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Ⅳ
「除此之外,你的行動迫使警方採取了耗費百萬歐元的特別行動,讓全德國都進入特別警戒。」她終於說完了。
「雷歐妮很安全。特戰部隊GSG9派出他們的頂尖好手。」彷彿費了很大的工夫克制自己,他最後還是勉強抬起頭,嘲諷地看了葛茲一眼。「你可以相信我。」
「看吧。」伊娜得意地說,「每個人都一樣,我們總是有選擇,可是我們害怕承擔後果。我們可以放棄我們討厭的工作,但是那樣一來我們就失業了;我們可以離開對我們不忠的男人,但是那樣一來我們就變成孤單一人。而你原本可以選擇不再與雷歐妮相見,但這個代價對你來說太大了,所以今天必須由無辜的人來替你付出代價。」
「你想談我的事?好啊,請便。今天早上我打算結束自己的生命,原本我也可以選擇坐在家裡盯著牆壁,用廉價的烈酒來澆熄我對自己的懷疑。我也有選擇,而我做了決定,我想死去。」
「因為妳和莎拉像得要命。不只在外表上,也在行動上。願意冒險,願意犧牲自己。」
伊娜舉起兩隻手臂,她把上臂舉至肩膀的高度時,脊椎異常地喀嚓響了一聲。她覺得自己好像暗巷裡那些有毒瘸的妓|女,半裸著身體,身上到處是瘀血,委身給變態的嫖客,沒有任何保護。差別只在於她的酬勞不是微薄的二十歐元,而是她女兒的性命。但願如此。
電話另一頭那名男子聽起來冷靜而老練,彷彿對這樣的命令習以為常。
〈享受寧靜〉(Enjoy the Silence)。楊.麥伊想必是流行尖端樂團的樂迷,自從他釋放了其他的人質之後,就自己挑選播出的音樂,這已經是英國這個電子流行音樂傳奇樂團的第二首歌了,此刻透過天花板上的擴音器,迴盪在整個編輯部的大辦公室裡。
「我得要抱抱她!」他提出一個奇怪的要求。
「沒錯,假使他在意的只是審判,他大可讓雷歐妮跟我通電話。可是他還拿了那筆黑錢,他絕不能讓史瓦洛夫知道他女兒還活著。佛斯特非得讓我閉嘴不可,而且愈快愈好。所以他向史都爾施壓,暗中阻撓警方的調查,並且把妳撤換下來。他不計代價地要突襲。」
「妳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罷,但我是站在妳這邊的。」
「這也是胡說。佛斯特直到最後一刻仍在說謊,他把證人保護計畫當成他的私人印鈔機。他想拿那七十五萬歐元去大肆揮霍。」
「那就馬上弄個人過去!」史瓦洛夫跟那個小女孩揮揮手。她提著一個沉重的購物袋往出口走去,又回過頭來對著他微笑。
「明白了。」
「我知道,我很抱歉。但是我別無選擇。」
「我反問妳,妳花了多少時間檢查他們兩人的屍體?」
她舉起了手,在楊還沒開口前就擋住他的反駁。
「為什麼?」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只不過是迫於情勢,你也是受害者。對不對?你被玩弄了,一個一心追求權力的檢察官濫用政府機關的職權,為了打贏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件官司,或是為了弄到一大筆錢。總之,為了達到目的他欺騙了所有的人,他的同事、雷歐妮,甚至還有黑幫老大。而你則失去你看重的一切:你的職業、財產,還有名譽。」
「我們還不曉得。不過可能性很低,其他的人質也沒注意到。」
「你知道我受過直昇機駕駛訓練。雷歐妮再過五十分鐘就會降落在泰格爾機場,我可以既快速又安全地把她帶到媒體中心大樓來。」
伊娜思索著該如何推翻史都爾的假設,一時卻想不出有力的理由。也許楊只不過又是在虛張聲勢?因為他想嚇唬那些意圖反抗的人質,恢復播音室裡的秩序?然而另一方面,楊是個受過心理學訓練的演員,今天他已經騙了大家好幾次了,所以也不能排除這個可能。
「妳懂了嗎?莎拉說得沒錯。妳自己也親身經歷過,伊娜。當妳今天早上準備自殺時,跟妳女兒當時站在同一道門檻上。沒有人要她這麼做,沒有人凌虐過莎拉。妳的女兒當時獨自走過地獄,不是妳的錯。」
事情有點不對勁,葛茲心想,為什麼他這麼堅持?
「我一個人也沒殺。」他反駁道。
「我替她付錢。」他對收銀員說,又從旁邊的架子上拿了一顆巧克力蛋放在收銀臺上。
伊娜本來應該覺得鬆了一口氣,楊既沒有綑綁她,也沒有威脅她。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危險,相反地,他看起來精疲力盡。可是伊娜知道她不能因為他那張聰明的臉和那雙深邃的眼睛而失去警覺,犯罪心理學的敎科書上就諄諄告誡不可從外表來判斷一個人的性格。楊就像一隻街頭的流浪狗,也許看來毫不危險,但卻可能突然咬你和_圖_書一口。她對他的內心世界毫無所知,他真的是為了愛情而瘋狂?還是他其實想要殺害雷歐妮?不僅史都爾這麼猜測,幾名人質也在筆錄裡特別提到這一點。
「史都爾打開屍袋,我看了一眼。」
葛茲揮了揮手,重重地吐了一口氣。「你不需要這麼做,我已經懂了。」
相信雷歐妮很快就會到這裡來。
史瓦洛夫並不怎麼留意他的遣詞用字,這條衛星線路是防竊聽的。
相信她此刻正在回柏林的途中。
「像你這樣的人怎麼能說出這麼可悲的話來。你總是有選擇的,你只是沒有足夠的勇氣,為自己的決定付出代價。」
「了解。」電話另一端的聲音應道。柏林的中央墓園就位在谷德倫路上。
史都爾的眼睛突然瞇了起來,皺起眉頭。然後他伸手拉過笨重的對講機。
她的心臟從裡面壓迫著斷裂的肋骨,疼痛不已。她往後一步一步地走著,目光朝下,看著地板的邊線,只要她能走成一直線,遲早會走到門邊,到楊那裡。
「再過兩個小時她就會降落在泰格爾機場,之後他們會用直昇機把她送到媒體中心大樓的屋頂。」
「很好。」楊說道,伊娜和他四目相接。
「這根本就是胡說,你自己也明白。雷歐妮一旦降落在這棟大樓的屋頂上,保護她就是狙擊手的任務,他們也已經在屋頂上就位了。我的手下根本就是多餘的,如果要我保護雷歐妮,那我就得從一開始就在她身邊。請你至少讓我一起搭那架直昇機。」
小女孩點點頭。
「妳把莎拉最後的遺言再說一次吧。」楊輕輕地說。她用沙啞的聲音回答,像是被催眠了一樣:「很快妳就會知道究竟是誰這樣對我,之後就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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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共是士一歐元四十九分。」收銀員說,史瓦洛夫沒說話,只是遞過去一張五百元大鈔。
「這我沒有辦法解釋。」他說道,然後輕聲地彷彿自言自語般,「也許他選錯了邊。」
她正打算表示意見,卻突然發現他的呼吸不在她背後了,她不再感覺到史都爾就在她身邊的那股壓迫感。伊娜不想轉過頭去看那個噁心的傢伙,但她很確定他必定是退後了一步,說不定退後了好幾步。像是要證明她想得沒錯,他的聲音自稍遠的地方傳來。
「是的,警方現在正在詢問她女兒。」
「你有沒有想過,等這一切結束之後你會怎麼樣?」
「至少我們詢問過的幾名人質是這麼說的。楊公開揚言說,一旦我們把她帶到他那兒去,他就要殺了雷歐妮,就像史篤克和歐納西斯一樣。」
伊娜停了一下,她突然想起阿火所做的承諾,說等這一切過去,他想邀她去喝一杯。
伊娜慢慢把運動長褲從她擦傷累累的腿上脫下,布料擦過她乾燥的皮膚,就像砂紙磨過一個裂開的傷口。
伊娜搖了搖頭。
伊娜觀察著楊臉部肌肉的每一個動作。即使這個念頭讓他感到不安,他也掩飾得很好。見他沒有任何反應,她就替他回答了這個問題:「你將會入獄,楊。雷歐妮不是能讓你實現三個願望的仙女,一切不可能再回到從前。你得去坐牢,又要跟她分開許多年,結果你一樣達不到目的。」
「這不無道理。」伊娜點點頭。「你和史瓦洛夫的目的相似,你們兩個人都想要雷歐妮,差別只在於他想要殺她。」
「她少了一歐元。」收銀員說道。
「她看見了什麼嗎?」
她忍不住向他轉過身去,但是只看見他寬闊的背部,走到門口時他又停了一下。
伊娜遲疑著。
「這件事總還是有個地方不對勁。那史篤克和歐納西斯為什麼死了呢?歐納西斯總不會是為了偽裝而開槍射死自己吧?」
「告訴我現況!」他不客氣地對著電話說,他等這通電話已經等了半小時了。
「你怎麼可能知道得這麼清楚?」
「可是歐納西斯呢?」
「打開門,走到播音室前面。」她上方的擴音器突然出了聲。流行尖端樂團的音樂已經停止,收音機裡又出現楊的聲音,透過廣播向她喊話。
「你到底在想什麼?你以為我會默默接受你協助伊娜私自逃脫?你以為你是誰?你沒有事先報告就自行脫隊,去疏散某個失火的小酒館,和一名被解職的人員闖入高等檢察官家裡,而不是在這裡盡力解救人質。現在你又想脫隊了?」
楊張開了嘴,但是好一會兒才說出話來。
沒有。她確實沒想過這一點。
楊站在她面前,像被釘在地上似的,沒有移動分毫。
「很好,那麼一切就又按照計畫進行。」
「快一點。」
兩人之間只隔著史都爾那張特大號的辦公桌。葛茲兩分鐘前衝進了總m.hetubook.com.com指揮的辦公室,把門在身後甩上。伊娜在楊手中已經超過一個小時了,從那之後就沒有她的消息。
「不出我所料,我敢打賭他們還活著。」
伊娜打了個冷顫,她套上了楊脫下來的運動衫,勉強遮住她半裸的身體。衣服雖然很髒,卻意外地有股好聞的刮鬍水味道,寬大的運動衫勉強罩住了伊娜的臀部。
「所以史瓦洛夫必須阻止警方衝進來。」楊的身體又緊繃起來。「而且不擇手段。在他還沒弄清楚雷歐妮究竟怎麼了之前,我絕不能被殺。妳了解這件事有多瘋狂了嗎?黑幫故意破壞警方的突襲。史瓦洛夫暗地裡跟妳一樣反對突襲,伊娜。妳跟我談判得愈久,雷歐妮的處境就愈危險。」
伊娜還沒來得及問他這話是什麼意思,控制電話的電腦螢幕短短地嗶了兩聲。
「讓她遭遇更大的危險,沒錯。」
楊緊張地眨著眼睛,他的嘴唇全無血色。伊娜感覺得出來他正在思索,正在找一個解釋。
「妳認為我是個混蛋,而妳是這樁事件裡的英雄,對不對?可是妳錯了。」
「妳忘了還有我的未婚妻和孩子。」楊插話進來。他把頭偏向一邊,像是聽見了什麼。一秒鐘之後,伊娜也聽見一陣低沉的噪音,但她沒有理會,繼續往下說:
收音機裡現在播放著一卷八〇年代的老歌,儘管楊並沒有宣布下一回合的遊戲何時展開,全德國五十二個電台仍舊即時轉播整個節目;上一次有這麼多人聚集在收音機旁是一九五四年,當時德國在瑞士伯恩的世足賽中意外地奪得世界冠軍。
「沒錯,那個警察是我們的頂尖好手,他兒子明天就要過九歲生日了。」
見到楊的頭幾秒鐘裡,伊娜簡直無法相信眼前這個人就是引起今天這場恐怖事件的元凶。在她看來,楊更像個受害者,而不像心理變態的殺人狂。
然後服毒自盡。她在心裡加上了這一句。
他也命令她倒退著走,伊娜不禁在心裡佩服起楊來。透過這個簡單的伎倆,她們的注意力被分散了,無法自衛,也無法彼此商量。此外,楊還可以藉此檢查伊娜身上是否帶了武器。
史瓦洛夫享受這進入真實人生的短暫片刻,每個星期他至少會到這家超市在許馬根朵夫區的分店一次,來看看這些升斗小民。他和那個長著青春痘的店員聊天,提醒害羞的家庭主婦哪件商品正在特價,一邊洋洋得意自己每天花在晚餐上的錢,要比許多顧客一整個星期的收入還多。光是他的保釋金就足以讓大多數的人無憂無慮地過一輩子,再也不必工作。
太難想像了。在她告訴楊他的未婚妻出了什麼事時,伊娜心裡一直這麼想。可是今天他所演的這一整齣戲也同樣令人難以想像。
伊娜照著做了,把那道沉重的隔音門往裡面推,上了一個台階,走進播音室。她環顧四周,在她左邊有一個稍微挑高的平台,上面有好幾排廣播設備,包括替新聞與氣象主持人準備的麥克風、電腦和高腳椅。此刻伊娜站在一個狹窄的走道上,這個走道經過這些設備,直接通往一號播音室鎖著的門。
「你神智不清了嗎?葛茲。」
她以這種方式舉步維艱地走了兩公尺,突然尖叫起來。一樣軟軟的東西碰了她的右手腕一下。她再往後走了一步,看見她女兒吃驚的臉。
「正因為如此他根本不在乎那場審判。妳想一想,醫生認為他還有多久可活?半年?我打賭他想在人生最後這段日子裡過著奢華的生活,讓雷歐妮在國外自生自滅。」
史都爾停了一下,才又繼續往下說。
「現在把手舉起來。」這次聲音來自新聞部一部電腦的小型擴音器。
「現在倒著往我這邊走,但是慢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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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實在應該聽母親的話,伊娜洩氣地想。在幾個小時之內伊娜再度只穿著內衣,因為這是楊的要求。她光著腳走在冰涼的地板上,舉起雙手朝播音室走去。一號播音室仍舊被防火百葉窗給遮住了,看不見裡面的情形,然而她狼狽的模樣卻被好幾具監視攝影機給拍了下來。她想像得到那些警察會如何對她品頭論足,評論她穿的膚色內褲和黑色蕾絲胸罩。
「他是替黑幫工作的。他有意要讓我發現,所以故意在那上面弄出很大的聲音。」楊激動地在播音室裡走來走去,同時拍了拍手掌。「對,就是這樣!在幕後還有一場戰爭,比起收音機裡的這一場還要激烈。」
一號播音室的門突然往裡打開了。
「妳只是在這裡唱高調,還是妳也把同樣的標準用在自己身上?」
伊娜小時候從來不願意玩往後倒讓她的玩伴把她接住的遊戲。她向來無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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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我對她的認識超過妳的想像。」最後他終於說道。
「你想做什麼?」葛茲問道。
「還沒有。」
「妳是指那個快遞司機和那名狙擊手?」
她認出那個號碼,葛茲,時候到了。
「因為妳剛才自己找出了答案!」
伊娜慢慢接近播音室,就像一個飽受家暴的妻子接近盛怒的丈夫。她緩緩經過那些空著的辦公桌,全身都在灼痛,當她在播音室外的玻璃隔間上看見自己的倒影時,不禁想起她的母親。莎琳娜.莎敏終其一生都非常注意自己的穿著;倒不是為了吸引異性,而是因為害怕出意外。「緊急狀況總是出現在你意想不到的時候。」母親常說。「別人把妳送進醫院時,妳總不想讓醫生看見妳穿著難看的內衣。」結果她在淋浴時跌斷了脖子,死時什麼也沒穿,像是命運的嘲諷。
那史都爾顯然也有分,伊娜把頭往後仰,可是這實在沒道理。
「為什麼不行?我們不能相信任何人。佛斯特一定還有同夥,史瓦洛夫一定也派了人在我們這裡臥底。如果你派我去,我可以保證雷歐妮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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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結結巴巴地說,「……這表示我今天為雷歐妮所做的一切……」
太和善了。當她站在他面前時,這是她的第一個念頭。
「當然,這的確是很難堪的遭遇。可是即便如此,你也無權對無辜的人進行恐怖攻擊。史篤克、提伯、阿弗,還有我的女兒沒有做錯什麼。電台的主編被人打掉好幾顆牙,後來跟我一起被拷問,還差點被燒死……」
這又是很聰明的一步棋,伊娜只能匆忙朝凱蒂微笑一下,可是她的笑容可能比她的眼淚更讓人心慌。凱蒂的臉也僵住了,像是經歷了一次失敗的美容手術。
伊娜把另一條腿也從長褲裡抽了出來,順手把長褲扔在半公尺外的一張椅子上。就這麼一個動作就讓她疼痛難忍,彷彿有人在她的肋骨上踢了一腳。她摸了摸左胸下方那個拳頭大小的腫塊,馬上痛得縮起身子,彷彿史都爾剛才給了她一次電擊。
「我們沒理由相信他,我們怎麼知道他的動機究竟是什麼?真的是出於愛情嗎?還是他被史瓦洛夫收買了,要他找到雷歐妮,以便及時在開庭前把她除掉?」
房裡只有他們兩人,但兩人都刻意壓低聲音,好讓房門外的人不至於聽見他們的私下對話。
伊娜搖搖頭,她的頭髮並沒有隨之搖動,因為塵土、汗水和血讓頭髮都結塊了。
「這個也是給妳的,小可愛。」他把蛋放在小女孩張開的手裡,現在她不再哭了。
「現在我們該談一談待會兒要在屋頂上發生的事。」她接下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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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馬上再轉身,兩個人都一樣。」
「這是什麼意思?」
伊娜短促地笑了一聲。
「請妳至少撐兩個鐘頭,伊娜。我們會把雷歐妮帶到這棟大樓的屋頂上。」
「而錯不在莎拉的自殺?也不在於不願意再跟妳說話的凱蒂?」
史瓦洛夫結束了談話,微笑看著他買的東西。他才懶得把這些商品放進行李箱裡,所有東西都被他扔進超市出口處的大垃圾箱裡。他向來如此。要他有失身分地使用這些廉價品,他寧願放棄該找給他的零錢,或是讓雷歐妮和凱蒂再多活一天。
「除了史篤克和歐納西斯之外。」
「絕不。」
「雷歐妮呢?」他問道,收銀員沒好氣地找了他一大筆零錢。
伊娜原本已經下定決心憎恨這個意圖殺害她女兒的人,然而此刻她卻很難辦到。他們兩人現在都在小小的休息室裡,凱蒂之前就躲在水槽下面。楊把之前擋在休息室門外的CD架又推開了,因為伊娜想先喝杯水,再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他。他顯然相信她的話。
「倘若你又未經許可擅自離開這棟大樓,我要所有守住出口的警察馬上向我通報。」
有一瞬間伊娜以為她的頭痛得更厲害了,然後她才恍然大悟那股嗡嗡聲來自外面。一架直昇機,聲音愈來愈大。
「凱蒂也一樣。」
「這裡除了水以外,還有別的飲料嗎?」她打開冰箱,冰箱裡微弱的燈光一會兒之後才開始閃爍,照亮了冰箱內部。除了一瓶已經開過的巧克力醬和一塊奶油之外,什麼都沒有。沒有可樂,更沒有檸檬健怡可樂。伊娜關上冰箱,拿起一個玻璃杯,扭開水龍頭。她實在需要喝點更烈的東西,之hetubook.com.com前在「地獄」裡喝的那一小口,後來從急救醫師那兒討來的止痛劑,以及剛才這幾個小時裡激發出的腎上腺素,暫時延緩了她因欠缺酒精而起的顫抖。可是現在為了她的血液循環,她非得補充一些不可了。
這不無可能,可是……伊娜一邊思索,一邊盯著她仍然拿在手裡的玻璃杯。
「我們至少知道是誰去接雷歐妮吧?」
「伊娜,別演戲了。妳我都很清楚真相,史篤克和歐納西斯都沒死。」
「噢,是嗎?我有什麼選擇呢?我什麼都試過了。我去找過警方,找過政客,也找過媒體。沒有人理我,大家都嘲笑我,還暗中整我。我嘗試過所有合法的途徑,然而面對這麼大一樁政治陰謀我毫無辦法。即便是我今天的瘋狂行徑,若是沒有妳的協助也不可能有結果。所以,莎敏女士,妳倒告訴我,我還有什麼選擇?」
「化名蘇珊.韓德森的雷歐妮在瑞士航空七一四號班機的乘客名單上,該班機原訂自巴塞隆納飛往蘇黎世,現在飛機已經轉向。」
衛星電話響起時,馬里歐斯.史瓦洛夫正把一包衛生紙放上收銀臺。在廉價超市買東西他並不覺得難為情,相反地,他享受其他顧客看見他的豪華轎車時那種無法置信的眼神。有些人會認出他,畢竟就要開庭了,他的照片幾乎出現在所有的報紙上。因此他從來不需要在收銀臺前久等,總有人會讓他先付帳。
「知道。」史都爾已經不再理他,一邊回答,一邊盯著電腦螢幕,在鍵盤上輸入什麼指令。也許他正在通知所有的警力不許葛茲離開這棟大樓。
「如果沒有導彈發射器來抱你,你就該偷笑了。」伊娜答道。「那上面會有十幾名武裝的精銳警察等著你:兩個機動小組在這棟大樓,一組狙擊手則部署在對面大樓。等我們一踏上屋頂,你絕對不要有什麼激烈的動作。丟掉你手中的武器,然後慢慢把手舉起來,那些弟兄就等著你犯錯,畢竟你殺了一名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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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嗎?……這個……我……」
「轉過身去。」楊下了命令,伊娜照著做了。
「懂了。」
「妳說謊!」楊的樣子就像體內一直支撐著他的一根彈簧斷了,「這不可能!」
他在說什麼?伊娜自問,不禁又想起最後那一級台階,想起少了的那一張紙條。
伊娜距離隔開新聞部與編輯部的厚玻璃只剩不到兩公尺了。
「你犯了一個大錯!」
「他有肝癌。」伊娜反駁道。
「這就是摸黑穿衣服的結果。」伊娜自言自語道。「本來我今天早上只想去哈坎的雜貨店裡轉一下,買一瓶健怡可樂。」
轟隆隆的聲音現在清楚可聞,直昇機若不是正準備降落,就是已經降落了。
「小傢伙,妳怎麼了?」史瓦洛夫和氣地問,用手摸摸她的頭,他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齊。
「凱蒂被釋放了,現在伊娜代替她進了播音室。」
「她本來就要回來的,回來參加後天的開庭審判。」
「不,那過於簡化了事實。心理學上並沒有一條自然定律說:『如果女兒服毒自盡,做母親的也應該照做。』我們總是把錯推給別人,或是把我們的人生悲劇歸咎於環境。事實上卻只有一個人能夠折磨我們,只有一個人有能力完全毀掉我們,如果我們任憑他這麼做。那個人就是我們自己。」
說完他就離開了。
「這不是什麼問題,小公主。」史瓦洛夫微笑著說,托起那個小女孩纖弱的下巴,「帶著妳買的東西,回去告訴媽媽,下次要算清楚一點,好不好?」
「現在繼續往前走,凱蒂往出口走。」他用手槍指著伊娜的頭,「妳到我這兒來。」
「本來我也不必在乎妳,但這件事不僅牽涉到妳和妳女兒。妳有沒有想過,楊可能跟史瓦洛夫是一夥的?」
「沒錯。」楊的身體震了一下。「到這裡來!」他用手槍示意伊娜再回到播音室裡,他指著天花板上的通風口。
「我們不能把錯歸咎於任何人,除了莎拉自己。」
「也許吧。儘管如此,你還是沒權利讓今天這樣的事情發生。」
「你根本不認識她。」
「而你應該要慶幸我還沒有撤銷你的職務。」
葛茲已經透過無線電向史都爾報告了事情的最新發展,從馬里歐斯.史瓦洛夫對伊娜的拷問,到佛斯特的自白與自殺。史都爾也知道雷歐妮還活著,此刻正離開西班牙的領空。
「為什麼?雷歐妮反正不會自願跟我聯絡,因為害怕她父親,她反正也會一輩子躲著他。就算不是這樣,佛斯特又哪會在乎他的謊話有一天會被揭穿。他已經患了絕症,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他已經入土為安了。」
「現在你知道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了hetubook.com.com。」伊娜結束了她簡明扼要的敘述。
「那裡有我們的人嗎?」
史瓦洛夫拉出衛星電話的天線,繼續他的談話。「凱蒂現在被帶到哪裡了?」
「你再回想一下,你自己處決了史篤克,幾百萬人都在收音機裡聽見了。而我女兒也親眼看見了。」
「我不希望這一次又搞砸了。她一到醫院就邀請她入座。」
螢幕上出現了一個對話框,顯示正有人打電話進來。
「這我今天倒是沒有感覺到。」
「屋頂上?」楊現在坐在一張小折疊桌旁的凳子上,朝她抬起頭。他把手槍緊緊地握在左手裡,但槍口朝地。
「等一下。」他收起天線,把灰色的電話跟其他商品一起放在收銀臺上,然後朝那個棕髮小女孩彎下腰。她大約七歲,半長的頭髮綁成一個馬尾,全身發著抖。
「我不想再重複我說過的話。本來我應該要撤換你的,就像伊娜.莎敏一樣。只可惜我們這裡還需要你。」史都爾又坐了下來,往後靠在他的皮椅裡。「而且我指的是這裡,不是在空中。」
楊的目光在休息室裡不安地游移,找不到一個可以讓他集中精神的定點。這個問題似乎更讓他不安。
「我不能讓妳這麼做。」儘管伊娜就在他眼前脫下衣服,史都爾並沒有打算離開位於十九樓的談判中心。
「胡說,才不過幾個鐘頭前,他們還說她死了。我證明她還活著,而且揭穿了一樁陰謀。雷歐妮還活著,而且就要回柏林來。」
「什麼問題的答案?」
這個老傢伙一定是頭腦不清楚了。
她突然感覺到他潮濕的呼吸就在她背後,不由得全身一緊。
「好,不過我們還是不能放過她。」
「凱蒂!」伊娜大聲喊道。伊娜首先看見的是凱蒂遺傳自父親的金髮,凱蒂站在門後,她的頭髮留長了些,乍看之下彷彿用頭髮遮住了臉,隨後她才發現凱蒂原來背對著她。
「不。」伊娜難過地搖搖頭,把杯子裡的最後一口水倒進水槽裡。「我親眼看見了屍體。」
「不行。」史都爾把手撐在辦公桌上,就像短跑選手準備起跑一樣。
伊娜感覺他銳利的目光停留在她背上。
「對黑幫來說,這場人質劫持就像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起初他們也認為我是個神經病,就跟其他人一樣。可是我和妳談判的時間愈久,史瓦洛夫就愈疑心。他不免自問:『要是檢察官使詐怎麼辦?』、『要是我付了七十五萬歐元,結果我的女兒仍然活著,而且再過兩天就要出庭作證怎麼辦?』」
「這未免太荒謬了。這種事瞞不了多久的,總有一天會被人揭穿。」
「佛斯特的處境也一樣。」
他轉身要走,走到一半又停了下來。
「她以為她看見了。」他停頓了好一會兒之後說。然後他指了指地板,距離水槽大約兩公尺的地方。「就是在這裡。我給了史篤克迅速生效的鎮靜劑,高劑量的安眠藥,讓他安靜下來。那藥會讓人體休克七十二個小時,而那個人事後什麼也記不起來。之後我發射了一顆空包彈,好讓所有的人都能從收音機裡聽見。所以……」楊走到水槽邊,打開下面櫥櫃的門,「妳女兒能從這裡看見。但那不過是演戲罷了。」
「好,我想要盡快再見到她。我在谷德倫訂了位,我們會坐在露天的位子。」
「雷歐妮會搭直昇機過來,我們一起到屋頂上去,你看見你的未婚妻之後就會被逮捕,而我就可以離開。這就是我們的提議。」
史瓦洛夫從推車裡拿出一罐無咖啡因的即溶咖啡。他前面那個小女孩還沒付錢,看情形她母親給她的錢不夠。
莫非他是史瓦洛夫派來臥底的?
「那你就阻止看看。」她應了一句,轉身背對著他。她察覺得出他心中的震怒。他可以下令逮捕她,但是這樣一來,他就得向媒體大眾解釋他何以阻止伊娜用自己去交換最後一名人質。
「很簡單,你應該把雷歐妮忘了。」
「說得好。」楊輕輕地鼓起掌來。「今天的談話我本來該向妳收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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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史瓦洛夫那一邊嗎?」
這個答案比反射動作來得還快。
「是嗎?妳還能感覺到什麼就足以證明這一點了。為什麼我要把妳換下來?就是為了不要發生現在發生的事,不要讓妳做儍事,妳已經完全被自己的情緒給控制了。」
伊娜盡可能慢慢地轉身背向女兒,側身面對楊,時間太短了,她來不及看清楚凱蒂是否安好,也來不及向她做任何信號。
起初她以為會惹來他的嘲笑,然而卻在他臉上看見了真誠的讚許。
「夏里特醫院,那個主編阿火也在那裡準備接受手術。」
「那個折磨妳的問題,伊娜。究竟是誰讓莎拉那麼痛苦,讓她找不到別的出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