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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魅雷普利

作者:派翠西亞.海史密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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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十二

湯姆迅速思索了一下。遺憾的是,辛西雅知道——或者相信——從來沒有人提到貝納德.塔夫茲和假畫有關。湯姆試圖說服莫奇森停止調查假畫時曾對莫奇森脫口說出貝納德的姓名(湯姆記得)。但誠如辛西雅所說,莫奇森已死,因為湯姆在那場徒勞無功的談話結束幾秒鐘後殺了他。倘若貝納德的姓名從未上報,湯姆就幾乎無法引起辛西雅維持貝納德清譽的欲望——他認為她有這種欲望。但是,他仍然放手一試。
才剛做完這件小工作,湯姆的思緒又回到德瓦特、辛西雅、大衛.溥立徹和眼前的問題上。
就在此時,湯姆身後的桌子傳來震耳欲聾的爆笑聲。
「你有德瓦特的素描讓我看嗎?」
「哦,我記得,先生。」
「哈囉,辛西雅,我是湯姆.雷普利,」湯姆說,刻意將聲音壓得低沉一點,語氣也很嚴肅。「我要在倫敦待幾天——其實,我已經來了一天左右。我在想——」
湯姆在辛普森服飾店閒逛,吸入花香,花香提醒他也許可以在倫敦買一些薰衣草亮光蠟送給安奈特太太。湯姆晃到男子晨衣專櫃前,替艾德.班伯瑞買了一件質料很輕的深色方格羊毛晨衣,為自己買了件亮紅方格呢晨衣,湯姆心想,是史都華皇家方格呢。湯姆確定艾德的尺寸比他小一號。湯姆提著裝在一個大塑膠袋內的兩件晨衣,走出辛普森服飾店前往舊龐德街和巴克馬斯特畫廊。這時已近十一時。
「貝納德死了,」湯姆還來不及說出「我」,辛西雅便冒出這麼一句。「損害已經造成了。」她還可以補上一句「拜你所賜」。
「再見,湯姆.謝謝你請我喝飲料,」他們走出酒吧時辛西雅說道。
湯姆在皮卡迪利附近一家酒吧用午餐,然後搭了計程車回到艾德的公寓。湯姆將裝著艾德晨衣的大塑膠袋隨便放在艾德床上,沒附上卡片,但湯姆認為辛普森服飾店的袋子看起來很漂亮。接著他回到他的書房兼臥室,把他的晨衣擱在直背椅上便去找電話簿。電話簿在艾德的工作桌附近,湯姆翻開電話簿搜尋辛西雅.葛瑞諾,找到了她。
湯姆吞了口水。這些草圖大部分來自塔夫茲位於倫敦某處的簡樸小畫室,那個他晚年工作和睡覺的地方。奇怪的是,這些素描成了德瓦特油畫與素描真跡的最佳保證,湯姆尋思,因為素描不會洩漏色彩運用上的破綻,色彩運用正是莫奇森窮究不捨的地方。
電話響了三聲後出現答錄機的聲音,是辛西雅的聲音,湯姆抓起一枝筆。辛西雅的聲音說請來電者於上班時間打某支電話。
「好的,先生。我有您的電話號碼,明天我會設法和您聯絡上。」
「什麼?」她悄聲說道。「跟他有什麼關係?你又有另一個討人厭的主意吧,我猜。」
「不,不了,謝謝。有什麼事那麼重要?」她的灰眼充滿敵意地瞪了他一眼,然後轉頭不看他的臉。
德瓦特的每一幅素描都放在透明塑膠套內。炭筆,鉛筆和粉筆素描。尼克翻開一張又一張套著塑膠套的畫稿,湯姆察覺他無法從中分辨出德瓦特與貝納德.塔夫茲的作品,總之,他沒有十足的把握。《紅色椅子》的畫稿(三張),沒問題,因為他知道那是德瓦特的創作。然而當尼克翻到《椅中男子》的草圖時,竟是貝納德.塔夫茲偽造的作品,湯姆嚇了一跳,因為他擁有那幅畫,喜愛它,熟悉它,也因為貝納德.塔夫茲用了與德瓦特相同的愛心完成這幅草圖。在這些不是為了感動任何人而畫的素描裡,貝納德真的用盡心思加強了在配色或油畫構圖上的工夫。
「沒有,不過她幹嘛要跟我提?她來找我是因為我是最後一個看見她丈夫的人——這事眾所皆知。」
湯姆尾隨她出去,明白她會很高興盡快與他道別。湯姆從電話簿上的地址判斷她從這裡也許走路就可以回到家,倘若她要回家,他確定她不想他送她到她家門口。湯姆感覺她獨居。
「也是神秘失蹤的那個人,」辛西雅說,這時她聚精會神。
「沒錯。他的作品。我見過溥立徹和他太和_圖_書太,妳知道,因為他們現在是我的鄰居——在法國。溥立徹提過莫奇森——那個強烈懷疑畫是假的那個人。」
他看看手錶——差十五分兩點——然後開始撥電話。
「溥立徹的目的是什麼?」湯姆問道。「除了鬼鬼祟祟——愛四處打探別人隱私——我還強烈懷疑他對他太太而言說不定是個虐待狂?」
「你什麼意思?怎麼傷害法?」辛西雅被經過她身後的一名路人撞了一下。
湯姆嚇了一跳,辛西雅沒有,但她舉起一隻手慵懶的撥弄頭髮,湯姆因而發覺她有白髮。湯姆試著想像她住的公寓——現代,可是大概有從她老家帶來的家居風格——一個老書櫃,一床棉被。她的衣著漂亮端莊。他不敢問她是否幸福,她可能會嗤之以鼻或拿杯子砸他。她家牆上有掛貝納德.塔夫茲的油畫或素描嗎?
「不用,不用。」
「那她有提到她和她丈夫關係很糟嗎?」
湯姆身後的桌子又是一片喧囂,一陣狂笑。他要如何在接下來的三十秒對辛西雅說明貝納德喜愛並重視他的工作,即使是在畫「假畫」時也是?辛西雅反對的是貝納德努力模仿德瓦特風格這種不誠實的舉動。
他頓時形單影隻,面對國王路,然後回頭看著辛西雅穿著米色毛衣的高䠷身影消失在人行道上的人群之間。他為什麼沒問更多的問題呢?她搧動溥立徹的目的是什麼?他為什麼沒有當場直接問她是否打過電話給溥立徹?因為辛西雅不會回答,湯姆心想。辛西雅是否見過莫奇森太太呢?
「那個——貝納德做這件事做了很久——六、七年?——他成長進步——而且某種程度上變成德瓦特。」
「可是——這一切都是你慫恿的。你拍手叫好!」
辛西雅又吸了一口氣;她目光朝下瞥了一眼桌面,隨即又看著湯姆。她的臉龐突然看起來更瘦更蒼老。湯姆推斷,她目前應該有四十歲。
「妳一定不希望貝納德的姓名被扯進來——萬一瘋子溥立徹不斷追查,然後從某人口中得知貝納德的姓名。」
於是他當場打開一罐薰衣草亮光蠟,聞其香味並閉上雙眼想像他回到了麗影。「可以給我三罐嗎?」湯姆對女售貨員說。
「藝術家有他們的命運,」湯姆說,「貝納德有他的命運。我竭盡全力讓他——讓他活下去。在他去薩爾斯堡之前,他在我家,我和他聊天。貝納德最後感到迷惘,認為他以某種方式背叛了德瓦特。」湯姆舔了嘴唇,一口飲盡杯中剩下的酒。「我當時跟他說『很好,貝納德,停止畫假畫,擺脫沮喪。』我一直希望他會再找妳談,希望你們兩個復合——」湯姆停頓。
「不對,相反,」湯姆搖頭說道。他想到大衛.溥立徹:有什麼事,什麼主意比溥立徹更討人厭的?目前對湯姆而言沒有。他再度低頭看著辛西雅的平底黑色便鞋,看著她的黑色長襪,義大利風。時髦但也陰鬱。「我是在想大衛.溥立徹,他可能會對貝納德造成很大的傷害。」
辛西雅聽了後不覺莞爾,這反應正如湯姆所料。「你為什麼擔心?」
湯姆笑吟吟地道:「一個想法——一個或許可以解決很多問題——不愉快——的想法。」
辛西雅焦躁地動了一下,幾乎站了起來。「你似乎根本不明白——你,艾德和傑夫也是——貝納德對他所做之事感到非常不快樂,我們因此分手。我——」她搖搖頭。
他把薰衣草亮光蠟丟進塑膠袋,再連同塑膠袋丟進放著晨衣的大塑膠袋裡。
湯姆撥了她說的電話號碼,電話那端出現女性的聲音,報了一聲聽來像威農.麥克倫公司的名號,湯姆向對方說他想找葛瑞諾小姐。
「不了,謝謝。」
她突然停下來,一頭直髮稍微甩向兩旁。她的嘴唇看來比湯姆記憶中更薄更扁。「我已經跟你說過我不想見到你,湯姆。為什麼你要這樣打攪我?」
湯姆站了起來:「我可以幫妳點什麼?」
「對。在奧利機場。」
辛西雅不發一語,默默喝著她的多寶力。
「因為我想和妳見面,」湯姆冷靜說道。「我和*圖*書有個想法,一個主意——這主意對妳和對我們所有的人都有利。」
湯姆點燃一根菸,這是他站崗以來的第一根,因為香菸在即將禁菸的狀況下經常讓事情發生,例如等公車時抽根菸公車就來了。湯姆走進大樓大廳。
門邊還有一張桌子,尼克恭敬地將卷宗夾置於其上並解開綁著卷宗夾的繩子。
湯姆保持鎮靜:「妳去問我的管家就好,她當天看到我們離開——莫奇森和我,前往奧利機場。」
「所有的售價都要經過巴克馬斯特畫廊的老闆審核,售價可能會提高會降低,通常差異很小。」尼克停頓了一下。「取決於市場而非買家。」
辛西雅.葛瑞諾和溥立徹的聯絡相當密切,湯姆暗忖,但是也許她聰明得不留下任何白紙黑字的證據。「我要啊。有兩件事。我——可是首先,我可不可以問妳為什麼要和溥立徹這樣的人渣扯上關係?他腦袋有毛病!」湯姆露出微笑,自信十足。
「損害還沒完全終止。這點我必須解釋——兩分鐘就解釋清楚。我們不能找地方坐下來嗎?轉角那裡有一個地方!」湯姆竭盡全力維持客氣又堅定不移的態度。
「我認為它們太棒了,」湯姆說。「繼續好好保管它們。別讓它們照到燈光什麼的。」
「沒錯,」辛西雅沾沾自喜說,一副她握有湯姆不知道的訊息的模樣。
「從誰的口中呢?」辛西雅問,「你嗎?你在說笑嗎?」
「幫我點多寶力(Dubonner)加一片檸檬。」
「我們所有的人?」
「辛西雅!」
湯姆思忖,他剛才的那番說詞,辛西雅大概無法立刻反駁。
「我的榮幸。」湯姆答道。
「我不是要打攪妳。正好相反。我只需要五分鐘——」湯姆遲疑了一下。「我們不能找個地方坐下來嗎?」湯姆注意到附近有幾家酒吧。
「更多的卷宗夾擺在這裡的抽屜裡,我知道,」尼克朝貼牆立著的白色櫃子點了點頭說。那櫃子由上至下至少有六個抽屜;高度達人體臀部。湯姆沒見過這櫃子。
辛西雅張著薄嘴唇看著湯姆。「湯姆,你是我見過最邪惡的人——如果你認為這是項殊榮的話.你大概這麼認為。」
「貝納德為了這場卑劣的遊戲而死,」她繼續說。「是你的主意,畫假畫。你毀了他的人生——也幾乎毀了我的。可是只要有簽了德瓦特名字的畫不斷出現,你又在乎什麼?」
「那是什麼呢?」辛西雅這時收拾皮包,端坐起來,準備離開。
「她是來過。在維勒佩斯。我們在我家喝了茶。」
不錯,湯姆暗忖,那個尼克沒說「明天回您電話」。尼克今天穿了一雙帥氣的黑鞋,和昨天穿的不同。
這下湯姆苦惱了,辛西雅只說對了一部分。湯姆陷入了憤怒女性的陣地,這點讓他備感驚這種情況誰能應付啊?「妳知道,貝納德當時隨時可以停手,停止仿德瓦特的作品。他喜愛身為藝術家的德瓦特。妳別忘了這整件事中牽扯的個人情感——貝納德和德瓦特之間的。我——我真的認為貝納德的所為我們終究無法掌控——這情況甚至很快就發生,就在貝納德開始掌握德瓦特風格的時候。」湯姆堅決的附帶一句,「我倒很想知道當時有誰能夠阻止他。」辛西雅當然沒阻止他,他思忖,而且她從一開始就知道貝納德仿德瓦特,因為她和貝納德很親密,兩人都住在倫敦,並且已論及婚嫁。
葛瑞諾小姐來了。「喂?」
「我不相信你。」
辛西雅緩緩說道:「我不想談溥立徹——對了,這人我從來沒看過也沒見過。」
「這些你們賣嗎?」湯姆問。
湯姆俯視著他的酒。「我知道我們彼此沒有好感,辛西雅,所以不管溥立徹怎麼惹惱我妳都不在乎。然而他是否打算開始談論貝納德呢?」說到這裡湯姆又壓低了音量。「只是為了打擊我——好像是吧?真可笑!」
辛西雅悶不吭聲,抽著她的菸。一時之間她的臉頰凹陷,像是死人或病人的臉頰。
「這話你以前不是說過了嗎?或者是傑夫跟我重複過你說的?」辛西雅無動於衷。
辛西雅hetubook.com.com從未失控。湯姆繼續堅決說道:「是的,辛西雅,任何地方。假如妳告訴我——」
尼克立刻露出微笑:「還有最低限度的觸摸。」
湯姆穿過伯靈頓拱廊,商店櫥窗內的絲質領帶、漂亮圍巾和皮帶暫時誘惑不了他。他正思索,倘若德瓦特被「踢爆」說他大部分的作品都是偽造的,這又有什麼關係,因為貝納德.塔夫茲的成果一樣好,完全相似也合乎邏輯,並且展現了若是在五十歲或五十五歲才離世,而非在三十八歲或管他幾歲自殺身亡的德瓦特本人也可能展現的畫風。可以這麼說,塔夫茲改進了德瓦特早期的作品。如果現存百分之六十(湯姆估計)的德瓦特作品都簽上貝納德.塔夫茲的姓名,它們為什麼就比較不值錢?
湯姆依舊滿面喜色。「我不是擔心,是惱怒。他拍了好幾張我家的照片,拍外觀,某個星期日早晨拍的。妳會高興一個陌生人那麼做嗎,連聲招呼都不打?他拍我家照片做什麼?」
還有更多。湯姆喜歡的《沉睡的貓》,貝納德.塔夫茲用便宜的大張畫紙畫的(湯姆認為),用色鉛筆上色:黑,棕,黃,紅,甚至綠色。
他撥了他草草寫下的電話號碼,又打到那家公司,核對了該公司的名稱並取得其地址。「你們辦公室開到幾點?」
從辛西雅的表情看不出來她將湯姆和那通法國警方打來詢問莫奇森太太地址的電話聯想在一起。或者辛西雅有可能在演戲?
「再回到奧利機場,」湯姆一邊坐下來一邊說道。「我記得我讓莫奇森在路邊下車,我沒停車。我們沒喝餞行酒。」
「不賣。呣——班伯瑞先生和康斯坦先生不想賣。據我所知,我們從來沒賣掉任何一幅。不是很多人——」尼克欲言又止,「您知道,德瓦特用的畫紙——並不總是最好的,會泛黃,邊緣會皺。」
很好,湯姆思忖。神聖的檔案,已經成為經典或者會成為經典的素描畫稿。「可是——我真的可以看嗎?」
「不是!」湯姆看得出來她將他的疑問視為威脅。「不是,」他認真地重複道。「其實,倘若貝納德的姓名和那些畫扯上關係,我突然有一個完全不同——一個更樂觀的想法。」湯姆咬著下唇,低頭看著粗製濫造的玻璃菸灰缸,這菸灰缸讓他想起在楓丹白露和珍妮絲.溥立徹那場同樣沉悶的談話,當時的菸灰缸內裝著陌生人留下來的菸蒂。
「沒跟我提,」湯姆說。他看著她將杯中最後幾滴紅色液體喝掉,彷彿宣布他們的會議結束。「妳要再來一杯嗎?」他瞥了一眼她的空杯問道。「如果妳要,我就要。」
「妳有沒有鼓勵溥立徹進行他的反雷普利遊戲?」湯姆問道。
辛西雅目不轉睛盯著他:「貝納德?不。到底是誰把貝納德扯進這一切的?現在又是誰要把他拖下水?莫奇森知道他的名字嗎?我不認為。如果他知道呢?莫奇森死了。溥立徹有提到貝納德嗎?」
「哈囉,尼克——這麼稱呼你可以吧?」畫廊只剩他們兩人時湯姆開口說道。
「不是,不過,是個殺人犯。」
湯姆抵達畫廊時尼克.霍爾正與一名體型魁梧的黑髮男子談話,見了湯姆便點頭打了招呼。湯姆東晃西晃,先走到放著沉靜的柯洛或仿柯洛風格的油畫的隔壁房間,再回到前面房間,在那裡無意中聽到尼克說:「——不到一萬五,我很確定,先生。假如你要的話,我可以查一下。」
「我不想見到你,雷普利先生。」她掛斷電話。
「謝謝您。」湯姆說。
大樓內一共有四座電梯,辛西雅正從右後方的那座電梯出來。湯姆丟掉香菸,踩熄了它,再一把抓起它丟進菸灰桶上的砂箱。
嗯,果真如此的話,那她掌握的是什麼訊息?他等了片刻,但辛西雅沒繼續往下說,湯姆接著說:「莫奇森太太——我揣測——可以重提假畫事件。隨時都行。可是上回我和她碰面的時候,她坦承她不懂她丈夫說德瓦特後期作品不是真跡的論證或理論。」
辛西雅略顯不屑地冷笑。「只是搭了另一班飛機走掉了?去了哪裡?從此和*圖*書再也沒和她太太聯絡?」她停頓了一下。「得了,湯姆。我知道是你殺掉莫奇森的。你可能拿了他的行李去奧利——」
為什麼不試著去見辛西雅,和她當面談談,而不是透過電話和她聊?當然,要約辛西雅一定很困難,如果打電話給她,她一定立刻就掛他電話,倘若在她住處附近徘徊等她,她一定會斥退他不過這又有什麼損失呢?辛西雅也許確實已將莫奇森失蹤的事情透露給溥立徹,也可能特別強調這是湯姆幹的好事,湯姆的經歷溥立徹顯然已從報紙檔案中查知。在倫敦的嗎?湯姆或許可以查出辛西雅是否依然和溥立徹保持聯絡,打電話或偶爾寫寫便條什麼的。而且他或許也可以查出除了要稍稍惹惱他之外,她還有什麼別的計畫。
湯姆就辛西雅的回絕沉思了幾秒,在艾德的工作室四處走動,然後點燃一根菸。
他很高興在福特南梅森百貨公司(Fortnum and Mason)藉由詢問家用品銷售處而恢復了理智。「小東西——家具亮光蠟,」他向一名身著輕便夾克的助理說道。
「辛西雅,」湯姆又叫了一次,顯然她第一次根本沒聽到他叫她。
「嗯——五點半左右。」
「聽著,湯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殺了莫奇森,而且——用某種方式把他處理掉了嗎?還有——在薩爾斯堡跳崖的是貝納德,他的遺體或骨灰你假裝是德瓦特的,這事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湯姆沉默不語,面對著她的激動一言不發,至少暫時如此。
翌晨,天氣晴朗無雲,彷彿昨日根本沒下過雨,除了萬物看來像是經過一番刷洗,湯姆透過窗戶看著下面的狹窄街道心想。陽光在窗戶上閃爍,天空一片蔚藍。
「你打電話給我幹嘛?」她問道,火氣已經上升。
「我以為莫奇森太太去找過你。」辛西雅溫和地說道。
艾德留了一把鑰匙在湯姆的咖啡桌上,還在鑰匙下留了張字條請湯姆不用拘束,並說他下午四點之前不會回來。艾德昨天已帶湯姆參觀過廚房。湯姆刮了鬍子,用完早餐,整理了床。他九點半之前下樓,朝皮卡迪利方向走,享受街景,斷斷續續的談話聲和來來往往的人群的各種口音。
「那妳怎麼知道他的姓名?」湯姆語氣客氣地問道。
尼克蹲下來拿了一本卷宗夾。「這些有一半都是畫稿,」他說,雙手抱著一大本灰色卷宗夾。
尼克低頭看著地板思索。「我沒辦法回答您,先生。我真的答不出來。我不認為畫廊有這些草圖的價目表——假如價目表存在的話。」
「我想妳知道——」湯姆站得更挺直。「我肯定妳知道。辛西雅,我想和妳見面十分鐘,任何地方都行——餐廳、茶館——」
「你找我的原因是什麼?」
「喔?我很高興聽到妳那麼說。妳有寫信給大衛.溥立徹,或者和他在電話上聊過嗎?」
當天下午,大約從五點五分起湯姆便在威農.麥克倫公司位於國王路上的辦公室門口埋伏等待。那是一棟看起來嶄新的灰色建築,湯姆從大廳牆上的公司行號一覽表得知裡面一共有十幾家公司。他不停留意是否有一名身材修長,有一頭淺棕色直髮的女子出入,這名女子一定料想不到他在等她。或者她會料到?湯姆等了很久。到了五點四十分,他大概是第十五次看著手錶,厭倦了雙眼不停在離開的人影與臉孔間飄來飄去,這些人有男有女,有人一臉疲倦,有人說說笑笑,彷彿慶幸又過了一天。
「謝謝你,尼克。我們再看看。」湯姆走向門口,道了再見。
「您有興趣嗎,雷普利先生?」尼克.霍爾問道,同時站起來將抽屜關上。「我可以和班伯瑞先生談談。」
辛西雅深吸了口氣,眨了眨眼。「我以為你要說關於貝納德的事。」
「我昨天和你見過面。」
尼克遲疑了一下。「呃——有,先生。放在後面房間的卷宗夾裡面,大部分都是非賣品。我想沒有一幅是——公開出售的。」
「是和貝納德有關的事情。我想——嗯,妳可能會對這件事感興趣。」
湯姆突然想到塔夫茲與德瓦特和圖書如此交融,因此在藝術上不可能分開他們,至少在這批素描當中的幾幅或大部分的素描上不可能分開。在許多方面,貝納德.塔夫茲都成了德瓦特。貝納德其實是因為順利地變成德瓦特,也採取德瓦特以往的生活方式,並在繪畫和探索性的素描都獲得成功之後,造成混亂與羞恥狀態,因而走上絕路。
「茶館!」她的聲音還不是很尖銳;否則就表示失控。
這下湯姆揚起微笑:「我不確定。畫是很誘人,可是——」這問題困擾了湯姆一會兒。「你們畫廊賣一幅草圖的售價多少?——我是說這些油畫的草圖?」
湯姆走去吧檯幫辛西雅點酒,也替自己點了一杯琴湯尼,等了大約三分鐘後付了帳端走飲料。
答案當然是因為這些作品都透過不正當的方式行銷,它們仍然不斷攀升的市價奠基於德瓦特的身價,其實,德瓦特去世時根本沒多大身價,因為德瓦特當時並不出名。但湯姆以前想過這個問題,曾陷入同樣的僵局。
「沒有。」辛西雅微微搖頭,依舊鎮靜,而且一臉漠然。
湯姆伸出手欲抓穩她,辛西雅立刻退開。「在這裡談話太辛苦了,」湯姆說道。「我是說,溥立徹對誰都不利,對妳不利,對貝納德不利,對——」
這時辛西雅從她的手提包取出一包濾嘴香菸,然後慎重地抽出一根,彷彿她有一定的配額。
湯姆鍥而不捨。「更重要的是,若是德瓦特後期一半或更多的作品遭人揭露出自貝納德.塔夫茲之手,將會造成什麼樣的災難呢?貝納德的畫很糟嗎?我說的不是模仿得維妙維肖的假畫在時下新聞,甚至時尚與新興工業中的價值。我說的是貝納德繼續從德瓦特成長發展,我是說,成為一個畫家之事。」
湯姆點燃一根香菸。站在吧檯邊一名惡作劇的男子呵呵大笑地用腳跟砰砰踢著銅欄杆,增添了現場的噪音。「我從來沒逼貝納德畫畫——鍥而不捨地畫,」湯姆輕聲說道,雖然旁人聽不見他們的談話內容。「那超過我的能力範圍,超過任何人的能力範圍,這點妳知道。我提出偽造德瓦特作品的時候幾乎不認識貝納德,我當時問了艾德和傑夫是否認識可以勝任這項工作的人。」湯姆不確定他是否真的並未立刻建議貝納德進行這件事,因為貝納德的畫,就湯姆見過的少數幾幅來看,和德瓦特的風格並無強烈差異或不一致。湯姆接著說,「貝納德比較算是艾德和傑夫的朋友。」
「當然。沒問題的,先生。」尼克瞥了一眼前門,然後再走過去,也許是去檢查門是否上了鎖,或者去問上門閂。他回到湯姆身旁,接著兩人一起穿過第二個房間進入後面那間較小的房間,房間內擺著那張依舊有點凌亂的書桌,牆壁有點髒汙,油畫、畫框和卷宗夾倚著昔日曾經潔白的牆壁。當時有二十名記者,負責倒飲料的雷納,幾位攝影師和他自己擠在這裡?沒錯,湯姆憶起。
辛西雅嘆了口氣終於讓步,於是他們在轉角繞了一下。這家酒吧並不算大,因此不太吵雜,而且兩人甚至還找到了一張小圓桌坐下。湯姆不在乎何時或是否有人來招呼他們,他也確定辛西雅不在乎。
「很好,那請幫我查一下。我估計一萬三吧。我——蠻喜歡這幅畫的,《野餐》。」
「我不想回答那個問題。」辛西雅說。「你懂嗎?你說你要說關於貝納德的事的。」
「不。」湯姆起立,因為辛西雅正從座位上站起來,將皮包掛在肩膀上。
但湯姆相信他自己,無論如何此時此刻相信。他會繼續相信,直到鐵證呈現在他面前。「妳怎麼知道他和他太太的關係如何?我又怎麼知道?」
湯姆伸出他的打火機。「妳有莫奇森太太的消息嗎?她好像住在長島吧?」
「我會問妳那個問題,」湯姆繼續,「因為——以防萬一妳不知道溥立徹正設法給莫奇森太太製造麻煩。溥立徹尤其是衝著我來。很奇怪,他對繪畫一竅不通,當然也不在乎藝術——妳應該看看他家的家具還有牆上那些東西!」湯姆忍不住大笑。「我去過他家喝東西,氣氛不是很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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