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捕繩
5
「結果,事實並非如此——是不是這樣呢?」
「阿雪如果是被這個男人像小蟲一般地捏死,那麼這件事情的伏線應該和她在認識我之前的生活有關才對。我相信這樣的看法錯不了,於是著手調查。我託一些夥伴向阿雪的鄰居們進行探聽。而由自己調查阿雪搬到山伏街來居住之前的經歷。結果,我為自己發現的事情覺得愕然。我雖然抱過這個女人無數次——」
「我不能沒有你,我一定要和你在一起。明天中午一過,你就來接我好嗎?你放心好了,我會妥善解決的。」
志乃兀地抽回自己的身子,有些失常地說:
「你是由衷愛著阿雪小姐的,是不是?」
「你再緊緊擁抱我一次。我的事情你不用操心。他今晚來的時候,我會和他好好談談,同時把關係清算。這樣,我不就可以做你的太太了嗎?」
宗次郎說這個人因此更像一個影子。在這個人身上看得到的只是殺人者的輪廓,而殺人者是沒有臉孔的。志乃覺得彷彿看到這個人急步走過去的黑色背影,心裡發毛而不覺將身子往宗次郎靠過去。小舟微微晃盪了一下。
「這個女人就是因為提出分手的要求,所以才被她的男人殺害的。這一點我猜得絕對錯不了。因為她非常怕這個男人嘛。這個男人真像是個影子一般的存在。我向她問起許多次這是怎麼樣一個人,而她卻始終不肯向我透露。我要是問個沒完,她不是發抖就是發起脾氣哩。這不是很奇怪嗎?」
志乃在黑暗中摸到宗次郎的手就用自己的雙手包了起來。
「那你為什麼又回來呢?」
說這句話時,志乃知道自己的心彷彿被秋風吹過似地肅殺無依。
「宗次郎哥你……」志乃支吾著說:「你和這個女人來往的事情一定被www.hetubook.com.com知道了吧?」
「這就是一切的經過。後來我就離開江戶了。」
「山伏街那邊有沒有探聽到什麼呢?」
這時他偶然認識一個女人。這位叫做阿雪的女人當時十八歲,是某人金屋藏嬌的小星。有一天,阿雪在看完戲回家的途上看到宗次郎開的工坊而進來訂製一把銀簪——這是兩人認識的契機。將做好的銀簪送到阿雪在山伏街的寓所時,她已成了宗次郎難忘的女人。
「哦……」
「和她在一起的就是這位扒手幫頭目——是不是這樣呢?」
這樣的情形持續約莫半年光景後,有一天阿雪突然說:
由於一片黑暗,宗次郎的表情不甚清楚。好像有些為難地動了一下身體。結果,小舟微微一晃,船腹濺起了一些浪花。
志乃說完後又悄然地呢喃著說:
自己和宗次郎終究是沒有緣份的,今晚分手後,以後不曉得會不會再有碰面的機會。想到這一點,她就格外大膽地把心裡的話全都說了出來。結果,她發現自己的這些話一點沒有打動宗次郎的心。
「反正我已經躲躲藏藏慣了,這樣的調查難不倒我的。」
「不行!」
「咦?!妳怎麼知道這件事情呢?是的,她是個出了名的女扒手。她生下來時是個棄嬰,是由神田銀街的扒手幫頭目兼藏撿到扶養長大的。告訴我這件事情的叫做花安的扒手說,阿雪在五年前時突然離開扒手幫,從此銷聲匿跡,人不是死了就是做規矩人的太太了……」
「她並不是因為偷情才這樣提心吊膽。阿雪根本上就怕這個男人怕得要死——妳不認為那樣嗎?也不知道是由於什麼理由,這個人對阿雪可以生殺予奪——這是我的猜測。她不應該向這個男人提起分手的要求
和_圖_書的。」
使橋樑震動半晌的地震過去後,周遭恢復了海底一般的寧靜。志乃知道自己由於羞恥心而血脈賁張,卻依然將臉貼在宗次郎的胸膛上。男人的胸膛多麼溫暖而令人覺得舒服。宗次郎也默默地摟著志乃的肩膀不動。這樣的擁抱使志乃勾起遙遠的回憶。當時還很小的志乃由於受到驚嚇而哭個不停,宗次郎則保護似地輕輕摟著她……
然而,宗次郎此刻感受到的是阿雪的心似乎為更深刻的恐懼感所箍住。宗次郎這才為存在於阿雪之後的男人而覺得慄然。這個人的年齡、長相、身分怎麼樣,宗次郎到現在為止,一點都不知道。這是因為阿雪從來不肯透露的緣故。而這個謎一樣的人的存在,現在遽然成了宗次郎心上的一大壓力。
「我起先也以為這樣,後來才知道並非如此。原來兼藏在阿雪失踪的兩年前就老邁病死了。這個扒手幫目前的頭目名字叫做時藏,是個才三十多歲的人,因此不可能是阿雪的男人——」
聲音裡竟然充滿著說不出的醋意。
宗次郎伸手想再度擁抱阿雪,而她卻以會將頭髮弄亂為理由,不准他這樣做。可是,一會兒她又露出小鳥依人的神態倚到宗次郎的懷裡,深深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阿雪突然張開眼睛說。她的睫毛在顫抖,亢奮的臉孔倏然變得蒼白。阿雪僵硬地豎起上身,離開宗次郎的懷抱就望了一眼關著的紙門。宗次郎為看到如此怯怯的神情而耿耿於懷。這樣的表情,他以前不是沒有見過。不過,過去他以為這是阿雪背著男人和他偷情的緊張情緖所致。
「妳的男人到底是怎麼樣一個人呢?」
阿雪突然向前膝行就猛然倚到宗次郎的懷裡。
「這個人好可怕哦。」
「我要和他分手,然後跟你在
和-圖-書一起。」
「銀街的扒手幫裡有兩三個小頭目我還沒有查完。還有,山伏街那邊我也想親自去查一下。雖然這個人是夜裡來夜裡回去的,但,兩年這麼長久的時間,我不相信一次都沒有被人看到過哩。」
「求求你,你今晚就跑得遠遠的吧?地兵衛是很不簡單的人,我不想看到你被他逮住啊。你就快遠走高飛吧。」
「你之所以覺得愕然,是不是因為發現她以前是個女扒手的緣故呢?」
「呃?!……」
在這之前,他曾經是個混混,從原先居住的田原街的師父家跑出來後,和地痞流氓們橫行鄉里,也經常在賭場出入。可是,自從當木工的父親鐵吉中風病倒後,他斷然洗手不幹,改邪歸正。實際上,這時他已厭倦於過混混的日子。經過一段時期的潛心研修手藝而出師後,他便由石原街搬到淺草,開始奉養臥病的父親。
「…………」
「那邊可以說沒有探聽到什麼。這個人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到家,雖然在那裡把阿雪金屋藏嬌達兩年之久,自己在出入上卻稱得上神出鬼沒,一次都沒有被街坊鄰居的人看到廬山真面目哩。有人看見過他的背影,或者是聽到過他的乾咳聲——探聽的結果如此而已。這個人的個子不高、肩膀蠻寬、年紀大約五十左右——到現在為止,所知道的只有這一些。還有一點是,這個人走路的腳步相當快……」
宗次郎為此欣喜如狂。和她的幽會時間每次都是匆匆而過。見面時從來沒有過把手談心的機會,有的只是倉促同衾,得到片刻的歡愉而已。事後阿雪還得立刻整整衣裳,對鏡補粧,以掩飾燕好之後的痕跡哪。
「可是,你是正在被追捕的人,怎麼可以到處露臉呢?」
「…………」
「所以,她等於是被我殺害和-圖-書的。她如果沒有和我認識,就不會有這樣的下場;如果沒有向這個男人提出分手的要求,起碼也不會被殺害。這個女人的遭遇未免也太可憐了。」
「那……你現在準備怎麼樣呢?」
「我為剛才的失態向你道歉。聽到你的敘述後,我知道你確實愛過這位阿雪小姐,一時心裡感到難過。我或許可以說是在羨慕吧?因為我從來沒有被男人這樣愛過嘛。」
「今兒晚上我準備向他開口——」
志乃認為她能明白宗次郎悲痛的心情。阿雪提出分手的要求時,可以說是以生命做為賭注的吧?
三年前的宗次郎是稍有名氣的銀匠。當時他是在淺草北馬道的街尾設一間工坊做生意。
和女人有過肌膚之親後,宗次郎再三要求阿雪和她的男人切斷關係。然而,個性柔順的阿雪卻偏偏不答允這個要求,屢次被詰問理由時的回答老是這麼一句「我們就保持這樣的關係吧」。宗次郎甚至於有過度激動而摑打阿雪耳光後從她家裡跑出來的事情。這樣的時候,他對自己發誓絕不再去找她。他再也不相信阿雪的山盟海誓,心裡咒罵著她是個下賤的女人。可是,才過兩天,想起阿雪那細嫩的肌膚時,宗次郎禁不住又往山伏街跑了。
這時,頭上的橋樑突然發出吱吱喳喳的傾軋聲。整座橋好像要塌下來似的。志乃不覺倚到宗次郎的懷裡去。宗次郎以鎮定的動作抱住了志乃的肩膀。
(我們的偷情也不曾被發現,幹嗎這樣害怕呢?)——宗次郎心想。
阿雪如此楚楚動人的樣子卻成了宗次郎所看到的最後一面。他於翌日未時(下午兩點)來到阿雪的寓所時,從蝟集在門口的羣眾口裡得知她被人殺害了。
「我想知道誰是殺害她的兇手。我以為真正的兇手已經被逮捕歸案了—hetubook.com.com—」
「對於她的底細,我卻完全不知道哩。」
宗次郎緊緊抱住她柔軟的身軀就迫不及待地吻了她的櫻唇。
「是地震,小小地震而已。」
「我們不是說好不問這件事情嗎?」
宗次郎嘆息著說:
「如果妳不便於開口,由我來談判怎麼樣?」
「甚麼?!妳終於下決心了?」
阿雪回過頭來就尖叫似地說。流露在她臉上的是畏怯的表情。阿雪的心裡果然充滿著一種恐懼感。這個男人難道是這麼可怖嗎?
阿雪是個情緖會敏感地反應於皮膚之上的女人。她的臉頰此刻已呈現桃色狀而眼眶發紅,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更定定地望住宗次郎。
阿雪是單獨一個人住在這個寓所的。沒有父母兄弟的她是天涯孤獨的人。她的男人只有夜晚裡會來,宗次郎於是利用白天的時間和阿雪幽會了許多次。宗次郎雖然玩過骰子,對女人卻一點經驗都沒有,所以,阿雪對他來說的確是第一個女人。在甘美的體驗裡,宗次郎知道沒有阿雪他是活不下去的。
「聽說衙門的官爺認定我是真兇,所以這個案子沒有了結。我於是請往日的夥伴們幫忙,著手調查一些事情。我所以這樣做,自然有我的理由。」
「小姐,這件事情妳不要記掛在心上吧。」宗次郎不但沒有怪她,反而以安慰的口吻說。
「我的事情你可以不管——」
「我找這個人的目的不只為了這一點。我逃亡後,我父親由於沒有人奉養,所以活活餓死了——」
「都是我不好。如果我沒有說出來,你也不會有這麼多麻煩。」
「很有這個可能。我認為保密工夫做得很到家,可是,難免也被鄰居們看到過幾次。第三天夜晚,叫做地兵衛的捕快就前來逮捕我。這是個很難纏的傢伙。幸虧我跑得快,所以沒有被他逮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