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Ⅲ
「但這不成。救生筏太小了,坐不下三個人。」
「活著還是在棺材裡?」
「為什麼?」她甩開副駕駛放在她肩膀上那隻曬成棕色的手。
楊皺起眉頭,她有什麼打算?
「她怎麼了?」
就算我想,我也不知道該怎麼操作。楊心想。他在釋放製作人之前,要求他把所有的來電都設定成自動在節目中播出,現在楊不知道該如何更改這個設定。
雷歐妮掛了電話。
「謝謝妳再打電話來。」伊娜急促地對著手機說道。
「所以你仍然希望雷歐妮回到你身邊?」
隨後她又感受到那無比的痛楚,比之前更糟。
蘇珊像夢遊一般完成了人身安檢,她遵照指示,把左右腳輪流放在一張灰色的矮凳上,整個流程中她的眼睛都沒有離開那無聲的螢幕畫面。
蘇珊看見了自己的臉,然而她卻並非站在一面鏡子前。她的臉在電視上,電視機就掛在免稅商店的收銀台上方,正對著護照檢查哨。「雷歐妮.格雷果在哪裡?」螢幕上的字幕用西班牙文寫著。
「楊,你就快要達到目的了,你受了這麼多個月的折磨,把全部的生活都押了下去,還連累了無辜的人喪生。現在你真的打算犧牲最後一名人質,然後在餘生不斷地問自己一個問題嗎?」
「佛斯特死了?」雷歐妮震驚地問道。「我父親知道我還活著?而如果我不回到柏林,回到楊的身邊,他就要殺害人質?」
「玻利維亞?」
她朝他走去,把一根手指放在他唇上。然後她拉著他的衣袖,讓他朝她彎下身來。
楊在談話時又坐上了那張矮凳,現在慢慢地站起來,往後退了三步,直到背靠著牆壁。
葛茲以一百二十公里的時速從高速公路轉進波伊瑟路,伊娜則和雷歐妮通電話。車上的定位系統每隔六十秒就重新計算出抵達媒體中心大樓的時間,現在只差四分鐘了。
「我想是的。」他說。「我喜歡妳這個人,凱蒂。這一回合我會選一個柏林市的號碼,對妳來說勝算很大的一個號碼。」
她可以繼續往前走了。當一聲尖細的聲音響起,她突然明白為什麼那個年輕人拿著她的護照看了那麼久,而那個穿著恐龍T恤的小男孩一邊被他母親牽著往登機門走去,一邊還用手指著她。
那個黃色的帆布袋。
「沒錯,這是楊的聲音。但這也可能是錄音。」
「該死,我們怎麼找得到雷歐妮?那是西班牙的大城!而我們只剩下……」他看了看錶,「只剩下七分鐘。」
「不,你還記得他用很奇怪的方式提起黑幫嗎?他稱他們為『神聖家族』,用西班牙文來說就是Sagrada Familia,這是……」
此時收音機裡的歌聲逐漸小了下來,像是證實了時間的緊迫。
如果他不是真的想害她,就是有些事情她被蒙在鼓裡。不論是哪種情形,都表示她有危險,而她也不打算相信那個伊娜.莎敏。至今她只在電話裡聽過她的聲音。這世上沒有什麼事能讓她回到那個恐怖的地獄,回到柏林。她的父親正在柏林等著要她的命。
「好吧,那我們做個交易。再過幾分鐘我就可以到你那裡,你可以用我來交換凱蒂。」
「妳只不過是不想讓別人知道妳要玩什麼花樣罷了。」
「妳馬上就會知道了。」
楊等著伊娜咳完,他看著牆上的電子時鐘,六秒鐘之後伊娜又能開口說話了,但聽起來還是像個就要喘不過氣來的哮喘病人。
櫃橙前已大排長龍。他短短地嘆了一口氣,把她的護照從玻璃下推了出來,示意下一個旅客上前。
「那是個沒有海岸的國家。你懂嗎?佛斯特剛才說他不想死在玻利維亞海邊村莊的醫院裡,因為他一句西班牙文也不會。」
她從機艙內的廣播得到了答案,廣播打斷了她的思緒。那名副駕駛讓路給一名空服員,那名空服員就站在她座位旁的走道上,手裡也拿著一支電擊棒。
她又抬起頭來看著電視,她的照片仍舊大大地打在螢幕上,只不過下方的字幕有了改變,現在字幕上提到一個柏林電台的人質挾持案。她把早已不再作響的手機塞進口袋,繼續讀著螢幕上顯示的快報。據聞已有數名死者,楊.麥伊是個變態殺人狂,他打電話給隨機選出的人,殺害人質,而且他在找她。
「有人想跟妳說話,寶貝。」一個混混模樣的青少年對她說,他穿著一件沒繫皮帶的低腰牛仔褲,和一群朋友大笑著從她身邊走過。
她的最後一句話和圖書讓他身體一震,他害怕在凱蒂面前失去平衡,將身子靠在混音控制台前面的矮凳上。
「這對我有什麼好處?」
她急忙到洗手間去,把自己鎖在廁所裡,打了她手機裡唯一一個「未接電話」的號碼。
他們現在行駛在阿爾托納路上,朝著環繞著勝利紀念柱的圓環駛去,一路上都是綠燈,但也沒有多大用處,因為交通封鎖之故,整條六月十七大道都堵塞不堪。葛茲繼續踩下油門,期望其他的車輛會在警車訊號下讓出一條通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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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別的東西。」她簡短地回答了在X光機後面那個西班牙胖女人的問題,「我就只有這些行李。」
「妳曾經在楊的臥房裡裝滿泡沫,好讓你們像在雲端相愛。」
「這不是錄音。」
「很抱歉,妳對飛行安全造成威脅,請妳不要離開座位一步,否則我只好不客氣了。」
「十分鐘太久了,我現在就要。」
「葛茲,回想一下!」伊娜央求道。「你還注意到什麼?佛斯特還給了我們什麼提示?」
「你不必這麼做。」她猶豫地說,把杯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櫃檯上,彷彿那是一個昂貴的瓷器。
我沒看錯嗎?還是我已經有了斯德哥爾摩症?依據這個心理學上的弔詭現象,許多人質在被俘期間會對劫持他們的人產生好感。
她拿起餐巾紙,先把女兒的臉擦乾淨,然後再擦擦自己的上衣。擦不掉。對那塊微波過的雞肉她反正是沒了胃口。她先是又得換一個新的身分,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被告知必須離開巴塞隆納;然後她看見自己的臉孔出現在所有的電視頻道上,也許最慢在入境瑞士時就會被海關攔下。此時往事像一陣浪潮般在她腦海裡湧現。
「妳剛才害死了妳第二個女兒。」他輕聲地說,用手肘擦去臉頰上的一滴眼淚。
「為什麼?我什麼也沒做。」
當然我可以請凱蒂幫忙,但是……
「假使你聽從我的建議,我是否真的能讓你再見到雷歐妮。」
「這我不懂。」
「這我無法判斷,我接到地面控制台的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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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鐘後見,伊娜。別玩什麼把戲。」
「這我辦不到,不能透過收音機。」
「什麼?」他看著她,彷彿她神智不清了。
「為什麼?她跟妳說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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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他連死了都還要保護她?伊娜的念頭就只圍繞在這一點上打轉。
「雷歐妮,求求妳……」
「好吧。」他終於說,自從講這通電話以來第一次正眼直視凱蒂。一絲希望燃起。他下了個決定。
「別胡說了,楊。這對我有什麼好處?最多只能拖十分鐘罷了。假如我要玩什麼花樣,也救不了凱蒂。我可以發誓,我知道雷歐妮在哪裡,我可以帶她到你那裡去,但是現在我只能告訴你這麼多。」
佛斯特今天上午只告訴她,為了她的安全必須將她再移往別處,這只是例行公事,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而巴塞隆納位於海邊!」
「那不是正確的口令,伊娜。」
彷彿透過一層薄霧,她隱約注意到葛茲正在用無線電和指揮中心連線。也許是想叫一輛救護車過來。
「妳想要贖罪,伊娜。妳想要同時救起莎拉和凱蒂,對不對?」
「我在篛畫這次行動時,也從來沒想過假如我的計畫失敗的話,自己會走到哪一步。」
「為什麼?這樣做有什麼意義?我死了雷歐妮也不會回來。」
「我還在。可是我無法相信這一切,可以再告訴我一次妳是誰嗎?」
「什麼指示?」
求求你。凱蒂無聲地說道。他受不了再看見她那張清秀的臉。她的眼睛由於受到驚嚇而失去光彩,但是無損她的美麗。看見她站在凌亂的播音室裡,在有彈孔的牆壁前面,讓他想起第三世界的孩子,那些在滿目瘡痍的戰地上玩耍的孩子,那些孩子全都年少、無辜而且沒有將來。就跟凱薩琳.莎敏一樣。
「什麼問題?」
「正是如此。」伊娜給了肯定的答覆,同時在心裡詛咒佛斯特。在這種情況下他怎麼能讓雷歐妮在無人保護之下搭乘一架普通客機?看樣子他在生命最後幾個鐘頭裡充滿了恐懼,已經無法冷靜思考。或許他太有把握,以為https://m.hetubook.com.com在雷歐妮的照片登上西班牙的媒體之前,史都爾就已經衝進了播音室。可是現在雷歐妮困在巴塞隆納的機場裡,就像走在伸展台上一樣顯眼。說得更清楚一點,此刻她正蹲在一間公共廁所裡,感謝老天爺她回撥了伊娜的電話。
「好吧……」伊娜沙啞的聲音又把他拉回了現實。「我只能說這麼多,她此刻在一架即將起飛的飛機裡,最快要十分鐘後我才能打電話給她,而且就算這樣,我也不確定她是否願意跟你說話。」
「很抱歉,妳不能離開座位。」
「到登機門去,我的飛機再過幾分鐘就要起飛了。我已經遲了。」
「韓德森小姐嗎?」
她在接起電話前看了看錶,也許還來得及,也許楊還沒有展開下一回合的遊戲。
「我找到她了。」
「你要打給誰?」
「這我倒不那麼確定。」
「一座敎堂,在巴塞隆納,我知道。」
他只聽見一陣雜音,於是又再問了一次。
「我,我不確定。我想我要掛電話了。」
伊娜聽見電話那頭一道門砰一聲地打開,還有鞋跟敲在地面的聲音,此外雷歐妮的聲音也不像之前那樣有著回音,她想必已經離開了廁所。
楊.麥伊走到CD架前,用力一揮,把整排CD全掃到地板上。然後他轉過身,往控制台的外殼踢了一腳,那層金屬外殼喀嚓作響,然而卻無法消除他滿腔絕望的怒火。他氣壞了。
「麻煩妳在登機前關掉手機。」伊娜聽見雷歐妮身後一個女子和氣地說。
那股混著呼吸和風聲的雜音愈來愈大,楊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八個月前他也聽過這樣的聲音,那是他和雷歐妮最後一次通話。
「這不過是個陷阱,伊娜。妳先是把播音室裡的電話轉接出去,然後瞞著我妳女兒就在休息室裡,之後妳轉移我的注意力,好讓你們的人衝進播音室裡來。現在妳要我相信妳找到了雷歐妮?偏偏是現在?這麼簡單?沒有證據?妳真以為我這麼笨嗎?」
「對。」
到底怎麼回事?在這短短的時間裡,她又問了自己一次。那個小傢伙看她的表情就跟剛才檢查哨的那個年輕人一樣。她的臉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嗎?是因為她臉上的疤痕嗎?
伊娜環顧四周,在玻璃櫃的下層放著一部音響,她跑過去,打開玻璃門,扭開收音機,把音量轉到最大。
「是的,所以我下了決心,走到這一步。」
「那你現在想好了嗎?」
「不,我不會這麼做。」他下了決定。「如果我發現你們想要耍我,凱蒂就沒命了,你們聽清楚了嗎?我不會讓你們再繼續拖延下去了,我再問最後一次,雷歐妮人在哪裡?馬上給我一個答案,否則我就會掛掉電話,結束最後一個回合。」
「你到底怎麼回事?你沒聽見我說的話嗎?」現在伊娜也火冒三丈,就跟楊之前一樣怒不可遏。「你想要再見到你的未婚妻?」
「上一回合已經結束了,凱蒂輸了。」
不會吧,老天爺,求求你,這不是真的。
伊娜又開始咳嗽,聽得見她吐了好幾口痰。
「我認為你是個非常聰明的人,正因為如此,你會明白我們必須要在沒有聽眾的情況下私底下談。」
「說實話嗎?老實說我不知道。不,這本來不在我的計畫中。就算外面沒有人相信我沒殺那名警察,也沒殺那個快遞司機。妳自己不也發現了屍袋裡的那具身體還會動嗎?」
「為什麼不行?」
「有些人稱之為夢想,或是目標。對我來說,促使一個人向前的是希望。希望自己的工作能夠比父親得更好,希望有朝一日能買得起一部敞篷車,或是獲得一點名氣,還有對於此生愛情的希望。可是單有希望還不夠,凱蒂。為了實現自我,一個人必須要做決定。可是很少有人這麼做。地球上大部分的人都喜歡舒服地坐在電影院的沙發上,看著螢幕上的英雄做出他們自己不敢做的決定。幾乎沒有人會啟程踏上未知的旅程,我們對著電影裡的男主角喊,要他辭掉高薪的工作,去尋找藏在沙漠裡的燙藏。而在真實人生裡我們卻不會這麼做,除非老闆給我們一年的有薪假期。在多數人和極少數頂尖的人之間只有一個微小的差別。前者只是希望,而後者除了希望還做出決定。他們孤注一擲,而且也準備好失去一切,如果這是最後的結果。」
楊.麥伊。
「那顯然是他弄錯了。」
伊娜氣得用力往前踢了一腳,把置物箱給和_圖_書踢開來。
「各位女士,各位先生,請注意。基於國家安全,我們剛才接獲指示,必須更改行程。本班機將不會如預定的航程飛往蘇黎世,而將飛往柏林泰格爾機場。並請原諒我們不能透露詳情。」
「看妳做的好事!見鬼了,我想給妳女兒一個公平的機會,所以撥了妳的電話號碼,妳知道這表示什麼嗎?妳知道嗎?」
「伊娜?」
「好吧,雖然我之前說過一定要等雷歐妮好好地出現在我面前,我才要罷手。不過,如果妳不能告訴我她人在哪裡,那至少讓她跟我通個電話。」
他沒有說出最後幾個字。
剛才那是怎麼回事?蘇珊不解地自問,一邊往前走。一張告示提醒旅客機場現在執行更嚴格的安檢措施,攜帶有筆記型電腦的旅客,需將電腦自行李中取出。不分男女,穿著靴子的旅客最好把靴子脫下,一併放到輸送帶上受檢。蘇珊不需要這麼做,她穿著細帶子的涼鞋,露出纖細的足踝。而她的手提行李也只有手裡抱著的瑪雅、一袋嬰兒用品、手機,還有她長褲右邊口袋裡一把小小的鑰匙。這把鑰匙可以打開蘇黎世火車總站裡的一個寄物櫃,然後她就會知道該如何到下一個藏身處去,還有她的新聯絡人的名字。她在加泰隆尼亞廣場的公寓以及她在巴塞隆納的聯絡人,已經完成階段性任務。
「玻利維亞是個內陸國。」她輕聲地說。
「因為這樣一來我們就會讓雷歐妮陷入險境。如果我現在告訴你,你的未婚妻出了什麼事,告訴你她現在人在何處,那就等於宣判了她的死刑。有幾百萬人在聽我們的談話,其中包括……」
「妳打算做什麼?」葛茲放下無線電通話器,帶著疑問地看著她。
飛機下降了兩公尺,可是雷歐妮完全沒注意到,因此也不像平日一樣感到害怕。這是怎麼回事?這個人是哪一邊的?難道她父親也派人潛伏在這兒嗎?
「可惜我必須這麼做。」他看著她。
「你怎麼如此無禮?」她用英文回答,過去這幾年的經歷讓她對於扮演不同的角色熟練至極。
「好讓他找到我和我的女兒?」雷歐妮生氣地低聲說道,「好讓他害死我們?不,謝了。我現在要上飛機了,我會想一想這整件事,然後我會和我的聯絡人談一談,如果他同意的話,也許我會再跟妳聯絡。」
「正因為如此我才要自己跳下海裡。所以我才要到播音室裡去。」
怎麼回事?到目前為止她拿著這本護照從來沒有遇過任何麻煩,這本護照一點破綻也沒有,再說,她不過是要入境瑞士,又不是去巴格達。
「喂,妳還在線上嗎?」
「有的,奧立佛.葛茲,他是警方特警隊的隊長,就坐在我旁邊。」
「我知道。我本來也根本不想把妳……」
「妳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是嗎?那我倒想聽聽妳又有什麼藉口。」
「什麼呢?」
「是的。」凱蒂撒了個謊,事實上她自己也不確定,一切都發生得那麼快。
「我還沒有回答你。」他聽見她在喘氣。「今天早上我還打算在廚房裡轟掉自己的腦袋,也許現在我也還想這麼做。但是現在我的死能有一點意義,請你放了凱蒂,把我當作人質。」
一零一點五電台被設定為一號,現在正播放一首摩城唱片的經典名曲。
「妳要去哪裡?」葛茲喊道,可是伊娜根本沒有回答。她連車門都沒關上,就穿越公園,往波茨坦廣場的方向跑。她緊咬著下唇,免得自己每跑一步就忍不住要大聲尖叫。肋骨斷了一根、濃煙中毒,再加上沒喝酒,她的身體狀況實在不宜跑步衝過提爾公園。才跑了兩百公尺,她就不得不喘著氣停下來稍作休息。突然之間她心裡浮現了一絲希望,讓她暫時忘記所有的疼痛。她的手機響了,雷歐妮改變心意了。
「好吧,妳要我怎麼做?」雷歐妮問道。
「不,雷歐妮,別這麼做。千萬不要上那架飛機,請妳先跟楊通電話!」
「楊告訴我的,妳看,我沒有騙妳。妳聽……」伊娜把收音機轉得更大聲。「妳自己聽,這是楊的聲音,他正在收音機裡跟一名人質說話。」
「他說了什麼嗎?做了什麼手勢?指過什麼東西?他……」
在等著普拉特機場某間辦公室裡的人接起電話的同時,那個年輕人比對著護照上的照片和蘇珊本人。她看得出來,他腦海中有一個疑問,她身上不知道什麼地方引起了他的注意,而他自己似乎也不曉得該如何處理。和*圖*書他聳了聳肩膀,顯然沒有人接電話。
「我為什麼要聽妳的話?給我一個理由。」
凱蒂把一杯水握在手裡,在楊的眼睛裡尋找一個訊號,能暗示他內心善良的一面占了上風。他不是個壞人,至少不是個徹頭徹尾的壞人。雖然他用槍威脅她,同時在網路裡尋找下一回合的電話號碼,但他其實也是人生際遇的受害者,絕望且疲憊。今天早上他喬裝成一個心理變態闖進播音室裡,隨後他逐漸拿下喬裝的面具,面具下是一個無助的人,令人同情。他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不要接。是她本能的反應。
「我沒辦法這麼做。」
他沒有回應她的微笑,反而嚴肅地打量著那本偽造的護照。然後他拿起了電話。
此刻她才發現自己已經通過了檢查,走進免稅商店,而她的手機確實正在作響。
「證明我沒有騙你。我的女兒對你來說根本不重要,你在乎的只有雷歐妮。我現在進去播音室,關掉麥克風,然後告訴你我所知道的一切。如果你不滿意的話,可以拿我當賭注再玩一回合。」
她需要一面鏡子。
「只要跟他通一次話就行了,只要跟楊證明妳還活著。」
想一想,為什麼他沒有說出雷歐妮在哪裡,這沒道理。
「伊娜,妳是個很優秀的談判專家,可是這次恐怕妳掰得太過火了。妳總得給我一點證據。」
「抱歉,這我也辦不到。」
她的胃在翻騰,彷彿她吃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而她嘴裡那股苦味更加強了那種感覺。繫上安全帶的燈號熄滅了,她想站起來,去洗手間把衣服上沾到的番茄汁洗掉。雷歐妮把女兒輕輕放在旁邊的座位上,幸好她旁邊沒有乘客,飛往蘇黎世的這班飛機只黎零落落地坐著幾名旅客。她坐的是靠窗的位子,她把左手邊的扶手拉了起來,從瑪雅身旁走出座位,正打算站直身體,一隻手卻把她壓回了靠走道的座位。
排在她前面的女子跟她一樣帶著孩子旅行。那個小男孩穿著一件印有恐龍圖案的T恤,大約五歲大。他母親緊緊抓著他的手腕,彷彿他們此刻正站在超市的收銀台排隊,她得阻止他未經同意就抓起一盒糖果放在收銀台上。小男孩轉過身來,對著瑪雅微笑,蘇珊吻了她的寶寶一下,摸了摸小男孩柔軟的頭髮。那個小男孩看著她的臉,他的目光剎那間改變了,微笑從他臉上褪去,一臉驚異的神情。蘇珊擬地轉過身去,朝護照檢查哨望去。然後又回過頭來看著那個身穿恐龍T恤的小男孩,他已經被他母親牽著往前走了。
「我有最好的理由:雷歐妮。」
他看著凱蒂,眼裡充滿淚水。他忍不住了,就讓凱蒂看見他的軟弱吧。
「有一個人我們絕不能讓他知道雷歐妮藏在哪裡,絕不能讓他知道我發現的事。你得相信我,我要跟你說的話必須保密。不要在收音機裡播出我們的對話,我才能告訴你。」
只有兩個人知道這個號碼,三個人,如果把蘇黎世的新聯絡人也算進去。然而螢幕上顯示出來電的並非這三個人。
輪到蘇珊了,她把袋子放上輸送帶,把鑰匙放在一個綠色的塑膠盤裡。
她震驚地注意到他手裡拿著電擊棒,壯碩的副駕駛刻意不讓後排乘客看見他手上拿的東西。
她不斷地在心裡重複這個請求,一遍又一遍,直到她猛敲自己的頭,來中斷這無止盡的誦唸。她拉開書桌抽屜,什麼都沒有,只有尋常的辦公文具,幾張紙,還有抽菸斗用的一些配備。
她不再壓低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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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盡可能離凱蒂遠一點,看著手裡的槍,槍口早已不再對著他的最後一名人質。他的右手無力地垂下,反映出他整個人此刻的狀況。伊娜的情況顯然也好不到哪裡去,剛才那幾分鐘裡她就因為咳嗽而三度中斷她的話。
找我?他怎麼知道我還活著?
葛茲把無線電收起來,兩手放在伊娜的肩膀上。
「好的,好的。我知道妳很難相信我。可是我並不是妳父親的同夥,我可以向妳證明。妳還記得那些泡沫嗎?」
「有人能夠證明這一切嗎?」她聲音沙啞地問。
「沒錯,我是想救我的女兒,可是我發誓我沒有騙你,我找到了雷歐妮.格雷果。」
「記得。」
「她愛我,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
「對。」
檢查入境文件的官員把她那本嶄新的美國護照又用讀碼機讀了一次,在她前面通過檢查的旅客都順利通過。蘇珊換了一隻手https://m.hetubook.com•com臂來抱小瑪雅,對著那個年輕人微笑。他的樣子其實滿可愛的,如果不去計較他眉毛之間的青春痘,還有脖子上因笨拙地使用刮鬍刀而留下的刮痕。對方沒有反應。
伊娜跑到書桌旁,檢查佛斯特的脈搏。他已經死了。
雷歐妮的白襯衫被染成了血紅色,她不可置信地低頭看著自己的衣服,就連她懷裡的瑪雅也被弄髒了。
「妳說呢?」
「韓德森小姐,麻煩妳把手機關掉。」空服員語氣已略帶不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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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現在楊.麥伊透過國際電視台來找我?而且殺害無辜的人質,直到找到我為止?沒有人告訴她這件事。
「妳又在騙我了,伊娜。妳只不過是想要救妳女兒的命。」
螢幕上打出了一個電話號碼,然後在螢幕右上角出現一個蘇珊再也不想看見的東西:那個人的照片。當她還叫作菲歐朵拉.史瓦洛夫時,她曾幻想過這個人的模樣;當她必須叫作雷歐妮.格雷果時,她愛這過人甚過於自己;而也是因為這個人,她現在必須用蘇珊.韓德森這個化名,偽裝成一個美國人,才能免於因他的出賣而喪生。她看見了她這一生最愛的人,同時也是她最可怕的敵人,她懷中孩子的父親,楊.麥伊。
「請妳不要惹麻煩。」
葛茲和伊娜對望了一眼,然後兩人同時望向書桌旁邊。
只剩下十分鐘了。
「那為什麼不罷手?」
「什麼泡沫?」
伊娜沒有告訴雷歐妮那名人質是她的親生女兒。雷歐妮已經夠害怕也夠迷惘了。此刻楊正在和凱蒂討論電影裡的英雄,他似乎心情很亂。下一個回合早該開始了。
「我不能說。」
說不定妳不認得那個電話號碼反而是件好事,她心想。從佛斯特和他的手下那裡妳反正無法得知真相。
「不,你再想一想。他還說,他不能告訴我們,因為我們不是單獨在這裡。我想他擔心這個房間已經被史瓦洛夫竊聽了。他不想明白地說出來,但是他給了我們一個暗示。」
「不,請不要掛電話。這不是陷阱,妳現在要去哪裡?」
「伊娜.莎敏,今天我以心理談判專家的身分和妳的未婚夫談了很久。事情就跟我說的一樣,楊.麥伊並沒有出賣妳,此外,妳目前有生命危險。」
不要相信他們說的話……
「不,不,不!」伊娜喊道,用手拍著安全氣囊的外殼。為了避開堵塞的交通,葛茲開進了一條穿越公園的林間道路,可是兩輛環境保護局的車子停在路中央,阻擋了去路,他們被卡在路當中。距離媒體中心大樓只有幾百公尺,但是雷歐妮卻斷了訊。
為什麼他不澦意透露雷歐妮目前人在何處?難道他不知道嗎?不,如果他不知道,他就會承認。所以問題還是,他為什麼不說?也許是因為……
「那就是我現在不能說的。求求你!我們已經講太久了,請你停掉轉播。」
「因為生命中其實只有兩件重要的事,凱蒂。希望和決定。」
「你有沒有想過,也許雷歐妮根本不想跟你說話?現在電視裡到處都可以欣賞到你的照片,你被稱為收音機殺手。」
雷歐妮往窗外看著那似乎無邊無際的雲海,自問她是否還能活過這一天。
「不,楊,我求你,別這麼做。請你讓她活下去。」凱蒂的母親在電話另一端哀求著。她重重地喘著氣,彷彿剛參加了一場馬拉松賽跑。
駕駛誠懇地為了造成旅客的不便而道歉,然而他的道歉聲被五十幾名乘客的騷動給蓋過了。
「用妳來交換妳女兒?」楊不禁笑了,「所有的敎科書都會禁止妳這麼做。」
「她在哪裡?」
雷歐妮.格雷果在哪裡?有誰認識這名女子?
伊娜向雷歐妮解釋她怎麼拿到她祕密的手機號碼。幾分鐘前在佛斯特的別墅裡,她焦急得幾乎快瘋了。最後他們果真在那個帆布袋裡找到一本筆記簿,裡面有一個西班牙的手機號碼。可是她第一次打過去時沒有人接。
「你也會為此殺人嗎?」
「那就證明給我看。」
「教科書也禁止本人牽涉其中的人擔任談判專家。楊,你聽我說,還記得幾個鐘頭前你問過我的問題嗎?你問我,假使我在大海的一艘小救生筏上,必須決定要救莎拉還是凱薩琳,我會怎麼做嗎?」
為什麼亂流總是出現在空服員倒飲料的時候呢?
他實在累極了。彷彿有人在他體內點燃了一根火柴,燒掉他最後僅剩的一絲力氣。
「現在我得掛電話了,伊娜。」他說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