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Ⅴ
凱蒂回撥了母親剛才撥出電話的號碼,但是只聽見一段電腦語音。她想得沒錯,她母親此刻所在之處收不到訊號。
或是刺進她的身體。葛茲心想,一邊繼續往前匍匐前進。
等他再度轉過身去,那個駕駛出現在直昇機門口,手裡拿著槍。
葛茲往旁邊一躍,奔跑中手上的槍仍對準了那個殺手。
「嗯,可能是吧。妳怎麼了?」
可是有件事沒有依照計畫進行。
他們告訴她不需要害怕;說他並不是壞人,只是出於絕望才鋌而走險;說他這麼做全是出於愛,唯一的目的就是能再見到她。
葛茲的耳機裡有了聲響,可是在顯示器上還是看不出任何改變。但這個問題得先擱在一旁,因為楊已經走到距離螺旋槳前方一步之處,如同事先的約定,在粉筆畫了記號的地方停下來。葛茲拿起擴音器,在屋頂上颼颼的風聲裡大聲地喊:
她從直昇機的玻璃窗望出去,直昇機在半分鐘前平穩地降落在大樓的屋頂上。兩名帶著機關槍的特警隊員剛就定位,他們藏身於幾個輕金屬方形管後面,那些方形管大概是大樓空調系統的一部分,看起來就像廚房裡的排煙管一樣,只是大得多,偶爾冒出一些水氣。
「那個駕駛!」他吼道。他一邊跑一邊回過頭來對兩組手下比了個手勢,要他們在他舉起手時開槍。
從那一秒開始,葛茲就完全仰賴直覺行動,不再思索個別的步驟。他先打開通話器,然後站起來,衝了出去。
「我很好。」
「史皮迪?」
「妳在安全的地方嗎?」
「妳……找……幫……!」伊娜的話語變得斷斷續續的。
楊幾乎用掉了整捲膠帶,從肚臍的高度,繞過她的臀部,然後再繞過他的背部。
葛茲變換了頻道。「史皮迪,讓我知道你在哪裡。」
唯一改變了的是親吻的味道。又或者不是?
「這支電話有自動語音辨識裝置,妳只要說出電話號碼,它就會自動撥號。」
他正視著她,想要放聲尖叫。
「伊娜,請妳轉過身,雙手交叉。」他的聲音也逐漸恢復鎮定。伊娜照著做了,聽見他在她身後撕下什麼東西。然後他貼近她,把她的雙手在手腕處用灰色的膠帶綁在一起。
那對怪模怪樣的男女朝直昇機走近一步,雷歐妮耳朵裡的壓力隨之提高。同時她的腿也發麻了,瑪雅就坐在她腿上,可是她已渾然不覺。她的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個男子身上,幾個月前她還想和他共度此生,此刻他卻像個連體嬰一樣和一個陌生女子靠在一起。那個女子想必是伊娜.莎敏,史都爾之前把伊娜的照片傳到她的手機,好讓她能認出這個留著黑色直髮、顴骨高蠻的談判專家。不過照片上伊娜穿著牛仔褲和緊身上衣,襯托出她修長的身材,此刻她卻穿著一件特大號的套頭上衣,如果雷歐妮沒看錯的話,她腳上也沒穿鞋子,被楊推著往前走。
駕駛艙!葛茲在心裡喊道。危險並非來自史皮迪,並非來自他的手下,並非來自後方,而是來自前方!那個直昇機駕駛離開了他的座位,殺害了雷歐妮的護衛,此刻不見人影。
「沒錯。」
他為什麼站在我身後?伊娜自問,他想做什麼?
「檢查你的頭盔,史皮迪。」葛茲透過無線電下達指示,一邊打量著四周。從他所站的位置他無法辨識出他的手下,但他看得見部署在對面大樓上的狙擊手。那棟大樓要比媒體中心大樓高兩層,那三名狙擊手就跟另外五名特警隊員一樣,只等著一聲令下。原本應該是六名的,可是歐納西斯無法參加這次任務了,而歐納西斯一直是葛茲最信賴的手下。至少比起……
「為什麼你沒有瞄準十二點鐘的方向?」
有幾名人質聲稱楊曾經揚言要殺掉雷歐妮。若是這樣,是誰在外頭協助他
和_圖_書?而楊的動機又是什麼呢?楊摟住雷歐妮,把她拉進懷裡,熱烈地吻著她,像是要彌補這八個月的分離。
「好吧,楊。」葛茲又再切回和楊的通話。「把武器扔下。」
在他播報這段話時,史皮迪頭盔裡的攝影機仍舊沒有出現清楚的畫面。葛茲於是離開了藏身之處,往三人小組跑去,一手拿著擴音器,一手拿著槍。
「雷歐妮到了。」楊接起電話時,葛茲簡短地說。
「不要有任何激烈的動作,不要犯錯!」葛茲警告他。伊娜仍舊站在火線裡,離楊太近,警方不能開火。在策畫行動時大家都同意要等楊擁抱雷歐妮的那一剎那,因為那時他的注意力最為分散。除非楊確實心懷不軌。
「伊娜建議我放下武器,等雷歐妮從直昇機出來,我就會用這把刀割斷伊娜身上的膠帶。」
那團東西漸漸看得出輪廓了,兩個頭、四條手臂、四條腿和兩個上身。一個女子背後緊跟著一名男子。那是楊!她不會認錯。
噢,天哪。從這個距離他能射中所有的人。楊、雷歐妮,還有伊娜。
雷歐妮哭了,因為佛斯特利用了她。她為自己失去的時間而哭泣,也為了瑪雅得在如此危險的情況下第一次見到自己的父親而傷心。
「等一下。」
葛茲輪流看向前方和側面的三人小組。他得在一秒鐘之內做出決定,他該跟歹徒通話嗎?還是在他無法確知是否有危險時中止這次行動?
楊的手槍裡裝的是空包彈。
他要把我們綁在一起!伊娜突然明白了。果然沒錯,就像一捆貨物一樣。當楊用膠帶繞過伊娜斷了的肋骨時,伊娜感覺一陣刺痛。
凱蒂把耳機貼近耳朵,但是她聽不見母親說的話,伊娜正在求她趕緊離開房間去找人幫忙。
雷歐妮把手掌壓在窗玻璃上,彷彿想確認這扇窗戶是否足以做為她和外界之間的屏障。
26
只需要看他那雙藍綠色的眼睛一眼,雷歐妮就明白了。那雙眼睛在認出她時亮了起來,她不需要他的眼淚來證明,淚水順著他的臉頰滑落,而他並沒有眨眼。他們說得沒錯,他不是個危險人物,從來也不是。現在也不是,儘管此刻他讓她和另一個女子身陷險境。
伊娜撿起了楊之前扔在地上的手槍,對準了他,閉上眼睛,扣下扳機。
「我不知道。」凱蒂又站了起來,往浴室半開著的門走去。浴室布置得很舒適,像飯店裡的浴室,甚至還有浴缸。
楊用拇指和食指模擬出電話聽筒的形狀放在耳邊。
「不,不行。我得要先確定直昇機裡坐著的不是她的替身。」
「現在!」葛茲透過無線電通知指揮中心。雷歐妮的臉龐隨即消失在直昇機的窗口。
「我知道妳在生我的氣,寶貝。」伊娜說道。
她把凱蒂的電話號碼重複了三遍,才終於撥通。此時他們已經穿越半個編輯部辦公室,她緊張地數著電話響了幾聲。距離電梯還有十五公尺,在電梯裡手機就收不到訊號了。伊娜知道,在她和楊爬上大樓屋頂成為活靶之前,不管她還想跟她女兒說些什麼,都得在接下來這三分鐘之內說完。
當他向伊娜轉過身來,他的臉上又恢復了自信,就像今晨展開這場瘋狂行動時一樣。顯然他體內正在匯集最後的腎上腺素。
他再也不要放開她,再也不要讓她離開他眼前,他再也不要讓別人帶走她。一切都像從前一樣,她光潔的皮膚散發出剛烤好的蛋糕香味,她絲綢般的頭髮撫過他的手,她踮起腳尖,全身輕輕地顫動。就連她的眼淚嚐起來都和從前一樣,也許只有一點點不同。
怎麼回事?
「妳說什麼?」
「明白。」雷歐妮說,但是她的聲音太小了,被仍在轉動的螺旋和-圖-書槳發出的噪音給淹沒。等她再把目光投向窗外時,屋頂上的場景已然改觀。那些警察一個也看不見了,而在另一端的鐵門前有一團看不清楚是什麼東西的事物,那個鐵門是通往屋頂的唯一通道。
她瞇起眼睛,母親,她從來沒有這樣叫過伊娜,這個稱呼聽起來既冷淡又疏遠。
葛茲按下顯示器上的按鈕,依序檢視各弟兄頭盔裡的攝影機畫面,所有的人都瞄準了伊娜和楊,除了……
「我有啊。」
突然背後一個黑影咻一聲掠過。一名打扮得像個士兵的特警隊員從鐵門跑出來,手裡拿著槍和一個擴音器,隨即藏身在一個衛星天線後面。
凱蒂感到原先的緊張從身上慢慢消除,此刻她才察覺到太陽穴傳來的陣陣抽痛。
對楊來說,此刻唯一重要的就是雷歐妮。他怯生生的手指在發抖,像一個少年第一次在戲院裡伸手去摸他默默愛慕的女孩的手,心裡充滿興奮的期待,同時又擔心會被拒絕。當雷歐妮用她纖細的手握住他的手,而且輕輕地按了一下時,那種心手相連的感覺美得幾乎令人感到心痛。他閉上眼睛,對於周遭的一切渾然不覺。
楊聽見一陣金屬聲,槍彈上膛的聲音。他把頭微向後仰,看見細小的血如珍珠般從雷歐妮的嘴角冒出來,順著下巴落下。又是一聲槍響,她開始咳嗽,吐出更多的血。
「然後雷歐妮就會出來嗎?」
「不過我不想耽誤時間,妳得利用我們走到屋頂的這段時間把話講完。」
「不要轉身。」楊說道,彷彿讀出她的心思。然後她感覺到他從後面用左手臂環住她的臀部。她被碰到時心裡一震,幾秒鐘之前她還自認為掌握了情況,現在她卻連自己的思緒都控制不了。
不,她才不要出去。這個搖搖晃晃的金屬箱子發出的噪音已經夠糟了,而外面呢?那些蒙面男子讓她覺得害怕,就在左邊那些大碟子後面,還有更上面一點,在冒著煙的灰色塊狀物旁邊。不,她不要出去。她輕輕地嗚咽,然後放聲大哭。
「趴下!」他大聲喊,即使沒有擴音器大家也能聽得見。那個駕駛抬起頭朝他這邊看。
「沒問題。」他輕聲地說。一秒鐘後伊娜耳邊就響起了嘩聲,她感覺到他把手機拿在她耳邊。
「噓,瑪雅,別哭,媽媽在這裡。」
「難道是帕斯特納克?」伊娜大聲地喊了起來,凱蒂把手機換到另一隻耳朵旁。
他利用重心轉移的方式慢慢把她推向播音室出口。他們笨拙而緩慢地前進。
「我還想再跟我女兒說一下話,之前我沒機會跟她說話。求求你。」
等她收得到訊號時,她就會再打來的。凱蒂心想,她脫下衣服,準備沖個熱水澡。
「什麼請求?」
雷歐妮眨了眨眼,一次,又一次。他真的拿槍抵著她的頭嗎?
「是的,我很好。」
「她要出來了,楊。」葛茲仍舊趴在地上,距離他的三人小組只有兩公尺。他奇怪為何只看見兩個人,還有一條伸出的腿。莫非史皮迪縮在排風口背後的角落裡?那就證明他之前所說的不假。顯示器上數個畫面先後出現,像是有人正用力搖晃著攝影機。
伊娜必須承認他說得沒錯。她絕對撕不斷裹了四層的膠帶,更別提她的一雙手也被綁住了。她覺得自己像個小女孩,被卡在一個太小的呼拉圈裡。她不可能逃跑,而楊的這一招將使她全程身處於射擊範圍內。狙擊手不會開槍,因為即便能精準地射中楊的背部,由於槍彈的穿透力太強,還是很危險。再說他身上說不定還綁了炸藥。
豁出去了。葛茲繼續跑,跑進了射擊範圍內。
「只要你放了伊娜,她就會出來。」
29
「這個方法很簡單,但是很有效。」
那名和*圖*書駕駛已經在補裝子彈,他的自動步槍吐出了用過的彈殼,遠遠地落在屋頂上。同時他從直昇機上一躍而下,躲開葛茲的子彈。可是他也因此失去了掩護,發現自己面對著另一個威脅:伊娜。
那個頭!陪同雷歐妮到這裡來的那名警察的頭!他一動也不動地坐在直昇機的窗戶旁,像是睡著了似的,血從他脖子上的傷口流出來。
雷歐妮穿著時髦的套裝,一頭秀髮在風中飛揚,看起來就像個女明星,正在拍攝高級香水或是新品牌香菸的廣告。差別只在於這齣戲是由一個瘋子執導,而葛茲不知道今天這齣戲會怎麼收場。目前只有楊知道劇本。楊顯然確認了面前是雷歐妮本人,他很快地揮了三次手,切斷了把伊娜和他綁在一起的膠帶,還有縛住伊娜雙手的膠帶。不知什麼緣故,伊娜仍然緊靠著他站著,看著雷歐妮和楊彼此逐漸靠近。
不!
雷歐妮在嬰兒耳旁輕聲地安慰她。
「那你可以答應我最後一個請求嗎?」
「不,並不是這樣。」凱蒂打斷了她,朝著剛鋪好的床走過去,穿著牛仔裙的她在床上坐下時,漿過的床單發出窸窣的聲音。
突然葛茲攜帶著的顯示器上開始閃爍,而葛茲明白他犯了什麼錯。史皮迪的攝影機又恢復了正常,其畫面讓葛茲的心跳急遽加速。他的大腦把這一幕切成了好幾個畫面;楊想牽雷歐妮的手,雷歐妮有點猶豫地把手伸出去。伊娜在旁邊看著這一幕,一邊扯掉身上的膠帶。楊和雷歐妮逐漸靠近的臉,還有後面的直昇機,螺旋槳終於靜止不動了。
楊點點頭,面無表情,沒說話就掛上了電話。
過去這幾個星期他就只為了這一刻而活,為此他犧牲自己全部的生活。此刻就只有他和雷歐妮,他把她拉近自己,她沒有抗拒。相反地,幾乎就像他們第一次相愛時一樣,兩個人一句話也沒說,任何一句話都只會破壞那一刻的美好。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一種語言能夠適切地描述那一刻的意義。然而楊還是微微張開了嘴,因為感覺到她的呼吸在他臉頰上的溫度,他想念已久的呼吸。
到底是怎麼回事?
距離排風口後面那組特警隊員只剩下六公尺了。
28
沒有回答。他面前同樣一點動靜也沒有,楊顯然無意解開伊娜。
她的目光空洞,隨著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她眼中的暖意一點一點地消失,她的瞳孔變得渙散。
要是史都爾所料不差怎麼辦?要是楊果真是在使詐,其實是想對雷歐妮不利怎麼辦?
為了這一刻,他等了那麼久。
該死。葛茲趴在地上,朝著三人小組部署處匍匐前進。
「讓她下直昇機!」三十秒後葛茲聽見了楊的要求。
第一顆子彈沒有擊中任何人。葛茲還沒就定位,只是對空開了一槍,轉移對方的注意,替自己爭取到半秒鐘。隨後那名直昇機駕駛按下了扳機。
「這不重要,我只是想確定妳一切都好。」
「現在我要跟我的未婚妻打聲招呼。」楊激動地說。「然後你們就可以逮捕我。」
「妳知道外面那個人是誰嗎?」雷歐妮對懷裡的嬰兒輕輕地說,溫柔地撫摸著她。嬰兒在她懷裡輕輕地顫抖。
隨後楊以十分緩慢的動作把手槍從伊娜的太陽穴旁移開,將手臂舉至和身體成直角的高度,把手槍扔在地上。
他在一個特大的衛星天線後面停了下來,從這個位置他勉強能辨識出他手下的背影。
雖然屋頂上風聲颼颼,他還是依稀聽見伊娜在跟楊說些什麼。然後他聽見楊的聲音從他左耳的耳機傳出來。
「怎麼了?妳用哪裡的電話打給我?」
當楊和雷歐妮互相擁抱,成了最好的和_圖_書槍靶時,伊娜馬上趴到地上,一陣痛楚傳遍她全身,她還以為自己被擊中了。不過她的痛楚來自那根斷了的肋骨,因為她趴下時太過用力。
那團看不清的東西從門裡移動至屋頂上,在同一瞬間,雷歐妮感覺到耳朵裡有一股異樣的壓力,她四周的聲響變得低沉,就像在迪斯可舞廳裡去上洗手間時聽見的聲響,聲音仍在,但是來自遠方。
帶著一點金屬的味道,一點鐵的味道。
她並不覺得冷,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然而她的靈魂卻輕鬆了許多,直到此刻她才明白在過去這幾個月裡她承受著多大的壓力。她本以為那是由於受到背叛的屈辱,當佛斯特告訴她楊去向她父親告密時,字字句句都讓她心如刀割。她原以為壓在心上的是她對楊的恨意,然而事實上卻是對於愛情遭到背叛而感到的哀傷。
「抱歉,攝影機歪了,我得找個地方掩護拿下頭盔。」
聽起來很合理。可是現在我總該看得見他了吧!
凱蒂發覺自己的聲調又回復過去的冷淡和生硬。她本來不想再用這種語氣跟母親說話,尤其是在今天所發生的事情之後。然而另一方面,她還沒有準備好與母親和解,她需要更多時間,在更平靜的心情下,才能和母親好好地談一談。
「讓雷歐妮準備好,等我給信號就下直昇機。」他指示指揮中心,指揮中心可以和直昇機駕駛取得聯絡。
他們吃力地走近了門,伊娜打開門,雖然雙手被縛,伊娜還是能夠按下門把。比較困難的是從播音室到編輯部之間的台階。一如預期,已經有兩名狙擊手站在出口,靠近接待處樓梯的地方。伊娜之前已經把這個情況告訴了楊,也告訴他那兩名警察在那裡只是為了守住通道。在他們抵達屋頂之前不會有人開槍,而要到屋頂還有一段長路。
「給我接楊的手機。Left and only !」他向指揮中心下了指令。「Left and only」是特警隊內部的暗號,意思是將電話接到他的左耳耳機,而且不要讓其他人聽見。包括史皮迪在內。
「然後她就會出來。」葛茲確認道。他命令手下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要開槍。
凱蒂認不出手機上顯示的號碼,聽到母親的聲音時不禁吃了一驚。她在夏里特醫院頂樓的病房裡,走到窗邊,俯瞰波茨坦廣場。媒體中心大樓被新力大樓遮住一大半,但她還是能辨明方位。
「是的。」
為了保險起見,葛茲再度顯示四號攝影機的畫面。什麼都沒有。史皮迪應該和隊友一樣瞄準楊和伊娜,但畫面上卻只有黑灰色的地面。楊和伊娜正慢慢朝著直昇機走去,距離尚未停止轉動的螺旋槳還有幾公尺。
「我是奧立佛.葛茲,我帶領一組特警隊員和一組狙擊手。此刻有八具全自動槍械瞄準了你,只要你依照事前的約定行事,一切就可以和平收場。現在請你釋放最後一名人質。」
此時雷歐妮出現在直昇機的拉門旁,走了下來。葛茲往前方看去。
伊娜和楊現在距離直昇機只剩下六公尺的距離了。
27
「請妳先留在直昇機裡。」陪同雷歐妮的警察說道。這位身穿制服的警察從泰格爾機場接了她,帶她上了邊防警察的直昇機。他留著小平頭,頭髮像是他自己對著鏡子剪的,金色的短髮之間隱約看得見頭皮。
伊娜的思緒繞著這些沒有答案的問題打轉,而楊把右手裡的膠帶換到了左手。
他只猶豫了一下。
葛茲行事一向遵循一條簡單的原則:如果你覺得有件事不對勁,通常那件事就確實有問題。他盯著手裡那筆記本大小的顯示器,說不上來是什麼事讓他心神不寧,可是肯定有件事不對勁。他魅起眼睛往前看,午後的陽光不利於和*圖*書他的視線,但他不想放下頭盔的遮光鏡。
「聽我說,」伊娜說道,楊正用他的身體把她向前推,力道雖輕但很堅定。她必須往前走,否則就會絆倒,拖著他一起往前摔下去。「我們兩個都不知道最後的結局會是如何,對不對?」
該死!那傢伙到哪裡去了?為什麼只有兩個人在?
通訊斷了,凱蒂因此也沒聽見帕斯特納克醫生不可能到她這兒來。伊娜和帕斯特納克醫生很熟,知道他半年前就去南美洲行醫了,在聖誕節之前都不會回來。
楊試著揮開那干擾他的念頭,然而他已經意識到他們周遭的嘈雜聲。
事後法醫檢定共有三顆子彈擊中了目標:第一顆射中了葛茲,第二顆射中了那個殺手的頸部,他當場死亡。而在千分之一秒之前,他往側面開槍射中了雷歐妮的背部。而伊娜則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
「史皮迪,我還是看不見。」
30
「噓。」
「他好像姓帕斯特納茲,我不是很確定,他剛剛打了內線電話給我,等一下就會過來。」
「抱歉跟妳靠得這麼近,但現在沒有別的辦法。」楊向她解釋,他的腹部又往她的背部貼近了一點。
「一切正常嗎?史皮迪?」
25
「媽咪,我聽不見妳講話了,妳在的地方收不到訊號。」
「馬上。」回答從右耳耳機裡傳來。
「現在!」
雷歐妮又朝楊看過去。在直昇機和那搖搖晃晃前進的兩個人之間只剩下幾公尺,現在她已經看得出他臉部的輪廓。他彎彎的眉毛、飽滿的唇,從前她在他熟睡時曾吻過許多次。此刻那兩個人還在前進,他在打電話,把手機拿在左耳旁。
「我很高興妳很好,母親,可是……」
雷歐妮的身體又顫抖了一下,這一次並不是因為她踮起了腳尖。楊繼續吻著她,可是那股苦味愈來愈濃,而嘈雜聲愈來愈大,楊不得不睜開眼睛。
「好。」伊娜忍不住咳嗽,更增加了她的痛楚,比起膠帶摩擦她受傷的上半身時更痛。
「是我認識的人嗎?」
伊娜和楊跌跌撞撞地往雷歐妮的方向前進,像兩個喝醉了的人在跳一支波蘭舞曲,雷歐妮則坐在直昇機裡沒有出來。他依稀可以在一扇窗戶的後面看見她的側臉。從這麼遠的距離看不出她此刻的情緒。葛茲猜想她此刻的心情應該是摻雜著恐懼和激動,她眼前的這一幕很難讓她心中湧起重逢的喜悅。葛茲讓手下部署在兩個灰色金屬排風管後面,他們的槍全都對準了搖搖晃晃的那兩個人,可是由於那兩人晃動得太厲害,很難瞄準。出現在瞄準器裡的有時是伊娜的後腦,有時是楊的後腦。而楊拿著槍抵住伊娜太陽穴的右手也同樣晃動得厲害。
葛茲從眼角餘光看見楊手裡舉著一樣東西,在午後溫暖的陽光裡閃閃發光。
第二顆子彈來自直昇機駕駛的自動步槍,子彈擦過葛茲的左肩。然而他並沒有像動作片裡的人物一樣往後飛去,他上半身的一側像是被一名足球員在全速奔跑時撞了一下。他的身體晃了晃,但他仍舊站著,同時用手上那把半自動手槍對著那名駕駛未帶頭盔的頭部開了一槍。
「馬……開……間!」
葛茲站在通往屋頂的樓梯出口後方,楊剛才就是從這裡帶著伊娜走出來的。在他左手邊的兩人小組配備有防彈盾牌,一旦接獲命令,他們就會朝目標前進,在他右手邊的三人小組則會給予掩護。
「你別無選擇,楊。」葛茲透過擴音器大喊,「雷歐妮就坐在直昇機裡,只有等你釋放了伊娜,她才會出來。」
「我只需要梳洗一下。再過幾分鐘就會有一個心理學家來跟我談這次的人質挾持事件,我還得先洗個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