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Ⅱ
「楊釋放了六名人質!」
「雷歐妮已經死了。」
葛茲的最後一句話被伊娜的一陣猛咳給蓋過,救護人員又替她戴上氧氣罩,可是她只吸了兩口,就又把氧氣罩摘下。
「這就對了,往回開。」
「阿火在哪裡?」伊娜問了一聲,拿下氧氣罩,又問了一聲。她心裡發地湧上了一股恐懼,害怕那個瘋瘋癲顔的主編沒有逃過這一劫。她曾經專歡過一些男人,只因為他們為她做了一些事,而他們所做的事遠比不上阿火今天為她做的。
「是你出賣了雷歐妮,不要跟我說這是我的錯。我知道她是主要證人,處於證人保護計畫之中。可是後來你看出你有賺大錢的機會,你是怎麼做的?直接打電話給史瓦洛夫,向他提議做個買賣?」
「你還沒告訴我凱蒂的情形。」她說,並沒有試著掩飾她的感情。她想打開車裡的收音機,但葛茲阻止了她。
「哦,是嗎?那麼證明給我們看,馬上告訴我們雷歐妮在哪裡。」
他轉身面對葛茲。
葛茲愈是生氣地想到上回的行動,伊娜就愈替凱蒂擔心。
「再說,這怎麼辦得到?私人飛機沒有正式的旅客名單,我們無法一一核對。況且我們已經知道佛斯特是個老狐狸,是個偽裝大師,他給了雷歐妮一張新的臉,讓她藏在柏林市,在黑幫腳下。他不會用他的本名登機,能夠策畫這整個證人保護計畫的人——」
「你剛才說什麼?」伊娜急急地打斷了他。
「你不能發出搜索令嗎?」
鈴聲停了,她急忙到客廳裡去,看見了馬克斯。不知道他怎麼辦到的,居然伸長了手搆到了聽筒。
「可是在事情尚未澄清之前,你竭盡所能地毀掉了楊的生活!甚至吊銷了他的開業執照。」
「可是……」
「我有肝癌。」他對她說。
「我沒有逃亡,而那筆錢我一毛也沒動用。」她隨著他的目光看去,才注意到書桌左側那個黃色帆布袋。
伊娜把細瘦的手臂環抱在胸前。
10
「我們何不乾脆打電話到播音室去,告訴楊我們目前知道的消息?」葛茲提議道。
「還是可能成功的,伊娜。」葛茲安慰她。「如果對方報出了正確的口令,楊就會釋放凱蒂,然後自殺。」他輕聲咕噥著。他自己也知道這個機率有多小,而他也沒對伊娜提起,上一次那險些失敗的遊戲,楊撥的是圖林根邦的電話。全德國的有線電話用戶大約四千萬戶,凱蒂能夠生還的機率可說幾近於零。伊娜又想打開收音機,這次她成功地按下了按鈕。一零一點五電台正在播放音樂,是銀月樂團的歌曲。葛茲投來不表贊同的眼神,她置之不理。
「那為什麼凱蒂還在他手上?」
「警報器響了之後,消防隊要多久才會出動呢?」伊娜一邊咳嗽一邊說,心想剛才如果留下一塊布充當防煙面具可能會好一些。
「伊娜,替凱蒂想一想。」葛茲提醒她,「只剩下十七分鐘了。」
「我知道。」她吐了一口氣。他替她做的已經夠多了。
「所以史都爾判斷得沒錯?人質挾持確實是在演戲?」她問他。
「赫茲伯格想跟那個瘋子交涉,可是起初電話根本打不進播音室。等到楊終於和他談話,兩人你來我往地交涉了很久,然後楊突然釋放了那些人質。可是因為那個小男孩並沒有報出口令,他把凱蒂留下,當作下一回合的賭注。」
「她很好。」他說道,抓住她的手。
「沒有人告訴我。」
「是的,」他聲音沙啞地答道。「我們還有五十分鐘,然後他就要玩最後一回合。如果我們到時候還是沒有雷歐妮仍然活著的證明,他就要再撥一次電話。」他停了一下,然後補了一句:「但不限於柏林,而是全德國任何一個電話號碼。」
「這是什麼意思?」
「這裡是你最喜愛的一零一點五電台。很抱歉,目前播音室裡所有的線路都在忙線中,請稍候再撥。」
葛茲揚起了右眉,除此之外,他看起來並不特別驚訝。他超越一部速度緩慢的卡車,留在左邊車道上。
「我還是不懂,這能有什麼用。」伊娜說,看著阿火把那杯高濃度的酒灑在堆在他們腳邊的衣物上。
「他不會這麼做。」伊娜說,試著不去理會對準她腹部的手槍。「在你還沒有告訴我們雷歐妮人在哪裡之前,他不會開槍。」
「沒錯。我是害怕,當然害怕。可是正因為如此,我從來沒想過要逃亡。」他嚥了一口口水。「妳可以看見我的頭髮還沒有掉,我不願意接受化療。妳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怕痛。可是以目前的情況看來,所有我能走的路都不免要痛苦以終。我只能等著我的嗎啡止痛劑失去作用,或是等著被史瓦洛夫活逮。」
「如果我告訴你們,她就會被謀殺,而且會死得很慘!」
「為什麼雷歐妮沒有跟楊聯絡?」伊娜想知道。這整件事聽起來雖https://www.hetubook.com.com然很合邏輯,但她總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勁。
「推理得不錯。」佛斯特稱讚了她一句。「我甚至瞞著我的司機,讓他在火車站枯等。假使事後有人問他,一定會以為我搭了火車出國或是去機場了。」
阿火劃了一根火柴,沒有點著,他又拿出第二根。
「喂?」她聽見他說,隨即從他手裡搶過了聽筒。
「你說的話我一個字也不相信。你這麼做不是為了別人,只是為了自己。說穿了,是你偷了那筆錢,正打算逃亡。」
「那是因為你太容易被看透了。」她不屑地頂回去。「一個玩把戲的人總是喜歡重施故技。你當時把雷歐妮藏在她父親的地盤上,現在你想把這一招用在自己身上。因為黑幫今天上午已經到這兒來搜查過,所以你認為這裡暫時是安全的。你包下的飛機只不過是想誤導那些殺手。」
「當然可以,最好是乾脆把三座機場全部封閉。但要用什麼理由呢?因為本來應該在看守所裡的伊娜.莎敏親耳從馬里歐斯.史瓦洛夫那裡得到了情報,所以我沒有帶她回警局,而是去找首席檢察官的碴?」
不過,不管是誰從屋頂下方的懸樓朝他們開槍。那個人的槍法並不準。伊娜又聽見兩聲槍響,然而兩顆子彈都只射中離他們還有一公尺的草地。
「什麼?」那個醫生完全目瞪口呆。伊娜朝他轉過身子。
噢,天哪……
還至少折斷了我一根肋骨。
「要救出我的女兒只有一個辦法。」她沉默了一會兒之後說。「我們得到機場去,攔下佛斯特。」
葛茲看著她,舉起食指在她面前搖晃。「妳明白妳對我提出了什麼樣的要求嗎?要我放棄我這麼多年來的努力?特警隊隊長的職位、我的退休金,還有我的名譽?我已經快要自身難保了。」
「抱歉拿了妳的酒,不過我發誓如果我們能離開這裡,我會請妳喝一整瓶。」阿火伸手從褲子口袋裡拿出一盒火柴。
「說他會用另一個名字。」
「很可能。人質目前仍在接受詢問,不過似乎確是如此。除了那個快遞司機之外,其他的人質都互相認識,儘管他們還未承認是事先串通好的,但是主持人提伯和他的製作人卻都這麼說。」
「我得把妳帶到警察局去,伊娜。」葛茲從眼角看著她,皺起了眉頭,「或是醫院,但是絕不能到別的地方去。」
「你以為我們這麼笨嗎?要我出去,好讓你一槍射死她?算了吧,老先生,別玩把戲了,雷歐妮在哪裡?」
葛茲毫不猶豫地回敬,邊跑邊朝著陽台的玻璃門開槍。
「簡直不可思議。」
「這是什麼意思?」
馬克斯正處於「咖啡因年紀」——泰瑞莎這麼形容她五歲大的兒子。他無法在一個地方安靜地待上三分鐘,除非那個地方正以驚人的速度轉著圈,像在雲霄飛車上一樣。她的丈夫康斯坦丁是個緊張大師,早在他們唯一的兒子出生前,他就已經把這棟屋子裡所有可能的危險都除去。即使現在,屋裡也沒有裸|露的插座或尖銳的稜角,內容琳瑯滿目的家庭急救箱,足夠讓一名剛果的醫生醫治一整座村莊。即便如此,做父親的還是沒辦法把生活中常見的危險降至零,所以在馬克斯還不會游泳之前,絕對不能讓他獨自到游泳池邊去。康斯坦丁提醒過泰瑞莎千百次,然而他沒有告訴她該如何一邊曬衣服一邊看住她那精力過剩的兒子,除非把他用繩子拴著。
她唯一還記得的就是一把電鋸在那道鋁門上鋸出一個洞的聲音。之後就是葛茲把她扛在肩上,揹出「回憶室」時,她胸部所感到的疼痛。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祈求結果能讓她安心,然而上天沒有聽見她的祈禱。她聽見電腦自動播放的語音,毫不留情地宣告了真相。
「我很抱歉。」
「我收聽一零一點五,快釋放人質一名!」她大聲地說,因為她必須要用吼的,才能挽回一切。
「可是我的手機在這個地牢裡根本就不管用。」伊娜說道。
「不。」
「我說了,放下武器!」
「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們雷歐妮人在哪裡?」
她按下電話上的綠色按鍵,聽見線路暢通的聲音,隨即開始撥號。
「可是在妳被綁架期間事情有了新的發展。」
「她沒有死,我看過她的照片,懷著八個月的身孕。那些照片是從你的電腦裡拿到的。」
「等一下。」伊娜偏著頭,彷彿這樣能聽得更清楚些。「這表示雷歐妮會再回到柏林來。」
佛斯特看著伊娜,彷彿她說的是一種陌生的語言。
「可是這又有什麼用?你不能一直躲在這裡,最遲明天一切就會被揭穿了。」
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安靜?
葛茲說著他發現她被劫走的經過,從他回到公寓,看見房門開著,到打電話給指揮中心。
「生營火嗎?為什麼不呢?」
「放下武器!」葛茲的槍瞄準了高等檢https://m•hetubook•com•com察官的額頭。佛斯特眼神空洞地看著眼前的不速之客。
「不,我是指老狐狸那一句。」
「那就沒問題了。」伊娜說,拉著擔架的皮帶,慢慢往救護車尾走去,下了救護車的金屬台階。
「這怎麼辦得到?而且我們該去哪個機場?私人飛機可以從坦培霍夫機場、泰格爾機場或荀菲德機場起飛。」他用手指著路旁的一個標誌,上頭畫著前往三個機場的路線。「先別說我的腦袋幾乎已經在斷頭臺上了,妳打算怎麼做?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算用警車信號開道,我們也無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出城去。」
「什麼意思?」
「我剛才說過了,這棟大樓的消防警報器非常敏感,常常只是虛驚一場。」
「等妳好一些再說。」葛茲試著安撫她,然而這次,折斷的肋骨也阻止不了她從擔架上坐起來。
「所以你就有權向黑幫出賣你的主要證人?」
「這件事情不僅關係到楊.麥伊和雷歐妮.格雷果,如果檢方能夠獲勝,能將史瓦洛夫定罪,我們就能瓦解一個犯罪集團,拯救幾千人的生命。」
他用兩隻胖胖的小手拿著聽筒,在泰瑞莎眼裡,他那嘟嘟的小嘴似乎是以慢動作在開合著。
11
她衝上石階,推開地下室和走道間虛掩著的門。
「他也在路上了。」葛茲輕聲說。他身上全是煙味,是他鋸開門,把她從火窟裡拉出來的。
「以目前的交通狀況?走高速公路?至少要半小時。」
儘管她什麼也沒看到,什麼也沒聽到,什麼也沒聞到,她卻感覺到危險的存在。
那棟座落在聖湖畔的別墅建於一八九〇年左右,是受政府保護的古蹟。古典風格,有十五個房間,純白的外觀,高高的窗戶,還有精美的屋頂雕刻,像一頂漂亮的帽子戴在屋子上。這棟別墅不久前才徹底翻修過。
「唉,伊娜。」佛斯特幽幽地嘆了口氣。他的右眼皮在跳動。「妳知道妳今天毀掉多少事情?」
泰瑞莎頹然放下了聽筒,不曉得她剛才害死了什麼人。
「別動,我們得送妳到醫院去!」急救醫師想阻止她。
「沒錯,訊號突然中斷,可是我們已經把範圍縮小到半平方公里大小的區域。當這塊區域裡突然發生火警,我們就找到了你們。」
「這表示他在家裡。」伊娜說道,矮著身子跟在葛茲身後。葛茲已經掏出了警槍,拉開保險。他們離開了碎石子路,蛇行穿過花園。在前往呈弧形的石階途中,只有兩棵松樹和一棵大楓樹給了他們一些掩護,石階往上通向陽台。
「那麼我自己來。」佛斯特說道,對著自己的頭部開了槍。
伊娜緊張地刮著手上那瓶止痛劑的標籤。
「只剩下不到二十分鐘,下一回合的遊戲就要開始。現在請你告訴我們雷歐妮在哪裡。」
等她恢復了意識,一個氧氣罩蓋住她被火烤紅的臉,急救醫生正在替她注射。她看看四周,認出葛茲的臉,他正握著她的手。她被放上擔架送進救護車之後,救護車的門仍然敞著,嘈雜的聲音一波波傳進來,混雜著來往車輛的聲音、用無線電發號施令的聲音,還有急切的談話聲。
「他說得沒錯。」佛斯特年邁的嘴角泛起一絲疲憊的苦笑。「妳在這些錯誤的猜測上浪費妳寶貴的時間。我也許拚命想要成功,但我不是個壞人。」
佛斯特的眼皮在顫抖,突然間他的神情顯得無比疲倦。
「若能躲到明天也就夠了。」
「這些都免了。」伊娜打斷那不知所措的醫生,從手臂上拔出針頭。「我自有檢查的方法。」
「雷歐妮還活著,為此史瓦洛夫要找人幹掉佛斯特,所以佛斯特包下一架飛機準備逃到國外。我們動作要快。」最後她說。
所以消防隊也就懶得理會,伊娜心想。一股火舌從那堆衣物裡竄出,也許阿火的牛仔褲裡還裝著其他助燃物。房間裡的熱度愈來愈高,煙霧讓人咳個不停,兩者都令人難以忍受。而伊娜不曉得自己寧願被燒死還是窒息而死。
「她在一個安全的地方。」佛斯特答道。然後他又重複了一遍:「在一個安全的地方。伊娜,妳知道這份安全今天被妳給毀了嗎?如果雷歐妮死了,全是妳的錯。」
「因為他問了太多問題。我已經說過,他是這個計畫中唯一的風險。」
「我也沒辦法,誰叫你們給我穿這麼醜的衣服。」她簡短地回道。她穿著一套青蛙綠的警員運動服,平常只有當嫌犯沒穿衣服在床上就逮時,警察才會拿這種運動服給他們穿。
噢,不,他提高了難度。
「他有嚴重的灼傷,也許還有濃煙中毒,不過他會撐過來的。」
伊娜坐在前座,凝視著街道,然後慢慢轉開那個急救醫師咬牙切齒給了她的那一小瓶止痛劑。她才不要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醫院裡做那些無謂的檢查,不必檢查她也感覺得到https://m.hetubook.com.com,她的身體已經垮了。
葛茲的賓士車接近西方百貨公司後面喧鬧的十字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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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我們推測,他已經掌控不了播音室裡的情況。」他解釋著,「出了人命之後,那些人質不想再陪他玩下去了。也許他是想預防一場暴動,所以最後一回合他壓下全部的賭注。他宣稱他要不就釋放全部的人質,要不就把他們全部殺掉。」
另一端掛上了電話,短促的嘟嘟聲就像嘲諷的笑聲,泰瑞莎耳朵裡的血液也以同樣的節奏跳動著。她感到一陣暈眩。
「妳的性感內衣可以留著,我們還沒有這麼熟。」阿火露齒一笑,他的牙齒被打掉了好幾顆。史瓦洛夫對他可是一點也不客氣。
這片宅邸受到屋主細心維護,然而伊娜和葛茲卻並沒有心情欣賞。他們才踏上通往別墅的碎石子路,第一顆子彈就已經飛了過來,擊碎他們身旁一個紅色的陶土花盆。
從他的眼裡,伊娜讀出了那可怕的答案。
「嗯,最後一次的遊戲只成功了一半。」
「如果你的計畫行不通呢?」
「連內衣也脫掉嗎?」伊娜問他。她站在房間中央,身上只剩下內衣褲。阿火身上也只剩下一件短褲,他脫掉了上衣,露出滿是刺青的上半身。伊娜盯著他肚臍周圍的熊熊烈火,有幾秒鐘的時間暫時讓她忘記自己身在何處。
你在哪裡?
剛才打電話來的真的是播音室裡那個心理變態嗎?他在掛斷電話之前真的說了「太慢了!」嗎?
「我們最後的機會。開到萊尼肯朵夫要多久?」
「我知道。」
「妳什麼都不懂。妳真的一點都不懂。」佛斯特提高了聲音,一絲唾沫從他嘴裡垂到下巴上。「伊娜,妳聰明到能到這裡來找我,怎麼卻又笨到不能了解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我說他把所有人都玩弄在手掌心裡。」
伊娜奇怪葛茲一點也不謹慎,他沒有確認各個房間裡是否有人,就直接衝上了三樓。一直到了射出子彈的那個房間,他才採取了備戰的姿勢。肩膀倚著門框。他背靠著牆,一手持槍,舉在頭部的高度,槍口指著天花板。他用另一隻手朝正從後面跟上來的伊娜做了個手勢,阻止她前進。
「你這個貪婪的寄生蟲。」伊娜再也忍不住了。她拂去額上的頭髮,握緊拳頭。她真想朝著書桌跳過去,狠狠地痛打佛斯特一頓。但她別無選擇,只能用言語攻擊他。
「凱蒂呢?」她又提出另一個最重要的問題。
她盯著來電顯示的螢幕,想記住那冠著柏林市區碼的電話號碼。剛才打電話來的是那個瘋子嗎?為了他,康斯坦丁特別從公司打電話回家。這場正在柏林上演的戲劇化事件,讓耶那市的人也惶惶不安。她的目光移到電視機上,自從她接到丈夫的電話後,爾視就一直無聲地開著,無聲的畫面在客廳裡晃動。
「這個嘛,倒是問題所在。」阿火喘著氣說。濃煙讓伊娜流出眼淚,幾乎看不見阿火,而房間裡也愈來愈暗。
「可是誰告訴過你這個房間跟整棟大樓的消防設施連結在一起?」
火舌已經捲上了伊娜的工裝褲,在阿火的上衣上燒破了一個洞。密閉的空間裡一旦起火,煙總是蔓延得特別快。
十二秒鐘之後,這輛賓士車發出警車信號,開在公車道上,朝著高速公路駛去。
之前倒也不是很吵,可是之前依稀可以聽見的一個聲音現在似乎消失了。
「妳留在這裡。」他喊道,沒有回頭。
「我當然收了史瓦洛夫付的錢,假如我免費替他除掉他女兒,妳覺得他不會起疑嗎?這是計畫的一部分。我再說一次,我有肝癌,我要那七十五萬歐元做什麼?我頂多只能再活五個月,我寧願離德國的醫生近一點,也不想住在玻利維亞海邊某個小村莊的醫院裡。何況,我一句西班牙語也不會。」
「伊娜,注意我說的話。」佛斯特說道,完全無視葛茲的存在。她覺得他似乎發音有點困難,就好像喝了烈酒似的。
「替妳治療,檢查妳身上器官受損的程度,還有——」
「你看我的眼睛有流血嗎?」
「現在你要射殺我嗎?」
伊娜看看葛茲,又看看佛斯特。葛茲向前跨了一步,擋在伊娜身前。
同一時間,距離柏林市區開車要三小時的地方,泰瑞莎.舒曼正在地下室裡晾著剛洗好的衣服,所以她看不見也聽不見她年幼的兒子正朝著危險走去。
「我出門從不會忘了帶工具。」他表示,又笑了起來。
「哦,原來是你。」他說,像是在道歉。彷彿他以為來的是別人,所以他才開了槍。伊娜只看得見他高大身形的上半身和他的右手臂,槍在他的右手裡。腰部以下被一張老式的書桌遮住了,他就坐在書桌後面。這個房間顯然是一間書房或是圖書室,窗戶開著,佛斯特剛才就是從窗和-圖-書後開的槍。午後溫暖的陽光從窗外灑進來,照亮了整個房間。伊娜看得出這個房間布置得十分典雅,落地的深色書架幾乎頂到天花板,放著數不清的書,皮封面上註明了章節和編號,顯然是法律書籍。穿著破爛的球鞋和過大的運動服,伊娜覺得自己和這個地方格格不入。
她看著地下室灰色的天花板,彷彿她能看穿天花板望進上方的客廳。她好像真的看見了什麼。
伊娜嚥了一口口水。她的疲倦剎那間全拋到九霄雲外去了。「他打算怎麼處置她?」
「我跟她說,是楊向史瓦洛夫出賣了她。這樣我們就能確保她不會再打電話給他。等到審判結束,我自然會澄清一切。」
伊娜沒有看著他,答道:「因為我們沒有證據,沒有相片,也沒有電話號碼,他沒理由相信我們。」她小心地搖了搖頭,「他要雷歐妮到播音室去,從他的人格特質看來,就算我們能讓雷歐妮跟他通話,他也不會滿意的。」
「他又下了一道最後通牒?」她輕聲地問。
「如果你想要我這麼做,得先殺了我。」
「什麼呢?難道是你逃亡南美洲的計畫?你想在那裡揮霍你出賣雷歐妮賺來的七十五萬歐元?」
她疲倦地看著他。啊,太好了。至少止痛劑已經發揮了作用。
12
她斷了一根肋骨,像一根乾燥斷裂的樹枝一樣,伊娜幾乎希望她的肋骨朝裡刺穿她那被煙燻透的肺葉,那麼這一天就終於可以結束,而她將死在揹著她的特螯隊員背上。
葛茲尷尬地搔了搔後頸,彷彿他是這事件裡的壞人,而不只是捎來壞消息的信差。
「馬里歐斯.史瓦洛夫。」伊娜扼要敘述了她從柏林烏克蘭犯罪集團的首腦那兒得到的消息。
六名?為什麼這麼多?為什麼他沒有釋放全部的人質?
「你真打算這麼做?」
所以那個神經病跟他的瘋狂行動還真的救了我跟他的性命,伊娜想著,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她不想叫喊,因為那等於對自己承認情況確實和幾分鐘前不同了。她急急地往廚房裡瞄了一眼,沒有人。她轉過身,透過陽台旁的窗戶看進院子裡,沒有馬克斯的蹤影。她能看見的只有游泳池凹下的帆布。
「先是一個小男孩接起了電話,然後他母親才搶過電話,報出正確的口令。」
想都別想,她心想,跟在他身後穿過被擊碎的玻璃進了客廳。葛茲已經衝進前廳,從那兒爬上寬敞的木質樓梯,牆上滿是昂貴的藝術品和離塑,有些吊掛著,有些立在打著柔和燈光的壁龕裡。
「等一下。」伊娜喊道,但是遲了一步。葛茲用穿著靴子的腳重重地踢了門,上了漆的深棕核桃木門嘎然打開。
「先告訴我之前發生了什麼事。誰想要殺妳?」
馬克斯!
他厚厚的手掌拍在方向盤上,突然加快了速度。
葛茲開口說話把伊娜嚇了一跳,她把全副精神都集中在佛斯特身上,幾乎忘了葛茲也在場。
她皺起了臉,每呼吸一次,她的胸腔就痛得更厲害,她覺得有一股無形的重量把她壓在汽車座椅上。隨後她明白這股無形的重量有一個名字,叫作「恐懼」。
「那好。不過,妳也知道我對妳的感情,如果真要我替妳做這件事的話……」他幾乎吼了起來,「那妳至少得讓我知道妳有什麼該死的計畫。妳打算做什麼?」
「我謊稱妳逃跑了,好有個理由來追蹤妳的手機訊號,我交代他們把妳的手機訊號直接送到我的警車裡。」
「沒錯。再過兩天,一切都已經安排好了。我想讓她父親和整個黑幫,整個神聖家族,全都自以為高枕無憂,然後……」他打開左手的拳頭,像一朵結放的花朵。「本來再過三天雷歐妮就會出庭作證,史瓦洛夫的犯罪集團就會被破獲,而楊也可以幸福地和他的未婚妻重逢。妳現在明白妳做了什麼好事嗎?妳跟那個在電台播音室裡的瘋子?就因為你們拚命想要找到雷歐妮,讓黑幫又開始尋找她的蹤跡。這場審判現在泡湯了,我也完了。」
她以為他在院子裡,在待修的小棚屋後面。那個小屋本來是打算放園藝工具的,但現在裡面住了兩隻小兔子,氣溫若是再降到零度以下,泰瑞莎就只好讓牠們住進廚房裡。而事實上,年幼的馬克斯正蹲在游泳池邊,看著蓋在上面的帆布,彷彿發現了一種新的動物。
「夠了?對什麼事來說夠了?你對雷歐妮的計畫嗎?」
「你們怎麼找到我們的?」她喘著氣問道。她想坐起來,但是實在太痛了。
「其實有的,她打了電話給他。而且就在我們聲稱她出了車禍的當天,大約在那之後三十分鐘。她想告訴他不必擔心,她在他們的女兒出生後就會回來。可是我們就是要他擔心,他的悲傷得要真實,史瓦洛夫才會真的放心。這個計畫唯一的風險就是楊.麥伊,因此我下令在雷歐妮和他通話時干擾線路,同時確定https://www.hetubook.com.com她不會再跟他聯絡。為此我必須讓她相信就是為了楊,我們才必須讓她到國外去。」隨著他所說的每一個字,伊娜覺得佛斯特的神情愈來愈疲倦,像一個電池快耗盡的玩偶。然而從他緊繃的姿勢,伊娜看得出來,說出這個故事對他來說有多麼重要。
「我該怎麼說?」葛茲把視線暫時從馬路上移開,他眼裡的悲傷比她斷了的肋骨更令她難受。
「這我只能私底下告訴妳,伊娜。」
9
「誰還在裡面?」
剛才是他嗎?
縱然白色拷問讓人痛苦難耐,卻也有一個良性的副作用:阿火的求生意志又清醒了過來。
伊娜無言以對,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葛茲說得沒錯,他已經替她做得夠多了。
「不。」佛斯特堅決地說,搖了搖他滿是白髮的頭。他把手肘撐在桌面上,槍對準了伊娜。
「我設計了一場車禍,利用證人保護計畫把她送到國外,在那裡她可以平安地把孩子生下來。那場車禍導演得很完美,利用檔案照片合成了車禍現場的照片,再加上一具無名女遊民的屍體。就連解剖也只是演戲,我們有一位法醫是個業餘魔術師,史瓦洛夫派來的人親自從那個女遊民的屍體上採了樣,而我們的法醫則趁他不注意時調了包,裡面有雷歐妮的一顆牙齒、組織採樣和中指指紋。伊娜,就如妳所說的,這是變戲法。戲法雖然簡單,卻很有效。為了要保護本名菲歐朵拉的雷歐妮免受她父親殺害,一切都得做得滴水不漏。只有這樣,史瓦洛夫才會相信他的女兒已經死了,而他在審判中再也無須擔心。」
葛茲猛地踩了煞車,繫著安全帶的伊娜驀地往前傾,上半身一陣痛楚。後面有兩部車已經開始按喇機。
「可惜我們已經知道他並非在演一齣無傷大雅的木偶戲。他殺了史篤克和歐納西斯。」
泰瑞莎把最後一件衣物用夾子固定在晾衣繩上,彎下腰來檢查洗衣機裡的衣物是否全都拿出來了,一邊覺得奇怪。
「妳的樣子還真不是普通的狼狽。」葛茲打破了沉默。消防隊大舉出動使得庫坦大道的交通也癱瘓了,他們坐在葛茲的勤務車裡穿過幾條小巷子,朝市中心駛去。
「現在我們得把凱蒂救出來。只要找到佛斯特就行,」她答道,「他是關鍵人物!」
「出了什麼事?」伊娜的喉頭乾燥,費了很大的勁才能清楚擠出這幾個字。
「我得找個理由跟史都爾報告。」他朝她彎下了身子,在她耳邊低語,那麼靠近,不知情的旁觀者會以為他是想吻她。他溫暖的呼吸是伊娜這一天裡接觸到最舒服的東西。
「現在你已經知道一切了,你的想法可有了改變?」
伊娜閉上眼睛,然後顫抖著雙唇告訴了他。
「已經有人喪命了。」伊娜回道,「你還要犧牲多少人?我的女兒也在那該死的播音室裡,如果你不告訴我雷歐妮人在哪裡,再過幾秒鐘我的女兒就會被殺。你知道我怎麼想嗎?你根本不在乎雷歐妮,你只是擔心你自己,否則你不會想盡辦法要讓楊閉嘴。你想要突擊播音室,在楊說得太多之前,在我查出太多有關雷歐妮的隱情之前,在史瓦洛夫的懷疑被證實之前。而其實你只需要打一通電話,就可以結束這整樁人質劫持案。雷歐妮此刻就可以搭機返回柏林,沒有人會因此喪命。可是你沒有這麼做,因為你害怕,害怕史瓦洛夫會用強酸替你按摩,因為你拿了他的錢。」
他慣有的那種傲然神情又再度在他眼裡閃爍。
「那就走吧,愈快越好。」
「我沒有出賣雷歐妮,至少不是像妳想的那樣。她是我最重要的一名證人,妳應該知道,再過兩天審判就要開始。一年前我們發現史瓦洛夫在找一位心理學家,而楊.麥伊偏偏也被列入考慮。我們知道他遲早會發現雷歐妮的真實身分,於是想出了一個大膽的計畫。我向史瓦洛夫提議做個交易:用他女兒的死來交換七十五萬歐元。一切都很順利,當然我們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要真的殺害雷歐妮,我們只是得趕在史瓦洛夫自己殺了她之前先採取行動。於是我們展開了一個祕密行動,雷歐妮自己也是在行動展開之後才知情。
然後她突然明白了,她聽見鈴聲響起,同時明白她弄錯了。鈴聲並非來自她腦海,身處險境的也並非馬克斯,而是一個她不認識的人。
「相信我,我們的頭頂上不但有辦公室、商店,甚至還有住家。電台搬到波茨坦廣場之前,我在這棟建築物裡上過四年班,這棟大樓的消防警報器非常敏感,只因為我在辦公室裡抽了根菸,消防隊就出動過兩次。」
「我的公寓貸款還沒付清,去年我玩牌時運氣不好,欠了一大筆債,我不能搞砸這份工作。」
「你是指?」
噢,天哪!
「現在呢?」葛茲想知道。
醫生搖搖頭。
「為什麼?」伊娜問道,甩開葛茲想要幫忙的手。
「這是什麼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