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他們其中有一個是,另外三個不是。」
「看吧?你確實對他有些了解。」
我蹲下,用一根手指摸索那兩枚印子。我說:「像那種大口徑步槍,會在前槍托的前面裝上兩腳托架,可以朝上或朝下調整。他在它的轉軸上了點潤滑油來保護腳架,細心的人都會那麼做,然後拿布擦掉多餘的油漬,又用布擦了腳架,來預防鏽蝕,尤其是兩支腳,畢竟這是唯一接觸地面的零件。然後他到這兒來練習打靶,一次又一次,略微變換各種姿勢,於是留下了這兩枚印子。」
「我在妳後面二十碼左右跟著,萬一遇上狀況就大叫。」
我說:「恐怕妳非去不可。」
我們以斜對角的步態繼續前進,直到她到達空地的邊緣,這時她停住,回頭看我。我打手勢要她別動,以前接受步兵基礎訓練常用的標準手勢,不過她看懂了,往樹林裡後退一步。我三大步越過車道,和她會合。她說:「要不要我去敲門?」
我看著她走遠。她規矩地踏著一塊塊石頭往前走,而且非常小心,彷彿溪床裡有水,而她怕沾濕了雙腳。我在後面二十碼的地方尾隨著,步伐拉大但放慢,像爬山那樣穩穩踏步,儘管坡度其實相當緩和。她在髮夾彎路段前面停下,回頭看。我聳聳肩膀,她繼續往前走,消失了蹤影。我停了會兒,仔細聽,可是除了她踩在石塊上的咔嗒聲之外靜悄悄地。於是我繼續跟上去
https://www•hetubook.com.com,稍微加緊腳步,打算縮短由於短暫停留而拉長的差距。她問:「什麼石頭?」
「我不要。」
我們爬上平台,一點點移動,利用垂懸的樹枝來保持平衡,一開始有點不穩,接著總算在木板上站穩了。我們放眼環顧四周,我們背後是樹林,前方是往西延伸到天邊的筆直、深狹的峽谷。僅有的一點植被就在我們腳下的谷底,遠遠的另一頭幾乎是光禿的。那裡有一抹灰色,阻斷的東西,就好像由於遠古的一次突來的落石坍方,讓深溝不得已停了下來。
她放慢速度,車子猛地煞住。沒辦法停在路邊,因為這條車道大約是一輛小貨車的寬度。這樣也好。我說:「如果他出門去採購雜貨,回來時我們會聽見。他發現這車子堵在這裡,肯定會狂按喇叭。」
我看見第三條小徑,其實只是一長條淺淺的凹地,受損的雜草重新長出來的方式也不太一樣,比較短小,帶有傷痕斑斑的深色葉片。這條小徑就在舊貨車後方,沿著斜坡通往下一座峽谷。我說:「咱們先去查看一下。」
奈斯說:「做什麼用的?」
什麼都沒有。
「為什麼?」
「懷著計謀的,不管有沒有成功。如果成功,表示他的能耐絲毫不減當年。這次巴黎可說是相當幸運,因為他可能比之前還要厲害,你可曾想過這點?他基本上根本就是超
m.hetubook.com.com人。」「如果有應該早叫了。」
「妳還是待在車子裡吧。」
有三棵樹木倒下,就在深穴的東邊那一端,三棵筆直純正的松樹。其中兩棵平行地倒下,相距大約十呎,像一座橋的骨幹那樣橫跨在谷底。第三棵被鋸成許多十呎長的小段,橫著排列在兩根倒下的樹幹之間,構成一個堅實的平台。平台表面是一塊八乘四呎膠合板,室外型的,釘得牢牢地。
「那妳先去,假裝推銷百科全書,他不會向妳開槍。」
「福爾摩斯。」她說。
「他是裡頭最優秀的。」
「他在倫敦。」
叩叩叩。
「妳又沒冒犯他什麼的。」
「他養狗嗎?」
她跟著我走,呈一直列,一左一右,進了樹林,發現我們位在另一座峽谷的東側。很像我們之前看過的,地表上的一條深溝,約有三十呎深,像是一只超長浴缸的形狀。某種古老地質事件造成的,也許是一百萬年前的冰河作用,巨大尖削的礫巖深埋在萬億噸的冰層中,緩慢但篤定地研磨著,像農田裡的耕犁。同樣地,它的底部也有許多碎石,寸草不生。兩側的樹木高聳,將槽溝襯托得更深、更長。
「他在倫敦。」
她再敲一次。
我俯瞰腳下的膠合板,發現兩處模糊的橢圓形痕跡,距離相和圖書近,同樣約有一顆鴕鳥蛋的大小,或者足球的四分之一,彼此並列,就像一個人直立留下的一雙腳印。印子是灰色,帶點銀色,類似板子被金屬物摩擦的痕跡,另外還有一些石墨,潤滑油的成分,加上空中飄落的普通塵土,因為如果用顯微鏡細看的話,潤滑油永遠是黏稠的。
過了髮夾彎,一條長而筆直的道路沿著峽谷的上坡面延伸開來,樹林中似乎有空地的跡象,也許還有一棟和它的鄰舍用同款深色板材搭建的房子。也許還有一點灰藍色鈑金的閃光,在左邊遠遠的樹叢後方。或許有一輛小貨車停在那裡,開了好多年的,距離我約有一百碼距離。
奈斯搜尋著可能藏有備用鑰匙的地方,顯然這樣的地方不多。門邊沒有花盆,沒有塑像,沒有石獅子。她說:「要不要破門進去?」
我們一步步往前測量,在樹林中小心保持平行,直直向前移動,連擋路的樹徑也一併算進去,我慢慢地一次前進一碼,她一邊數著,起初只是默數,接著,當我們來到一千兩百五十碼的地方,她開始出聲數了起來,先是喃喃唸著,聲音平淡,接著,當數字越來越大,她開始咬字清晰而且興奮地說話,最後,當我停在最後一塊倒下的灰色石頭前面,她用迷茫的口吻低聲說了句。「一千四百碼。」
她點頭,深吸一口氣然後走出去。我聽見她腳下的聲音變了,從咔嗒咔嗒的石塊變成沙沙的碎石。我聽見www.hetubook.com•com她敲門,沒有門鈴,只有她的手指關節叩叩叩敲在門板上的聲音。在城裡或許會顯得急切,可是在鄉間卻十分合宜,因為這裡的人很可能正在別處忙。
我跨出去,大步越過道路到了她身邊。這屋子的大部分窗子都拉上了窗簾,我們從少數幾扇窺探,看見的只是陳列著廉價舊家具的普通房間。這是一棟狹長、低矮的農舍,和他的山下鄰居的房子相仿。也許是同一批人在同一時期建造的,相當穩固,它所在的林間空地是草率鋪著碎石的硬泥地。去年的雜草又長出來了,在大門口一帶由於時常踩踏,比較稀疏些,後門也一樣,而從兩扇門到那輛藍色小貨車之間的兩條隨意踩出來的彎曲小徑也是同樣情形。
我說:「也許我們該在這裡下車,走路過去。」
「他在牢裡蹲了十五年。」
沒人應門。
「因為槍戰一開始,妳得整個人趴在車子地板上。我不知道這東西的引擎是鐵或鋁,可是兩種都是很好的掩護。意思是,如果妳沒有馬上被射殺的話。」
「你確定?」
「這就是國務院的正式内部分析?你們還是專心處理護照和簽證吧。」
前方,奈斯已經移往車道的邊緣。前進速度慢了,不過我猜她在那裡大概比較安心吧。我也一樣,我橫著跑到路的另一邊,沒有理由讓兩人成為一條直線標靶,沒有理由讓她被原本瞄準我的子彈誤殺,也沒有理由讓我被瞄準她的子彈誤殺。
我說和-圖-書:「妳應該靠著椅子坐,最好是把妳的椅子向後推。」
我來回俯瞰峽谷,說:「也許那些石頭被當成支架或桌面?也許他把靶子放在石頭上面?」
「保持七呎的距離?」
那輛藍色小貨車的確是福特,而且十分老舊,大概一千塊現金就能到手。對一個剛從李文渥斯聯邦監獄出來的人非常合用。車子冷冰冰的,看來有好一陣子沒動過,可是畢竟那麼舊了,難說。
「七呎以上。」
車子往上爬,駛向未知的髮夾彎路段。我們沒看見有人巡視,沒人監控我們的行進。從空中看,我們一路伴隨的峽谷應該變得很小才對,就像情人背後的一道抓痕,可是以人類的角度,像這樣親眼就近觀看,實在令人感動。峽谷約有三十呎深,看來像是爪耙上的一條深長溝紋,除了頑強的雜草和灌木叢之外光禿禿的。樹林在斜坡頂重新出現,已發出新葉,還是捲曲的嫩葉,但已濃密到遮蔽了視線。
屋內沒有腳步聲或開門聲,也沒有拖著腳嗄吱嗄吱繞過屋子的聲音。
這條車道只比乾涸的河床稍微好一點。起碼它不是一直線,一開始不是。它從雙線道路斜角岔出去,接著急遽往右彎曲,爬上斜坡,然後彎向左側,和它一路追隨的峽谷呈並排前進。接著會出現一個髮夾彎路段,再過去螢幕就沒顯示了。奈斯向前弓著身子,和方向盤奮戰,方向盤在她手中扭動頑抗。
靜悄悄,沒有回應,沒人在家,沒人看守,沒人監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