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湯姆了解他指的是沒加石頭也會下沉。「不。我有另外一個辦法。把它們再丟回去老普利卡家的池塘。」
幾秒中的沉默。
「我有,湯姆。」
「我馬上回來。」湯姆跑上樓,再穿上他的Levi's牛仔褲,並將那枚厚重的戒指從黑長褲移到Levi's牛仔褲裡面。他是得了某種神經衰弱症,因此不停換衣服嗎?想像換衣服有幫助,可以注入一股新的力量?接著湯姆到他工作室拿了一枝軟鉛筆與幾張素描紙,然後下樓,心情頓時開朗了些。
「我們是不是應該——」艾德焦急地看著湯姆。「或許——」
湯姆遲疑了一會。「對我們來說嗎?為什麼會發生事情呢?」
「那支鉤子在哪裡?」珍妮絲尖聲喊道。「手……」
「妳——哦——哇!」這聲音比較低沉,湯姆聽起來像溥立徹的聲音。
艾德點頭,又抬眼看著湯姆說:「沒錯,湯姆。」
湯姆點燃一根菸,然後在另一把黃色直背椅上坐了下來。「我知道這件事令人緊張不安。我本來必須做的事惡劣多了,更加,更加——更加惡劣多了,」湯姆說道,隨即放聲大笑。「你要咖啡明天早上幾點送到你房裡?還是你要喝茶?你應該高興睡多晚就睡多晚,艾德。」
「這條就是通往他們家的路了,我想,」湯姆說,「我現在的想法是——」他開得更慢,讓一輛車超過他。「我們帶著這捆東西徒步——反正走差不多三十公尺,那麼他們就聽不見車聲。」他車上儀錶板顯示此刻時間將近十二點半。湯姆的車獨自徐行,車燈微亮。
「有可能,」湯姆神色平靜地答道,隨即開始吃甜點。「你知道這是用我自己種的覆盆子做的嗎?」
他們已經溺斃了,湯姆思忖。他想到大衛.溥立徹對他太太大叫「妳的手!」彷彿故意將她拉進水池裡,彷彿這是最後的虐待動作,但話說回來,溥立徹自己都站不穩,而且也想活命。湯姆發覺艾德對這件事情的看法與他不同,這點令湯姆有些挫敗。「他們是一對愛管閒事的夫妻,艾德。」湯姆再度專心注意路面,注意不停在車下前進的沙土色地面。「請別忘了今天晚上事關莫奇森。也就是說——」
「畫我?」但艾德默許。
他們打開後車門,湯姆將手指伸進靠近莫奇森小腿的繩索下,拉了一下。很輕鬆。艾德正準備抓起另一圈繩索,湯姆突然說,「等一下。」
艾德將菸在菸灰缸捻熄。他依然搓著額頭。
「非常明確,」湯姆堅決說道,又喝了一口怡人的紅琴酒。「我們根本不知道那座水池。我們沒接近過溥立徹家,」湯姆輕聲說道,同時走近艾德。「誰知道那捆東西曾經在這裡出現?誰會查問我們呢?沒人。你和我開車去楓丹白露,決定——也許後來決定不去酒吧,於是我們又開回家。我們出門——不到四十五分鐘。實際上也差不多。」
「大衛!」珍妮絲的身影小跑環繞半個水池。「大——衛!」
口中咕噥著要某樣東西,或許是手電筒(這時正放在草坪上),溥立徹抓起竿子顯然將竿子推進水池。
「丟吧,」湯姆說,同時動手。「一,」甩了一下「二——三丟進正中央。」
湯姆深呼吸了一下。「赫綠思,親愛的,妳回來了我很開心,可是——妳能不能住諾愛爾家,只住今天晚上?」湯姆知道諾愛爾家有一間空房。「我今天晚上有一位和*圖*書英國客人——」
「好的。安奈特太太很喜歡討好客人,你知道嗎?我會留字條給她。可是我可能九點前就起床。安奈特太太通常七點剛過就起床,」湯姆喜洋洋地說道。「然後她習慣走去麵包店買剛出爐的可頌。」
抽著菸的艾德回瞥了湯姆一眼,隨即低下頭去,一隻手撐著額頭。「湯姆,我不能——」
「我們該走了吧,湯姆?」
他們走向前門,湯姆拿著手電筒,湯姆明白艾德忙了一整天,真實體驗了湯姆的生活,體驗到湯姆為了保護他們這群人必須做的事,還有偶爾要做的事。可湯姆根本沒心情對艾德說教,即使簡短聲明都不想。他剛才在車上不就說過了嗎?
「誰?」
水花飛濺的聲音停止。
「真好運!」湯姆笑吟吟道。他想起和反應遲鈍的貝納德.塔夫茲一起將——沒錯,正是同一批枯骨,莫奇森的枯骨丟進瓦濟的盧萬河之後那種興高采烈的感覺。他當時高興得想開口唱歌。此刻他只感到鬆了口氣和愉快,可是他察覺艾德不然,艾德快樂不起來。因此湯姆小心翼翼地開車,不多說一句。
他回到客廳。「你今晚有膽量跟我去嗎?我不希望見到溥立徹——」
麵包店,湯姆心想,新聞中心,早上八點安奈特太太會帶著什麼消息回來呢?
安奈特太太這時正好進來。這的確是收拾晚餐與沙拉盤並換上甜點盤的時候。安奈特太太端上她親手做的淡口味覆盆子慕斯之後,湯姆再度開口。艾德嘴角掛著淺淺的微笑,眼神警覺。
「萬一他真的鉤到了?」湯姆喃喃地對艾德說,同時退往車子的方向。
「不對——有鉤子的那個!」一定是一陣微風將這幾個字直接傳進湯姆與艾德耳中。
側門廊天花板頂燈亮了起來,湯姆看見溥立徹穿著淺色襯衫和深色長褲站在門廊。溥立徹東張西望,拿手電筒照著前院,盯著路面,然後下了幾級階梯走到草坪上。他直接走到水池邊,往池中窺探,再對著屋子的方向看去。
「這些路你都很熟,」艾德說。這句話帶有一半詢問的成分。
「好運?」
「配合!」艾德呵呵笑道,「我剛剛在作白日夢呢。」
然後他開上一條他熟悉的道路,這條路可以到溥立徹家,那棟空屋,再到葛瑞家。
「她本來想今天晚上回來,可是她會去住她朋友諾愛爾.哈斯樂家。謝天謝地。」車庫那具屍體只是一堆白骨,而且也許也看不出來是白骨,湯姆心想,但仍舊是一個死人的屍骨,湯姆出於本能地不希望赫綠思接近這堆白骨。湯姆嚥了口水,然後喝了一口夢哈榭。「艾德——」
接著湯姆伸出左手擋在艾德前方,他們停下腳步。透過灌木叢,湯姆看見溥立徹彎腰向前伸手接取珍妮絲遞給他的東西,然後溥立徹的白襯衫消失不見。
湯姆關上幾盞燈,兩人從前門出去,湯姆隨手鎖門。他和艾德同心協力打開大門,再打開車庫很高的金屬門。安奈特太太的燈光可能仍在後屋亮著,但湯姆不確定也不在意。他深夜載一位賓客出門沒什麼不尋常的,可能是到楓丹白露一家咖啡館呀。他們上車,兩人都將車窗搖下來一點,雖然湯姆發覺這時車內完全沒有霉味了。湯姆駛出麗影大門,左轉而去。
「是赫綠思,」艾德說道。
這時他們可以清楚看見亮著燈光的客廳窗戶一角。湯姆聽見音樂聲還是他在想www.hetubook.com•com像?他們右邊有一條像是水溝的溝渠,可是沒有圍牆。另一邊,四公尺外就是車道,溥立徹夫婦不見人影。湯姆再度示意繼續向前走。他們走上車道,右轉朝水池前進,此刻水池是一團橢圓形的暗影,雖然幾近圓形。他們走在草坪上,沒發出腳步聲。湯姆聽見屋內傳來的音樂聲,今晚放的是古典音樂,而且音量不大。
他們這時將那捆東西搬出來了。湯姆掩上後車門:他不想製造聲響。湯姆點頭示意出發,兩人於是邁開腳步沿著路右邊走,湯姆領前,左手握著手電筒,手電筒只在他向下照著路面時才開,因為天色畢竟相當暗。
「是那一棟嗎?」艾德問,「右邊那棟白色的房子?」
「你先請,艾德,」湯姆在門口說道,讓艾德先進門。
「哦——」湯姆開進一團似乎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他不確定下一條岔路或下一個路標在哪裡會出現。但他認為他現在走的這條路可以讓他再開回維勒佩斯南部,然後右轉上商業大街。瑪麗和喬治的酒吧大概已經打烊,而湯姆不想被人瞧見經過商業大街。「好運——在那裡出事的幾分鐘內沒有人經過那裡!我才不管那麼多呢。我和溥立徹或他們家水池裡面的枯骨——我想明天就會被發現——有什麼關係呢?」湯姆模糊地想像兩具屍體漂浮在池面下一吋左右的地方。他放聲一笑並瞥了艾德一眼。
湯姆心想,不必親眼目睹或親耳聽見,或是想像他聽見兩隻龍蝦活活被煮死時發出的尖叫,算是今天好運又添一樁。他咬了一口另一片沾了溫檸檬奶油的多汁龍蝦肉,同時提醒自己他與艾德在葛瑞家時警方並未過來探訪。倘若警方來過,安奈特太太一定立刻會說。
艾德坐在原來的位置,黃沙發的另一頭,他這時手上多了根菸。
「媽——哇——啊……」那是浮出水面的溥立徹,接著「噗!」一聲吐水聲。一聲水花飛濺的聲音,好像一隻手臂拍打水面的聲音。
「喝茶好了。很優雅——在——下樓之前——先喝杯茶。」艾德勉強擠出微笑。「那麼——九點,八點四十五?」
他穿越維勒佩斯南部,然後見到一條北向的道路他便開上這條路,似乎不大在乎他走的是哪條路,只要大方向對就行。
艾德站起來。「可以走了嗎?」
我看著那一幕也不舒服啊,湯姆想這麼說,可是他剛剛才哈哈大笑,這時這句話他能說出口嗎?而且艾德會相信嗎?湯姆吸了口氣。「那兩個人很想揭穿假畫事件——揭發巴克馬斯特畫廊,揭發我們所有人,大概透過莫奇森太太,」湯姆接著說,「溥立徹衝著我來,可是假畫事件會因此曝光。他們是自作自受,艾德。他們是十足多管閒事的傢伙。」湯姆的口氣充滿魄力。
珍妮絲大喊了某個字眼,隨即被水面淹沒。
湯姆收拾速寫簿,將速寫簿和鉛筆一起放在咖啡桌上。他從玄關桌上拿了一件外套,再從這張桌子的抽屜取出皮夾,以防警察臨檢,他沉吟:當然,他開車一定隨身攜帶駕照。今晚員警可能會查驗他的駕照,但不會檢查後車廂那個乍看之下像一捆破布的東西。
「我沒把他們推下那個水池,」湯姆相當堅決地說,這時從水池方向傳來像是單手攪動水面的微弱聲音。「趁我們還走得掉就趕快走吧。」
湯姆笑嘻嘻道:「不,是託你的福和圖書。很高興你喜歡。」他夾了一點芝麻菜沙拉。
「我要用手電筒,」湯姆說道,順手拿起來。湯姆用在車庫角落找到的一條粗布彈去旅行車後座的沙粒,灰色的土屑。土屑?湯姆突然想到碎屑可能是,應該是莫奇森殘留的東西,(他)難以形容的人肉碎屑。碎屑很少,湯姆用腳將碎屑踢離開車庫水泥地。碎屑很小,立刻消失在碎石路上,不見蹤影,至少肉眼看不見。
艾德也拿了一件外套下樓,是件深色外套,腳蹬一雙球鞋。「好了,湯姆。」
「最好用掃把……或一條繩子……」珍妮絲衝向亮著燈的門廊,然後瘋狂轉身跑回池畔。「那根竽子……看不見!」
「差不多三十磅吧,」湯姆喃喃說道。「嗯——他們可能會聽見聲音,溥立徹和他太太,假如他們在家的話。客廳面對那面有扇窗戶,兩扇窗戶,我想。我們掉頭就走,讓他發牢騷!」湯姆大膽說道。「讓他打電話向警方報案。」
「你身體不舒服嗎?」湯姆關心地問道,同時放慢車速。「我們可以停下來。」
「然後呢?」
「天——天啊!」湯姆走回飯桌時說道。
「你想他會報案嗎?」
「……水池……」這兩個字清楚地從溥立徹口中發出來,緊接著蹦出一個粗俗的聲音,也許是咒罵。「……惡——……從花園,珍!」
只剩大約十五步的距離就能走出黑暗。運氣真好,湯姆暗忖,在那些事發生的五、六分鐘內沒有人經過這裡。他們上車,湯姆倒車進附近一條巷子,以便離開這裡左轉從他來的圓環離去。這下他開亮車燈,亮度全開。
「坐吧。」湯姆走到飲料推車搖動安格斯苦精瓶。他端兩杯一模一樣的酒回來。
艾德又喝了一口酒,似乎吞不下去。「在那棟屋子——」
「……那裡……蟒蛇蛇……?」片段的問句發自一個女人的喉嚨。
艾德先是微笑,再輕輕發出笑聲,他的臉頰出現了兩片紅暈。「丟回去。」他重複道,彷彿正在聽或看一部黑色喜劇小說,接著他吃了一湯匙的甜點。
「喂?」
溥立徹沒抓住鉤子,湯姆心想。
「天啊,他掉進水池裡面了!」湯姆說。
「我以為你會——另一條河嗎?這會下沉。」艾德斷然說道,但語氣輕柔。「那裡沒什麼東西會漂浮的。」
噗通!接著池水發出咕嚕咕嚕或汩汩的回音。
「我的想法是,」湯姆開口說,「從另一面接近溥立徹家,不從葛瑞家那一面去,下車徒步將那個東西從溥立徹家的草坪搬到水池,就直接丟進水池裡面。那東西沒什麼重量。嗯——!」
艾德看著湯姆。他坐在黃色直背椅上,兩手擺在膝蓋上向前傾。「沒錯。對,你可以那麼說。」
他們離開車道二十步左右時,湯姆放慢腳步停了下來,艾德也是。他們回頭望向一團黑暗後方的溥立徹家。
湯姆與艾德聽見水面冒泡的聲音。
「一樣的,和你一樣的。」艾德說。
湯姆又停下腳步,低聲說:「差不多還有十公尺,你看——我們就可以踏上草坪。我不認為那裡有水溝。」
「溥立徹的家!」湯姆低聲淺淺笑道。他仍然站著,這個問題逗得他開心。「欸,我可以預見它的情況,假設說,明天好了。郵差——大概——差不多九點到,他可能會注意到那把花園用的鉤子,注意到鉤子的木柄從水面伸出來,於是走近查看。也可能不會。他會看見那棟屋子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門開著,除非風吹得門關上,他可能會留意到燈亮著——門廊的頂燈。」或者郵差會從車道方向走向通往門廊的階梯。而且那把鉤子,由於不到兩公尺長,可能根本不會凸出水面,因為池底泥濘。湯姆尋思,也許超過一天以上溥立徹夫婦的屍體才會被發現。
他們快到家了;維勒佩斯鄉間幾盞燈火在他們左方閃爍。他們正在通往麗影的路上。這時湯姆看見麗影大門對面那棵彎向他家的大樹,湯姆總覺得這是大樹在保護他家。大門依然開著,前門左邊一扇窗戶透著客廳微弱的燈光。湯姆開進他車庫一邊的空位。
「好吧,親愛的。回來真好!」赫綠思用英語說道。
「停一下,」艾德輕聲說道。「我抓得不舒服。」他的手指在繩索下調整了更好的姿勢,接著他們繼續上路。
「……妳手……這些……」溥立徹的話音消失,一聲濺水聲又響起。
「艾德.班伯瑞,」湯姆不情願地說道,明白這名字對赫綠思而言可能代表隱約的危險,因為它與巴克馬斯特畫廊有關。「今天晚上——我們有點工作要做,明天沒事——諾愛爾好嗎?……很好。代我問候她,好嗎?妳也好嗎?親愛的,妳不介意今晚在巴黎留宿吧?明天早上隨時打電話給我。」
「我以為我聽到什麼聲音,可是也許我什麼也沒聽到,」湯姆說。
艾德刻意裝得跟平常一樣,甚至看起來很開心,雖然他的表情有一絲茫然或不安,湯姆心想。
「珍妮絲!……給我……下面有泥巴!妳手!」
「不到三十磅重,我猜。」艾德說道。
他們互相舉杯敬酒後,開始小酌,湯姆說:「艾德,非常感謝你今天晚上陪我。你在場真的幫我很大的忙。」
「我打算今晚處理這個問題,」湯姆說道。
「我的天啊,他們兩個都掉進去了!」湯姆歇斯底里地笑道,他本想低聲說話,卻幾乎發出正常音量。
湯姆碰艾德的手臂,發現他手臂緊張得僵硬。「我想他要把它鉤起來!」他低聲說道,拼命忍住笑意。
「那個水池多深?」
「沒錯。」湯姆看見樓下樓上都亮著燈,但樓上只有一盞亮著。「我希望他們正在開派對!」湯姆微笑道。「可是我懷疑。我要把車停在後面那幾棵樹那裡,然後抱持樂觀態度。」他倒車,隨後熄了車燈。他停在一個彎道附近,這個彎道通向右邊一條泰半是農人經過的泥巷。一輛車仍然可以經過湯姆的車子,沒問題,而湯姆沒再往右邊靠,免得滾進水溝裡,即使是一條淺溝。「我們動手吧。」湯姆拿起他之前放在他們座位之間的手電筒。
艾德努力微笑,卻笑不出來。「我可不可以請問一下——這下會發生什麼事?接下來會怎麼樣?」
「不是,可是我們眼睜睜看著他們溺水掉頭就走。」
「哈!百分之九十吧,也許。晚上很容易就錯過沒有路標的岔路。」湯姆右轉開了一公里發現一個路標指著兩座城鎮,維勒佩斯往右走。湯姆於是右轉。
「要來點什麼嗎,艾德?」湯姆問,「我要喝一杯紅琴酒,不加冰。你喜歡什麼儘管說。茶嗎?」
「不曉得。五或六呎深?我用猜的。」
他們聽見溥立徹發出一聲慘叫,再來是巨大的濺水聲。
珍妮絲出現在門廊,一身淺色休閒褲與上衣。「……什……我?」珍妮絲問道。
湯姆感覺得到艾德十分緊張。湯姆將重心從左腳換到右腳
和*圖*書,再換到後腳跟,彷彿在衡量或掙扎某件事,做或不做。因為艾德在場才讓情況有所不同。水池裡那兩個人是湯姆的敵人,若是只有他一人在場,湯姆會毫不猶豫掉頭就走。湯姆點亮客廳另一盞燈。安奈特太太幾個鐘頭前就已經拉上窗簾。艾德進樓下洗手間,湯姆希望他不是進去裡面吐。湯姆在廚房水槽洗手。要請艾德喝什麼呢?茶?一杯強勁的蘇格蘭威士忌?艾德比較喜歡琴酒吧?或者一杯熱可可讓他喝完就睡?艾德來到客廳與湯姆會合。
珍妮絲蒼白的身影如鬼火般在池畔飄盪。「大衛,你在哪裡?啊!」她看到某樣東西,然後彎腰。
湯姆動手畫,畫了沙發與枕頭作背景。艾德凝視著他,他畫下艾德金眉毛與睫毛凝聚的茫然專注表情,薄薄的英式嘴唇和敞開的襯衫領口隨意的線條。湯姆將椅子向右移了半公尺,翻開另一頁繼續畫,畫的是同樣的主題。艾德可以走動,喝咖啡,他也照做。湯姆畫了大約二十分鐘,然後謝謝艾德的配合。
他們掛了電話。
艾德緊跟著。
咖啡在客廳準備好了,兩人都不要喝白蘭地。湯姆漫步到前門去,走出去看著天空。將近十一點。因為雲很多,星星並未閃現盛夏光芒,月亮在做什麼呢?如果他們手腳很快,湯姆暗忖,管它什麼月光呢?他現在沒瞧見月亮的蹤影。
「那是他太太,珍妮絲,」湯姆小聲對艾德說。湯姆瞄向右邊,只能看到車身泰半讓漆黑樹葉遮蔽的白色旅行車朦朧的車型。湯姆回頭望著溥立徹家,看得入迷。溥立徹夫婦顯然聽到濺水聲。
他們靜止不動,聆德周圍動靜。
他們才剛吃完沙拉與乳酪,電話便響起。是警方打來的?或者艾格妮斯.葛瑞的預言成真,是赫綠思打來的?
「很可能不到兩天他們就會被發現。那又怎樣?莫奇森無法追蹤、指認,我敢打賭!連她太太也認不出他來。」湯姆立刻想到莫奇森的戒指。嗯,他今晚會將戒指藏在這棟屋子某處,以防最不可能之事發生:警方明天來訪。湯姆發覺,溥立徹家的燈會一直亮著,然而他們的生活方式如此怪異,他懷疑會有任何鄰居因為燈整晚亮著而去敲他家的門。「艾德,這是我做過最簡單的事——我想,」湯姆說:「你明白我們一根手指也沒動嗎?」
「哈囉,湯姆!」是赫綠思,她說她與諾愛爾人在機場,湯姆今晚晚一點是否能去楓丹白露接她們?
「真好吃,湯姆,」艾德說,「你們每天晚上都吃得這麼豐盛嗎?」
安奈特太太端了更多咖啡來過,這時已進房休息,湯姆知道。
「如果我替你畫張速寫,你能忍受嗎?」
「……我的手,大衛!抓住邊緣!」
幾秒的沉寂,然後珍妮絲驚聲尖叫了一聲,隨即又傳來一聲巨大的水濺聲。
湯姆與艾德緩緩離開池畔時,池水濺了更多,響起一陣咯咯氣泡聲。湯姆領頭,來到路上向左轉,為了兩人著想,將手電筒又照著路面。
一度失去蹤影的珍妮絲這時繞過前屋角落小跑著出現,手上拿著一根竿子,匆匆忙忙。湯姆彎腰從溥立徹家草坪邊緣的野生灌木叢中向外窺視,他只能看見珍妮絲手上的不是寬大的抓鉤耙,而是三叉鉤,也許是園丁用來耙很難清理到的樹葉與雜草的那種。湯姆有類似的工具,不到兩公尺長,而這一把看來短一點。
湯姆聳聳肩。「誰知道瘋子會幹嘛呢?」他的口氣認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