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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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雷歐妮呢?」她問道。「你們沒有往這個方向調查嗎?」
「各位先生,我知道大家今天都有很多緊急的任務,所以會議馬上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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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我曉得,不過……」
「是的。而且我們有很多證據支持這個推測:所有的人質以前就和歹徒有過間接接觸。陽光酒吧的老闆曾長期在楊.麥伊那兒看診,而銀行往來紀錄也證明他們之間有關聯。三個星期前楊.麥伊結清了好幾個存款帳戶,共取得二十萬歐元的現金。四名人質均分,每人可得五萬歐元。」
突然有人在外面拉扯著洗手間的門把,佛斯特嚇了一大跳,趕緊把剩下的鈔票貼在身上。幸好七十五萬歐元並不太占空間。
「那個快遞司機該怎麼解釋呢?」赫茲柏格再度提問。
「都不值得一提。」史都爾在會議桌前踱著步,投影機的光束在他那張圓臉上閃爍。「那對年輕情侶曾經參加過五一勞動節的示威遊行,被抓到手裡拿著石頭。那個孕婦開車喜歡超速,不過也只被記過幾次警告罷了。」
「是的。」
該死的!他生氣地看著房門口。
伊娜注意到史都爾在他的開場白裡刻意漏掉她,她是這間會議室裡唯一的女性,但她也懶得在乎。除了她和葛茲以外,在座還有史都爾那位沒刮鬍子的助理、沒派上用場的談判專家赫茲柏格,以及另外兩名警官。大家圍坐在一張長型玻璃桌旁。總指揮則站在最前端,像個跨國企業的董事長。
「你在那裡做什麼?」葛茲像是呆住了,彷彿阿火剛開口向他求婚似的。
史都爾按了一下遙控器,楊的照片縮到左上角,讓出位置給另外七張相片。
「我知道,我相信妳。不過有時候事情的真相和表面上看起來不一樣。」
「見鬼了。」他又大聲地咒罵一聲,試圖讓分泌過度的腎上腺素回復正常。
「沒有,我實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衝進去。好吧,這正好符合我們的總指揮得出的一些推論。」
「這對我們的任務來說代表什麼意義?」赫茲柏格問道,顯然大吃一驚。
「你的決定是?」
「他們全都沒有工作,全都受過演員的訓練,彼此都認識,常去克羅茲堡區一家名叫陽光的酒吧,那是個供尚未成名的藝人表演的場所。而最引人注意的是,他們全都在幾個星期前才加入一零一點五電台的聽友俱樂部。而這一位……」史都爾指著一個頭髮半禿的胖子,「……是提奧多.魏德勞,他平常靠著修理電腦賺點生活費。我們猜想是他在聽友俱樂部的資料庫裡動了手腳,好讓他們全都能同時參加參觀電台的活動。」
「沒有這麼多時間了,你得要提早進行突擊。」
「我倒沒想到他有這個能耐。」
「在弗里柏格路,在雷歐妮以前住的公寓裡。」
電話已經響了第三聲了。在火車站的置物櫃旁,電話聲似乎比平時大上兩倍。佛斯特看了看手機螢幕上顯示的號碼。這個號碼!他心想,緊張地用手摸著頸動脈,脈搏跳動得很厲害。此外,下巴和脖子之間一個淋巴結隱隱作痛,像是患了重感冒的前兆。
「現在可以說話了。」葛茲又回到線上,「還有別的發現嗎?」
「好吧。」佛斯特說道。「史都爾,由你決定。伊娜也好,楊也好。你自己選一個。」他穿上了內衣。「兩個當中選一個。不管是哪一個,不管怎麼做,總之讓那個人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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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這四個人有前科嗎?」葛茲再度發言。
「怎麼幫?」
「我們檢查了楊在過去這幾個月裡的電子郵件。他從網路上向西班牙的一家商店購買了一些道具武器和道具炸藥。其中包括一支麻醉手槍。他很可能是他們之中的最佳演員,他把史篤克帶到隔壁房間不是沒有道理的。」
「沒錯。這就是證據。」
那兩名負責調查的警官用力點著頭,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伊娜在心裡替他們改了名字,「混球」和「下流胚子」。
「那為什麼……」葛茲把手放在她膝蓋上,阻止她繼續說下去。他是對的,史都爾才不會在乎阿火發現了那場車禍是捏造的。史都爾揚起眉毛向伊娜投以詢問的眼神,伊娜望向了別處。
第一階段的準備工作就此告一段落。現在沒有人會來打擾他。他站在洗手檯的鏡子前。現在他只需要脫掉衣服。他脫下漿得筆挺的白襯衫和無袖內衣放在洗手檯上,然後從帆布袋裡拿出一疊鈔票,撕下一截膠帶,把鈔票貼在身側。他的身體十和圖書分瘦削。當他拿起第二疊鈔票,想如法炮製時,他的手機又響了。他看了一眼螢幕上顯示的號碼,放下心來。這個來電者沒有危險。
伊娜嘆了一口氣。他不是認真的吧?
「照我的話做就對了。」
整個計畫怎麼會如此失控?眼看計畫就要完成?
「好,仔細聽我說。你有危險,趕快離開那裡!」
「我的想法是,楊.麥伊雖然精神失常,但並沒有危險性。他說服了一群天真而又缺錢的業餘演員來幫他的忙。他們相信他所說的話,相信雷歐妮還活著。由於這些失業的人對政府本來就沒有什麼好感,他們相信楊所說的陰謀論。當然他們也可能只是想要那筆錢。總之,楊答應他們不會使用暴力,並且給了每個人五萬歐元,事情就這樣敲定了。他們於是粉墨登場,扮演人質的角色。」
「在柏林市上空七百公尺,不過這不是重點。重要的是……噢,天哪!」
一個老太太穿著亮晶晶的漆皮皮鞋站在一排信箱前,她雙手顫抖,要從那已經生鏽的信箱裡把信件拿出來有點費力。一封信掉到了地上,阿火彎腰替她拾起那封信,她感激地對他笑了笑。然後他就繼續往後院的方向走去。
湯姆和傑利笑得有點心虛。
他緊跟著她,溫柔地用食指輕輕撫摸她的頸部。她甍然停了下來,彷彿他按下了一個隱形的按鈕要她停下來。他記得這個部位,從前他不知道撫摸、親吻過多少次。然而從來不曾在這種情況下這麼做。
阿火抵達了弗里柏格路,在這條死巷子裡沒有停車位。他逕自把車子並排停放在一個大垃圾箱旁邊,跳下了車。
「沒有,我沒見到他。」
「我認為這些歌曲帶著暗示。像是雪橇姊妹的〈我們是一家人〉(We are family)或是瑪莉亞凱莉的〈我要我們在一起〉(We belong together)。這些都是馬庫斯.提伯平時絕對不會播放的歌,除非有特殊的理由。如果我們假定提伯可以決定要播哪些歌曲,你覺得有什麼地方引人注意?」
她轉過身來面對著他。在她的黑眼睛下方是顔色更深的黑眼圈,意外地和她臉頰上的紅暈十分相稱。
「你怎麼知道?你跟那個救護人員談過了嗎?」
「什麼證據?」
葛茲走到一個空座位上,用他的密碼打開電腦裡有關目前調查狀況的檔案夾。他吃驚地發現,在過去這幾個小時裡竟然只增加了少許新資料。警方的調查小組到底在忙些什麼?
「那麼,你現在打算怎麼做?」
「……但我們可不想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追查死人身上。」
他知道她在匆匆往電梯跑去時心裡想些什麼。史篤克已經死了,而她有第一手的情報。只不過她不能跟任何人提起史篤克被殺時的目擊證人。假使有人知道伊娜明知播音室裡還有第八個人質卻隱瞞不說,而且這第八個人質還是她的女兒,史都爾說不定會強行把她帶走。這個衝突想必在她內心交戰。她應該做完她的工作,在特警隊突襲時轉移楊的注意力嗎?還是該把手中的牌攤在桌上,以阻止史都爾派特警隊突襲?然而她若這麼做,勢必不能再設法拯救凱蒂。不論怎麼做,她都會讓她女兒的生命陷入險境。
「好吧,可是——」阿火把手機從耳旁拿開。那個混帳竟然就這樣把電話給掛了。
「這我絕對相信。不過你該讓他們給你一份前幾個鐘頭的節目錄音。」
「阿火,我現在沒空。」
「伊娜,等等!」
他正想站起來,突然聽見了音樂聲。聲音悶悶地傳出來,就像從一家狄斯可舞廳關著的門後傳出來的一樣。阿火側著身體,把耳朵貼在地板上,音樂聲愈來愈大了。他知道這首歌,樓下有人正把這首嘻哈音樂開得震天響。這讓他深感不安。他之前撿起的那封信,信上的收件人是瑪塔.唐科維茲,按照門牌來看,她住在二樓,也就是此刻傳出音樂的那間公寓。阿火跳起來,頭也不回地離開雷歐妮的公寓。他很清楚一件事,如果他不是第一次遇見一個喜歡聽幫派饒舌歌的七十多歲老太太,就是這個音樂只是用來掩蓋其他的聲音。
「我想先讓各位了解截至目前的調查結果,之後我會告訴各位下一步該怎麼做。」
「對,不過——」
「阿火,你聽我說。」葛茲的聲調突然完全變了,不再帶著怒氣,而是帶著警告,憂心忡忡。
「儘管有這些證據,我們還是得繼續將楊視為具有高度危險性的人。在我派弟兄進去之前,我還是會警告他們,那個瘋子身上綁了炸藥,一觸即發。」
「我反對!」葛茲說話了,同時站了起來。伊娜看見他那張和圖書生氣的臉,不覺嚇了一大跳。葛茲全身都繃得緊緊的,伊娜從沒見過他生這麼大的氣。
「好。那我會設法轉移他的注意。我其實很不想讓妳去做這件事,不過,如果妳有機會能夠到機房裡去而不被發現,那妳就偷偷地進去。」
「該死的,史都爾。你是怎麼搞的?」他劈頭就吼道。
「這個假設有什麼依據嗎?」赫茲柏格想知道。
「因為這些都是我們調查過不適合播放的歌曲。太爛或是太冷門,不是我們的聽眾群想聽的歌。我們替每一首歌都做過市場調查。」阿火走進那棟屋子敞著的大門,進了走廊。
「你忘了他還有史篤克的槍,還有之前通風口狙擊行動失敗時,歐納西斯被迫扔下的槍。很歉,我不同意你的看法。」
葛茲身後的雜音愈來愈大,而葛茲顯然在發號施令。也許他要手下給他一份之前播放的歌曲清單,不過他的手下似乎沒有馬上明白他的意思。停頓的時間有點長,阿火利用這個時間再看看屋裡的情況。印象中他從來不曾置身在一間像這樣空蕩蕩的屋子裡,裡面什麼都沒有,沒有家具,廚房裡也沒有廚具,浴室裡沒有浴缸也沒有馬桶,甚至連門都沒有。什麼都沒有!
「為什麼?」
「也許可以。他在播音室裡打電話時,我就很安全。」
「我不知道,我沒有鑰匙。」
「這些是人質。這一位……」史都爾用一支光筆指著快遞司機曼福瑞.史篤克,「是第一位受害者。除了電台的工作人員之外,他很可能是這群參觀電台的聽眾當中唯一真正的人質。」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史都爾故弄玄虛地看著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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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正是另一個證明,證明我們的假設是正確的。因為電腦分析的結果顯示,曼福瑞.史篤克本來根本不該來參觀電台。他直到最後一刻才收到邀請,而且是因為電台工作人員弄錯了。本來史篤克窳得的是電影票,可是工作人員填錯了表格,寄出了參觀電台的邀請函。」
喀答。
手機上顯示出有一則新的留言。佛斯特有股衝動,想把手機朝火車站貼了磁磚的牆壁重重地扔過去。此刻他沒有力氣去聽那則留言。就算消息只有他所設想的一半那麼糟,他就得首次用到藏在這個寄物概裡的東西。
「門之前是開著的嗎?」
「我們在十五分鐘之後攻進去。」
凱蒂將櫥櫃的門輕輕打開了一道縫,小心翼翼往外瞄了一眼。
「這個嘛,」史都爾翻了翻白眼,氣伊娜打斷了他要說的話,「我以為上級長官已經跟妳解釋過了。以妳的情況來說,妳也許堅持相信人死後還能繼續存在……」
「那又怎麼樣呢,大偵探?」葛茲聲音裡的火氣愈來愈大,可是阿火卻遲遲沒有回答。他正在納悶雷歐妮的房門居然只虛掩著。
凱蒂的聲音很沙啞,因為她又好久沒說話了,而且此刻她得要壓低聲音。這也和她整個人的狀況相符。蜷身在水槽下讓她全身的肌肉都擠在一塊兒,她口很渴,頭痛欲裂,就像一場重感冒即將爆發。連無線電對講機上的電池警示燈也閃個不停,顯然撐不了多久就無法再收到訊號。
「停著的汽車?」
「是關於收音機裡播放的音樂,我注意到一件事。」
晚了四分鐘。在史都爾生氣的目光下,伊娜和葛茲匆匆趕到會議室裡參加行動總指揮臨時舉行的特別會議。
「沒錯,我就是想提出這一點。」
「我知道。」
「你在開玩笑嗎?」
「那張照片是合成的。去年九月十九日是星期三,跟今天一樣。我現在就在那條街上空,蒼鷹告訴我,每個星期三那裡都會搭建攤位。我剛才也看見了。」
「有。你也許覺得我異想天開,但我認為提伯是透過音樂給我們提示。就拿仙妮亞唐恩唱的〈回到我身邊〉來說吧,我們應該過去。凱特布希的歌則是要我們爬上一座山。這表示我們應該——」
「楊.麥伊知道雷歐妮是俄國人。」
「這……我……」史都爾變得結結巴巴,最後他重重地吐了一口氣,「讓我看看能怎麼做。我不想在模擬進攻百分之百成功之前冒然行事。如果這次進攻再失敗,我反正也完了。」
「我並沒有反對你這麼做。」史都爾答道。「小心一點總是比較好。不過我認為楊.麥伊只是虛張聲勢,並不具危險性。搞不好他用來威嚇主持人和製作人的只是一把水槍罷了。」
「為什麼?」
伊娜很清楚史都爾那官僚腦袋裡在想什麼。他並不只是在跟部屬說話,同時也在跟自己說話。他所說的每一個字都讓他更加相信他之前在辦公桌上所整理出的結論。
和圖書「喂?我在跟你說話。你究竟想告訴我什麼?」
「妳能試試看嗎?但是要顧到自己的安全。」
「不是。你說得沒錯,通常我們總是重複播放某些歌曲,可是今天情形不同。你有注意到過去這幾個小時裡都播了哪些歌嗎?」
「歌詞內容相似。」
「對,我來的時候門只是虛掩著。這裡看起來像是不久前才有人來清除所有的痕跡,乾淨極了。跟這裡比起來,加護病房簡直就成了垃圾堆。」
「好吧,究竟是什麼事?」葛茲煩躁地問。他看見史都爾表情嚴肅地坐在辦公桌後打電話,而他其實更想知道他們的總指揮在忙些什麼。不過,也許阿火有了出人意料的發現。
「屋子裡還有別人嗎?你有碰到誰嗎?」
「可是還有另外一種可能,而這種可能的真實性還更高:就是史篤克根本沒死。我們在收音機裡聽見的很可能只是一齣廣播劇。我們並沒有目擊證人。」
「好的。如果莎敏女士提不出值得大家討論的疑問,我就繼續往下說了。」
佛斯特拿起第三疊鈔票,他得加快速度,如果他真的想把帆布袋裡所有的錢都綁在身上的話。而目前這是唯一的辦法,他不想讓他的司機看見他拿著這個顯眼的帆布袋離開火車站。而且誰曉得呢?也許他根本不會再回到他那輛黑色的公務車上。也許他馬上就得搭上一列火車,這完全要看之前來電的人在他的語音信箱裡留了什麼話。
「是的。」
這個高等檢察官從心底感到害怕,上一次他有這種感覺是在一家腫瘤科診所裡,在做完癌症預防檢查之後又被請回了醫生的看診室。
阿火環顧四周,慢慢地在這間小公寓裡繞了一圈。
「什麼?」葛茲滿腹疑惑。一來,阿火的聲音聽起來怪怪的,好像生了病;二來他在電話中依稀聽見螺旋槳的聲音。「你在哪裡?」
葛茲把手停在伊娜的膝蓋上好一會兒,輕輕地按了一下,然後才把手縮回去。
凱蒂知道她可以這麼做。楊在槍殺了第一名人質之後,並沒有把機房的門鎖上。
「他們老是播一樣的歌?」
母親話裡的溫暖感動了凱蒂,就像一陣溫柔的撫觸。她雖然不願意承認,可是知道外面有個人愛著她、關心她,想把她從這裡救出去,這減輕了她所承受的壓力。儘管這個人是她本來永遠不想再搭理的人。
「只在信箱旁邊遇見一個老奶奶。」
「你會發現,過去這幾個小時裡播放的都是我們平常從來不播的歌曲。」
史都爾開始說明,舉起了手。每說一點就伸出了一根手指。
「如果我之前沒聽錯的話,楊把屍體拖到機房裡去了。」
史都爾想要插話,可是葛茲根本不讓他有開口的機會。
除此之外,屋子裡聞起來像是在幾秒鐘之前曾經舉行過世界盃消毒大賽。廣告詞裡常說的「像醫院一樣乾淨」或是「百分之百無菌」,跟這裡比起來都顯得小巫見大巫。
葛茲聽見阿火身後一陣瘋癲的笑聲,有人喊著「翻個筋斗」。然後他真的聽見阿火喔吐的聲音。
真是不公平,他心想。
我的女兒就是證人。伊娜在心裡想。
「我馬上就把檔案叫出來。」
「為什麼不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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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都爾不屑地揮了揮手,看著伊娜,彷彿她是掉進他咖啡杯裡的一隻蒼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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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又怎麼了?」
「妳要去哪裡?」葛茲幾乎追上了她。
阿火小心翼翼地把門往裡頭推了一點,猶豫了一下才走進去。他馬上注意到房裡有一股特別的氣味,不過他還是暫時把注意力再集中到他和葛茲的對話上。
「這能有什麼好處?」
「我不是有意冒犯,可是這一切都只是猜測而不是事實。假如那些人質之間並沒有什麼關係呢?假如他們只是運氣不好,湊巧在同一個時間進了那個播音室呢?就跟史篤克一樣。有人說過,這世界上每一個人跟另外一個人之間最多只隔了六層關係。在這個城市裡,一個房間裡如果有七個人,其中四個人有共同的朋友是很正常的事。舉例來說,我有一個朋友常和柏林的大毒梟一起玩撲克牌,難道我會因此也被歸類成犯罪集團的一分子嗎?」
「妳得去替我們確認一下那個快遞司機是不是真的死了。」
「我希望再有一個小時,我們就能做好採取行動的準備。」
史都爾點點頭。
「你還記得那張照片嗎?」阿火想知道。
葛茲剛才告訴了她阿火的發現,實在是太不可思議、太難以理解了!
史都爾拿起一個小型遙控器,在他毛茸茸的大手裡,看起來就像一個迷你打火hetubook.com.com機。一個固定在天花板上的投影機輕聲地嗡嗡響起,在牆上投射出一張海報大小的半身照。那是楊.麥伊,拍照當時他仍是個一帆風順的心理學家。
「也許楊在看見一個陌生人出現時慌了手腳,總而言之,他沒有遵守當初的約定。他必須解決可能搞砸他整個計畫的這個人。而快遞公司的同事也說史篤克脾氣暴躁,喜歡玩槍。這個人從一開始就對歹徒的計畫構成威脅。」
「好,請你注意馬路旁邊,在照片的正前方。你看見了什麼?」
伊娜把上衣從工裝褲裡拉出來,用來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雖然時地完全不宜,葛茲卻暗中希望他能撫摸她腹部的疤痕。
「說明白點,所有歌詞說的都是我們是一家人,大家彼此相屬。你馓我意思嗎?還不只這樣,之後播的是佛利伍麥克的〈小謊言〉(Litte Lies),還有紅合唱團的〈作假〉(Fake)。主持人想藉此告訴我們什麼?再明白不過了。」阿火自問自答地說,「播音室裡是一場騙局,他們全都彼此認識。」
「別以為我老到不中用了。」佛斯特吼道。「播音室裡那個瘋子撒下了懷疑的種子,這就足以壞事了。史都爾,我指的不僅是那樁審判。」
門外那個人終於放棄了,轉身去找另一個洗手間。
阿火沿著康德路往地方法院的方向高速駛去,假如現在他被拍到超速,就會再被記違規點數三點,剛好還不至於被吊扣駕照。此外,因為開車時沒戴耳機使用手機,他還得付一筆額外的罰金。
「史都爾嗎?那個大麥克?」
房門顯然是被一陣風給關上了,把阿火嚇了一跳。
葛茲打斷了他的話,替他說出最後幾個字:
「然而這就表示楊確實有危險性。」伊娜插了一句。「我們不能低估他,也不能低估目前的危險情勢。」
「之前這半小時裡播放的歌曲都不是我們經常播放的歌。」阿火走進那個有後院的房子,爬上了樓梯。要找到雷歐妮的住處並不困難,蒼鷹在飛行途中一直都把收音機開著,等楊說出了這條路的名字,又提到一棟藍色的屋子,阿火就知道他指的是什麼地方了。他就在這附近長大,對這一區很熟悉。而雷歐妮住在哪一間也不難找,雷歐妮.格雷果這個名字仍然貼在門鈴旁。
那又如何?
突襲模擬進行得很順利,然而葛茲還是有種不祥的預感。排練是一回事,打通地板,把一顆煙霧彈扔進滿是人質的播音室裡,一槍命中持槍歹徒的頸椎,則是另外一回事。那顆硬橡皮彈既要命中,但又不能致命,只能讓楊動彈不得。否則不再跳動的脈搏或是楊本人就會引爆身上的炸藥,大家就得同歸於盡。除此之外,噪音的問題也還沒解決。至今還不曉得要怎麼掩蓋電鑽聲。畢竟他們得要從播音室下方往上鑽透半公尺的鋼筋水泥、再鑽透播音室的地板。過程中不可能不發出噪音。
一群青少年喧鬧地從他身邊走過,他等待著,直到左右無人,才打開那個置物櫃。通常每過七十二個小時,車站的工作人員就會把所有的置物櫃清空,唯有七二九號置物櫃例外。位在最上層,左邊數來第三個置物櫃是警方專用的,用來付款給線民或其他類似用途。不過,這一年來這個置物櫃為佛斯特所專用,由於他個子高,這個置物櫃正好在他眼睛的高度。他拿開「故障」的牌子,轉動鑰匙,打開踅物櫃,隨後放下心來,鬆了一口氣。一如他的預期,所有的東西都還在裡面。當然還在,他曾暗中換過鎖,沒有別人曉得這裡面放了什麼。誰會拿走裡面的錢和證件呢?話說回來,像今天這樣的日子,什麼事都可能發生。基於這個原因,他拿出置物櫃裡所有的東西,放進他帶來的帆布袋裡,包括那把手槍在內。
「我聽到你的意見了。不過這也改變不了我的決定。」
他們怎麼拿到這個號碼的?這麼快?
「妳得要幫我的忙,小乖。」她母親跟她一樣壓低了聲音。
「所以妳更要小心。」
「我不在乎這個伊娜.莎敏去告訴全城的人她女兒那些淫|盪的故事,就算那個小騷|貨在月光下跟人在狗屋裡胡搞,她也儘管說去,隨便她!她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可是她要是再有一個字提到雷歐妮.格雷果,那就太過分了。史都爾,你自己知道為什麼!」
說不定消息比當初醫生對我的診斷更糟。佛斯特心想。醫生當時說我只剩下十五個月的生命。
「我真不懂怎麼會搞成這樣?我之前明明斬釘截鐵地跟那個酒鬼談判專家說得一清二楚:不要提起雷歐妮。」
「我必須跟她說話。」伊娜終於說道。「跟凱蒂。」
「現在她是唯一能幫助https://m.hetubook.com.com我們做出正確決定的人。」
佛斯特凝視著自己消瘦的上半身,突然感受到無法言喻的沉重壓力。他怎麼會落到這步田地?裸著上半身,滿臉病容,跟犯了毒癮的人一樣躲在火車站臭氣熏天的廁所裡,做著逃亡的準備。全因為史都爾把事情搞砸了。看見自己狼狽可笑的模樣讓佛斯特更加火冒三丈,再也顧不得他平日得體的談吐:
在抵達弗里柏格路那棟漆成天藍色的房子之前,他非得告訴葛茲一件事不可。
「妳能進去嗎?」
葛茲站在指揮中心史都爾的辦公室前,打算跟史都爾報告這個問題。此時他的手機振動起來。
「妳想做什麼?」
「這我也聽到了,既大聲又清楚,從收音機裡!」
伊娜逃跑似地從會議室裡衝了出去,葛茲追在她身後。
「那其他的人質呢?」葛茲想知道。
「我跟你保證:雷歐妮沒有在九月十九日發生車禍,檔案照片裡那輛黑色BMW也有問題。」
「跟我來!」她答道,並沒有轉身看他。
「等一下。」
佛斯特讓置物櫃的門就那樣敞著,快步走進洗手間。他先確定洗手間裡沒有別人,然後檢查了貼在門旁的清掃時刻表。很好!清潔人員才剛剛來過,至少要兩個小時以後才會再來。佛斯特把那張清掃時刻表從鐵框裡抽出來,在背面寫上「暫停使用」。然後從口袋裡拿出一捲膠帶,用牙齒咬斷一截,把那張臨時告示貼在洗手間的門上。然後他打開門,進了洗手間,為了保險起見,還用一把隨身攜帶的萬能鑰匙把門從裡頭反鎖。
「這表示這整件事不過是個騙局,只是一齣戲罷了。楊.麥伊和那些人質是一夥的。」
「我想也是。」葛茲有點火大,顯然沒有一個人聽命行事。
「等一下。」伊娜打斷了史都爾的話。「你是認真地在告訴我們,四個一向安分守己的柏林市民突然成了刑事重犯,只因為楊.麥伊答應給他們五萬歐元?」
「伊娜,我真的很抱歉。」他說。「史都爾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也許他是受到上級的壓力。可是我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改變他的心意,再說時間緊迫,我必須跟我的弟兄宣布了。」
「你為什麼還沒回電台?」葛茲劈頭就問。阿火聽得見葛茲身後指揮中心裡眾人的忙碌聲。
「其他的人質可能全都是共犯。」
「儘管如此,我還是覺得我們不需要過於擔心。」史都爾試著平息佛斯特的怒氣。「我凍結了所有的調查行動,我的手下根本沒有去找,或是故意往錯誤的方向找。到目前為止並沒有證據,只有一些猜疑和揣測。」
「隨便看看。」阿火在剛剛打亮磨光的木質地板上躺了下來,好換個視角。他凝視著空空的天花板,什麼也沒有,角落裡連個蜘蛛網也沒有。
「別掛斷……噢,我要吐了……」
「蒼鷹是誰?搭建什麼攤位?」
「我們已經結婚了嗎?寶貝,不然為什麼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呢?」他油嘴滑舌地回答。
「不無可能。」葛茲低聲地說,之後線路裡出現了雜音。「稍等一下……」
「那個人一動也不動,媽媽,而且被塞進一個屍袋裡。這裡還有三個屍袋!」
「很好笑。聽著,有關週三市集的那個消息很有價值,不過我希望你現在打電話來是又有重要的事,我們這兒正忙得不可開交。」
「這是你的推測嗎?」伊娜大聲地問道。史都爾的話聽起來像是已經認定這是事實。
「我們從一開始就針對兩個方向調查:歹徒和人質。調查小組在這兩方面非常成功。」他對著那兩名伊娜首次見到的警官點點頭。他們坐在會議桌的前端,離史都爾最近。兩人面無表情,投影機的光線從牆上折射出來,照在他們的臉上,紅藍交錯。這讓伊娜想起卡通片裡的人物。她在心裡替這兩個人取了綽號叫「湯姆」與「傑利」,就像卡通裡的貓與老鼠。
「再說一次,」葛茲根本不理會阿火打的比方,「你到那裡時,門是開著的?」
「真聰明,警官大哥。」
在他家裡,就算有人來幫他打掃,地毯下的小蟲都還大搖大擺地在他房間出沒。而這間公寓卻已經有八個月沒人住了?
「出了什麼事?為什麼你那邊回聲這麼大?你現在人到底在哪裡?」
「還是我。」幾秒鐘之後阿火喘著氣說。
「我明明看見他對他開槍。」
「那就去吧。不過把無線電留給我。」她指著他皮帶上掛著的快遞公司內部無線電。
「蒼鷹是一零一點五電台報導路況的飛行員,而我說的是市集的攤位。星期三是市集日。不管那張照片是誰合成的,都忽略了這一點。你懂嗎?車輛不可能在這個時間停在這個地方。那張照片一定是用檔案照片合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