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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頭遊戲

作者:尤.奈斯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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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二次面談 17、席格多廚具

第三部 第二次面談

17、席格多廚具

兩輛車碰撞後會有什麼結果,是用基本物理學原理就可以計算出來的。結果會怎樣,全然取決於機運,但能夠解釋機運這種現象的,則是以下這個公式:能量×時間=質量×速度差。把這個數值加上一些偶然的變數,我們就可以得出一個簡單、真實而毫無悔意的故事。例如,藉此我們就可以知道,一輛二十五噸重、時速八十公里的重型卡車,如果撞上一輛一千八百公斤重(其中包括蒙森雙胞胎的重量)、以相同時速行駛的轎車,會是什麼狀況。除了機運這個因素,如果把撞擊點、車體的堅固程度與兩輛車的對撞角度也考慮進去的話,這個故事就可能會出現好幾個不同的版本,但是它們會有兩個共同的特點:每個版本都是一樁悲劇。而且,下場會很慘的,都是轎車。
葛雷夫接下來就派狗去找我,他自己在那邊等。還是沒有訊號。因為發報器周遭那些乾掉的糞便依舊擋住了訊號,當時我正在查看歐的屍體,然後就駕駛曳引機逃走了。直到那天半夜,葛雷夫的衛星定位追蹤器才又開始接收到訊號。當時我正躺在擔架上,在醫院裡淋浴,頭髮上的糞便都被沖掉了。於是葛雷夫跳上車,在黎明時分抵達醫院。天知道他是怎麼偷到那輛卡車的,總之他可以再度找到我——布朗,你這個胡說八道的瘋子,居然還真的求人把你逮捕。
我試著尖叫,卻吸不到任何空氣。
開車吧,開車吧。
上面的路又有另一輛車經過。
血。
葛雷夫開的卡車與拖車在十點十三分撞上零一號巡邏車——它是一輛一九八九年出廠的富豪740轎車,被撞到的地方就在駕駛座的前方,當車被撞得往空中飛的時候,汽車引擎、兩個前輪,還有面皰小子的雙腿都往一邊推擠,穿出車體。沒有安全氣囊彈出來,因為一九九〇年以前出廠的富豪汽車都還沒有裝氣囊。警車已經被撞得稀巴爛,它飛出路面,越過路邊護欄,落在斜坡底部沿著河邊生長的茂密雲杉林。在這輛警車穿過樹頂往下掉之前,車身扭轉了一次半,騰空翻了兩圈半。現場沒有證人可以確認我所說的話,但這就是事發經過。如我所說,這一切是用基本物理學原理就可以計算出來的。相同的,另一個事實也可以這樣算出來:相對來講,那輛卡車幾乎沒什麼損傷,它只是繼續在沒有人車的十字路口前進,發出一長串刺耳的金屬摩擦聲www.hetubook.com.com之後煞車停下。最後當煞車被放開時,它發出像龍噴鼻息似的哼聲,橡膠與煞車盤來令片的焦味瀰漫在一片風景中,好幾分鐘都沒散掉。
我出生了,因為掉下來而重生,我砰一聲撞到頭,四周變得一片漆黑。
一切正快速地流逝。我的人生是亡者留下來的遺產,此刻我的腦袋已經停止運作,準備要切斷意識流。我熱淚盈眶,湧出的淚水流過額頭來到頭皮。我快要被身旁的兩個人體氣球給悶死了。我想到了柔媞。接著,在生死交關之際,我恍然大悟。我看見了一道光。我看見……荻雅娜?那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在這時候出現幹什麼?氣球……
松戴斷手上的手指仍然握著行李袋提把。他的腕錶正滴答作響。十點十六分。再過一分鐘我就會失去意識。兩分鐘內我會窒息。快點下定決心吧,葛雷夫。
然後他真的決定了。
還有那氣味。
我知道這些,是因為我的姿勢剛好看得出我們的車頂著地,車身被河邊的樹木遮住了,所以從路上看不見我們。剛剛我說的時間對不對完全取決於松戴手錶的準確度,它就在我面前滴答滴答地走著。至少我認為那是他的錶:因為那支錶掛在一隻斷臂的手腕上,臂上還纏著一片灰色雨衣的碎片。
十點十五分,第一輛車經過了犯罪現場,很可能那駕駛什麼都沒看到,只見旁邊的碎石小路上停著一輛卡車,還有他的車底發出嘎吱聲響,可能是因為輾過了剛剛留下的碎玻璃。他不會看到有輛警車翻覆在河邊的樹下。
我還能活動的那隻垂著的手朝行李袋伸過去,麻木的手指扳開松戴在把手上的手指,打開行李袋。汽油從我身上滴進袋子裡,我在裡面亂掏,拉出一件襯衫、一雙襪子、一條內褲跟一個盥洗用品包。只有這些東西了。我打開盥洗用品包,把東西都倒在車內天花板上。牙膏、電動刮鬍刀、膏藥、洗髮乳、一個顯然在機場安檢通關時用過的透明塑膠袋,還有凡士林……找到了!一把剪刀,那種尖頭小剪刀,頂端向上彎曲,許多人基於各自不同的理由不喜歡用它,寧願選擇後來才發明的指甲剪。
我舉起手來,在雙胞胎其中一人身上摸索,試著在肚子或胸口找到一條拉鍊或一排鈕扣。但是我的手指已經失去知覺,它們既不接受大腦的命令,也不會把任何訊息回傳到大腦。於是我一和圖書把抓住剪刀,把它的尖頭刺向……呃,姑且說刺向安德利的肚子吧。
怪了。他的肚子上有個明顯的洞,但是沒有任何東西跑出來,我承受的壓力沒有如預期的減輕。氣球還是跟之前一樣緊繃。
我閉上眼睛,心存感謝。為的是沒有被燒死,只是缺氧致死而已。因為,那絕對不是最慘的死法。我的大腦一個個區塊逐一停止運作,先是感到昏昏沉沉,變得麻木,無法思考,接下來問題也將化為烏有。某方面說來,那就像是喝烈酒喝到醉一樣。對啊,我心想,我可以接受那種逐漸垂死的方式。
我內心長期以來藏得比對我爸的否定還要深的某個東西,如今浮現出來。我隱約想起一個曾從我腦海閃過,但此刻再也壓抑不住的念頭。那念頭以更為具體的形式呈現出來,身體的疼痛讓它變得清清楚楚,變成一個事實。一個近在眼前,但是因為我欺騙自己,因此被我掩蓋的事實。我之所以不想要小孩,並不是因為怕被小孩取代,而是因為我害怕那個變態的眼神。我怕自己身為我爸的兒子,也跟他一樣變態。我怕我的眼睛後面也藏著變態的怪物。我對所有人說謊。我曾跟柔媞說,我不要那孩子是因為孩子有缺陷,也就是染色體異常引起的唐氏症。但事實上真正異常的是我的內心。
對於清醒的我而言,最慘的就是我可以想像如果他發現我滿身汽油,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光線。
十點十四分,雲杉不再搖晃,塵埃也都已落定,卡車的引擎怠速,陽光一樣持續照射在海德馬克的原野上。
我發狂似的又把剪刀揮過去,刺得噗滋作響,還是沒有東西。這對雙胞胎到底是什麼東西做的?全身上下只有豬油嗎?我會死於他們的肥胖症嗎?
尼龍衣料往兩旁裂開,露出了被包裹在淺藍色警察制服裡的凸肚。我把他的襯衫與肌肉剪開,原本被毛茸茸蒼白皮膚包覆的肉因此捲了起來。此時我要做的是我最怕的部分,但是一想到可能獲得的獎賞,也就是可以活下去,可以呼吸,我就壓抑一切雜念,用盡全力揮舞剪刀,刺進肚臍上方的肚子,再拔|出|來。沒有任何事發生。
一片漆黑。
我這輩子總是要試著成為跟我爸相反的人,最後結束人生的方式卻跟他一樣,死在一輛撞毀的車裡。而過去我跟他到底有多少不同呢?當我長大到再也不容許那個該死的酒鬼打我時,就換我開始打他了和*圖*書。我用他打我媽的方式打他,也就是絕不留下任何傷痕。另外一個例子是,他提議要教我開車,我禮貌地拒絕了,還跟他說我不想考駕照。我跟大使那個被寵壞的醜女兒敘舊,因為以前我爸都要載她去上課,所以我帶她回家吃晚餐,藉此羞辱他。但是當我看到主菜上完,我媽到廚房裡去準備甜點時居然哭了起來,我又後悔了。我申請就讀一家倫敦的大學,只因我爸說過那裡是個專供社會寄生蟲就讀的豪華學校。但是,他沒有像我所希望的那樣生氣。當我跟他說這件事時,他甚至勉強擠出一抹微笑,看起來為我感到驕傲的樣子,那個狡猾的老雜碎。所以,後來在那年秋天他問我是不是可以跟我媽一起從挪威到學校去看我,我拒絕了,只因我不希望同學發現我爸不是外交高官,而是一介司機。這似乎是我脆弱的地方。當然,不是我的弱點,而是我的隱痛。
一陣風吹過,煞車來令片的樹脂味與卡車柴油引擎的怠速聲響都被風帶了過來。
開車吧,我心裡懇求著,開車吧。
我用僅存的力氣把剪刀戳進他的肚子,但這一次沒有把它拔|出|來,因為我可說是氣力用盡了。停頓一下之後,我開始移動剪刀,大拇指與食指張開又合攏,割出一個可以把手伸進去的洞。真是輕而易舉地令人驚訝。終於有反應了。血從那個洞裡不斷流出來,沿著胃部往下流,消失在衣服裡,又出現在他留著鬍子的喉嚨上,然後流過下巴、嘴唇,消失在一個鼻孔裡。此時我發狂似的繼續割洞,發現人類真的是一種很脆弱的動物,人體居然可以這樣輕易劃開,就像我在電視上看到鯨魚被宰割的畫面一樣。而這只用一把小小的指甲剪刀就辦到了!我刺個不停,直到胃部出現一個從腰際往肋骨延伸的傷口。但是我預期中的大量血液與腸子並未流出來。我的手臂沒了力氣,遂丟下剪刀。我的老朋友回來了——我的視野又縮成了小圓洞,透過洞口可以看見車內天花板上有一片灰色的棋盤格紋,身邊到處散落著斷掉的棋子。我放棄了,閉上雙眼。放棄真是件美妙的事。我感覺到重力把我往地心拉,頭先下去,就像嬰兒要從母親子宮裡出去的時候一樣,我會被擠出去,在瀕死之際重生。我甚至可以感覺到母體的陣痛,那顫動的疼痛按摩著我。然後我想到了白皇后。我聽見了聲音,羊水嘩一聲全都流到了地板上。和_圖_書
當晚我獨自到一家位於男爵廣場的酒吧買醉,第一次在大庭廣眾下哭泣。那天晚上我把最後的眼淚滴在熏臭的小便池裡,在碎裂的鏡子裡看見我爸那張毫無生氣的醉臉。我想起他把棋子掃落棋盤時,眼中平靜而全神貫注的神情,皇后被他掃得在空中翻轉——轉了兩圈半,最後掉在地上。然後他開始打我。我看見他舉起手,甩了我一個耳光,只有那一次我目睹他流露出一種被我媽稱之為變態的眼神。躲在那眼神後面的,是一隻醜陋、優雅而且嗜血的怪物。但那也是他,我的父親,給我血肉的人。
氧氣?
卡車柴油引擎持續低聲作響,好像在跟自己對話似的。
想到這裡,我幾乎大笑出來。
還是……他要換檔開車了?
舉行婚禮前兩週我打電話給我媽,說我要跟我認識的一個女孩結婚了,我跟她解釋說,婚禮很簡單,就只有我們倆還有兩個證人,但是我歡迎她去觀禮,前提是她不能跟我爸一起去。我媽大發雷霆,她說她當然不可能不跟他一起去。高貴而忠心的人總有個缺點:即使是對那些最下流的傢伙,他們還是很忠心。呃,而且他們對那些人特別忠心。
我睜開眼睛。我仰躺著,上方是方才雙胞胎擠著我坐的位置。我一定是躺在車內天花板的內側,躺在棋盤上。而且我正在呼吸,聞得到死亡與人類內臟的臭味。我凝視四周,看起來有如置身屠宰場或香腸工廠裡。但奇怪的是,我並沒有依照本能反應行事:沒有壓抑、否定或逃走。為了盡情接受各種感官印象,我的腦袋變得清醒無比。我決定先待在這裡。我吸進那氣味,仔細看,仔細聽,拾起地上所有棋子,把它們擺回棋盤上,逐一就位。最後,我舉起斷掉的白皇后,仔細研究它,然後直接擺在黑色國王的對面。
那年夏天,荻雅娜本來要在學期結束後去跟我爸媽見面,但是在我們離開倫敦的三週前,我接到了車禍的噩耗。有個警察透過一通訊號不良的電話跟我說,車禍發生在他們要從小木屋返家的路上。那天晚上下雨,車子開得太快了。因為高速公路擴建,舊路暫時改道。路上出現了新的、可能有點不理想的彎道,但是有擺一個寫著危險路段的標誌。想當然耳,新鋪的柏油會吸收路面的光線,而路邊停了一輛壓路機。我打斷警察,跟他說警方應該對我爸做酒測,如此一來他們才能確認我早已知道的事:我爸害死www.hetubook.com.com了我媽。
我又刺了一下,刺出另一個洞,但它就像另一個枯井一樣。
萬里無雲,陽光穿透樹梢閃爍照下。我的身邊卻在下雨:汽油、機油,還有鮮血不斷從我身邊落下。滴下來又流掉。大家都死了。面皰小子的臉上不再有面皰,應該說,他已經面目全非。松戴的臉只剩下平面,好像厚紙板上的人臉。我可以看見他的雙眼朝自己的兩腿之間往前瞪。雙胞胎的身軀多少比較完整一點,但是也沒了呼吸。我之所以還能活著,完全是因為蒙森一家人的體重天生就很有份量,身體形成了完美的安全氣囊。他們的身體剛剛救了我一命,但現在卻慢慢開始要我的命。整台車都被壓扁了,而我現在正頭下腳上地掛在我的位子上。我有一隻手臂可以活動,但是身體卻緊緊地卡在兩個警察的屍體中間,無法動彈,也不能呼吸。然而,目前我的感官都還是很正常地在運作。因此我發現汽油正慢慢流出來,感覺到它沿著我的褲管與身體往下流,從運動服的領子流出去。我也可以聽見路邊的卡車聲,聽見它噴著鼻息,清清喉嚨,持續抖動著。我知道葛雷夫正坐在那裡思考,評估此刻的狀況。他可以從衛星定位追蹤器看得出來我沒有移動。他心想還是應該下來看一下,確認大家都死了。但另一方面,要下到斜坡底部實在很難,要回去更是難上加難。而且,這種車禍當然不會有任何生還者,對吧?但親眼看過還是會讓人睡得比較安穩一點。
我的天啊,那個氣味!
漆黑。
我聽見卡車低聲隆隆作響。輪胎上的二十五噸重量把碎石路壓得吱吱嘎嘎。隆隆聲變大,再變大,最後變得更安靜。那聲音遁入鄉間,消失無蹤。
此時我已經完全明白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葛雷夫登上台階朝辛德雷.歐走過去,不是為了打聽我的下落,因為他光看衛星定位追蹤器的顯示螢幕就可以知道。葛雷夫必須把歐給做掉,純粹是因為歐看到了他的人跟車。但是,當葛雷夫沿路走到小木屋時,我已經先去廁所了,當他在小屋裡找不到我的時候,就用追蹤器再測一遍。令他驚訝的是,訊號居然不見了。因為當時我頭髮裡的發報器已經浸到糞便裡了,如同先前提過的,霍特的發報器沒辦法發出具有強大穿透力的訊號。儘管我是個白癡,運氣倒還不錯。
我聽見卡車的吐氣聲。引擎轉速下降,表示他已經把引擎關掉,要往這裡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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