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Ⅲ
「不能這麼說。」
伊娜懷疑地直視著佛斯特,她對此人所知有限,不過,據她所知,這個人並不是個會向陌生人道歉的人。
她的目光在佛斯特和史都爾之間游移,她在發抖,開始發冷,而她不知道是由於天氣還是這兩個人。
「我什麼也沒做。」葛茲答道。他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帶點鼻音,好像用一條手帕摀住了嘴。「我們還沒準備好,還不知道如果要穿透地板進行射擊,該如何避免產生噪音。」
「我想妳也知道,史都爾先生並不希望妳加入這次行動。不過我向妳保證這不是因為他個人對妳有什麼不滿,他之所以不希望妳參與純粹是就事論事。」
「而且殺害人質?」
葛茲看了看腕上的錶,但伊娜不需要他的暗示也知道時間緊迫。
「那只是一個測試。」
「那要怎麼說?」
「妳為什麼要說那些噁心的事,媽媽?」
「這不能混為一談。」楊答道。「我一向和女性病患保持距離,那個指控根本就是那個陰謀的一部分。」
「這我們還不能確定。不過,他們之中的確可能有楊的共犯。」
「那麼請你取消這一回合,讓我們繼續談下去。」
「我想完全對妳坦白。」佛斯特說,聽起來就像一個情緒不佳的公車司機在向乘客廣播。
伊娜一時之間不明白凱薩琳在說些什麼,然後她突然懂了,閉上眼睛。她指的當然是莎拉!凱蒂也從收音機裡聽到她所說的一切。
伊娜腦中轟然作響。終於有人把這話說出口了。佛斯特毫不留情地說出了真相,稱她是一個神經質的廢物,就像一根鞭子抽打在她臉上似的。此刻她站在一百一十四公尺高的屋頂,下面就是波茨坦廣場。也許最糟的真相還是比善意的謊言更容易讓人接受吧。
「不,是因為妳得要節畨電池的電力。而且妳不能被發現。」
「什麼意思?你要測試什麼?」
「我得馬上和凱薩琳通話。」
她慢慢依順時針方向轉了一百二十度。目光掃過各個座位,一些座位上仍舊包著塑膠套,而有好些陌生的臉孔坐在那些座位上。他們面前放著電腦,頭上跟伊娜一樣戴著耳機,只是比較小,連接著一個小型麥克風,可以同時聽與說。
13
對阿火來說還有一個更大的謎,就是他為什麼會問自己這些問題。伊娜悲傷的眼神想必觸動了他英雄救美的情懷,而他私下對自己承認,他很想在別種情況下認識這個勇敢的女子。
「那是一個測試。」楊又冷冷地說了一次。
兩次。
「我們找到了一個方法,可以從下方接近播音室。此刻我們正在六樓仿建的播音室裡模擬透過地板射擊。既然我們必須假設楊身上裝了脈搏量測器,我們就得在第一槍後就讓他動彈不得,讓他沒辦法再動一根手指去引爆炸藥。但他也不能死,因為一旦他的脈搏停止,我們就等著被炸飛。」
「讓我們坦白地說吧。我知道,妳的女兒莎拉並非死於意外,她並非癲癇患者。她是自己結束生命的,為什麼?」收音機裡那個人質劫持者正問道。阿火覺得奇怪,為什麼楊總是一再提起這個敏感的話題,好像他才是警方的談判專家,想要轉移伊娜的注意力。然而阿火更奇怪的是,為什麼伊娜還要跟這個心理變態談下去。他明白伊娜必須不計一切跟人質劫持者建立起關係,可是總不能犧牲她個人的隱私。
「……約翰尼斯.佛斯特博士,我知道你是負責打擊有組織犯罪的主管。」伊娜替他把話說完,然後望向史都爾,他正打算點上一根香菸。
「老實說,我不知道莎拉為什麼這麼做。」伊娜沙啞的聲音從破爛的收音機裡傳出來,這個回答同時也是一種自白。「在最後那幾個月裡,我幾乎沒有她的消息,在她……」伊娜猶豫了千分之一秒,「死前。她有她的煩惱,可是我並不是她傾訴的對象。」
「是你下令把電話轉接到這裡來的?」她對著他喊。
「什麼意思?」
伊娜沉重地點了點頭,像是偏頭痛發作。關史蒂芬妮已唱到最後一段,樂聲逐漸淡出。
「史都爾把他的工作做得很好,」佛斯特把頭往史都爾的方向撇了撇,史都爾正深深吸了一口菸。「他不希望妳加入行動,百般阻止,其實他做得很好,因為老實說,伊娜.莎敏,妳根本是個廢物。不需要看妳的個人檔案,只要看看妳的瞳孔就知道了。」
「妳救不了莎拉,這還不夠嗎?還非要公開說她是一個濫的壞女孩?」
「什麼怎麼樣?」
「這不是個好主意,伊娜。」
她說得沒錯。伊娜心想。
門是開著的,伊娜老遠就看得見史都爾那張面帶笑容的臉。
「我是這裡唯一希望妳現在馬上下樓去繼續進行談判的人。」高等檢察官接著說。
一次。
仙妮亞唐恩唱著「Get a life,get a grip,get away somewhere,take a trip」,不知怎地,和*圖*書伊娜偏偏在此刻想起這首歌的名字——〈回到我身邊〉(Come on Over)。
「恐怕妳得忍受。我甚至擔心妳馬上會開始發抖,最後會忍受不了,在沒人注意時離開談判中心去找酒喝,因為妳血液中的酒精濃度已經過低。我說的對不對?」
「你這個混蛋!你寧可信任一個半路冒出來的主編,卻不信任我。你忘了我們曾經一起出過多少次任務?」還有曾經一起度過多少夜晚?她幾乎想要補上這一句。「你根本不清楚他的背景,就拔擢他為助理警探。天哪,你究竟怎麼了?」
「莎敏女士,首先我想為了史都爾先生的態度向妳道歉。」
「是的,她聲稱我對她下了藥,然後強|暴了她。但這不是真的,我沒有碰她。」
「你瘋了嗎?」她朝著他吼,門在他們身後關上,葛茲打開了燈。
阿火車裡的收音機只有在雨天才聽得清楚,他開的是一輛舊保時捷,上個星期車子的天線在一家彩券行門口被偷了——每個星期六阿火都會去買一張彩券。此刻在開往機場的途中,他只能斷斷續續聽見伊娜和楊之間的對話。幸好氣象預報說待會兒會下雨,而一朵寂寞的烏雲也已經出現在高速公路上空。基於不知名的原因,收音機在雨天裡收訊較佳,彷彿那具老舊的接收器在豔陽高照下會因高溫而罷工。
「而且可能不只一個。這表示凱薩琳的處境更加危險,所以你才不願意讓我知道?」
「他把他裝進一個屍袋裡,然後……」
「妳看得見屍體嗎?」伊娜問了兩遍,因為第一次問時她忘了按下通話鍵。
「你們想讓他失去知覺?」
葛茲把伊娜拉近自己身邊,有那麼片刻她還以為他想利用這個機會和她親熱。
「這樣妳就不必聽我的責怪了,因為妳不願意聽真話。」
「為什麼?」
「可是他為何要這麼做呢?你為什麼這麼想?」
「妳還好嗎?」她問,全天下的母親在長時間之後首度跟孩子說話時,都會先問這個問題。只不過這一次並非凱薩琳在聖誕節時勉為其難地打電話回家,她就在同一棟大樓裡,躲在一個水槽下方,隨時有生命危險。
電話第一次響起是在沃爾夫斯堡,可是當時伊娜人在火車裡,收訊很差,她回撥了好幾次。對一個想設法阻止女兒自殺的談判專家來說,情況很不利。
楊替他的變態遊戲選出一個電話號碼。趁著他在撥號時,凱蒂把無線電調至靜音,慢慢地從藏身處爬出來。櫥櫃的門已經褪色。打開時微微作響,不過通往播音室的門相當厚重,這一點聲音想必不會傳出去。凱蒂躡手躡腳地往那扇門走去,心裡為了之前跟母親的談話而生氣,她真希望自己根本沒有跟母親說話,或是乾脆說出實情!
「她已經聽得見妳說話了。」
「我覺得妳能說動他放棄行動的機會很小,也很難再讓他展延一次期限。然而妳得盡妳所能,拖一秒算一秒。史都爾的手下正在試用一種麻醉槍。」
一陣電子鬧鈴聲響起,像一個廉價的鬧鐘,阿火疑惑地看著他的儀表板,直到他發現那個聲音來自收音機。
「莎拉想必是在柏林出生長大的?」
「什麼?」
「那些人質呢?阿火在我和佛斯特見面之前曾打電話給我,暗示事有蹊蹺。」
「你倒說說看,真有一個女性病患指控你性侵害嗎?」她把矛頭轉向了他。阿火竟然感到一絲自豪,因為伊娜用到了之前他提供給她的資料,隨即又為此感到一絲羞赧。
「你到這兒來究竟是為什麼?」
「這整件事都不是什麼好主意,所以別再跟我說這種廢話。」她說,一邊兩階併一階地往下走。「我知道阿火發現的事,而你卻沒有告訴我。那些人質其實是知情的,對不對?他們並非受害者,而是共犯。」
現在她明白楊之前所說的話是什麼意思。為什麼他問是否能信賴她。她也明白何以所有的擴音器都被關掉,而大家都戴上了耳機。
他的最後一句話還沒說完,伊娜的皮夾克裡又開始振動。她拿出手機,很高興自己不需要馬上回答佛斯特的問題。然而她沒高興多久。電話是從播音室裡打來的,伊果爾把電話轉給了她,楊.麥伊要求馬上跟她通話。
「天曉得,我可不是自願上陣的。」
她注意到在短短的節目主題旋律之後,又播放了一首歌,讓她頗為意外。她原本以為接下來會聽到下一回合的撥號聲,楊早就應該開始打電話了。可是她現在聽見一首仙妮亞唐恩的鄉村歌曲,曲名她一時之間想不起來。難道楊改變主意了?不玩這一輪了嗎?也好。不管此時播音室裡發生什麼事,都給了她一點時間,給了她女兒一點時間。
16
「那個快遞司機的屍體在哪裡?」伊娜問道。
「這麼說來,她有很多仰慕者囉?」
因為怕造成反饋!
「看不見。可是我看見他對快遞司機下手。」
「伊娜,妳聽我說。我了m•hetubook.com.com解妳的心情,可是妳現在無法替妳女兒做什麼。」葛茲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再說,現在不是跟她通話的好時機,下一輪的遊戲隨時可能開始。」
「一個?」
阿火愣住了。伊娜特別強調這兩個字,聽起來卻不像一個因為女兒有眾多追求者而自豪的母親。
萬一接電話的人又說錯了呢?誰會是下一個犧牲者?
「謝謝妳到這裡來。」佛斯特說,一邊伸出他那瘦削的手。伊娜猶豫了一下,才與那個年邁的高等檢察官握了手。她站在一個鋁箱旁邊,鋁箱稍微替她擋住了屋頂上強勁的風,箱子上貼了一個有四種顔色的牌子,警告高壓電的危險,顯然是後面那一組通訊設備的一部分,包括三個衛星天線和一個無線電塔台大小的天線設備。
15
「妳能答應幫我們的忙嗎?我可以信賴妳嗎?」
「不行。」
他把一根手指頭放在嘴唇上,伊娜安靜下來。她吃驚地看著葛茲從黑色皮夾克的內袋裡拿出一個小收音機,皮夾克底下他穿著防彈背心。他把收音機的音量調到最大,不要懷疑合唱團的〈別說〉(Don't speak)在四面水泥牆中迴盪。
「不過,莎敏女士,容許我問一個問題,妳已經開始出汗了嗎?」
「妳何必這麼激動?」史都爾笑著說,伊娜已經衝進了他的辦公室。「我之前不是親自告訴過妳了嗎?」
伊娜正打算拂袖而去,卻感覺到佛斯特的手重重壓在她左肩上,讓她無法移動。
「因為他太機靈了。他已經知道太多了,要不了多久,他就會發現凱蒂還在播音室裡。等修跑去告訴史都爾這件事,妳就會被撤換。所以我給了他一個任務,讓他暫時有事可忙。現在我的手下正在調查楊和其他幾名人質的背景。我還在等候回覆。史都爾還是在敷衍我,事情大有蹊蹺。」
「我幾乎拿不到什麼資料,就拿楊的檔案資料來說吧,史都爾告訴我沒有他的資料。可是阿火卻發現楊涉及兩個案子,被控性侵害及非法持有毒品。現在史都爾又說這些並不重要。他想盡辦法要突襲播音室,我認為他是想掩飾什麼。」
妳不懂。伊娜在心裡回答。妳不曾跟蹤過她,到電影院,到停車場。妳也不知道我之所以跟楊談這些事,是因為我必須把握機會接近他,好拯救妳。
「我不知道我的工作跟你有什麼關係。我的家人更與你無關。」
「那馬上替我接通凱薩琳。」
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突然喀嚓一聲,線路就中斷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
實情。如果妳永遠不說出實情會如何呢?永遠不告訴她有關莎拉的實情?
「這表示除了你之外,她在此地沒有親密的朋友?」
「這我不能說。」
「因為參觀電台是很熱門的獎品,只有長年的忠實聽眾才有機會贏得,而大部分的人質卻是在不久之前才正式登記成為聽友的。我要手下再去查清楚,同時叫阿火先離開電台。」
「我是……」
「遊戲要開始了。」葛茲說道。
「為什麼這麼問呢?到目前為止我對你一直都很坦白,很誠實。那個從通風口進去的狙擊手也不是我派去的。」
伊娜挑高了眉毛。
她看見門上的玻璃沾上一層霧氣,心裡一驚,她站得太靠近了。她向後退一步,以免她呼出的熱氣洩漏出她藏身在門後。玻璃上的霧氣慢慢散去,她暗自祈禱,希望楊不會剛好在此時往這扇門看過來。她大膽地往門內看了一眼,隨即放下一顆懸著的心。楊正低頭坐在電話機前,按下最後一個數字,之後好一會兒一點動靜也沒有,彷彿他撥的是越洋電話。
「謝謝妳在這麼多人面前公開地說,我想這不會只是記一次申誡就——」
「可惡,葛茲,你們在電話上動了什麼手腳?」
線路那端先是沉默,隨後喀嚓一聲,之後又是一片靜默。最後凱薩琳終於回答了。
史都爾用顫抖的手拿起遙控器,打開他桌上的收音機。
凱蒂不願繼續往下想,開始數著電話鈴響的次數。
電話響到第五聲時,有人接起了電話,說出第一個字,打斷了凱蒂紛亂的思緒。
「現在是最好的時機。」伊娜反駁道,咳了一下。她的嘴唇很乾,彷彿用吸墨水紙死命地擦過。「遊戲會分散楊的注意力。我得馬上跟她通話,提醒她小心。再說,凱蒂也許能提供我們一些消息,說不定有助於談判。也許她看見了一些我們在外面無法得知的事。」
「我求妳,」伊娜再度試著說服她女兒。「我希望妳暫時忘了妳有多恨我,只要回答我一個問題就好。」
「為什麼你愈這麼強調,我就愈覺得不大對勁?」伊娜問道。
「我不知道。」葛茲回答。他的嘴唇幾乎碰到伊娜的耳垂。「一個潛伏在我們自己人中間的人,說不定就是史都爾。」
她咄咄逼人地看著他,他搖搖頭,把一隻手放到背後。「別再跟我玩什麼把戲。」伊娜提高了聲音。和圖書「我要跟我的女兒說話。」
「誰?」她輕聲地問。她的怒氣瞬間化為一種複雜的情緒,混合著恐懼、冒險欲和暈眩。她最後一次有這種感覺是在畢業考之前,只不過此刻更為強烈。
「那是在南非。雷歐妮的父母都是化學家,在一家中型化學公司的工業生產部門工作,產品包括髮膠之類的消費性商品。在一次工廠爆炸事件中有四十四名員工喪生,其中六具屍體燒焦到無法辨識,雷歐妮的父母就在其中。當時她才四歲,她的阿姨把她帶回歐洲,她在義大利長大,在巴黎唸大學,不久前才搬到柏林來。」
「她有亂|交的傾向?」
「沒錯。他只肯跟妳說話,如果我們現在把妳換下來,就要冒短路效應的風險。所以,盡量拖住他,說服他雷歐妮已經死了,妳若要跟他談妳的女兒我也不在乎。談什麼都好,盡量爭取時間。可是看在老天的份上,千萬不要被他那些瘋狂的想法給弄昏了頭。不要浪費妳的時間去找一個鬼魂,忘了那份解剖報告,雷歐妮並沒有懷孕。妳明白嗎?這也是他那些妄想中的一部分。不要再鼓勵他胡思亂想,雷歐妮已經死了。妳了解了嗎?」
葛茲半晌沒說話,伊娜認為這表示他默認了。
線路的另一端沉默下來。
「你這個白癡!」她對著他喊,吃驚地發現自己的聲音如此沙啞。史都爾嘴邊的微笑在她的淚光中散成一個粗俗的鬼臉,她這才發現自己哭了。她又罵了一聲,但史都爾似乎絲毫不以為意,反而得意洋洋地笑了。
「好,那麼……」
「這一輪要開始了。」凱薩琳把聲音壓得很低,伊娜和葛茲都沒聽清楚她在說些什麼。不過,聽不聽得清楚其實也無所謂了,因為此刻伊娜也已經從收音機裡聽見仙妮亞唐恩唱完了那首歌,取而代之的是數位電話機的撥號聲。
佛斯特把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咧開薄薄的嘴唇,露出一個虛假的微笑。
17
「而你們沒有通過。」
「楊,你知道我其實可以隨便回答你。老實說,這個話題讓我覺得不太自在。不過,以我對你的認識,我想你早就在網路裡找到那篇關於我女兒的下流報導。」
「嗯,莎拉並不希望被『仰慕』,她對愛和性的態度與一般人不同。」
伊娜用雙手遮住了臉。
「了解了。」她站在電梯前,按了下樓的按鈕。但最後還是決定走樓梯,以免手機在電梯裡收不到訊號。知道麻醉槍暫時還派不上用場,伊娜不由得稍微鬆了一口氣,因為她擔心這個行動會失敗。如果她打算今天結束自己的生命,死前可不想知道她終究也沒能拯救自己的小女兒。
「妳找我做什麼?」
「沒錯。那莎拉呢?」楊又取回了發球權。阿火不禁覺得收音機裡這兩個人好像暗地裡商量好談話規則,其中一人必須先坦白供出自己的一件隱私,才能再向對方提問。只不過這不是尋常的派對遊戲,而是要命的嚴肅談判。
凱蒂想要集中注意力,卻不知道該把注意力集中在哪裡,便任由思緒自由飄盪。
葛茲正想要擁抱一名同事,聽到這句話嚇了一跳,像是不小心夾到了手指。
「他說『測試』是什麼意思?你們在指揮中心裡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她這麼說嗎?」
「在小房間裡。」
凱薩琳的聲音聽起來和之前不同了。但這也可能是伊娜的錯覺,畢竟她寧願從女兒的聲音裡聽出一些恐懼,而不是針對她而來的滿腔怨恨。
第一聲槍響打斷了他的話。
伊娜和葛茲站在指揮中心仿建的播音室前面,緊張得幾乎不敢呼吸。兩個人都戴上了耳機,好聽取接下來的對話。不知道為什麼,整層樓的擴音器都被關掉了。撥號、鈴響、接起。幾個鐘頭前,電話鈴聲只不過是現代日常生活中再平凡不過的聲音,此刻這個聲音卻成了殘忍的死亡使者。透過耳機,這個鈴聲顯得更為緊迫逼人,隨著每一聲鈴響,緊迫感節節升高,讓人幾乎透不過氣來,直到終於有人接起了電話。
指揮中心裡爆出一陣歡呼,一種快樂的感覺流過伊娜全身,一種她幾乎已經忘了的感覺。她最後一次有相似的感覺是在她兩個女兒出生時。她想要留住這一刻,葛茲臉上的笑容,在場警察因興奮而高舉的拳頭,她自己因欣喜而流下的淚水,她想把這一切用一具無形的相機拍攝下來,保存在她的長期記憶中。
「好吧。我馬上就到你那裡了,到時候你得給我一個解釋。請先跟凱薩琳連上線,我要跟凱薩琳通話。」
「楊……」伊娜想要插話,可是楊根本不讓她有說話的機會。
「該死的,到底怎麼了?」伊娜幾乎吼了起來,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機車騎士,轉彎時速度太快,覺悟到自己還是應該戴上安全帽,可是為時已晚。她幾乎要失去控制,覺得自己就快窒息了。過了漫長的兩秒鐘,突然又聽見喀嚓一聲,伊娜終於鬆了一口氣。
他掛上了電話。
「妳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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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再說了。我已經延後過一次,而妳並沒有好好利用這段時間。」
凱薩琳沒有回答,伊娜只聽見一陣嘶嘶聲。凱薩琳只不過按了通話鍵一下,但聽在伊娜的耳裡,就像有人從鼻孔裡嘲諷地哼了一聲。
伊娜在八樓的樓梯間停了下來,重重地喘著氣。她的體力很差,而原因不只是因為一整年沒做體能訓練。她無法想像如果得要再爬上樓,她的身體是否負荷得了。
一個測試!
妳該不會是要吞藥吧,寶貝?當時她如此問道。
不會的,媽媽。而莎拉這麼回答。一個謊話。
「是嗎?」
「她妹妹凱薩琳才是她傾訴的對象,是嗎?」
「我……我不知道,這不是我……」
「沒錯。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史都爾插|進話來,他把香菸踩熄,同時順了順被風吹亂的頭髮。
「妳馬上就曉得了。」
通往六樓走道的門突然打開,一個警察走出來,看見伊娜從樓梯上衝下來,嚇了一大跳。伊娜進了走道,朝指揮中心的方向走去,才走幾步就撞上了葛茲。他像個美式足球員一樣擋住了她,將她的手臂扭在背後,把她當成犯人似的推進旁邊的一個小房間裡。
伊娜生氣地看著四周。這個房間沒有窗戶,新型的辦公大樓裡常有這種房間,稍有頭腦的人都不禁要問建築師在設計大樓時不知是怎麼想的。這個房間當倉庫太小,當儲藏室又嫌太大,此時裡面堆放著一些無用的雜物,都是些如果扔掉也不會有人在意的東西。葛茲靠著灰色的門站著,讓伊娜沒有奪門而出的機會。
14
「我現在真的不能說。」葛茲又重複了一次,這次聽得出來他按捺不住的怒氣。伊娜的橡膠鞋底踩在灰色的水泥台階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什麼陰謀?誰的陰謀?」
「這是什麼意思?你究竟叫他去哪兒了?」
當槍聲再度響起,史都爾臉上那副嘲弄的笑容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驚慌失措的眼神。
「這是搞什麼……?」
「她指的是中央機房。」葛茲看見伊娜皺起眉頭,在旁邊輕聲解釋。「播音室有一道門通往休息室,從休息室可以通往陽台和一個機房,裡面放了數據機、音質改善器和一套緊急發電設備。」
沒等他說完,伊娜就往史都爾的辦公室衝去。當她經過一個座位時,用眼角餘光瞥了螢幕一眼,證實了她所擔心的事,所有坐在這裡的工作人員都在等候電話響起。
「我倒也願意。」
「我們現在沒有時間談這個。」伊娜答道,沒有說出心裡的話。她能這樣不露情感地說出這句話,讓她自己也頗感訝異。「別說太多話。把妳的無線電話機盡量調小聲一點,趁音樂響著時才回答我,而且等我問妳問題時再說話。」
「可是我得要先測試一下。」
「政府的陰謀,國家的陰謀,我哪知道?我之前已經說過,他們想要毀了我,一步一步毀掉我的人生。先是奪走雷歐妮,然後吊銷我的開業執照,最後還毀掉我的名譽。這就是我們為什麼會在這裡的原因,伊娜。這就是我挾持人質的原因。」
「那麼,那篇報導說的是事實嗎?」
「我,呃,我收聽一零一點五,快釋放人質一名。」
「嗯,我想妳已經在冒汗了,剛才跟妳握手時我就發現了。妳最後一次喝酒是什麼時候?」
「是的。」
然後電信局的總機像是突然有了反應,找到了正確的連線,電話接通的嘟聲大聲地響起。
「我們得小心點。」他附在她耳邊說,「有人在扯我們的後腿。」
「是嗎,就像你也不曾對曼福瑞.史篤克下手一樣?」伊娜咄咄逼人地問。阿火覺得她可能把弦繃得太緊了,考慮著是否該把車靠右停在路肩上。他知道此刻還有許多聽眾也正在車子裡收聽,儘管這個節目如此變態,兩人之間的唇槍舌劍卻有一股病態的吸引力。
18
「她是個孤兒,父母都死於過量的髮膠。」
「我曉得,雖然我不是老天爺。」聽到檢察官這個冷笑話,只有史都爾笑了。
「凡事總有原因。」楊輕聲地回答。每一個聽眾都明白他此語有雙重含意:播音室裡的人質被殺以及伊娜女兒的自殺。
「出了什麼事?」伊娜不自覺地提高了聲音,盯著葛茲看。葛茲舉起了手,要她放心。
「妳要把我們救出來?妳連莎拉都救不了,而且當時還沒有什麼瘋子挾持她。她甚至還打了電話給妳。」雖然凱薩琳聲音壓得很低,可是伊娜覺得她像是拿著擴音器對著她大吼,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般刺在伊娜的耳膜上。
「嗯,沒錯。」葛茲眨了眨眼,像是眼睛裡飛進了什麼東西。「阿火有點懷疑。他核對了聽眾資料,發現五個人質之中有四個根本不可能贏得參觀電台的機會。」
伊娜毫無招架之力。雖然她已下定決心,不會流露出任何感情,但此刻眼淚還是忍不住奪眶和*圖*書而出。她從未如此高興聽見一個明顯充滿敵意的聲音。
不對,不對,不對。阿火心想,這樣行不通,妳聽起來太像在央求對方了。
「是的。」
「是的;自從妳大女兒出事之後,而妳開始……嗯,這樣說吧,妳的健康情況變差,他認為妳不再適合執行任務。」
「她有一個固定的男友嗎?」
「如果她不想跟妳通話呢?」
「我可以信賴妳嗎?」楊.麥伊沉思了好一會兒之後問道。阿火把收音機轉得更大聲一點,雖然他其實聽得見兩人的對談。
「讓我透過無線電跟凱薩琳說話,你這個可惡的王八蛋,要不然……」
「不懂。」伊娜誠貿地回答。「我愈來愈不懂了。如果我這麼重要的話,那邊那個白癡就應該讓我好好地做我的工作!」
「小心妳說的話。」他把無線電遞給她,粗大的拇指緊緊按住通話鍵。
佛斯特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了一條麻質手帕,做作地擦了擦臉頰。伊娜暗地裡想,不知道他是否也偷偷地擦了口紅。那個檢察官勉強自己露出和氣的微笑,卻忘了他的眼睛。伊娜知道唯有從眼神中才能分辨出真誠的微笑和廣告模特兒那種空洞的假笑。佛斯特雖然面帶笑容,可是眼鏡後面那雙眼睛卻帶著寒霜。這說明了一件事:他接下來要說的全是謊話。
「為什麼?」
要是這次成功了呢?他會釋放哪個人質?那個孕婦嗎?如果回應的是一具電話答錄機呢?這難道就等於宣判了一名人質的死刑嗎?我為什麼沒有告訴媽媽實情呢?
「留在這裡。」佛斯特的聲音變得冰冷,他的微笑瞬間消失,就像一根點燃的火柴在風中瞬間熄滅。「現在妳聽好了,雖然我對妳的事情很清楚,我知道妳在一年多前發現妳的女兒死在浴缸裡,而妳的另一個女兒把錯歸咎於妳。我也知道在那之後,妳每天晚上都叫一個披薩和兩瓶紅酒,而披薩不過是個幌子。我也知道妳已經多次想要追隨女兒而去,說不定妳的浴缸旁邊已經放著一把鋒利的刮鬍刀。然而儘管我知道這一切,我還是專程搭了直昇機趕來,只是為了親自說服妳,妳對今天的行動有多麼重要。妳懂嗎?」
伊娜用她自己的手機打電話給葛茲,好把另一支手機保留給楊,儘管接下來這幾分鐘裡楊打電話來的機會不大。再過幾秒鐘,下一輪遊戲就會占據他全副精神。
「我們為什麼不繼續談下去?取消這——回合的遊戲吧。讓我們繼續談一談你的遭遇,還有莎拉。讓我們一起找出答案,弄清楚這一切究竟為什麼發生,好嗎?只請你不要掛斷,不要中斷我們的談話,我們談得還不錯,你不覺得嗎?」
可惡,請告訴我這不是真的。伊娜的思緒跑得跟她一樣快。
「夠了,我不必忍受這種侮辱。」
她還在想該怎麼威脅他時,葛茲打開繫在皮帶上的皮袋,拿出一具無線電。
「你說得沒錯,我沒有太多進展。可是我沒辦法一邊跟你說話,一邊進行調查。我只拿到一些不完整的資料,請再給我一點時間。」
她想像在某個地方,某個人此刻聽到電話響起,正猶豫著。也許是一名男子,也許他在車上?還是在辦公室裡,同事都圍在他的座位旁?還是一名家庭主婦?她坐在客廳裡,她的丈夫在一旁提醒她說出正確的口令?
伊娜的笑容凍結了。她的希望崩潰了,就像一座用罐頭堆起的金字塔,有人在錯誤的位置抽掉了一個,所有罐頭便散落一地。
「這我知道。」
「正是。」
「可惜這跟我大有關係。請相信我,我也不想干涉妳的私人生活。可是既然那個人質挾持者提起了妳死去的女兒,依照規定,妳不得繼續與他進行談判,這點妳自己也很清楚。」
阿火已駛近交流道,他不知道伊娜還能忍受到什麼地步,有幾百萬人正在聽她說話。為什麼她要公開這一切?為什麼她一定要這麼誠實?伊娜接下來所說的話回答了他心裡的問題。
「是的,有時候。那麼,誰是雷歐妮最好的朋友?」伊娜試著改變話題。「她的家人呢?」
伊娜嚥了口口水。
「妳得相信我,雷歐妮已經死了。我知道妳現在心裡怎麼想,妳在想這件事大有蹊蹺。換成是我也會這麼想,任何一個還有點聰明的人都會這麼想,如果他被叫到一座大樓的屋頂上,最後卻仍然只有滿腦子的問號。可是我再說一次,妳應該看得出來,身為高等檢察官,我會在這裡出現總是有一個理由。不過,基於保障國家安全,我不能告訴妳這個理由。雖然我也很想讓妳知道,但我沒辦法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妳。我只能說這麼多,如果妳讓大眾對雷歐妮.格雷果的死有絲毫懷疑,將會讓無數人面臨生命的危險。妳不知道有哪些人正在收聽這個節目!怎麼樣?」
他重重地搖頭,一邊緊張地用手拍打著方向盤。
「時間到了,伊娜。下一回合要開始了。」
「聽我說,我需要妳的幫忙,才能把大家救出來。」
「你們要我替他做電話心理諮商,直到指揮中心完成模擬演練為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