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嗯,恩立個子也高,湯姆猜想,至少六呎四吋,一百九十三公分。湯姆發覺自己正想著請恩立來提防麗影遭受攻擊。荒唐!到底是什麼樣的攻擊?又是誰會來攻擊?
湯姆苦笑:「我認為我們應該忘記這件事。假如他再打來,要是我在家,電話轉給我就好,甜心。如果我不在家,妳的語氣必須冷靜——就好像他說的妳一句也不信。然後掛電話。妳懂嗎?」
「哦,還好,不會很久的。她沒開車,所以我要在楓丹白露接她,楓丹白露車站。」
「當然是啊。我想——嗯,赫綠思可能告訴過你說我打過電話。」
湯姆走向溫室附近那片他細心照料的香草園,他從溫室拿了一把長剪刀,喀嚓喀嚓地剪了一些芝麻菜和一片荷蘭芹的葉子。
巨人恩立應該在那天早上十一時來,雖然有時候弄不清楚週四與週六的差別,恩立仍舊在十一時兩分出現。恩立一如往常穿著那條褪色的藍色老式吊帶工作褲,帶著他那一頂簡直是破爛的寬邊草帽。他留了一把紅棕色鬍子,顯然偶爾會用剪刀亂剪一通,可說是一種簡易的刮鬍方式。湯姆經常想,梵谷一定會愛死了他這個模特兒。想到一張由梵谷畫的恩立粉彩肖像畫如今可以或可能以大約三千萬美元售出就覺得有趣。當然,這錢梵谷是一毛也拿不到。
她皺起眉頭:「可是為什麼——開這個晚笑(玩笑)?」赫綠思的口音又很重了。「你知道嗎?」
「再見!恩立。」湯姆轉身走向屋子,待他回頭望時,恩立顯然正準備用叉子再給堆肥一擊。
「當然是啊!」赫綠思就事論事地說。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年輕。」赫綠思似乎謹慎選擇用詞。「聲音不是很低沉。美國人。電話線不是很清楚。」
「鄰居?」
「真的從美國打來的嗎?」湯姆說,不相信電話真從美國打來。
「哦,懂啊。」赫綠思說,彷彿她真的懂了似的。
「那當然可以啊,甜心。沒問題。」湯姆心想,這種事以前也發生過,諾愛爾.哈斯樂打電話然後不請自來。她活潑可愛,湯姆對她沒什麼反感。「希望妳已經答應她。」
「可是——好,妳要邀請珍娜薇太太和——另外那個朋友?」
「湯姆先生!晚安。」
「我是答應了。那個可憐的人——」赫綠思笑了起來,「某個男人——諾愛爾根本不應該以為他是認真的!他對她不好。」
是個卡帶,湯姆暗忖。
珍妮絲與大衛.溥立徹
「他們住得很近。半公里,不是嗎?」湯姆笑道,「艾格妮斯問我他們是否會說法語。假如不會,他們就進不了安東的交際圈,妳知道嗎?我告訴她說我不知道。」
「瑪麗露薏絲,」安奈特太太說。
「這上面——裡面,沒有像《魔鬼詩篇》的東西。拜託,湯姆。」
「那安東對我們的北非之旅有什麼看法?」赫綠思笑吟吟地問道,「奢——侈?」語畢她哈哈大笑。她說這個詞的方式讓它聽起來十分昂貴。
「小牛肉——可是份量不是很多,因為今天晚上很暖和。」安奈特太太說。
https://m.hetubook.com.com湯姆搖搖頭。「這是個變態的笑話,達令。竟有人在狄奇自殺後冒充他,狄奇自殺——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死在某個地方,也許在水裡。沒人尋獲他的屍體。」
「是的,她有告訴我。一切都好吧?」
「我不告訴你,現在不是時候。它重不到三十公克。」
湯姆並不介意,因為她可不是用一顆小孩的腦袋思考而說出這些話的,而且那孩子氣的表情可能起因於她半覆著前額那又長又直的金色秀髮。「我什麼也不做,我想,」湯姆說,「報警嗎?很可笑。」他知道赫綠思曉得要出動警方處理任何「惱人的」或色情電話(他們從未接獲)有多麼困難。報警的人必須填一些表格然後忍受一架監視器,這架監視器當然也會監視其他的一切。湯姆從來沒有經歷這些事,他也不想經歷。「他們從美國打來,遲早會感到厭煩的。」
不,他決定按兵不動。他要多讀一些關於摩洛哥、坦吉爾,還有赫綠思想去的任何地方的相關資訊,把相機準備好,事先打點好男女主人即將缺席至少兩週的麗影。
寒舍的地理位置圖 電話:424-6434
噹——滴——噹,湯姆心想,同時用信紙輕彈著手指。邀請訂在今天,他好奇得想去,這點很肯定——一個人越了解潛在的敵人越好——可是他不想帶赫綠思去。他必須對赫綠思編個理由。同時,他應該向溥立徹夫婦表示他會赴會,但他想,不用急著在早上九點四十分通知。
「幾點?」
「晚安,安奈特太太!」
「是的,親愛的。」
「哦,是啊,」瑞夫斯鎮靜地說,「只是有一點——我想寄一樣東西給你,像卡帶一樣小。其實——」
「你人在漢堡?」
「其實我沒告訴他們這件事。要是安東對費用有意見,我就會提醒他那裡的物價很便宜,例如飯店住宿費。」湯姆走向落地窗。他想在他的田園漫步,看看香草,瞧瞧歡欣鼓舞、搖曳生姿的荷蘭芹和結實美味的芝麻菜。也許他可以摘一點芝麻菜拌入今天晚餐的沙拉。
「啊,先生!晚餐啊!」安奈特太太說,彷彿吃晚餐太過分似的。「我們喝茶就很開心了。」
「不只是我這麼說,」湯姆鎮定說道,「每個人都這麼說,警方也是。屍體根本沒找到。他寫了份遺囑,我記得是在他失蹤前幾個月寫的。」湯姆煞有其事地說,儘管寫下那份遺囑的是他本人。「總之,他當時沒和我在一起。事情在義大利發生,很多年以前——他一去無蹤。」
「不知道。可是我知道是——某個人開的玩笑,我想不出來是誰。他說了什麼?」
「我知道,湯姆。可是為什麼這個——人現在來煩我們?」
赫綠思在靠近落地窗那個她最喜歡的沙發角落坐了下來。「你剛才去哪裡了?」
湯姆抬頭挺胸,顯得更加英勇。他是他妻子的守護者,也是麗影的守衛。
「今天晚上的主菜是什麼?」
「開車到處晃,在鎮上四處走走。」湯姆每週大約有兩次會開著他們三輛車的其中一輛像這樣四處晃晃,通常是開棕色雷諾或紅色賓士,順道在路上辦些正事,例如到莫黑附近的超市去加油,或是檢查輪胎有沒有漏氣。「我發覺安東回來度週末,所以我去他們家打了聲招呼。當時他們正在卸食品雜貨,我跟他們提起他們的新鄰居——溥立徹夫婦和_圖_書。」
再說了一些細節之後,湯姆認為恩立已經獲得充分指示。給一點錢也沒什麼不好,於是湯姆從他後面褲袋抽出皮夾給了恩立兩張一百法郎的鈔票。
「我們會離開至少兩個禮拜,」湯姆說,「但安奈特太太會一直待在這裡。」
「是,先生,」恩立不時輕聲細語說道。
「一個男人打來的——他說他是狄奇.葛林里——人在華盛頓——」
湯姆朝落地窗往回走時沿路想著大衛.溥立徹一整天都在做些什麼。溥立徹真的每天早上開車到楓丹白露去嗎?什麼時候回家?而那個嬌小玲瓏、小妖精似的珍妮絲還是什麼來著,一整天都做些什麼來自娛?她畫畫嗎?寫作嗎?
「隨妳便。」湯姆對她微微一笑,然後離開,穿過傭人出入口到房屋側邊的草地。
湯姆下樓,打算到草坪附近去轉一圈,若是安奈特太太在廚房,也許就向她討杯咖啡喝。
「誰打來的?」湯姆吃了一驚,感到心頭一陣令人不快的恐懼感。
湯姆好幾天都沒想到那對怪夫妻,直到週六早上九點半郵差送來一個正方形信封,他們的身影才在他腦海中匆匆閃過。信封上的筆跡他不認得也立即感到厭惡:胖胖圓圓的大寫字體,在字母「i」上畫了個圈而非點了一點。湯姆心想,愚蠢自大。由於收件人是「賢伉儷」,湯姆先拆開信封再說。赫綠思正在樓上沐浴。
「七點左右。我要查一下時刻表。」
赫綠思在米色的大鍵琴前站起來伸懶腰。「親愛的,你在和恩立講話的時候諾愛爾打了電話來。她想今天晚上過來用餐,說不定會留下來過夜。可以嗎?」
他看著半開的落地窗,決定經過這些窗子到安奈特太太的地盤去:位於房子一進門左邊角落的廚房。一陣什錦蔬菜湯的香味撲鼻而來。
「它不是爆炸物,」瑞夫斯繼續說,「假如你能保管這東西五天左右,然後把它寄到裝這個物品的信封內的一個地址——」
湯姆將信紙翻到背面去瀏覽那張畫得簡略的地圖:維勒佩斯的主要大街和一條與它在右角交會的一條街道,在這條街上顯示了溥立徹家和葛瑞家,還有兩家之間那棟小空屋。
「這你先拿去用,恩立,要記帳。」他附帶提了一句。湯姆準備回屋去,但恩立並無離去的跡象。恩立總是如此,在院子邊四處走動,撿拾一根掉下來的樹枝或將一顆石頭丟向一邊,然後一聲不響地溜走。
電話鈴響。湯姆的床邊有支電話。「我來接!」湯姆朝樓下正在彈大鍵琴練習舒伯特曲子的赫綠思大喊。「喂?」
背面:
湯姆邊說邊跟恩立走到溫室,正當他談到新買的玫瑰專用殺蟲劑時(恩立有在聽嗎?),恩立一把抓起溫室內的一把叉子開始攻擊堆肥。他是如此高大,如此強壯,湯姆可不想阻止他。恩立確實曉得如何處理堆肥,因為他知道堆肥的用處。
「我知道。你是這麼跟我說的。」
「真的很好。」恩立證實道。
非常期待認識兩位!
總之,誰是相當清白的呢?
「啊,有啊!她跟我說你們要去摩洛哥!當然,一切如常,湯姆先生。」
湯姆猜想,諾愛爾是離家出走。「那麼她很沮喪囉?」
倘若你們週六(明天)能光臨寒舍與我們小酌一番,我們將愉快無比。你們能在六點左右來嗎?我明白這是臨時通知,若是二位不便前來,我們將另行擇期再敘。
湯姆淺和圖書淺一笑:「這妳大可放心。」
「哦——」安奈特太太假裝考慮,但湯姆覺得她八月份比較喜歡待在麗影,這個時候屋主通常都出門度假去了,留下傭人逍遙自在,除非他們隨行,「我想我不去,湯姆先生,還是謝謝您。我想我比較想待在這裡。」
「不——介意。」赫綠思說,口氣和表情都像個青少女,不像即將步入三十歲的女人。「我幹嘛介意?你要回來吃晚餐嗎?」
「還有——嗯——我剛剛提到玫瑰,目前還沒出現斑點。現在——只是要讓花草看起來美觀一點——月桂樹叢——用剪刀。」恩立不像湯姆一樣需要用到梯子,他只要抓住靠近樹梢的樹枝就行。湯姆讓樹梢恣意向上生長,彷彿修平它會讓它看起來像刻意設計過的樹籬。
瑞夫斯乾笑了一聲,這笑聲湯姆很熟悉。
「沒錯。味道聞起來香極了,管他暖不暖和,我想吃。安奈特太太,我想確定我太太和我出門的那段期間妳會開心自在地邀請妳的朋友來玩。赫綠思夫人有沒有跟妳說什麼?」
湯姆上樓到他的浴室洗了手,然後拿了幾本摩洛哥旅遊手冊輕鬆躺在安樂椅上。手冊上十到十二張照片顯示了一座以藍色馬賽克裝飾的清真寺內部,五門大砲排列在懸崖邊,一個掛滿顏色鮮豔的條紋地毯的市場,一名穿得少得不能再少的比基尼金髮觀光客正在黃沙上鋪一條粉紅浴巾。旅遊手冊另一面的坦吉爾地圖簡單清晰,藍色與深藍色|色塊,沙灘是黃色的,港口是向地中海或直布羅陀海峽防禦性延伸的兩條曲線。湯姆尋找明澤飯店所在的自由路,似乎從大市場走路就可以到這條路。
湯姆兩手插|進褲袋。「一個差勁的玩笑。有些人想來點——刺|激,緊張的快|感,妳知道?很遺憾他有我們的電話。是什麼樣的聲音?」
「一開始——他要和你說話。然後他說——某件事——關於坐fauteuil roulant——這是輪椅嗎?」
湯姆一臉羨慕地望著恩立左手推鐵絲簍,右手拿著叉子從底翻耙十分亮眼的黑色堆肥。「哦,太棒了!很好!」湯姆試著推動鐵絲簍,鐵絲簍卻似向下扎了根。
湯姆打起精神開始對恩立說明他需要恩立在他不在家的這兩、三週幫忙做的事。堆肥。可以麻煩恩立翻動堆肥嗎?湯姆現在有一個圓形鐵絲堆肥箱,與他胸膛等高,直徑不到一公尺,有個門,一抽出金屬栓便可開啟。
他應該帶著一束大理花和牡丹花登門拜訪他們(當然除非他能得知他們的電話號碼),以示友好嗎?這個想法立刻就失去吸引力。他們一定很無趣,而他自己這麼一來就像個愛窺探的傢伙。
無論從後花園或正面看,麗影都一樣美麗:地面樓和二樓,或者歐洲人所謂的一樓,兩個開了凸窗的圓形角落。那帶有粉紅色調的棕褐色石牆看來似乎和城牆一樣堅固,雖然麗影因為一株維吉尼亞爬山虎的紅葉、花叢和圍牆附近幾盆大的植物而顯得柔和。湯姆突然想到他必須在他們出發前和巨人恩立連絡。恩立沒電話,但喬治和瑪麗可以轉告他。他和他母親住在維勒佩斯大街後面一條死巷內。恩立腦筋不靈光,動作也不快,但是力氣奇大無比。
「那就喝茶吃蛋糕。妳將會當一陣子這間屋子的女主人,當然除非妳要去里昂妳姊姊瑪麗奥蒂那裡待一個禮拜。克呂佐太太——我們可以安排她來給室內的植物澆水。」克呂佐太太比安奈特太太年輕,每m•hetubook•com.com週來做一次湯姆所謂的認真打掃,打掃浴室和地板。
湯姆懷疑賈克.皮里松不信任他是因為他並不完全認識湯姆。皮里松有一點不錯,就是他和赫綠思的母親雅蓮一樣,似乎不催赫綠思生小孩讓他們抱孫子。湯姆當然私下曾與赫綠思討論過這個敏感的議題:赫綠思不想生小孩。她似乎不是堅決不想有小孩,只是不是很渴望有小孩。如今數年時光已逝,湯姆不介意,他沒有父母可以因為這件喜訊而欣喜若狂:湯姆的雙親在他小時候在麻塞諸塞州波士頓港溺斃,然後他就被他姑媽朵蒂收養,那個吝嗇的老太婆也是波士頓人。總之,湯姆覺得赫綠思和他在一起很幸福,至少算開心,否則她早就滿腹牢騷了——或者,甚至離他而去。赫綠思很任性,禿頭老賈克肯定了解他女兒很幸福,而且他們在維勒佩斯有一棟相當體面的房子。皮里松夫婦或許一年會到湯姆他們家用晚餐一次。雅蓮.皮里松個人來拜訪的次數稍微頻繁,也實在令人比較愉快。
湯姆遲疑了一下,有點惱怒,卻明白自己會答應他的要求,因為瑞夫斯在他需要援助時皆出手相助——偽造一本新護照,在瑞夫斯的大公寓裡過夜避難。瑞夫斯支援的動作迅速,而且不收任何費用。「我想沒問題,老友,可是赫綠思和我幾天後要去坦吉爾,從那裡再繼續旅行。」
他正前方是條巷子,隔著一些梨子樹、蘋果樹和繁茂的灌木叢,幾乎看不見它。在這條未鋪柏油的巷子上,他曾經用手推車推著莫奇森,準備將他埋了——暫時性的。這條巷子也依然有一個農夫偶爾開著小拖拉機路過到維勒佩斯大街去,或者推著一部載滿馬飼料或小木柴的手推車突然冒出來。這條巷子不屬於任何人。
「坦吉爾!好!還來得及,假如我寄快捷的話,說不定明天就會寄到你家。沒問題,我今天就寄出去。然後你——從今天算起四、五天後,你所在的地方把它寄出去。」
湯姆一一拆開其餘所有的信件,除了一封收件人為赫綠思的信,他認為信封上的筆跡是諾愛爾.哈斯樂的,她是赫綠思的一名好友,住在巴黎。沒什麼有趣的信件,一封紐約漢諾華信託公司寄來的對帳單,他在這家銀行設有帳戶,《財星五百》寄來的垃圾郵件,這家雜誌出於某種原因認為湯姆錢多得會對一家關於投資與股市的雜誌感興趣。湯姆將這項工作(投資理財)交給他的稅務會計皮耶.索威,賈克.皮里松也聘請索威來幫他投資理財,湯姆正是透過皮里松才認識索威。有時候索威會有很棒的點子。這種工作,假如這也能算工作的話,令湯姆厭煩,但赫綠思不會厭煩(也許她天生就會處理金錢或者至少對錢有興趣),而且在她和湯姆出手投資之前,赫綠思總是願意先諮詢她父親。
幾秒鐘後雙方便掛了電話。湯姆懷疑那地址是否是寄給另一位中間人的。瑞夫斯一向把「東西經過越多人的手就越安全」這個理論奉為圭臬,也許這理論是他自創的。瑞夫斯基本上是個買賣贓物者,而且十分熱愛他的工作,買賣贓物——這個詞用得真好。當一名買賣贓物者對瑞夫斯有一種虛構的魔力,就像捉迷藏對兒童一樣。湯姆必須承認瑞夫斯.米諾至今一直都很成功,他單打獨鬥——至少,在他位於漢堡近郊艾托納的公寓裡他總是形單影隻,有一次還從他公寓爆炸案中死裡逃生,另外還逃過了一場不知什麼樣的死劫,在右臉頰和圖書留下了一道五吋長的傷疤。
接下來是溫室裡的幼苗,還有一些天竺葵。它們需要澆水。恩立腳步笨重地走在木條釘成的地板上點頭表示了解。恩立知道溫室的鑰匙置放處:壓在溫室後面一顆圓石頭下,湯姆只有在他和赫綠思不住在主屋時才鎖上溫室。恩立那雙磨損的棕色工作靴看起來也像梵谷那個年代的產物,鞋底幾乎一吋厚,鞋幫超過腳踝。傳家之寶嗎?湯姆納悶。恩立像是走錯時代。
湯姆鬆了口氣,或略微鬆了他決定說實話。「今天早上,信不信由妳,溥立徹夫婦——妳知道,那對美國夫妻,寄來了一封邀請函。邀請我們兩個今天晚上六點左右到他家去小酌一下。妳介不介意我去——獨自一人——只是去多了解他們一下?」
湯姆再回到旅遊手冊上,接下來看卡薩布蘭加的資訊,他床上攤了大約十個檔案夾。湯姆想著即將送達的快捷郵件,他確信他無須簽收;瑞夫斯不敢寄任何掛號,因此屋裡的任何人都能領這份快捷郵件。
「是的。請她們來看晚間電視節目,甚至吃晚餐。從酒窖那裡拿一些酒。」
「因為和你一起出了意外。水——」
「親愛的——來了一通電話,」她說。
「好吧——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因此湯姆就那麼做,在楓丹白露買了兩件深藍色百慕達短褲,還買了幾件隨洗隨乾的長袖白襯衫,因為湯姆和赫綠思都不喜歡短袖襯衫。赫綠思偶爾會一如往常地獨自一人開著賓士北上至香堤邑與她父母共享午餐,並在早上與下午抽空去購物,湯姆如此推斷,因為她回來時總是帶了至少六個印上商店名稱的塑膠袋。湯姆幾乎從來不參加皮里松家一週一次的午餐聚會,因為午餐令他感到無聊,而且湯姆知道赫綠思的父親賈克幾乎無法忍受他,同時他也曉得湯姆的有些事情見不得人。唉,又有誰的事情不是見不得人了?湯姆經常這麼想。皮里松本人不也逃稅嗎?赫綠思有次無意中說出(她不在乎)她父親在盧森堡有一個帳戶。湯姆也有,而錢是來自德瓦特美術用品公司,甚至源自於德瓦特畫作在倫敦出售或轉手所得——當然,在倫敦的活動是越來越少了,因為偽造德瓦特畫作至少五年的貝納德.塔夫茲已在數年前自殺身亡。
「湯姆,你不針對那通電話採取任何行動嗎?」赫綠思像個微噘著嘴、態度堅決的小孩在問話。
「嗨,湯姆。我是瑞夫斯。」瑞夫斯.米諾聲音清晰地說。
「華盛頓?」湯姆關切赫綠思的不安。「葛林里——真荒謬,甜心。爛玩笑一個。」
親愛的雷普利先生及夫人:
湯姆推斷,屆時他們仍在坦吉爾。「好的,瑞夫斯,原則上沒問題。」湯姆不自覺地壓低聲音,彷彿有人可能會竊聽似的,但赫綠思依舊在彈大鍵琴。「我會從坦吉爾寄出去。你信任當地的郵局嗎?有人警告我——作業速度很慢。」
「這種人想擾亂別人,他們從中作樂。」
穿著藍白小圓點洋裝和深藍色圍裙的安奈特太太正在火爐前攪拌東西。
湯姆回到麗影,發現赫綠思一臉焦躁地站在客廳。
接著,湯姆思及今晚六點至溥立徹家小酌這件事。這時已過了十一時,他應該告知他們他會赴會。要跟赫綠思說什麼?他不想讓她知道他要去拜訪溥立徹夫婦,首先因為他不想帶她去,再來他不想直接對赫綠思說他為了保護她而不讓她接近那些怪胎,這樣會讓事情變得複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