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Ⅵ
凱蒂把拇指從通話鍵上移開,鼓足了勇氣,過了足足兩秒鐘,她才敢慢慢轉過身去。果然,她之前就有預感。
「喂?楊?你還在線上嗎?」
阿火蹲了下來,端詳著面前的東西。不要碰!他告誡自己。不管這裡發生了什麼事,他可不希望把指紋留在別人屋裡的一疊鈔票上。
不知道。楊也想弄清楚。
「可是,如果根本沒有證據呢?」珊卓.馬文斯基想知道。她倚著播音室的牆,伸手從上衣底下把假肚子拿出來。戲已落幕,她不需要再扮演孕婦的角色,也不必再說起安東的故事,那個智障小男孩的照片是她從網路上下載的。
在走道盡頭的地板上有一樣東西,跟那震耳欲鼸的嘻哈音樂一樣,和這整間公寓完全不相稱。他走近一看,證明了那不是他的幻覺。在他面前的地板上躺著一副假牙,旁邊是一疊五百歐元的新鈔。
這又是什麼?
「等我給妳信號。」她聽見母親說,母親的聲音聽起來比之前還要小。機房裡的抽風機轟隆轟隆地響,在整個房間裡迴盪,宛如在一架飛機上。
凱蒂出了什麼事?
「還在。不過沒什麼可說的了。」
她知道會有人來搜索她的公寓。
「太遲了。現在不做就來不及了,無線電對講機快沒電了。」
隨後阿火只感覺到一陣灼痛,就墜入一片黑暗之中。
糟了,槽了……阿火不知道是否該把那枝筆拔|出|來,也怕拔|出|來會把事情弄得更糟。他掏出手機,想叫救護車,可是他還沒打開手機,瑪塔.唐科維茲就從椅子上滑了下來,躺在地毯上,一動也不動。他把她翻過身來,摸了摸她的脈搏,沒有脈搏,死了。
不會的,媽媽。
「如果我繼續談下去,你又會如何處置我?」
但願史都爾沒有料錯,楊只是在唬人。
親愛的,當你讀到這封信時,世界對你來說已經大不相同了。你會認為我一直都在騙你。也許你已經聽說過那些壞事,那些罪行……
她試著站起來,竟然很輕易就辦到了,讓她自己也覺得訝異。她撥開額頭上的頭髮,然後向史都爾伸出雙手。
她沒理會無線電裡母親斷斷續續的話語。她得先設法證實她的懷疑,她不確定剛才袋裡的身體是否動了一下?她用顫抖的手摸了摸他毫無血色的嘴唇。沒有反應。脈搏要從哪裡量最好呢?
當然是樓下這個老太太,你這個白癡。她對陌生人很和氣,連你這樣的邋遢鬼她都還對你微笑。
「妳……什麼……?」
「你根本就是腦袋有問題!」麥克一手重重地拍在控制台上。他的「女友」辛蒂無言地表示支持——在真實生活裡,辛蒂其實只喜歡女生。「警方有什麼理由要改變他們的策略?再多一個鐘頭又有什麼差別?」
電話每響一聲,她手裡的電話就好像又重了一公斤。
「但這確實只是巧合。我本來也不知道我女兒在電台裡實習。你之前沒有看到她,她被反鎖在休息室裡。」楊一個字也沒說,但是伊娜感覺得到她又失去了他的信任。於是她決定採取攻勢,趁她還有一點時間,史都爾馬上就會來把她撤換下去。
「我們已經就位了。」透過頭盔裡內建的耳機,他聽見歐納西斯大聲清楚地說。
沒錯。那封信,你這個笨蛋,把信讀完!
那是什麼?
「隨時可以升空。」
她發出一聲尖叫,很短促,聲音並不大,卻仍然在她耳中迴響,彷彿她置身於一座教堂內。
「什麼時候結束,由我來說;接下來該怎麼做,由我決定。懂了嗎?」
「正是。」自從兩個斯里蘭卡女孩因為誤食含有劇毒的黃花夾竹桃種子而不幸身亡後,這個種子在自殺者之間出了名。從這種種子裡能提煉出一種治療心臟疾病極為有效的藥物,一顆種子裡就含有一百倍的劑量,吞食一顆種子就幾乎百分之百足以致命,它會讓心臟跳動得愈來愈慢,直到完全停止。莎拉還割了腕,純粹只是證明她離開人間的決心。
他隱約記得曾在駕訓班受過急救訓練。心臟按摩!他雙手交疊,按在她的胸口上。一、二、三、四……
該死!現在怎麼辦?
凱蒂尖叫了一聲,然後通訊就中斷了。而現在楊也遲遲不接起播音室裡的電話。
「什麼情形?」
在警校裡伊娜也學過兩性之間在選擇自殺方式上的差異。男性往往偏好所謂較「硬」的方式,像是上吊或持槍自盡,女性則多半選擇較「軟」的方式。
葛茲蓋上了鈦鋼製的頭盔護罩。每次行動前,他會選一件不同的偽裝外套,不僅保護他的生命,也為他帶來好運。行動愈危險,他選的外衣顔色就愈深,而他今天選了黑色。
她試著摸摸他的脖子,他的皮膚很粗糙,鬍子沒刮乾淨,摸起來很不舒服,像一條用久了的菜瓜布。凱蒂摸不出什麼來,因為緊張,她的手指又冷又僵硬,彷彿她剛才沒戴手套就從擋風玻璃上抹開了一堆雪。
「什麼條件?」
「這我看得出來。」
「還不賴。」
www.hetubook.com.com他已經不在播音室裡了。而是就站在她身後。他首先感覺到腳底下在震動,然後門邊架上的CD開始搖晃作響,最後,逐漸增強的聲波漲滿了整個房間。就算他想繼續說下去,現在也辦不到了。外面直昇機的轟隆聲大到令人難受,不,還不只是難受,而是讓人感到痛!而聲音似乎還在增強。楊覺得有一陣風吹進他耳朵裡,正用蠻力撐開他的耳膜。他開始尖叫,扔下手裡的槍,用雙手摀住耳朵。他再轉過身去,發現其他人全都跟他一樣摀住了耳朵,沒有人伸手去把槍撿起來,也沒有人逃跑,大家全都忍受著極度的痛苦。楊相信,他現在若把正拚命往耳裡塞的手指頭抽出來,上面一定沾滿了血。實在是太痛了。
「在上班。在葬禮上我和他交談了幾句,他看起來很自責,由於悲傷過度而麻木,跟我一樣。直到今天我仍然不清楚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你知道莎拉是個什麼樣的女孩,所以我一直認為馬克是個無性人,否則他如何能和莎拉還有她那許多男人在同一間屋子裡住了一年。」
「你們瞄準他了嗎?」
阿火站了起來,小心翼翼地往轉角處瞄了一眼。沒有人。只有更多骨董、一套皮沙發,還有一張背對著他的高背單人椅,但是卻看不見瑪塔.唐科維茲。
「才不過幾個鐘頭,妳就搞砸了一切。沒有人想留妳在這裡。警方現在必須把妳撤換下來,因為案情牽涉到妳個人。我覺得被妳騙了。沒有人想再跟妳說話,就連妳的親生女兒在我讓她來聽電話時也猛搖頭。妳能告訴我妳是怎麼辦到的嗎,伊娜?」
還是她被殺了,殺她的人湮滅了現場所有的證據,可是卻還是漏掉了什麼,是什麼呢?
「我得喝點東西。」
「為什麼?」
情況不妙。葛茲心想。情勢益發緊張,楊也會更加難以捉摸。
「她不想跟妳說話。」他說道。
「這要視情形而定。」
「……濫用我對妳的信賴。」楊從凱蒂手中拿過聽筒。「我可以請問妳這是怎麼回事嗎?妳把自己的女兒送進來當間諜?」
伊娜的手緊抓著工裝褲的褲管。
「五分鐘。」他吼道,大出她意料之外。「讓他繼續講電話,至少再五分鐘。不要讓他離開他所在的位置,千萬別讓他到休息室去。」
「我之前跟你說過,莎拉在她死前不久曾打過電話給我。」
下墜幾公尺之後,葛茲收攏了一個黑色金屬器械的兩個操縱桿,那個器械中間垂著一條黃綠色的塑膠繩,葛茲此刻就掛在這條繩索上。繩索立刻往上拉,葛茲用腳撐在二十一樓和二十二樓之間的外牆上。他又稍微放鬆了幾公分,背部幾乎與馬路平行,慢慢地順著外牆往下爬。這個瑞士製的繩具比一個皮夾還小,生產成本不過幾個瑞士法郎,儘管如此,葛茲絲毫不畏懼把自己的性命託付給這副繩具。這副繩具經過幾千次行動的考驗,就算葛茲在目前這個位置中槍或是失去知覺,這副繩具也能避免他繼續往下墜。葛茲相信製造商的保證,一旦雙手鬆開,就會馬上停止下滑。
「行動的結果。看我們在播音室裡有什麼發現,也許妳只#被送交懲戒委員會。」
阿火看過不少恐怖電影,即使如此,老太太那張血流滿面的臉還是讓他不忍注視,最主要的原因是那枝插在她右眼裡的原子筆。
32
天曉得。
伊娜看著阿火辦公桌上的電話,此刻再度傳出楊的聲音。她拿起聽筒,摀住話筒。
「而且我要兩瓶。」她又補了一句。
「不,她說的是實話。是我犯了一個錯誤。你還記得敎科書裡的一個案例嗎?那個站在窗台上想要輕生的人?」
數到十七時,瑪塔動了一下,數到十八時,她咳了一聲,數到十九時,阿火停止動作。他成功了,瑪塔活過來了!
「她已經死了!」提伯喊道。
拜託,千萬不要!
現在做人工呼吸。他捏住她的鼻子,打開她的嘴,他注意到那個老婦人為了來訪的客人特意打扮過,嘴上擦著淡紅色的口紅。
「她也聽不見妳說話了。」楊的聲音再度變得清晰。「我把播音室裡的擴音器關掉了,現在我是唯一帶著耳機的人。伊娜,我想妳應該明白一件事,這將是我們之間最後一次通話。我們彼此都很清楚。」
莎拉喜歡花朵,最後用黃花夾竹桃結束自己的生命,從這點看來她也符合統計數字的模式。
「這都是妳的錯,媽媽。」凱蒂哽咽了。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本來我躲在那裡很安全,可是妳偏要……」
「差別就在這個女孩!」楊又拍了拍凱蒂。「伊娜.莎敏本人現在和這件事有切身關係。如果下一回合的遊戲我拿凱蒂做賭注,她就會想盡辦法找到雷歐妮。沒有什麼力量比一個母親的力量更大,而且……」
「你的計畫沒有成功,你已經掌控不了情勢了!」
這是個真實的案例。一個警察和一個想跳樓的人談了整整一m.hetubook.com.com個小時,取得了對方的信賴,然後這個警察卻犯了一個大錯,他說:「好吧,這件事該收場了,我希望你現在下樓到我這裡來。」那個輕生者果然下來了,他縱身一躍,直接摔在那個警察腳下的人行道上。
楊不予理會,直視著他的同夥,一個接一個。
「我想還輪不到妳來提出要求。」
出了什麼事?凱蒂想告訴她什麼?她為什麼尖叫?
他迅速從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眼,目光最後停留在她額頭上細細的汗珠。
「那是因為他們根本沒牌可攤!」提伯開口了。可是楊沒理會他。
「莎拉的自殺讓凱蒂受到很大的打擊,從那以後她就不再跟我說話。」
談判中心的門砰的一聲打開來,把伊娜嚇了一跳。史都爾踩著重重的步伐衝進來,他的頭髮被汗水沾濕了,黏在額頭上。他身後跟著兩名身穿制服的警察。他還沒開口,因為他還沒笨到在她仍在節目中時將她逮捕。但是他已經準備好了。不管伊娜要做什麼來拯救她的女兒,她都只剩下這唯一一通電話。
瑪塔.唐科維茲縮在椅子裡,嘴巴張開,像一條魚。
「是的,當時妳人在火車上,訊號很不清楚。不過我並不想再聽一次。」
該死。希望楊.麥伊沒有聽見。
「毛地黃。」楊補了一句。
「楊,請聽我說。你是個心理學家,你得把我女兒放了。」
「妳是說,如果我真的瘋了,如果雷歐妮真的死了?」
這股寒氣是來自我身上嗎?還是從死者身體上散發出來的?
31
「讓我再跟我女兒說話。」
「這兩者之間有什麼關係?」
「不然至少放我們出去!」
就算她的話讓他有點緊張,他也沒有流露出來。「妳說得太多了。」他惡狠狠地說。
「『妳打算要割腕嗎?』她也說不會,要我別擔心,說她很愛我,說我沒有做錯任何事情。我答應盡快到她住的地方去。她在史潘道區和一個以前的同學馬克合租了一個房子,房子不大,但很漂亮,浴室在樓上。我心裡明白,假如她要自殺,我一點機會也沒有。光是從火車站搭計程車到史潘道區就要半小時,而我的火車五十分鐘前才從漢諾瓦出發。」
楊感覺自己的體力逐漸消失。心理上的緊張消耗了他的精力,而且他已經好幾個鐘頭沒吃東西了。他的胃彷彿收縮到一枚硬幣的大小,而他的右手臂肌肉痛得厲害,畢竟他並不習慣長時間拿著一把槍對著別人。
「收到。」葛茲說道,雙腳踩上那個陽台未經整理的草坪。他解開彈簧鉤,彎著身子朝螺旋梯跑去,梯子通往半層樓之上的入口。他在腦中很快地再把流程想了一遍。如果他下令,直昇機就會啟動,之後他頂多只有半分鐘的時間把門撞開,就攻擊位置。一旦他搞定了現場,第二組人馬就會撞開前門,把煙霧彈丟進播音室裡。
楊聽著這些歇斯底里的叫喊,一句話也沒說。左手持著聽筒,右手裡的槍仍然指著就站在他面前的凱蒂。她是唯一跟他同在混音控制台這一邊的人,其他人都站在另外一邊,面對著他。
33
「她的朋友,那個馬克,當時在哪裡?」楊問道。
伊娜垂下手臂。這只有一個原因,也解釋了為什麼葛茲不在這裡。他正在和弟兄討論行動細節,他們要衝進去。
她聽不清楚楊接下來所說的話,他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他一定是把麥克風從面前推開了。
「不!再等……想……轉移……」
有所發現的不僅是她,還有楊.麥伊。
阿火驀地轉身,看見一張他再熟悉不過的臉孔。
她去哪裡了?
36
葛茲爬上媒體中心大樓屋頂的水泥牆緣,牢牢抓著洗窗設備的吊車絞盤探頭往下看。好幾層樓的下方有一輛吊車在晃動,本來今天應該有兩名清潔人員坐在吊車裡,清洗大樓北面的玻璃帷幕。平日車水馬龍的波茨坦街此刻一個人也沒有。除了警車和幾輛媒體轉播車之外,沒有人能通過交通管制,進入這塊「警戒區域」。史都爾甚至下令拖走附近住戶停在路邊的汽車。
「好吧,不過我有一個條件。」她輕聲對史都爾說。
伊娜驚訝於自己的冷靜,她的右腿雖然在顫抖,彷彿有人在她的小腿肌肉上綁了電極,但是她沒有哭泣或尖叫。如果是她獨自一人在家裡,只要每次想起和莎拉的最後一次談話,極端的心痛總是讓她完全無法動彈。她會躺在床上,彷彿全身麻痺;或是坐在打開的冰箱前面,像被螺絲釘檢住似的;或是在浴缸裡坐上幾個鐘頭,就算浴缸裡的水都冷了,還是比她心中的寒意來得溫暖。此刻她第一次跟別人談起這件事,居然還能一手拿著電話,一手插在褲子口袋裡,同時把頭轉向史都爾。出乎她意料之外,史都爾竟露出同情的神色。
五、六、七、八……然後再做人工呼吸。hetubook•com•com
等一下!他沒有再往下讀。
包括葛茲在內,共有八名精銳特警參與這次的行動。
葛茲揮開所有的疑慮,下了第一道命令。
「而且我有什麼理由要把凱蒂送進去?而我又怎麼辦得到?她只是不小心在錯誤的時間出現在錯誤的地方,就跟那個快遞司機一樣。對不對?」
所以雷歐妮沒有把重要東西放在自己家裡,而是託付給瑪塔.唐科維茲?那些錢,還有護照……
「我已經在機房裡了。」凱蒂答道。事實上她甚至已經站在那個屍袋前了。屍袋就放在門邊第一個鐵架前面。
他愣住了。
「只可惜白費力氣。」
也可能來自德國!阿火打開第二本護照,跟前一本一樣都不像是偽造的,只不過這一本是柏林核發的。
「不,我要的是可樂。最好是檸檬健怡可樂。」
史都爾呆呆地注視著她,彷彿她剛才召了一名脫衣舞男。
葛茲繼續把繩索往下放,他的脈搏加快了些,但還是比沒受過訓練的一般人平穩許多。此刻他可說是名副其實地「命懸一線」。
「楊,你這個白癡,認清事實吧。你已經玩完了,放棄吧!」
「你一定是腦袋有問題。」阿火對自己說,終究還是進了那間公寓。事後他會說,他一步一步沿著走道往裡走時,只是出於好奇,沒有別的感覺。事實上,他心中的害怕甚至蓋過了那喋喋不休的歌唱,隨著他一步步接近那位老太太的客廳,音樂就更加大聲。這間公寓和雷歐妮那間空無一物的公寓正好形成強烈對比,布置得十分舒適。走在厚厚的奶油色地毯上完全沒有聲音。阿火看見兩個深褐色的小五斗櫃,是胡桃木做的,還看得見紋理。就跟她腳上穿的鞋子一樣,瑪塔.唐科維茲顯然也很重視家具的品質。屋裡擺放著擦得晶亮的骨董,阿火雖然不是行家,但他估量那些骨董應該都是真的,而且相當昂貴。
伊娜的左腿在發抖。然而她絲毫沒注意到,汗水從她額頭上滴進眼睛裡,和淚水摻在一起,她也一樣不予理會。她祈求楊趕緊接起電話,但她又想直接掛斷電話,因為害怕將要面對的可怕真相。
現在伊娜也開口說話了。
他按下靜音鍵,打起精神,然後吼道:「你們全都給我閉嘴!」他隨著每一個字加大了音通,達到他預期的目的。那些「人質」安靜下來了。
她赤腳走進機房裡,突然感到更加脆弱無助。
電話響了第八聲之後終於被接了起來。起初她只聽見一些雜音,然後對方說了一個字。
客廳裡有人嗎?
好吧,假設雷歐妮有雙重身分,她卻沒告訴她的未婚夫。為什麼?
答案也許在那封信裡?
「喂?」
他本來並未打算親自上陣,所以也沒有做任何模擬演練。他隻身一人,因為其他人都必須執行既定的計報。幸好他可以信賴歐納西斯和其他的弟兄,他們會掩護他。
她拉下門把,通往機房的沉重防火門輕易地打開了。凱蒂脫下鞋子,放在門檻上,防止門在她身後關上。
出動吧。葛茲對自己說,按下皮帶上的彈簧扣,然後背對著深淵往下跳。
凱蒂彎下身子,不確定母親是否聽見她說的這最後幾句話。
「好吧,讓我做個提議。我承認,事情的發展並不像我們排練時那麼順利,是我估計錯誤了。不過,老實說,在座有誰會相信,他們在第一個人質被殺之後,居然沒有馬上攤牌。」
34
「很好。」儘管他並沒有什麼好的預感,但他又說了一次。他看看腕上的電子錶,記下了時間。
一組人由歐納西斯率領,他今天得二度鑽過通風道。第二組配備著撞錘和煙霧彈,守在播音室門口。第三組則停在地面待命。葛茲的計畫還有他的性命全在這三組人馬手中,看他們是否能同心協力,不犯任何錯誤。
「恐怕是的。」
她拉開了屍袋上的拉鍊,發出的聲響在她耳中有如正在運轉的割草機。凱蒂小時候就有過這種經驗,愈是想要悄悄地不發出任何聲音,周圍的聲音就顯得格外大聲。有一次她半夜想溜出家門去參加一個派對,她的每一步都讓木頭地板發出唧唧嘎嘎的聲音,平時她從來不知道自己走路竟會發出這麼大的聲音。她打開屍袋,直到露出裡面那人的頭部,端詳著他的臉。
而他的恐懼更深了。
到了上面,葛茲把一片炸藥固定在通往休息室的金屬門門鎖上,然後檢查了一下他的武器。他的槍上裝有照明燈,假使播音室裡的燈光突然熄滅,他仍然可以瞄準。
「我想我大概也不必問你能否再給我一分鐘的時間?」
「等一等,你可以就這樣掛掉電話,可是你應該知道人質的心理狀況。凱蒂的狀況不穩定,她可能會給你惹麻煩。」
阿火衝進客廳、往那個單人高背椅跑去,隨即噁心地把臉皺成一團。
「那麼救出妳女兒的機會就更低了,而妳立刻就得跟這兩位先生走。」他撇了撇頭,指著那兩位警察。
「珊卓、麥克、辛蒂、提奧多!你們聽我說,你們了解事情是怎https://m.hetubook.com.com麼一回事。你們幫我走到了這一步,現在我請你們再幫我最後一個忙。再給我一個鐘頭,再玩一回合。如果到時候他們還是讓我繼續殺害人質,如果到時候我還是提不出任何確切的證據,來證明雷歐妮還活著,那你們就可以離開。」
伊娜對楊敘述那最後幾分鐘:「我聽見水流進浴缸的聲音,她的聲音很平靜,但很清晰。於是我問莎拉:『妳不會傷害自己吧,小乖?』她回答道:『不會的,媽媽。』」
「我本來希望一切能進行得更快。可是為什麼他們要玩這麼多伎倆呢?為什麼他們不顧你們的性命呢?他們根本不知道我們彼此認識,儘管如此,他們卻毫不猶豫地派了狙擊手從通風口潛進來。他們根本不想談判,也不讓談判專家曉得他們的戰術,反而轉接了從播音室打出去的電話。」他用手槍拍了拍凱蒂的肩膀。「他們想要隱瞞一些事。就像凱蒂躲了起來一樣,他們也想隱瞞事情的真相。你們明白嗎?他們想要叫我閉嘴,可是為什麼呢?這就是問題所在。雷歐妮到底出了什麼事?」
「凱蒂,如果妳聽得見我說話……」
「等一下。」她聽見楊說。然後他就走開了。播音室裡不曉得出了什麼事,伊娜依稀聽見一陣突然冒出的嘈雜聲。她不太確定,但是聽起來像是提伯從一段距離外對著麥克風喊著什麼,還有其他人質附和的聲音。那個明星主持人的話才說到一半,就突然被切斷,連同其他所有的嘈雜聲也消失了。楊顯然是按下了靜音鍵。伊娜相信從沒有這麼多聽眾如此關切一零一點五電台的節目空檔。
純粹出於緊張,她扯開長褲大腿外側的口袋,把整個拳頭塞了進去。她希望能把全身肢體都固定在一件緊身衣裡,好讓她至少維持表面上的平靜。至於她內心的掙扎,就算緊身衣也無濟於事。
楊話還沒說完,轉身看著窗玻璃外的防火百葉窗。出了什麼事?
凱蒂突然又尖叫了起來,並不大聲,甚至比前一次還小聲一些。不過,這回她驚慌是有理由的,她得告訴母親。
可是他沒機會再讀那封信了。阿火的思緒被一陣之前沒聽見的聲音給打斷,事實上那個聲音一直都在,發出呻|吟的並非歌曲裡的合音,而是另有其人。
「好吧。妳和莎拉的最後一通電話有什麼值得說的呢?」
阿火在右邊通往客廳的門旁發現,條有好幾個插座的延長線,他用腳踩了一下紅色的開關,音樂聲隨即中斷。阿火再度轉過身子,看著公寓的大門,他在腦中試著把所有過去這幾分鐘裡發生的事串成一個合乎邏輯的故事。他慢慢往門邊走去,一邊在心裡跟自己對話。
「我那時犯了一個錯,是身為談判者所能犯的最大錯誤。」伊娜試著想找出合適的詞語,但卻找不到。什麼辭藻都無法美化她接下來要說的話:「當時我問錯了問題,而且我沒有好好地聆聽。」
「所以當莎拉告訴妳她不會傷害自己時,她是在說謊囉?」
人是一種遵守習慣的動物,在自殺一事上亦然。伊娜從經驗中發現,大部分的人在選擇啟殺方式時,都會選擇他們最熟悉的東西。警察懂得用槍,醫生和藥劑師了解藥物,住在鐵路附近的人選擇臥軌的機會比住在海邊的人要大,住在海邊的人對於溺斃的恐懼又遠小於那些住在高樓裡的人,而住在高樓裡的人則往往選擇從屋頂縱身而下,踏上人生最後的旅途。
一瓶現在喝,一瓶回家喝。讓我吞下在莎拉浴缸旁邊的一個塑膠袋裡發現的毒藥,現在就在我冰箱的冷凍庫裡。
「我們不能再說話了。」
「如果我們現在放棄,那我們就輸掉了一切。一切!你們明白嗎?這正是他們的策略,想要我們屈服。他們就希望這樣的事發生。你們想一想,你們真能就這樣走出去,然後說一聲『大家別生氣,只是開開玩笑』?你們根本不了解狀況!如果我們在沒有找出證據之前離開播音室,你們全都會被關起來,你們的事業、前途就全都完了!在他們眼裡,你們將不過是一群神經病,跟著一個瘋子一起占領了一個廣播電台。」他搖搖頭。「不,我們現在不能放棄,我們得堅持下去。只有當我們向大眾證明雷歐妮還活著,只有當我們揭發了政府的陰謀,我們大家才有一線生機。」
表示她做了什麼壞事,需要隱藏痕跡?
他愈講愈快。
伊娜閉上眼睛,她和莎拉最後一次談話的片段又再度在她腦中浮現。
這代表什麼意義?這個問題在阿火腦中一閃而過。雷歐妮的車禍是捏造的,播音室裡的人質挾持是在演戲,而雷歐妮來自東歐?
妳該不會是要吞藥吧,寶貝?
「是的。」他聽見歐納西斯的聲音從右耳傳來。指揮中心在六樓模擬演練之後,決定不從下方突襲。如果不希望楊注意到地板在震動,他們就只能用手持機具打通鋼筋水泥的樓板,那太花時間。所以他們最後決定還是從通風道裡進去,歐納西斯已經再度就位,架好了第二副小型攝影機。之前的那一副已經被楊破壞了。
雖然只再活了三秒鐘
和*圖*書。
「妳還好嗎?小乖?」
他死了嗎?還是只是睡著了?她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目光掃過被蓋住的整具身體。那個屍袋在她眼中就像一具用皺巴巴的塑膠布製成的棺材。那具身體僵硬,靜止不動。她把目光短暫停留在胸腔的位置。噢!
「你那邊是什麼聲音那麼吵?」
楊不想再跟伊娜談下去了。事實上他也沒辦法再談下去了。播音室裡的情況逐漸失控。他這一生中進行過許多次團體諮商,諮商到最後,多位成員彼此對罵的情形對他也不陌生。不過,他自己卻從來不是被攻擊的對象。此刻卻不然。而且看起來,再過不久,這群激動的群眾就不會只滿足於言語攻擊了。
「這我也注意到了。她把錯歸咎於妳嗎?」
我會把凱蒂救出來。他用電子郵件告訴了伊娜。沒有時間告別,伊娜現在不能中斷談判,一秒鐘也不行,而他得把握每一秒鐘。如果楊提早結束談話,那他們就無法出其不意地突襲。
如果他沒有蹲下來的話,就不會發現還有其他的東西。阿火繼續蹲著,用一條手帕把手包住,從櫃子底下拉出一個破爛的鞋盒。那個紙盒看起來像是曾經有人在裡頭點燃過鞭炮似的,盒蓋已經不見了,四邊也被撕裂,當阿火把盒子拖出來時,裡面的東西紛紛散落在地板上。其中兩本護照格外顯眼,阿火拆掉綁住兩本護照的橡皮筋。就在那一剎那音樂停止了,但只停了幾秒鐘就響起另一首歌,這首歌比剛才那首歌還要吵,合音歌者不像在歌唱,反而像在大聲呻|吟。
她拿開摀著話筒的手,焦急地考慮接下來的五分鐘裡,要如何才能把楊留在電話旁邊,何況他早就打算掛斷電話了。
「第三組展開行動!」
「我們非得在收音機裡談這件事嗎?」伊娜問道,突然想到這段對話也會即時廣播出去。
「什麼?」
「如果我不照你的意思做呢?」
史都爾重重地搖搖頭,他上半身的肥肉都隨之晃動。
35
一顆子彈幾乎無聲地射進老婦人的額頭。
「我求求你。」
「我沒有留意我說的話。因為害怕聽見殘酷的答案,我問的問題含糊不清。『妳不會是想要割腕吧?』、『妳該不會是要吞藥吧』。不,她不會,因為她已經吞了藥了。當我注意到她的聲音變得沉重,呼吸變得急促,我知道一切已經太遲了。她結束了自己的生命,而且用的是再平常不過的種子,園藝店裡都買得到。」
「很好。直昇機呢?」
好吧,可是為什麼那個紙盒破成這樣?為什麼鈔票躺在地板上?
「遵命。」一陣螺旋槳轉動的低沉聲音隨即響起,現在無法回頭了,行動已經展開,直昇機也已升空。
很可能!她信裡提到「壞事」。說不定是她自己在失蹤前把公寓清理得一乾二淨的。
阿火撿起了躺在他右腳皮靴前的兩封信。一封上面寫著「爸爸」,另一封寫著「楊」。他打開寫給楊的那封信,很快地瀏覽了頭幾行:
「為什麼不呢?規則沒有變,我要每個人都聽得見我們所說的每一件事。伊娜,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不要告訴我這只是巧合。」
「拜託,楊,你聽我說,你本來說我們只要在這裡待兩個小時,還說你不會使用暴力,不會有人受傷,除了提伯那個混球之外。現在你自己看看……」提奧多.魏德勞試著較心平氣和地說。製作人阿弗不明所以地呆望著他,和提伯相反,他直到現在才有點恍然大悟。
她按下通話鍵。「媽媽,我想,他……」
不要進去,阿火對自己說,在短短幾分鐘內他二度站在一扇沒上鎖的門前。他按了好幾次門鈴,但瑪塔.唐科維茲大概都沒聽見,在這麼大聲的饒舌音樂下,這也不足為奇。此刻一位布魯克林的DJ正在詛咒他的前妻染患這世界上所有的傳染病。
阿火打開第一本護照,他看不懂封面上的文字,護照持有者是烏克蘭公民,從照片上看來應該是雷歐妮.格雷果。
「把收音機節目傳到我左耳的耳機。」他透過對講機下了指令,同時又下降了一層樓。他現在位於二十樓的高度,距離播音室外的陽台只差幾公尺。那個陽台突出在十八樓與十九樓之間,就像一截盲腸,沒有實際的功能,純粹只是為了視覺效果而存在。阿火跟他說過,從來沒有人坐在那個陽台上,因為建築法規不允許。不過此刻葛茲沒有時間去思考建築師當初的疏失,他得把注意力集中在接下來的步驟上。指揮中心裡的技術人具終於有了反應,把廣播節目傳到他頭盔裡的耳機。葛茲聽見伊娜和楊仍在說話,稍微放下心來。不過,楊聽起來非常激動,且播音室裡有爭吵的聲音,像一間鬧烘烘的教室,至少有三個人在彼此討論。
伊娜這輩子從來不曾在同一時間裡感受到如此截然不同的情緒:快樂與悲傷、喜悅與恐懼、放心與驚慌。她在同一瞬間感受到所有這些情緒,只因為她女兒怯怯地說了這一個字。楊讓凱蒂去接電話,這表示她還活著,但這也表示她離死亡更近了。
「沒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