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一個月後的最後面談
23、今夜新聞
「槍從哪裡……?」
「院方對奇克魯做了什麼?」
「沒錯。」
「贖罪,沒錯。我們總是遠遠低估了它,不知道它是讓心靈變平靜的好辦法。」她在我的睪丸上加了一點手勁,我試著放鬆,想要享受這痛感。我吸入她的香氣。這真棒,但是我有辦法抹去人類排泄物的那種臭味嗎?有什麼聲音可以淹沒葛雷夫肺部爆裂的聲音?事後,我拿著烏維的冰冷手指去握那兩把槍的握把與扳機——一把是烏茲衝鋒槍,另一把是我用來槍殺柔媞的羅哈博夫小型手槍——我覺得他似乎用一種呆滯而委屈的眼神看著我。往後我能吃到任何可以讓烏維的屍肉味變淡的東西嗎?我上床去,屈身以犬齒用力咬住他的脖子。我不斷使勁,直到他的皮膚被咬穿,我嘴裡滿是屍體的味道。他身上幾乎已經沒血了,等到我忍住嘔吐,把唾液擦掉時,我仔細端詳著結果。對於希望在他身上找到狗咬痕跡的警探來講,這也許就可以過關了吧。然後我從床頭後面的窗口爬出去,藉此確保我不會被攝影機拍到。我快步走進森林裡,發現一條條小徑與大路。碰到路人我就用友善的姿勢與他們打招呼。我越爬越高,空氣也越來越冷,因而在前往葛拉森多本的路上能始終保持冷靜。我在那裡坐下來冥想秋天的各種顏色,而我下方的森林、整座城市、整個峽灣,還有這天光,都已經開始因為冬天來臨而失卻秋色了。天光總是預言著黑暗的來臨。
她咯咯笑說:「這要等我不愛你了才知道。」
「沒錯。但是這並不簡單,羅格。」
「對。鄰居說他們並不常使用那間小木屋,偶爾會有兩個男人過去,但是沒人與他們交談過。他們幾乎就像是躲在那裡似的。」
「當然,想要詳細地重建現場是很困難的,但是看來葛雷夫與奇克魯好像……」他又頓了一下,準備好才開口。「好像把排泄物塗在自己身上。有些人會這樣做,不是嗎?」
「說到結局,恐怕我們必須跟你說聲謝謝與再見了,布雷德.史貝瑞。」他摘下眼鏡,直視著一號鏡頭。「挪威應該不計一切代價種植自己的番茄嗎?在《今夜新聞》這個節目裡,即將與我們見面的是……」
我說:「一百零一公分。這是宜家家居的目錄上寫的。」
我等了一下,讓她把話聽進去。
新聞節目《今夜新聞》的主題曲是極為簡單的即興吉他樂曲,往往讓人聯想到波莎諾瓦曲風,輕擺的翹臀,還有顏色鮮豔的雞尾酒,而不是事實真相,政治,令人沮喪的社會問題,或者像今晚所要講的……刑案。播放音樂的時間很短,因為他們想要營造的形象是:《今夜新聞》不需要那些沒有必要的裝飾,它能命中問題的核心,直探重點。
「目前克里波對於這樁謀殺案所進行的調查是由你領導的。你在警界的資歷幾乎已有十五年之久。過去你曾經遇過類似案件嗎?」
「用一條細線或者尼龍繩勒在受害者的頸部,讓大腦缺氧。」
迪布瓦攤開雙手手掌。「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史貝瑞警監?」
「他離開前有檢查槍嗎?」
「我不知道。反正他不會注意到有什麼差別,重量差不多一樣。我只把彈匣的前三顆子彈換掉。」
她咯咯笑說:「你還真能忍,到現在才問,親愛的。」
布雷德.史貝瑞咳了一聲,瞪了迪布瓦一眼。也許他們曾經討論過這點。史貝瑞也許曾請求他把這個細節略過去,但是迪布瓦堅稱這對故事的完整性是很重要的。
迪布瓦點頭說:「很合理。」然後往前傾身,慫恿他繼續講。
「奇克魯開始拿起床上的一把烏茲衝鋒槍來反擊。如同我們在影片上看到的,子彈打中葛雷夫的鼠蹊部與腹部。他掉了手槍,但是又撿起來,企圖開第三槍,也就是最後一槍。子彈擊中奇克魯右眼上方的額頭。他的大腦嚴重受損。但結果跟大家在電影裡面看到的不一樣——並不是被擊中頭部就一定會立刻斃命。懂嗎?奇克魯在死前試著發射最後一輪子彈,結果打死了克拉斯.葛雷夫。」
「今晚來到節目的來賓,是最能幫助我們深入了解葛雷夫謀殺案的人。布雷德.史貝瑞……」
「是的,我們說好了,但是現在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羅格。我發誓。」
「我解釋不了,只能猜測。奇克魯與葛雷夫也許邀請辛德雷.歐參加他們的派對,吹噓他們偷到的名畫。而歐的反應則是威脅他們,或者真的試圖要報警。於是他才會被克拉斯.葛雷夫絞殺。」
「他們必須把畫作藏在安全的地方,直到買家出現。所以他們前往奇克魯從辛德雷.歐那裡承租多年的小木屋。」
我可以感覺到我的陰|莖充血,大腿悸動著。
「你也知道,在加入克里波之前,我是在竊盜組服務,偵辦過發生在過去兩年內的多起藝術作品竊案。案件之間的相似性顯示它們是同一夥人幹的。一開始我們鎖定的對象是三城保全公司,因為大部分遭竊的住家都裝有該公司的防盜警鈴。而現在我們知道,竊案的主謀之一就是該公司的員工。烏維.奇克魯可以透過三城公司取得住家主人的鑰匙。此外,顯然奇克魯早已發現如何從系統的資料庫裡刪除那些闖入的紀錄。我們認為,大部分竊案都是奇克魯自己犯下的。但是他需要一個有藝術鑑賞眼光的人,那個人常有機會跟奧斯陸的其他藝術愛好者交談,也可以大致掌握誰擁有哪些畫作。」
「你在哪裡開槍打她的?」
「是的。我們還不知道他是怎麼進去的,也許是把鎖撬開。總之,他不知道自己在進入時已經啟動了無聲警報器,而且也啟動了屋內的監視錄影機。」
「絞殺的意思是?」
我把羽絨被拉高。「那一晚葛雷夫來的時候,他就是躺在我如今這個位子。」
荻雅娜捏痛了我一邊乳|頭,我的身體往回縮。「你現在在想什麼?」
「所以她……她……」
「影——」我移動身子,好看見她的臉。「妳是說,妳曾上網去看那一段影片?」
「對。」
她沒回答。我想,關於這個女人,我還是有很多不知道的地方。也許這輩子她都會這麼神祕吧。
「嗯,你從沒跟我說那是什麼感覺。而且你又沒有出現在影片上……」
這段引言過後,迪布瓦必須先鎮靜下來,才能夠繼續講下去。
史貝瑞抬起眉頭,好像是對主持人的嗜血感到有點不高興。然而他還是照做了。
「在他的外套口袋裡。」
四周靜了起來,直到她低聲問說:「所以你不怕其他任何事?」
她在我耳邊低語:「來吧。」
迪布瓦頓了一下,因為在聽到這個提示之後,中控室的製作人就必須把鏡頭切換到二號攝影機了。製作人選擇從側面拍攝唯一的特別來賓,一個高大英俊的金髮男子。以公務員來講,他的西裝算是價值不菲,此外他還身
https://m.hetubook.com•com穿開領襯衫,上面有珍珠母鈕扣,這一切裝扮都是出自《Elle》雜誌某個設計師的建議——目前他們倆正有著祕密或者半公開的性關係。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一個女性觀眾捨得轉台。
「在醫院時,葛雷夫說我勸你墮胎是因為小孩有唐氏症。」
「在藥效發作之際,烏維.奇克魯發現他可以跟葛雷夫帶去的狗玩一種變態的遊戲。他把狗叉在一輛曳引機後面牧草裝運機的鐵耙上。但那是一隻鬥狗,在兩者激烈掙扎時,奇克魯的脖子上被咬出很深的傷口。事後奇克魯還開著曳引機在那個地區到處跑,同時狗還掛在裝運機上面。顯然他興奮到幾乎把曳引機開出路面,結果被一名汽車駕駛給攔了下來。那位駕駛不知道自己遇到什麼狀況,只是遵循良善公民的義務,把受傷的奇克魯弄上他的車,載他去醫院。」
史貝瑞聳肩說:「不多。如我所說,我們相信她是葛雷夫的情人。有個鄰居說,他看到葛雷夫進出她家。她沒有前科,但是,我們透過國際刑警發現多年前她曾經涉及一件毒品案,當時她跟爸媽住在蘇利南。她是該國某位毒梟的女友,但是等到毒梟被荷蘭突擊隊殺掉後,是她幫忙把其他黨羽抓起來的。」
迪布瓦說:「我知道這對你而言很痛苦,布雷德。」布雷德,他故意直呼其名,這是個提示。
「妳愛他嗎?」
「但是,葛雷夫表面上看來似乎已經是個有錢人了,不是嗎?」
「有嗎?」
「是的,在這麼近的距離居然沒打中。畢竟,葛雷夫曾經是受過訓練的突擊隊員。」
「然而接下來發生了一件無法預期的事?」
「什麼證據?」
迪布瓦舉起食指時,史貝瑞便停了下來,這是個約定好的手勢,意味著史貝瑞可以稍稍休息一下。這足以讓觀眾消化資訊,準備好面對接下來的東西。警監這才繼續說下去。
「當然,你也是。」
「不能生?」
我的手指不再移動。就算是到現在,距離整件事結束已經一個月了,我還是不喜歡她直呼他的名字。但是,她說的當然沒錯。柔媞的任務是成為我的情人。本來是要由她把我介紹給克拉斯.葛雷夫,勸我邀請他去參加探路者的工作面談,並且確保我一定要推薦他。她花了多久的時間釣上我的?三秒鐘?當她收起釣繩時,我只能無助地在水裡啪啪啪四處跳動。但是,後來發生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我甩了她。一個男人因為太愛自己的老婆,所以甘願跟一個犧牲奉獻,並且完全沒有任何要求的情人斷絕關係。這實在太令人訝異了。他們必須改變計畫。
荻雅娜沒有說謊。她會哭是因為她以為自己失去了我。因為她把我跟我的愛逐出她的生命,就好像她把狗送去獸醫那裡安樂死。沒有,她沒有說謊。我的直覺告訴我。但是,如同我說的,我並不是很懂得評斷人的性格,而荻雅娜又是個說謊高手。所以,當她到洗手間去把眼淚擦乾時,為了保險起見,我拿起她的手機,確認她撥打的是我的電話號碼。
「好吧。那我們就談一談葛雷夫怎麼引誘妳,勸妳扮演操控我的角色。」
「我們不是都講開了嗎,羅格?他說,這個方式可以讓所有人都承受最少的風險。當然,我早該知道這件事太瘋狂了。或許我其實心知肚明吧。我不知道還能跟你說些什麼。」
迪布瓦大叫:「現在,我想我們可以不怕被質疑,安心地聲稱它是一幅世界知名的畫作了!」他試著吸引史貝瑞的注意,也許是為了試著提醒他,別忘了節目開始前他們所討論的:他們是一個團隊,兩個人應該通力合作,才能說出很棒的故事。如果貶損那幅畫的知名度,就會讓故事變得沒那麼精采。
荻雅娜用手摸摸我的肚子,然後又笑說:「隔天早上他很清醒。不是因為我,是因為把他叫醒的那通電話。」
「布雷德.史貝瑞。」迪布瓦總是會小心地把來賓的名字重複個兩三遍,以便讓觀眾記住。「這是一個國際矚目的案件。除了八條人命之外,外界的高度關注主要是因為一個世界知名的大師畫家也在本案扮演了關鍵角色。不是嗎?」
「對。總之,他穿好衣服就立刻離開了。」
迪布瓦持續加強這個案子的戲劇性。
「我們不確定葛雷夫跟這個女人的關係,但我們的確知道他們經常接觸,他們會見面,而且葛雷夫的指紋在她家裡到處都可以找得到,包括臥室。」
當時她拒絕我,哭了起來,求我別逼她。然後她還是答應了我。
她用恐懼的眼神瞪我,大叫說:「我辦不到,羅格!」
「我不知道,我一進門就開槍了。」
史貝瑞說:「羅哈博夫R9,九毫米的半自動手槍,有六顆子彈在彈——」
「而他帶著槍到他覺得克拉斯.葛雷夫會在的地方。去他的情人家,是嗎?」
我跟她做|愛。拿出我的技巧全力以赴,就像是一個正在工作的男人。一個樂在工作,但又把工作當成職責所在的男人。工作持續到警報來臨。警報來時,她把雙手擺在我的耳邊,滿是保護關愛之情,我再也控制不住,把熱騰騰而充滿生命的種子播在她體內,儘管那裡面已經有生命存在了。事後她沉沉睡去,我躺在一旁聆聽她的呼吸聲,為自己的優秀表現感到滿意。我知道一切再也與過去有所不同,但是仍有其相似處。一個新生命會降臨,他可以好好照顧她。他可以愛別人。而且光是有愛好像還不夠感人似的,我甚至看出了愛的真義:就是「因為」二字——我彷彿聽見一個回聲,一個當年我們在倫敦大霧中看足球賽時她給我的理由,「因為他們需要我。」
「那一輛警車被撞得飛越路邊護欄,掉進河邊的樹林哩,就此消失。」迪布瓦繼續說,「但是,奇克魯奇蹟似的活了下來。」
「明天你將會呈報結案報告,但我知道你已經可以先把葛雷夫謀殺案的真相,也就是從頭到尾的來龍去脈告訴觀眾。」
「所以這就是克拉斯.葛雷夫的角色?」
當我說出她的名字時,我感覺到荻雅娜抽搐了一下。很好。
那天稍晚我去柔媞她家,變成了殺人凶手,當時我已經教荻雅娜怎麼做,而且知道她一定能完成任務。我可以在眼前想像,當葛雷夫去找她時,她用虛假的燦爛微笑歡迎他,把已經倒好的一杯干邑白蘭地遞給他,提議為勝利,為未來,為那還沒有孕育的孩子而乾杯。她堅持要儘早懷孕,當晚就要,現在!
我說:「的確。贖罪……」
「是的。他自己在奧斯卡街的公寓就收藏了一批很棒的藝術品,而且他常與藝術行家交往,特別是到E藝廊去,人們常在那裡看到他。他到那裡去跟擁有名畫或者知道誰有名畫的人聊天。葛雷夫會把獲得的訊息告知奇克魯。」
「就是醫院發https://m.hetubook.com.com現他的血液有毒品反應?」
她咯咯笑說:「我無所謂。」
我提議說:「我們可不可以聊點別的?」
「這意味著,警方掌握的影片記錄了從這一刻開始發生的一切,也就是這兩個罪犯的最後對決。因為有許多人不忍心上網看那影片,你是否能為他們簡單地說一下事發經過?」
「等一等。」迪布瓦打斷他。「能否請你為觀眾解釋,第一件謀殺案到底是怎麼發生的?」
我覆述了那個問題。
「對。能夠跟葛雷夫說那件事的人,就只有她。」
「你怎麼知道?有其他的證據嗎?」
「當時他想要給我一個孩子,所以我就有了戀愛的感覺。」
「不過,因為這案子沒有倖存者或其他目擊證人作為辦案的依據,要把拼圖完成,還原真相,魯本斯的畫作一定是關鍵中的關鍵。是不是這樣呢,史貝瑞警監?」
我問說:「妳愛了多久?」
「走廊上。」
迪布瓦激動地把身子往前傾。「而我們就是要在此處進入這齣戲的最後一幕。他們到達奧斯陸後,奇克魯回到他家。但並不是回去休息。他知道他必須先下手為強——不主動出擊就只能坐以待斃。然後,他從為數眾多的武器裡面,挑選了一把黑色的小槍,一把……一把……」
「所以奇克魯沒有去跟贓物商見面,因為他跟葛雷夫想要自己賣畫。後來怎麼了?」
《今夜新聞》獲得了名過其實的成就,歐德.迪布瓦也一砲而紅。正因為他很紅,在經過一次極度痛苦而且人盡皆知的離婚之後,他才有辦法將該電視台的某位年輕女星娶回去當老婆。
史貝瑞瞪著迪布瓦,他說:「沒有。」然後他張開雙臂。「但是,不用說我們也知道,在細節方面總是會有一些不確定的地方。還有幾個困惑之處。例如,在犯罪現場的病理學家覺得奇克魯死後,其體溫下降的速度實在太過驚人。如果按照一般的表格與數據來推算,他會把死亡時間往前推二十四個小時。但是根據現場的警官們指出,當他們抵達時,床後面的窗戶是打開的。不知道你記不記得,那是今年奧斯陸的氣溫降到零度以下的第一天。這種不確定性是永遠存在的,也是我們這種工作的重點。」
布雷德.史貝瑞說:「每個案件都是不一樣的。」他的口氣聽來輕鬆而有自信。就算你不是算命師也知道,節目播出後他的手機肯定會被簡訊給塞爆。有個女人想知道他是不是單身,喜不喜歡跟有趣的人喝杯咖啡。還有個住在奧斯陸郊區的單親媽媽,自己有車,下禮拜有很多時間。有個年輕人說他喜歡年紀較大,而且有決心的男人。有些人省略了開場白,直接寄一張照片過來。那是他們特別滿意的照片,臉上掛著美妙的微笑,剛剛從美髮師那裡做完造型,身穿華服,領口低的恰到好處。或者是沒有臉的照片,甚至是沒穿衣服的。
「他們開始對彼此開槍。葛雷夫先開了兩槍,用的是他的葛拉克17手槍。令人驚訝的是,兩槍都失手了。」
我說:「我不是說妳愛他愛了多久,是愛我。」
「當時奇克魯半昏半醒,但是,幫他沖澡後,他們幫他包紮傷口,讓他躺在病床上。」
「他們很專業,與別人來往時又特別小心。而且他們不希望留下任何可以把兩人連結在一起的證據。沒有任何證人看過他們在一起,也沒有電話紀錄顯示他們曾交談過。」
迪布瓦戲劇性地舉起一根手指,讓自己加入這故事裡。「然後這整個案件裡最慘的事就發生了。」
「對。」
她說的沒錯,這當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他死了?」
「喔?」
「如同我先前所說,他們在嗑藥。但是,沒有錯,這無疑是……呃,異常的行徑。」
她把手繼續往下移動,來到了我的命|根|子上面。她用手握著我的睪丸,掂掂它們的重量,輕輕擠壓它們。她說:「平衡是生命的本質。這道理也適用於任何友善與和諧的男女關係上。雙方犯的過錯,雙方承受的恥辱,還有良知所帶來的痛苦,都會處於一種平衡之中。」
「換言之,他們倆很變態?」
「這麼簡單?」
「是的,所以此刻葛雷夫惹上了麻煩。他不知道他的共犯在哪裡,警方又發現辛德雷.歐的屍體,既然農場變成犯罪現場,他們在搜索凶器時也許有機會發現魯本斯的畫作。當時葛雷夫的心裡在想些什麼?」
他用那雙銳利的眼睛盯著電視螢幕說:「今晚我們有兩個議題。」此時他因為壓抑著自己的情緒,聲音聽起來已經有一點點顫抖。「首先我們要來大致介紹的堪稱是挪威史上最戲劇性的謀殺案。經過一個月的密集調查後,此時警方相信他們已經掌握了所謂葛雷夫謀殺案的所有線索。這案子總計牽涉了八條人命。有個男人被勒死在自己那座位於埃爾沃呂姆郊外的農場。一輛警車被失竊的大卡車撞毀,四名警察殉職。一個女人在奧斯陸自宅中遭到槍殺身亡。這一切發生後,這齣戲的兩個主角居然在奧斯陸附近同森哈根鎮的一間屋子裡互相開槍身亡。這最後一場戲還被拍成了影片,因為那間屋子裝有監視攝影機,影片早已被複製流出,過去幾週內一直在網路上流傳。」
「直到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直到你沒有回家的那一晚……」
「怎樣?」
中控室那邊按了一個鈕,透過監看螢幕——也就是可以看到什麼畫面被傳送到成千上萬電視觀眾眼前的螢幕——他們發現歐德.迪布瓦正慢慢地點頭,同時盯著史貝瑞,故意流露出一種混雜著驚恐與誠懇的眼神。他要把這種效果呈現出來。一秒……兩秒……三秒過去了,這停頓時間對於電視節目來講,簡直就像三年一樣長。此刻製作人也許已經急得滿頭大汗了。接著迪布瓦打破沉默:「你怎麼知道人是葛雷夫殺的?」
「所以他打中了牆壁?」
她低聲說:「我一直都知道自己處於危險中,親愛的。所以我才會在他一進門就把歡迎酒遞給他。而且在你打電話之前,我也沒把他叫醒。我知道,他一接到那通鬼來電,就會起身離開。此外,我不是已經把前三發子彈換掉了嗎?」
「我知道。那是我在跟柔媞說妳墮過胎時隨口掰的。她說她還是青少年時,爸媽曾逼她墮胎,所以我就掰了唐氏症的故事,因為我想她也許比較不會怪我。」
「接著,上述的一切好像還不夠驚人似的,這個奇案的核心是一幅世界知名的畫作。也就是彼得.保羅.魯本斯那幅二次大戰後就失蹤、恐怕早已失傳的〈狩獵卡呂冬野豬〉。直到四週前它才被發現,地點是一個……」說到這裡,迪布瓦開始因為太激動而口吃。「……是……是一間室外廁所,就在挪威!」
迪布瓦一邊整理身前的紙張,一邊露出得體的燦爛微笑,這意味著他們已經把這hetubook.com.com議題結束了。接下來要做的只剩感謝布雷德.史貝瑞,直視一號攝影機鏡頭,準備進行當晚的另一個新聞話題:另一個有關農業補助的問題。但是他停了下來,嘴巴半開,眼睛往下看。有什麼訊息傳進他的耳朵裡嗎?還是他忘了什麼事?
「那又怎樣?那天晚上你跟一具死屍躺在一起。」
迪布瓦用悲劇性的低沉口吻說:「沒有,沒出現。因為發生了什麼事?」
我知道她也想到了我想的事。
「但是……但是……」
「奇克魯怎樣處理偷來的畫作?」
製作人透過耳機對著一號攝影機說:「現在來個史貝瑞的特寫鏡頭。」
歐德.迪布瓦大叫:「人品的好壞居然有……有那麼大的落差啊!」
史貝瑞做好準備才說:「我們在辛德雷.歐的屍體附近發現了一些證據。是排泄物的痕跡。」
我說:「是的,我很害怕。」
「……那就是我為了對你所做的事應該付出的代價,沒錯。就像E藝廊也是你為了要我去墮胎而付出的代價。」
她轉過頭來,目光停在我身上。
布雷德.史貝瑞點點頭。但他沒有開始講話,而是舉起面前桌上的水杯,啜了一小口水。畫面右邊的迪布瓦則是滿臉笑容。這也許是他們倆為了加強戲劇性而預先安排好的一個小橋段,這麼一停頓,觀眾們肯定會靠在沙發邊緣全神貫注地盯著看。也或許這意味著史貝瑞接掌了舞台的主控權。警探把玻璃杯放下,深深吸了一口氣。
史貝瑞的身體稍稍扭動了一下。「是的。」
「對,總之我就是那麼想。你得了解,我寧願相信是那樣。」
重生的羅格.布朗說:「可以,妳辦得到。妳辦得到,而且妳一定會去做,親愛的。」
「呃,丹麥。就我們所知,她一直住在那裡,過著平靜的生活。直到她在三個月前來到奧斯陸,陷入悲慘的結局。」
「一種克太拉與導眠靜的混合液。藥效很強的玩意,奧斯陸的毒蟲很少碰那種東西,所以我猜一定是葛雷夫從阿姆斯特丹帶進來的。兩種藥混在一起後可能會讓他們變得迷迷糊糊,最後完全失控。結果,他們倆殺了辛德雷.歐。事後——」
「外面?你怎麼知道的?」
「是從葛雷夫擊發的那把葛拉克手槍來的,沒錯。」史貝瑞又露出微笑。「這就是媒體常說的那種『具有決定性』的犯罪證據。」
「不是。院方的確採集了血液樣本,但是根據慣例把樣本摧毀了。我們是在驗屍時發現血液有毒品反應。」
「是的。」
「不要,明天警方就會公布報告,我就可以知道細節了。但是我寧願聽你親口說。」
「沒錯,但是我給妳的那些空包彈在尾端都有一個紅色的B。」
「……或者是在路上把他殺掉。」
「妳是指……」我想說話,但又放棄,接著重新開口。「妳是指,妳讓自己為我冒生命危險……那……那……」
「透過不具名人士的線報,我們設法追查到一個哥特堡的贓物商,他專門收偷來的物品,前科累累,如今他已經供稱自己一直與奇克魯有聯絡。在偵訊時這個人跟瑞典警方說,他最後一次獲得奇克魯的訊息,是接到其電話,通知他魯本斯的畫作已經在路上了。那個贓物商說他很難相信這是真的,而且最後那幅畫與奇克魯都沒有在哥特堡出現……」
「她當時未成年,而且懷孕了。政府把她的家人送回祖國。」
「是的。因為,儘管我們在影片裡看不到奇克魯,但是奇克魯頭部的那顆子彈……」
荻雅娜幾乎不曾說謊。不是因為她不會,而是因為她受不了那種心煩的感覺。但她是個說謊高手。長得好看的人不需要保護自己的外殼,他們沒有必要去學會種種保護機制——那種東西是其他人深怕遭拒與失望時會受傷而發明的。但是,當荻雅娜這種女人決心要說謊,她們會表現得徹底而有效率。並非她們的道德標準比男人低,而是她們比男人更懂得背叛為何物。這就是為什麼事情結束的前一晚我會去找荻雅娜。因為我知道她是那份差事的完美人選。
「你槍殺了她之後,那一晚你真的還在她床上睡覺?你說那張床有多寬?」
「你怎麼槍殺她的?」
接下來他們陷入一陣長長的沉默。也許製作人對著迪布瓦舉起一根手指,提醒他預定的時間還剩一分鐘,該是做個總結,把這個新聞話題結束的時候了。
「怕什麼?你知道他的子彈沒有——」
她用手撫摸我的肚子。「而且,我很高興知道,你是故意且有計畫讓我去冒生命危險的……」
「是的。奇克魯知道是葛雷夫開卡車撞巡邏車,當時他一定是不管同伴的死活了。而奇克魯已經意識到自己有生命危險,葛雷夫至少有兩個必須把他除掉的充分理由。首先,因為他目睹了辛德雷.歐的謀殺案,其次,葛雷夫不願跟他分享賣掉魯本斯畫作的所得。他知道,只要有機會,葛雷夫一定會再下手的。」
我聽著這一番話,試著消化吸收,讓我的腦袋想清楚其中稍微沉重的深意。
當她回來時,我把一切告訴她。完完全全告訴她。我說我去了哪裡,我的身分,發生了什麼事。我跟她說那些畫作的竊案,說我發現了葛雷夫公寓床底下的手機,說我被丹麥女人柔媞矇騙。我說出我跟葛雷夫在醫院裡的那一席對談。那些話讓我知道他認識柔媞,她是他最親近的幫手,也知道是她用神奇的手指把含有發報器的髮膠抹在我的頭髮上——是那個臉色蒼白的棕眼丹麥女孩,那個喜歡聽別人的故事而不喜歡說自己的故事、會講西班牙文的譯者,而不是荻雅娜。我說,發現奇克魯在我車上的前一晚,我就已經被抹上了髮膠。當我說出這一切時,荻雅娜睜著驚訝不已的眼睛瞪著我,不發一語。
「沒有?」
我壓抑著想要開口問的念頭,但現在再也忍不住了。「你們有做|愛嗎?」
「沒錯,就連你也是。」
史貝瑞開始猶豫了。為什麼?警方在寫報告時總是會避免描述人們的想法,只寫那些可以證明的東西。最多只能引用相關人士對其自身想法的陳述。但是就這個案子而言,沒有人提供任何說法。但另一方面,史貝瑞知道他必須想一些東西出來講,必須讓這故事被描述得活靈活現,藉此……藉此……。他可能不會容許自己繼續往下深思熟慮出一個合理的結論,因為他多少知道繼續想下去的結果是什麼。他知道自己喜歡當那種常常接到媒體來電的人,每當媒體需要評論或者解釋時,總是希望他們這種人提供一個關鍵說法,不管是由他們在街上點頭默認某件事,或者是主動提供手機上的照片。但如果他不再提供那些說法,媒體是不是會就此不再來電?所以,說到底,這到底是什麼問題?如果想要吸引媒體注目,就不能是個正直的警察?如果想要在街上受到大批媒體歡迎,和圖書就不能獲得同事的尊敬?
「喔?」
史貝瑞深深吸了一口氣。「在隨後的撞擊中,四個好警察就這樣殉職了,其中一個還是我在克里波的好同事,尤阿.松戴。」
我說:「的確。」正如我先前提過的,荻雅娜是那種能輕鬆解開質數與邏輯問題的女人。
「我會給妳小孩。我發誓。妳只要幫我做這件事就好。」
我趕快說:「我收回我的問題。」
史貝瑞用他那種做作的聲音說:「但是,牽涉八條人命的不會是有如家常便飯的案子。」他聽說如果講得太過保守,就會顯得稍嫌漠不關心,於是又補充了一句。「在我國不是,在其他先進國家也不是。」
她用手肘把自己撐起來。
「好,但是我們先回頭看一下。我們已經說到奇克魯被送進醫院,但是葛雷夫仍在農場裡。接下來發生什麼事?」
「而妳為了那個孩子,願意犧牲一切?甚至犧牲我?」
「悲傷。」
我轉身對她說:「是的,還有。我還害怕一件事。」
迪布瓦留著一頭濃密短髮,兩鬢已經開始花白,那張臉看來像四十幾歲的人。三十歲時,他看起來像四十歲,到現在他已經五十歲了,還是維持著那張四十歲的臉。迪布瓦在大學主修社會科學,分析力強,能言善道,偏好聳動報導。然而這些特色可能並不是電視台經理決定讓他擁有自己的談話節目之主因,而是因為迪布瓦過去大半輩子都是個新聞主播。大致上而言,過去他的任務就只是用正確的語調大聲讀稿,只要臉部表情適當,穿戴的西裝領帶得體就可以了;但是就迪布瓦的表現而言,因為他的語調、表情與西裝領帶實在都太完美無缺了,以至於他成為全挪威仍在世的人物裡最具公信力的一個。而如果要讓《今夜新聞》這種節目能維持下去,所需要的就是公信力。他曾公開宣稱他還挺喜歡節目的收視表現,而且那些最商業化的新聞之所以能出現在節目上,是因為他在編輯會議上大聲疾呼,並非電視台主管。奇怪的是,這似乎反而加強了迪布瓦的公信力。他喜歡那種可能引發熱烈討論與煽動情緒的偏見,而不是質疑,也不是各種觀點與辯論。最能處理這個的就是報紙上的專題報導。每當被問到這點,他一貫的回應是:「如果《今夜新聞》能夠自己做的話,為什麼要把關於皇室的討論,同性戀伴侶領養小孩的問題,以及福利金詐騙案等主題留給那些膚淺的媒體經營者去做?」
攝影棚的空氣裡好像可以聽見電視訊號的劈啪聲響,因為舞台燈光的關係,裡面乾燥到彷彿隨時會著火燒起來。史貝瑞繼續說下去。
然後我跟荻雅娜說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在一片寂靜中,我們兩個只是躺在那裡,各自沉思著。夏天時,我們可以聽見風聲,還有雨水打在外面花園樹葉上的聲音,但現在聽不見。現在一切都光禿禿的,而且四下安靜無聲。唯一令人欣慰的是,春天還是會再來。也許吧。
「哪一隻?」
她沒有回答。
她嘆了一口氣,扭著身體靠過來。「我有戀愛的感覺。」
歐德.迪布瓦往後靠回椅背上,此刻已經較為輕鬆了。「所以,克里波對於你所說的事發經過從來沒有懷疑過?」
「當時你有什麼感覺?」
「只有前三顆是空包彈。我必須確定他都射光了,如此一來警方才不會在彈匣裡找到沒用完的空包彈,看破我的計劃,是吧?但他也有可能射出一些實彈。而且他在來找我之前也能把彈匣換掉。或是他也可以帶一個我根本不知道的幫手一起去。」
接下去說之前,史貝瑞笑了出來,好像覺得主持人的語氣聳人聽聞,十分有趣。「看起來奇克魯與葛雷夫決定不與哥特堡的那個贓物商交易。也許他們決定自己賣畫。請注意,售畫收入的百分之五十歸收贓的人所有,而這次涉及的金額遠遠比過去其他畫作的收入還要高。葛雷夫是一家荷蘭科技公司的前執行長,他們與俄羅斯和幾個前東歐共黨國家都有生意往來,因此他的人面很廣,黑白兩道都吃得開。而這次可以說是能讓葛雷夫與奇克魯大撈一筆、往後都不愁吃穿的機會。」
我們倆的轟笑聲傳遍了整間臥室。我好喜歡那聲音。如果一切順利,那驗孕棒的結果又是肯定的話,很快地這個房間裡就會充滿了三個人的笑聲了。而這能夠把另一個聲音給壓制住——那個還是會害我半夜驚醒的回音。葛雷夫開槍時的砰砰聲響,槍口冒出的火花,那片刻間我覺得荻雅娜畢竟沒有幫我換掉子彈,以為她又選了另一個人的想法,還有就是那些彈殼發出的鏗鏗回音。它們掉在已經布滿了彈殼的拼花地板上,實心與空心彈殼,舊的與新的彈殼就這樣混在一起,數量多到沒有辦法將其區分開來,不管警方是不是懷疑那影片有造假之嫌。
「這一隻。」我把食指擺在她左邊的秀眉上。
她用太陽穴頂一頂我的肩膀。「不,不會那樣。你很清楚啊,我以為他只是要勸你寫一份對他有利的報告。」
「我只覺得自己快死了。」
「我的警告電話。」
「毒品?」
她問說:「當時你害怕嗎?」
「如果他檢查的話,可能會以為那是指『後面』吧。」
那一天,開鎖後我站在走廊裡聽著她在拼花地板上的踱步聲,一會兒過後我才上樓到客廳去。我聽見她的腳步聲停了下來,手機掉在茶几上,然後半啜泣著低語道:「羅格……」,一副熱淚盈眶的樣子。當她撲過來,環抱著我的脖子時,我並未阻止她。「謝天謝地,你還活著!昨天我打了一整天電話給你,今天又試了一整天……你去了哪裡?」
「沒有,床頭板旁邊的牆上沒有彈頭。他打到了窗戶。應該說,他也沒有打中窗戶,因為窗戶是開著的。他的子彈跑到外面去了。」
「親愛的,聽我說……」
「所以,葛雷夫知道,唯一的解套方案就是在偵訊開始前把奇克魯從警方手上救出來,或者是……」
「他擔任大股東的那間科技公司當時正遭遇財務困難,而且他也丟了他在那裡的工作。顯然他過著一種有收入才能維持的生活型態。我們知道他在死前曾經去應徵一份工作,那家挪威公司位於霍爾騰鎮。」
「所以葛雷夫開始尋找他可以借用的車子。他在停車場發現了一輛後面連結著拖車的無人卡車。因為他在荷蘭反恐部隊的背景,他知道如何發動引擎。他仍然帶著那具警用無線電,而且顯然已經透過地圖研究出警車把奇克魯從醫院載到埃爾沃呂姆時會走哪條路。他開著卡車,在附近道路上等他們……」
「是的。但我們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他們到小木屋去藏那幅畫。當金額如此龐大時,人難免就會開始懷疑過去曾經信任過的夥伴……也許他們開始爭執。而且他們一定有嗑藥,我們在兩人的血液樣本裡面都發現了毒品。」
「害怕?https://www.hetubook.com.com」
當我用左手大拇指按下遙控器上的「關閉」按鈕,螢幕上的電視畫面往內縮,消失無蹤。通常我都是用右手拇指做這件事,但是那隻手抽不出空來。儘管它即將面臨血液循環不佳的問題,但是我不會為這世上的任何事把手移開。事實上,我眼裡的世界第一大美女正枕著我的右手。她把頭轉向我,用手推開羽絨被,如此一來才能好好地看我。
「妳真的那麼想嗎,荻雅娜?」
史貝瑞說:「是的。」他垂下目光。
「這個嘛,對於藝術鑑賞家來講,這當然是一幅熟悉的畫作。」
「真的嗎,荻雅娜?」
「我開槍打她的眼睛。」
她對我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悲傷?真的?」
「所以你知道當這件命案發生時,葛雷夫與奇克魯兩人都在歐的起居室裡?」
「在埃爾沃呂姆的郊區。」
「而你相信那就是葛雷夫與奇克魯?」
「驚訝?」
「沒有。」
「她沒有被起訴嗎?」
「我在烏維他家找到的。」我的手指頭從她的眉毛往臉側滑過去,在她那高高的頰骨上彈了一下。「槍還是留在他家。當然了,上頭沒有我的指紋。」
「他的槍呢?」
「排泄物?」迪布瓦打斷他。「人類的排泄物?」
「他對妳說謊,荻雅娜。他不可能給妳孩子。他不能生小孩。」
我說:「他有可能在晚上把妳殺掉。葛雷夫根本沒想要與妳共組家庭,而妳是個危險的目擊證人。我知道我是讓妳冒著生命危險去當誘餌的。」
「儘管她試著把你騙進克拉斯的圈套裡?」
「因為我們在外面找到了彈頭。」
「呃……是的。」
「戀愛?」
她閉上雙眼,慢慢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吸氣又呼氣。「你用什麼槍打她?」
我閉上眼睛呻|吟著說:「荻雅娜!我們不是說好不談這件事的嗎?」
史貝瑞已經平復了。「是的。他從警車殘骸裡爬出來,可能是靠自己,也可能是葛雷夫幫了他。把卡車丟棄後,他們上了葛雷夫的車,回到奧斯陸。警方稍後找到那輛巡邏車時,發現不見了一具屍體,他們相信是掉進河裡去了。此外,奇克魯把自己的衣服穿在其中一名警察身上,讓他看起來像自己,這暫時混淆了警方,讓我們搞不清楚生還者是誰。」
「而且還不只這樣,對吧?」
「透過鑑識後得到的證據。稍後我們在葛雷夫的屍體上發現了絞線,就在他的外套口袋裡。我們發現上面有辛德雷.歐的血跡以及葛雷夫的皮屑。」
「是的。我們把東西送到實驗室去做DNA分析。大部分與烏維.奇克魯的DNA圖譜相符,但也有一些是克拉斯.葛雷夫的。」
「這足以讓妳把一顆裝有導眠靜的橡膠球擺在汽車座椅上?」
「當奇克魯沒有回去的時候,葛雷夫自然會起疑。他發現曳引機不見了,於是拿了自己的車開始在那個地區繞來繞去,尋找他的夥伴。我們認為葛雷夫車上裝有警用無線電,因此他聽見警方說找到了曳引機,而後在接近早晨時又發現了辛德雷.歐的屍體。」
「在屋後的那片森林裡。在一個高掛樹幹上給貓頭鷹住的鳥舍裡。」史貝瑞露出扭曲的咧嘴表情,跟很多覺得自己把好故事講糟了的人一樣。
「妳一直都是這麼想的?」
可能就是因為這樣,這個在三號攝影棚拍攝的節目才會在節目一開始用懸臂攝影機進行拍攝。先從上面拍該晚的來賓,然後攝影機往下移動,最後以上半身特寫鏡頭出現在畫面上的,是主持人歐德.迪布瓦。當音樂停止時,本來在看報紙的他會抬起頭來,摘掉閱讀用的眼鏡。這也許是製作人的主意,他(或她)可能覺得這個動作能夠讓人認為他們即將討論的是剛剛出爐的新聞,因為實在太即時了,所以迪布瓦只好設法自己看新聞報導。
「即使那意味著我會丟掉性命?」
就算迪布瓦沒有悄悄地把食指舉起來,史貝瑞也知道這裡又是該稍微停頓的地方了。
荻雅娜的呼吸顯然變得比較急促。「她有說些什麼嗎?她害怕嗎?她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祖國是……?」
「百分之百肯定。」
「對。」
「不可以,現在我想聊這件事。」
「一把黑色小手槍。」
「唐氏症?」從方才到現在,荻雅娜只說了這三個字。「他怎麼會有那種想法?我沒有說——」
「的確可以這麼說。就是這位駕駛告訴我們,當他遇見奇克魯時,奇克魯身上沾滿了自己的排泄物。他以為奇克魯跌進了肥料堆裡,但是幫奇克魯沖澡的醫院人員說,那是人類的,不是動物的排泄物。他們過去有……有這方面的經驗。」
布雷德.史貝瑞說:「當時葛雷夫心想……心想那實在是個棘手的處境。他開著車到處找人,當時已經早上了。然後他聽見警用無線電上面有人說,奇克魯即將被逮捕,由警方去醫院載他,拘留後進行偵訊。當時葛雷夫知道,情況不再只是棘手,根本已經是危急了。你懂嗎?他知道奇克魯不是個狠角色,警方不用使出什麼厲害手段,也許只要跟他說,供出共犯就能減刑,而他當然不會扛下謀殺辛德雷.歐的罪名。」
「而當妳下樓到車庫時,妳是想要把我載到某個地方,他會在那裡勸我,是嗎?」
迪布瓦說:「要請教你最後一件事,警監。」他的語調平靜、熟練而有經驗。「你對被槍殺的那個女人實際上了解多少?」
我嘆了一口氣。「確定?」
「我懂了。然後呢?」
荻雅娜的藍色大眼睛恐懼地瞪著我。但是——如果我沒搞錯的話——她的眼神裡也流露出幾分佩服之情。她穿著一件YSL的薄紗居家服,當它像現在這樣摩擦著我的時候,感覺起來很涼爽,但是當我的身體隔著薄紗與她的身體摩擦時,則是讓我感到欲|火難耐。
她在我臉上吐氣,又急促又炙熱。
「我就這麼說吧:我沒有把全部的導眠靜都弄進橡膠球裡,剩下的我都擠進那杯歡迎他的酒裡面,而且藥效來得比我想的還要快。我打扮好走進來的時候,他就已經睡得跟死豬一樣了。不過,隔天……」
我說:「我想我為她感到遺憾。我覺得,柔媞這輩子有過太多令她失望的男人,我只不過是最後一個而已。」
他們小心地慢慢把鏡頭拉近,以至於一般觀眾都沒有注意到此刻史貝瑞的臉部占電視畫面的比例稍稍變大了,只感覺到現場的氣氛變得更為緊張,更有情感,這個堅強的警察顯然說到情緒激動處。
「但是,儘管葛雷夫與奇克魯已經暫時是安全的,他們之間的衝突已經來到了臨界點,不是嗎?」
迪布瓦說:「所以奇克魯到那個情人家去,當她開門時,他已經拿著槍站在那兒了。她讓他進門,奇克魯就在走廊射殺她。奇克魯把女人的屍體弄到床上,回到自己的住所。他確保自己在家裡的每個地方都拿得到槍,甚至是在床上。然後,葛雷夫就出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