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他看起來好像比較開心了,不過我不確定。」湯姆真的無法確定,他只知道法蘭克的心情不一樣了,是他沒看過的情緒。
湯姆現在不想討論這些,他說:「法蘭克今天早上有沒有可能接到特瑞莎的電話?」
蘇西靠坐在枕頭上,房間是白色的,陽光照射下又顯得更白。蘇西的頭髮微黃,夾雜著幾根灰髮,圓圓的臉布滿皺紋,眼神疲憊,但是很睿智,她讓湯姆聯想到德國郵票上的名女人——他通常不知道那些人是誰。她穿著長袖白色睡衣的左手臂露在棉被外。
「我為什麼要在乎法蘭克變什麼樣?他……」
「但是我希望你不要今天走,打電話到法國,跟你的妻子說一聲吧。對了!法蘭克說你家很漂亮,他告訴我你們有溫室和……兩幅德瓦特的畫作,掛在客廳,你還有大鍵琴。」
他朝房屋望去,不過屋子幾乎都被樹遮住了,只看得到深灰色的屋簷,然後,他看到法蘭克朝他走來,依然穿著藍色外套,男孩在找他嗎?湯姆沒多想,馬上往右移,藏身在樹叢中。男孩會到處找他嗎?法蘭克如果覺得他會走到這一帶,也許會叫喚他的名字?湯姆發現自己很好奇——也許只是想看看男孩接近懸崖時的表情。法蘭克愈來愈接近了,湯姆可以看到他隨著步伐擺動的棕色直髮。
「喂!」湯姆大叫,也往前跑。他好像被什麼東西絆倒,也可能是因為他朝地面猛撲。他伸出手,抓住法蘭克腳踝。
「雷普利,湯姆.雷普利,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妳姓什麼。」
法蘭克直視前方,並非看著房子,而是望向更遠的地方。他說:「當然可以。」
「皮爾森太太好像不同意妳的觀點。」
到了三點鐘,湯姆都安排妥當,他訂好傍晚從班戈市飛往甘迺迪機場的班機,尤金會載他去班戈市。湯姆打包好行李,不過沒有關上行李箱。他走到走廊,敲敲法蘭克微微開啟的房門,沒有回應。湯姆推開門走進去,房間是空的,很整齊,可能是伊凡喬琳娜鋪的床。法蘭克的書桌上放著高約十二吋的柏林熊,小熊有晶亮的棕色眼睛,外面一圈黃,抿著嘴微笑。湯姆記得當時法蘭克看到手寫的招牌「一馬克丟三次」,覺得很有趣,因為法蘭克覺得德文的丟(Würfe)很好笑,聽起來像某種食物,或狗吠聲。這隻小熊歷經了綁架、謀殺、好幾趟飛行,為何還是毛茸茸、看起來興高采烈?湯姆想找法蘭克再去一次懸崖,湯姆覺得如果能讓男孩習慣懸崖——雖然習慣也許不是很恰當的字眼,或許能減輕法蘭克的罪惡感。
他就是法蘭克提過的莉莉的好朋友,莉莉說泰爾下午要上班,大約六點才到得了。「我要離開了,」湯姆說:「我想在紐約待一兩天。」
湯姆下了床,外頭的人還在說話,是一名聲音像鴿子的女人,夾雜著法蘭克的聲音。法蘭克的房間在他的右手邊,他隱約聽到幾個字,女人說:「……這麼沒耐性……我知道……什麼,你要做什麼……不關我的事!」
法蘭克臉朝下,躺在地上喘氣,右手掛在懸崖外。
男孩好像喘不過氣,眼神茫然。
「對。」
「她是這麼認為。」湯姆說。
「因為我看到他了——幾乎看到。」
「不!」房門外的走廊有人在低聲說話。
意思是法蘭克的行為可能與他的心情相反?法蘭克回家,莉莉好像如釋重負,特瑞莎的事在她眼裡根本無關緊要。
「妳也這樣對警察說——關於法蘭克?」
「當然沒有,我只問妳為什麼這麼認為。」湯姆皺著眉頭,語氣嚴肅地說,同時想製造出一些驚訝的效果。
「法蘭克也是這樣告訴我的。」也許法蘭克犯下的第二個錯是選錯說謊的時刻。男孩應該冷靜地走回來,半小時過後再告訴大家,感覺像是他讓父親獨自留在懸崖。如果是湯姆就會這麼做——緊張歸緊
m.hetubook.com.com張,但他至少會做一點計畫。「妳心裡所想的,或是妳相信的……都永遠無法證實。」湯姆說。「沒有駕照就不要上路。」湯姆說,男孩好像想把車開走,他正在緩慢、謹慎地換檔,「待會兒見,我要跟你母親談談。」
「你有駕照?」
雖然湯姆告訴法蘭克他下午就要離開時,他好像很詫異、失望,不過午餐時他看起來很開心。法蘭克是否刻意裝出好心情?法蘭克穿上很好看的淺藍色亞麻外套,搭配原來的藍色牛仔褲。「我在湯姆家就是喝這款酒,」他對媽媽說,誇張地把酒杯舉得老高:「法國桑賽爾的酒。我請尤金去找,事實上是我和他一起去酒窖拿的。」
伊凡喬琳娜把花瓶放在湯姆和蘇西之間的床頭櫃,然後離開房間。
「蘇西喜歡好好梳理一下。」伊凡喬琳娜以愉悅的語氣說。
「她……還是老樣子吧。」湯姆的意思是她的說辭仍然一樣。法蘭克好像覺得很有趣,同時也在沉思,他看起來很帥氣,比實際年齡成熟。法蘭克早上大概接到特瑞莎的電話了,但是湯姆不敢問,他走回屋子裡。
「是嗎?」在直升機、緬因龍蝦和名字叫依凡喬琳娜的美國黑人的環境中,想到他和赫綠思的法國大鍵琴,感覺好不真實!「如果可以的話,」湯姆說:「我想打幾通電話。」
「我只是……法蘭克和我在歐洲待了幾天,也許皮爾森太太告訴過妳。」她沒有回應,湯姆四處找花瓶插花,沒有找到:「我帶這些花來,替妳的房間增添一些色彩。」湯姆拿著花束,微笑向她走去。
「對。」
「他們應該馬上就回來,法蘭克一定願意,他以為月亮是你掛的。」
「再見,蘇西。」湯姆向她鞠躬,但是蘇西沒看到。湯姆離開房間。
「我的朋友泰爾今天下午會來,我希望你見見他。」莉莉在他們走出圖書室時說道:「他是約翰最好的律師之一,雖然他沒有受雇於公司。」
湯姆雙腿交疊,很想抽菸,但又覺得最好不要這麼做。「妳告訴皮爾森太太,」湯姆嚴肅地皺眉:「妳認為法蘭克把他爸爸推下去?」
「我知道法蘭克不承認。」
法蘭克四處張望了一下,但是湯姆躲得很隱密。
「你覺得蘇西如何?」莉莉的問法和兒子一樣,嘴角牽出微笑,雙手交疊,好像在等待湯姆告訴她有趣的故事。
「天啊!」湯姆慌亂地把法蘭克的腳踝朝裡拉,然後站起來拉法蘭克的手臂。
「你問過她?」
「你永遠猜不透法蘭克,」莉莉說:「我是說無法從他的行為去分辨。」
「我正要來救你!你要不要看我的暗房?」
「我在樓上,但是我看到法蘭克跟他爸爸一起出去,他從來不跟爸爸出去的,他們剛打完槌球,皮爾森太太……」
莉莉.皮爾森今天穿著淡藍色的西裝褲,正在指示伊凡喬琳娜要準備什麼午餐,湯姆開始思考離開後的計畫。他該不該今天晚上到紐約?在紐約待一晚?他今天該打通電話給赫綠思了。莉莉轉向他,微笑說:「請坐,不,我們到這裡吧——比較明亮。」她領他到客廳旁灑滿陽光的房間。
「第一次當然很可怕。」她沒好氣地說,蒼白而尖銳的藍眼睛直盯著湯姆。
法蘭克打開門,雙眼因為疲倦而凹陷,不過臉上依然掛著微笑。「請進!」他低聲說。
她搖頭說:「他們說法蘭克跑回來,我下樓才看到他,大家都在講話。我知道法蘭克說他爸爸自己把椅子開下去。」她蒼白的藍眼睛直盯著湯姆。
「那他為什麼離家出走?」
「她有點古怪,不要太在意她講的話。」強尼的背挺得很直,還是面帶微笑,但語氣聽起來像在警告。
湯姆的預感成真了!他們午餐真的吃緬因龍蝦。午餐前,尤金開旅行轎車載他和法蘭克到肯納邦克港拿龍蝦。這座小鎮www.hetubook•com.com喚起湯姆心中濃濃的鄉愁,幾乎讓他盈出淚水:白色的門、海邊的新鮮空氣、陽光、夏天蒼鬱枝椏上的麻雀——都讓湯姆覺得離開美國是個錯。但是他馬上揮去這個想法,因為那只會引來沮喪和困惑,他提醒自己十月底,或是等赫綠思搭郵輪從南極回來,體力恢復後,就會帶她來美國。
法蘭克說:「誰知道!」然後吐了一口煙,幾乎笑出聲來:「她還是說她看得到我。」
「喔?」法蘭克關掉引擎,透過打開的車窗望著湯姆:「你覺得蘇西怎麼樣?」
「妳看到他……妳在草坪那邊?」
湯姆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就像法蘭克描述的,好像有一點頑固。」
「又是女孩。」法蘭克輕蔑的說。
「不,」蘇西回答:「他太有禮貌了,已經超過不誠實的程度,我的意思是,甚至更……」她好像累了,「但是我為什麼要在乎他變什麼樣?他什麼都有了,又絲毫不知感恩,從來不會。他離家出走,讓媽媽擔心,他根本不在乎。他不是好孩子。」
「舒馬赫。」她回答,伊凡喬琳娜拿著插在粉紅色花瓶的玫瑰走進來。「謝謝妳,伊凡喬琳娜。」
「對。」湯姆同樣堅定的說:「她覺得不是意外就是自殺。」
湯姆的菸放在睡衣口袋裡:「她有什麼事?」他替男孩點了菸。
「要真心的說,」湯姆說,好似在哀求:「不要跟我說『嗯』你已經證明你想證明的事了,這樣可以了吧?」
「老巫婆。」法蘭克說,眼睛已經快要闔上。
他們朝著屋子往回走,湯姆的腿比較有力氣了,他刻意深吸了一口氣說:「我不會跟別人提這件事,我們都不要提,好嗎,法蘭克?」他望了男孩一眼,男孩好像變得和他一樣高。
法蘭克一隻手放在腹部,假裝打嗝,也代表向湯姆躬身答謝。
「當然!他可以隨心所欲地移動椅子,皮爾森太太鼓勵他打球,要他轉移注意力,不要一直擔心公司的事。」
莉莉可能沒有告訴法蘭克他要來懸崖,因為湯姆根本沒跟她說。總之,法蘭克沒有叫湯姆的名字,也沒有再左顧右盼,他把拇指勾在褲子前方的口袋,緩緩地邁著大步朝懸崖邊緣走去,他的雙腿大力地揮動著,感覺有些傲慢。美麗的藍天襯托出男孩的剪影,到了離湯姆大約二十呎處,男孩往下望,主要在看海。他好像在深呼吸、放鬆,然後和湯姆剛才一樣,往後退,低頭望著穿球鞋的腳,接著他的右腳往後踢,揚起幾顆小石子,大拇指從口袋拿出,彎著身子,開始往前跑。
「你住在法國。」
她還是以銳利的眼神望著他:「法蘭克不是好孩子。」
「媽,赫綠思很漂亮。」法蘭克說,用叉子叉了一口龍蝦,沾了一下溶化的牛油。
「他很難過,呃,他只是……」蘇西知不知道法蘭克拿了哥哥的護照?「很多年輕人離家出走,然後又回家。」
「你們兩個都不要再說了。」莉莉說。
「我可以給你看我一部分的作品,都放在這個夾子裡面,除了一幅掛在樓下餐廳,我取名為『白色星期天』,可是不是雪,不過……我媽媽現在要跟你談話。」
蘇西是否去敲法蘭克的房門?總不會是法蘭克敲她的門吧!湯姆笑了笑,躺回床上,他聽到輕輕的關門聲,應該是法蘭克的門。湯姆站起身,把菸熄滅,踩在休閒鞋上——在柏林時他也把休閒鞋當拖鞋穿,走到走廊,看到法蘭克的房門下透出亮光,便用指尖敲門。
「沒關係。」
「祝你旅途愉快。」湯姆說。
「可能太喜歡了,他值得嗎?你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她還是覺得法蘭克把他爸爸推下去?」莉莉的語氣像在暗示這個想法很可笑。
她沒有請湯姆坐下,不過他逕自坐在直背椅上,湯姆說:「我想妳應該知道——」剛才應該先打聽她姓什麼的,「法蘭克因為父www.hetubook.com.com親的死,感到很難過,後來他到法國找我,我才認得他。」
「對。」
「對,因為索羅要走了,媽媽說他走之後要找你,蘇西還好吧?」男孩的微笑裡夾雜了興味和期待。
「除非妳親眼看到法蘭克——這是不可能的,警察都這麼說了,妳就應該不要說,這會替法蘭克造成困擾。」
「我明天就離開,或許今天下午就走,所以我要先跟妳道別,希望妳早日康復。其實我覺得妳看起來很健康。」他真心地說,站起身來。
湯姆以為索羅會坐進停在車道上的黑頭車,但是皮爾森太太和索羅穿過陽台,繼續朝左走。湯姆看到一輛直升機降落在(或是被推到)後院的水泥地上。此處佔地實在很大,皮爾森家一定有自己的機棚,也許水泥跑道就隱藏在那片林子裡。直升機比他們之前搭的那架小,但也可能是他習慣皮爾森奢華的派頭了,湯姆看到黑色的戴姆勒賓士的排氣管微微冒著煙,法蘭克獨自坐在駕駛座裡,車子往前移動了大約兩碼,又往後退,操控得頗為順暢。
這輛車和尤金在紐約開的那輛很相似,不過內裝是咖啡色的皮革,並非米色。
湯姆向他揮手,走出去,回到自己的房間。他發現他房裡的門鎖上有一把鑰匙,不過湯姆沒有鎖門。
「我是認真的,我們應該找時間在紐約見面,我要回紐約了。再見,湯姆。」
「還好吧,看起來很健康。當然,我不知道她平常看起來如何。」
「你不驚訝嗎?他向你認罪了?」
「他很……不友善,很叛逆……不快樂,你永遠猜不透他在想什麼,他很固執。」
「他們怎麼說?」
「你如果收下,我會很開心。」
「妳希望男孩因為妳的指控而崩潰?」至少蘇西好像在思考了,湯姆把握機會繼續說——希望有這個機會:「除非有證人或確切的證據,妳描述的一切永遠無法證實——甚至不會有人相信。」這個老女人什麼時候會死,放法蘭克一馬?蘇西看來好像還能再活個幾年,而且她就住在肯納邦克港的房子裡,代表法蘭克幾乎每天都得面對她。他們顯然經常住在這裡,而且她可能也會跟著他們去紐約的公寓。
「他們說我不可能看得到,因為我在樓上,但有些事你就是知道。你知道,這位先生……」
湯姆感覺到強尼想保護弟弟,強尼知道蘇西會說什麼,法蘭克也說過強尼不相信她。湯姆和強尼一起下樓,看到皮爾森太太和手臂上掛著雨衣的索羅,索羅一定睡到很晚才起來,因為湯姆現在才看到他。
「法蘭克和他爸爸在一起。」她又舉起豐腴但微微發皺的手,然後落在床罩上:「如果是意外,即使是自殺,法蘭克應該會制止他吧?」
湯姆自從在波士頓度過青少年時期後,就沒再聽過這種讚美法了。他走到草地上,沿著石板鋪設的小徑向前走,他想看看白天的懸崖。小徑好像變得更長了,不過他一下子就越過了樹叢,前方出現美麗的藍色海水,也許沒有太平洋那麼藍,但依然清澈蔚藍,海鷗乘風飛翔,三、四艘小船——其中一艘是帆船——在寬闊的大海中緩緩移動,然後就是懸崖了,湯姆倏然覺得懸崖好醜陋。他接近懸崖邊緣,低著頭,望著散布的小石子,接著是岩石的草地,最後停在離邊緣大約八或十吋的地方。懸崖下方一如他的想像,大型的圓石和白色的石頭四處散落,彷彿不久前才坍方過,海岸邊白色的小浪花拍打較小的岩石。不知為何,他在尋找約翰.皮爾森慘劇的痕跡,例如輪椅的金屬碎片,不過他沒有看到任何人工的東西。約翰.皮爾森如果不是以高速跌落,也許會撞擊到下方大約三十呎處的尖石,也許還會再往下滾個幾碼,石頭上連血跡都看不到,湯姆開始顫抖,他往後退,轉身離開。
「法蘭克殺了他爸爸!」蘇西顫抖的說,搖了搖m•hetubook•com.com放在棉被外的食指,「那樣很糟糕。」
「法蘭克和強尼去幫腳踏車輪胎打氣了。」莉莉在樓下對湯姆說。
那是圖書室,擺放了許多封面又新又亮的商業書籍,湯姆環顧四周,房裡有一張方型的大書桌,上面擺了一座有五、六支菸斗的菸斗架;書桌後方深綠色皮革的旋轉椅看起來很舊,但好像鮮少有人使用。湯姆想到約翰.皮爾森也許不會坐到皮椅上。
「是嗎?我會轉告她。」湯姆說。
「對。」
法蘭克穿同一件黃色的法蘭絨襯衫,背挺得很直,好像開禮車的司機,他微笑說:「沒事。」
一定是蘇西,因為她講話帶有德國口音,她好像很生氣。把耳朵靠在門上可以聽到更多,但是他很討厭偷聽別人談話。他轉身,背對著門,朝床的方向摸索,然後在床頭櫃上找到香菸和火柴。湯姆點亮火柴,打開檯燈,坐在床上點了一根菸。好多了。
「她壯得像頭牛。」法蘭克疲憊不堪、搖搖晃晃地躺回床上,赤腳懸在空中。
湯姆搖頭說:「她會再度心臟病發作,要不要我明天去跟她談談?我很想見她。」他瞄了一眼身後關上的門,因為法蘭克正望著門看。「她半夜起來到處走動?我以為她生病了。」
「可以了。」
湯姆看了一下,兩萬美元。「我花的錢相較之下微不足道,而且我很高興認識你兒子。」湯姆笑著說。
「他可能想出去散個步,我還有一小時。」湯姆說。
湯姆皺起眉頭說:「但是妳認為他是不誠實的人嗎?」
「好啊。」湯姆說。
隔天早上吃過早餐後,湯姆問皮爾森太太他能否在花園裡切幾支花,送給蘇西,莉莉.皮爾森說當然可以。如同湯姆預期的,法蘭克比他母親了解他們的花園,他告訴湯姆她根本不在乎他們採下什麼花。他們收集了一大束白玫瑰。湯姆本來想出其不意地拜訪她,但他還是請伊凡喬琳娜——這名字很適合她——通知他要過去,黑女僕照做了,然後請他在走廊等兩分鐘。
湯姆很想嘆氣,不過他強忍了下來,盡量以愉悅有禮的語氣說:「他看起來是好孩子——他在我家待了幾天。」
湯姆在走廊碰到身材瘦長、笑咪|咪的強尼。
湯姆沉吟了一會兒,又說:「妳是指那邊的懸崖。」
「湯姆.把這裡當自己家!」
「湯姆,」索羅伸出手說:「如果你需要工作——類似的工作……」他從皮夾裡掏出一張名片,說:「打電話到我辦公室好嗎?上面也有我家地址。」
湯姆從房裡打電話到曼哈頓的切爾西旅館,問他們晚上有沒有單人房,對方十分友善地說如果運氣好的話,也許可以安排出房間。這樣夠好了,他可以午餐後離開,莉莉說一對名叫杭特斯夫婦的鄰居四點鐘要來,因為他們很喜歡法蘭克,想來看他。皮爾森家應該可以幫他安排到班戈市的交通工具,他再從那裡搭機到紐約。
「還好,謝謝。」
湯姆本來覺得蘇西說得有理,但又想到輪椅的速度一定很快,不過他不想和蘇西討論這點:「皮爾森先生會不會在法蘭克知道發生什麼事之前就摔下去了?我是這麼認為。」
湯姆進了房間:「剛才是蘇西?」
湯姆人還沒上床,就已經快睡著。過了一陣子,他全身顫抖,猛然驚醒。他做惡夢?如果有,他也不記得了。他睡了多久?一小時?
強尼專心吃著,只對媽媽說一位名叫克莉絲汀的女孩七點會來,他們可能出去吃晚餐,也可能留在家裡。
「真好喝。」莉莉說,望著湯姆微笑,好像酒是湯姆的而不是她的。
「當然,強尼也有,我記得強尼有約會,後來先走了,但是他們都有打。」
「我記得皮爾森先生提過你,你認識倫敦藝術界的人。」
一台電視機面對她的床,很像醫院的病房,不過房裡其他地方都很有個人風格,包括家人的老照片、手鉤蕾絲、一書架的小玩意和紀念和_圖_書品,還有一個帶著高帽子的娃娃,可能是依照童年時期的強尼製作的。「那就好,皮爾森太太說妳心臟病發作——一定很可怕。」
「你在做什麼?」湯姆問。
「非常感謝。」蘇西說,一手接過法蘭克用餐巾包紮的花束,另一手按下床邊的鈴。
法蘭克點點頭說:「有菸嗎?我的在樓下。」
「妳不喜歡法蘭克?」湯姆問,彷彿十分詫異。
湯姆環顧四周,咖啡色的古董桌上擺了收音機、打字機、書、便條紙,半開的衣櫥裡放著雪靴和馬靴,書桌上綠色的大板子釘著流行歌手的海報,海報裡的雷蒙斯樂團團員都穿著藍色牛仔褲,看起來無精打采。海報下面是漫畫,還有幾張照片,也許是特瑞莎的,湯姆不想提起這個話題,所以沒有湊近去看。「管她的,」湯姆說,意指蘇西:「她沒有看到你,她今晚不會再來了吧?」
湯姆緩緩吸了一口氣:「妳為什麼這麼認為?」
「我花的錢還不到一半。」但就在那一瞬間,湯姆看到她沒必要地把額頭上的髮絲往後撥,明白他如果收下支票,她真的會很高興。「好吧。」湯姆把支票收進褲子口袋,手還插在裡面,說:「謝謝妳。」
她又抬起左手,然後放下,望向窗戶。
「索羅告訴我在柏林的經過,你冒了生命危險。」
「你在搞什麼?」湯姆發現自己的聲音變得沙啞。「清醒一點!」他驚嚇不已地扶起法蘭克,又拉著男孩手臂.把他拉到林子的小徑上。頓時,一隻鳥發出怪異的尖叫聲,好像鳥也被嚇了一跳。湯姆把背挺得更直,說:「好了,法蘭克。你差一點跳下去了,這和真的跳下去一樣,對不對?你聽到我的聲音,馬上反應過來?你就像美式足球員一樣撲到地上!」還是那是他?是湯姆抓住他的腳踝,才制止了他?湯姆提心吊膽地拍拍男孩的背:「你做了一次,這樣就夠了吧?」
「沒有人相信她,沒什麼好相信的,她什麼也沒看到。我沒辦法再擔心蘇西的事了,她可以把每個人搞得像她一樣神經衰弱——湯姆,我想說的是,我明白你為法蘭克花了不少錢,請你收下這張支票,這是我們的心意。」她從上衣口袋拉出一張對摺的支票。
現在不是提起法蘭克的恐懼或厭惡父親事業的好時機,甚至最好也別問她知不知道特瑞莎對法蘭克造成的影響。湯姆隱約聽到電話鈴聲:「但是皮爾森先生很喜歡法蘭克。」
「法蘭克那天也有打?」
蘇西發出一聲冷笑,朝電視望去,好像希望電視是開的。
「我是湯姆。」他聽到輕巧快速的腳步聲朝著門過來。
「應該沒有,為什麼?」
強尼轉身,領著湯姆到走廊左邊的房間,打開紅色的燈,霎時,房間宛如散發粉紅色光芒的黑色洞穴,好似舞台布景。牆壁是黑色的,連沙發也是,遠處的角落依稀能看到一排很長的水槽。強尼關掉紅燈,打開正常的燈,幾台相機擺在腳架上,房間不大,陳設簡單。強尼指著一台相機,說是他剛買的,湯姆不是很懂相機,只好說:「真的很棒。」
「閉嘴,你這個白痴,」強尼嘟囔:「你八成是嫉妒。」
「早安,我是湯姆.雷普利。」湯姆說,他本來還想加一句——法蘭克的朋友,但沒有說出口,她也許已經透過莉莉得知他的事:「妳今天早上覺得如何?」
湯姆打開交疊的雙腿,有些侷促不安:「我佔用妳太多時間了……」
「皮爾森先生也打槌球?」
幾分鐘後,房裡傳出低沉的聲音,彷彿帶著濃濃睡意:「請進。」他敲了一下門,走進房間。
敲門聲立刻傳來,伊凡喬琳娜走進房間,蘇西把花束交給她,請她去找花瓶。
「現在?」
「嗯。」法蘭克說。
「還沒,不過我會開車,你喜歡這輛嗎?我很喜歡,很保守的車款。」
「對。」蘇西的語氣很堅定。
好似平凡家庭的午餐。
湯姆微笑:「我會謹記在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