他該面對的事,學習和它和平共存。十六歲的孩子,至少像法蘭克那種出身的孩子,還不能離家生活,像貧民窟或不幸家庭出身的孩子一樣獨自適應社會。計程車駛抵露特西亞旅館的大門了。
湯姆讓他付了車資,門房替他們搬下二只行李箱,不過他們一走進裝腔作勢的旅館大廳,湯姆就對門房說:「我不會住下來,所以麻煩你幫我寄放半小時就好。」
「別這樣嘛,小法蘭,」強尼說:「你當然要跟我們住!」
「不會打擾。」她眨了一下眼睛,伸出手。
「我的朋友湯姆.雷普利。」法蘭克替他介紹。
「這裡的沒有,」索羅向湯姆保證:「皮爾森太太……我……我當然有告訴她你的名字,但我也請她不要向美國的警方提起你。美國警察沒有涉入這次的案件,純粹是私家偵探在調查。我要她跟記者說——她很討厭記者——我們發現男孩在德國度假,甚至要她不要提是德國哪一座城市,因為很可能引來另一宗綁架!」索羅笑出聲來,靠在椅背上,用大拇指整理皮帶的黃銅扣。
「綁架?」
索羅也過來了:「雷普利先生,我們明天要離開,我可以明天早上大約九點打電話給你嗎?我會訂好機位。」
「我可以和你去麗影嗎?」法蘭克問湯姆:「可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