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捕繩
7
志乃深深吁了一口氣。而新的不安卻立刻湧上剛感覺到解放的胸臆。宗次郎一定還在追踪殺害阿雪的兇手才對。志乃忽然覺得地兵衛的魔手已經伸到這名兇手的背後了。
「這不是太越軌了嗎?好吧,我好好訓他一頓就是了。他未免也癩蝦蟆想吃天鵝肉嘛。」
「…………」
「麻煩您啦,小姐。」
「我不知道。」
「嫁給這種人,噁心死了。」
「宗次郎到底住在什麼地方——現在請您告訴我吧。」
「這一次我可不吃您這一套了。您不但和宗次郎見面,而且一談就談到深夜。雁六當時在遠處替你們把風,你們談到很晚,這是他說的。既然有這麼深的交情,您哪有可能不知道他住的地方呢?」
「出門前我告訴過娘說要到菊川街去找阿濱玩啊。」
辰之助環抱起肥肥的胳臂,蹙著眉頭說。
「好啊,這件事情我也不想追究。我今天要告訴妳的是——」
「什麼?!菊藏進到這個房間來?——這不是太不像話嗎?」
「我再三勸他趕快離開江戶。或許他已經不在江戶了吧?」
地兵衛微笑著道。而這微笑裡卻有著疲憊似的陰鬱。
地兵衛正在店外拐彎處斜立著柱材的地方點著煙管。這時候將近酉時(下午六點),但是外面還很亮。
「小姐……不久前您不是和宗次郎見過面嗎?」
「沒有啊。」
「你別開口閉口說我仳離回來好不好?」志乃瞪著辰之助說。
「這個經常為非做hetubook•com.com歹的傢伙,早應該關起來的。這個老傢伙拿了宗次郎的錢就到處在探聽一些什麼。神田銀街有一個叫做時藏的扒手幫頭目——雁六好像在查這個時藏的底細。沒想到他竟然也學起捕快這一行的工作哩。」
「妳的意思是考慮都不想考慮嗎?可是,妳還有選擇的餘地嗎?對了,聽說菊藏對妳有意思——是不是呢?這件事情是娘聽到女傭們的閒談後告訴我的。他也是個帶著孩子的鰥夫。他的孩子還小,不過,年齡上比較和妳適配——是不是這樣呢?」
「請您不要裝蒜好不好?」
「我沒有撒謊,地兵衛爺爺。他沒有說,而我也沒有問——這是真的。」
地兵衛轉神回來似地說道:
「放下東西就走,那也就算了,結果,他坐下來就要和我聊天哩。」
「我不要!」
「他要問的是和衙門差事有關的事情。妳會不會是在幹什麼壞事呢?」
地兵衛苦笑了一下。但他很快又收歛住笑容,盯著志乃的眼睛說:
「地兵衛說有事情要問妳——」
地兵衛坐在店頭等著。他一頭華髮的背影看起來很憔悴。他是一個人來的。
加州行是龜澤街一家木材商老舗,生意鼎盛。店老闆藤太衛門是相當討人喜歡的生意人,不過是個年逾五十的肥胖漢子。
「這和哥哥你是無關的。我現在去去就是了。」
「不然,一名捕快怎麼會有事情找妳呢?妳是和丈夫仳離而回到娘家和圖書的人,街坊上已經有人在說妳的閒話了,現在更把捕快惹上門來,妳最近是不是瞞著我在幹什麼事情呢?」
志乃叫道。她的內心有著欲哭不得的感覺。地兵衛來找是為了什麼事情呢?他帶來的應該不是什麼好消息才對。莫非宗次郎被逮捕了?宗次郎應該逃不過這個老練獵師的追捕才對。再三叫他趕快逃跑,他卻偏偏不聽——現在不是吃大虧了嗎?
志乃垂下了眼簾。她之所以這樣做,為的是不想讓地兵衛看到自己喜出望外的表情。
「哥,這件事情我們以後再談好不好?我想我該到店裡去了。讓地兵衛爺爺等太久不好意思啊。」
「這門親事不怎麼理想,所以娘不曉得該怎麼樣向妳開口。因為對方要娶的是續絃——」
「您上次也這樣說過——」
「讓我說個明白吧,菊藏這個人我根本沒有放在眼裡。這一點希望由哥向他說清楚。這個人令人噁心透了。前些時候,他還進來這個房間哪。表面上他是送我訂購的木偶進來給我,其實,這種東西他大可以叫阿弘帶進來啊。」
「我想小姐您或許真的不知道吧。算了,很抱歉,打擾您了。」
「我逮到一個叫做雁六的嘍囉,逼他全都吐露出來了。這個傢伙小姐您也認識才對啊。」
「妳先聽我說吧。加州行老闆喪妻已有十年了。他因為兒子已經長大,原本沒有續絃的意思,可是,隨著年紀增大,他又覺得心裡空虛難耐。上回同www.hetubook.com.com業聚會時,他說只要妳有這個意思,他很願意娶妳。」
「哪裡,我不在乎多等一些時間的。」
地兵衛難得露出焦急的表情,把煙管敲在手掌上,使吸過的煙灰掉下來。
「有人來談妳的親事——娘有沒有告訴妳呢?」
「哥,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是不管阿貓阿狗,要趕快把我嫁出去,以便眼不見為淨,不是嗎?」
「只是,如果再見到他,請您這樣轉告他好不好?說我地兵衛絕不會放過他的——」
「我怎麼會呢?」
地兵衛點一下頭就先走出店外。志乃無視於菊藏執拗的視線,也跟著出來。
辰之助移開視線望著天花板說:
「妳還在說。前些日子裡,妳入晚後出去到很晚才回來——這是娘告訴我的。妳到底到哪裡去蕩嘛。」
志乃心裡發毛地說。她已知道自己在家裡的處境如何的了。
辰之助從懷裡取出手巾連連揩了幾下他那粗肥的脖子。他是個很會流汗的人。
「等一等,妳多坐一會吧。」
「這一點雁六始終不肯說出來。我起先以為他守口如瓶,後來卻發現他好像真的不知道的樣子。宗次郎的保密工作算做得真是到家。」
「你別昧著良心說瞎話了。」
那個混帳東西!志乃在心裡咒罵了一聲。這個傢伙到底供出什麼了?——想到這一點,志乃的心就忐忑跳動起來,好像快因貧血而昏倒似地,臉頰都變得冰冷。
站在屋簷下木板走廊上的辰之助悻悻然地說。和*圖*書
地兵衛吐出紫煙就盯住志乃。宗次郎一定沒有被逮到——霎時間志乃有了這樣的直覺。
地兵衛以鎮靜的口吻威嚇一番就掉頭走了。遠離而去的微微佝僂著的這個背影和白髮,使他顯得只是一個平凡的老人而已。
地兵衛兀地將視線從志乃身上移開,擡頭望了望天空。落日緩緩西斜,所有屋宇的牆壁都明顯地區分為橘紅色和陰影兩個部分,天空仍然光輝燦爛。
「這……我該怎麼說呢?」
「有關他的事情,你就向這個雁六詢問嘛。」
「真沒想到妳也會說出這種酸溜溜的話來。和丈夫仳離回來就回來,說話何必這樣酸溜溜的呢?妳以前不是這樣的啊。」
地兵衛依然盯著志乃的眼睛說。他雖然說話客氣,而表情卻是很嚴肅的。(這不是深川元街花匠店的退休老人,而是以厲害使歹徒聞名喪膽的名捕快今戶之地兵衛)——志乃有了這樣的感覺。
「那……你們在一起談什麼談得那麼久呢?」
辰之助走出房間後,志乃照了一下鏡子。鏡子裡照出的是由於和哥哥爭論而眼角微微吊起的漲紅的臉。輕輕塗上口紅時,志乃感到心情消沉之極。自己的前途委實也太渺茫了。
「讓你久等,真不好意思。我哥哥找我談一些事情,所以躭擱你的時間了。」
「你是不是一直在尋找宗次郎哥呢?」
「哥,求求你不要再說這種事情好不好?」
「有我這個被退回來的小姑在家,就會影響哥你娶新娘子。誰不曉得哥和https://m.hetubook.com.com娘腦子裡只有這個念頭呢?」
「這怎麼可以說和我無關呢?爹去世後,我是這家下田行的主人啊。我是不准妳對我有所隱瞞的。」
「最後奉勸小姐一句話。您要是愛上這個殺人犯,那就另當別論,否則您最好不要庇護他為妙。這樣,下田行的名譽會受損啊。」
背向這邊的地兵衛察覺到志乃從裡頭出來就站了起來。志乃不願意當著坐在櫃臺的菊藏面前談事情,於是說道:「我們出去怎麼樣?」
地兵衛對走上前來的志乃露出習慣性的柔和的微笑說。
「妳看,妳不是聽了就露出不高興的表情嗎?但,妳自己也要想想才對啊。妳雖然出嫁後三個月就仳離,而仳離就是仳離,換句話說,妳已是個瑕疵品哪。妳還想等有錢人家的小開來娶妳嗎?」
「你說的不久前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呢?」
「我沒有對你隱瞞什麼呀。」
「庇護他會為您自己帶來麻煩哦。」
「妳在胡扯什麼?!我這完全是為妳好啊。」
「遺憾的是他根本沒有聽您的勸告。宗次郎人還在江戶啊。」
辰之助制止想站起來的志乃,然後移動肥胖的身軀走進房間裡盤坐下來。臉孔和肩膀都圓圓的他,坐下來的樣子正和一名相撲力士一樣。
「…………」
「我沒有問他——我說的是真話!」
「幹捕快的人讓他多等一會有什麼關係?倒是有人要娶妳做續絃這件事情,我非和妳說個清楚不可。這門親事的對方是加州行的老闆,就是龜澤街的那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