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第二位司機替我開了車門,我滑入第二輛雪鐵龍的後座。他驅車載我離開,通過黑色網格柵門,經過一棟航廈建築,進入市街。
她說:「製造廠商聲稱有用,有些專家很懷疑。」
「當然,」她說:「你去探勘現場,我去DGSE。」
史嘉蘭傑洛說:「你覺得我們的奈斯小姐如何?」
我說:「有沒有人確切知道那玻璃真的有用?」
「我們要分頭進行?」
我把藥瓶放回口袋。
「會不會太nice?」
「沒辦法,情況特殊。」
我們在陽光燦爛的布赫傑機場落地,空服員告訴我們這是全歐洲最繁忙的私人機場。飛機緩緩滑向停在那裡等候的兩輛黑色汽車。雪鐵龍吧,我猜。不算真正的轎車,但車身倒也修長穩重,亮閃閃的。車旁站著五個人,全都被飛機的噪音震得東倒西歪,擠成一團。其中兩個顯然是司機,兩個是穿制服的軍警,另一個是身著套裝的銀髮紳士。飛機滑行而後停止,一分鐘後,引擎關閉,那五人挺直了身子,走上前準備迎接。空服員忙著打開艙門,史嘉蘭傑洛起身站在走道上,遞給我一支手機。
「半徑一千四百碼的圓面積?」
「手機裡有。」
我又點頭。「這在公寓門口就難了。」
多了個槍手找麻煩,一切都不同了。
「他在倫敦,」她說:「不管是哪一個。」
不過我們得找張普通椅子坐下來,等待起飛,然後繼續坐一陣子,因為空服員說她要為我們送餐,結果這餐點和機艙裝潢一點都不搭調。它們不是和奶油黃皮革座椅和胡桃色飾板相稱的美食https://m•hetubook.com.com,也不是陸軍伙食,或者空軍。它們是漢堡,裝在蜆合式紙餐盒裡,用機上的微波爐加熱過的,不知是什麼口味而且沒有商標,大概是從教機場附近的小攤子買來的,也許就在唐恩都樂甜甜圈隔壁。
在存在的意義上,這是個大哉問,可是我當下並沒有急迫的需求,因此我只對著後視鏡點了下頭,沒說什麼。其實我又餓又哈咖啡,可是我想這些問題應該很快就可以得到解決。我猜從倫敦出發的早班飛機應該會比我晚一點到達,從莫斯科起飛的還會更晚,而巴黎警方肯定不會想在犯罪現場重複模擬三次案發過程,因此我們三人應該會一起過去,這表示在我的俄羅斯和英國伙伴現身之前,我可能還有空檔可以吃頓像樣的早餐。無疑地,我應該會被帶往飯店去等候,警局預算負擔得起的那類飯店,而那附近應該會有一些宜人的小餐館。在我看來,巴黎是一座宜人的城市,我對接下來的這一整天充滿期待。
這跟數學或算數無關,而是常識。我說:「每平方哩四萬人?」
「這次你算得太保守,現在已到了每平方哩將近五萬人了,倫敦和巴黎的某些地區甚至高達七萬人。平均來說,他們必須封鎖上萬戶人家的屋頂和窗戶,清查十萬個居民,根本辦不到。精於長射程的神槍手可說是他們的最大夢魘。」
我吃了我的,加上史嘉蘭傑洛沒吃完的半個。接著她開始思索該如何上床睡覺而不會造成尷尬。我看見她的眼睛來回掃射,檢視著各種角度,看著燈光,推測著我會在哪個位和圖書置看見什麼。
史嘉蘭傑洛說:「我以前沒見過她,就算見過也不一定會選擇她,可是我們在國務院就只有她這條線,只有她符合要求。」
我說:「天氣暖和的時候。」
我說:「人如其名,很nice。」
「我同時也是誘餌。」我說。
「多虧了防彈玻璃牆。」
「妳擔心這個?」
「西方大都會市中心的平均人口密度?」
史嘉蘭傑洛會意了。我聽見她走開,硬挺的羊毛料套裝和絲|襪窸窸窣窣的,片刻後又聽見她啪踏啪踏回來,輕柔許多,也許換上了棉衣,接著我聽見她爬上床,整理床單。她發出些微聲響,介於惺忪呢喃和咳嗽之間,我把這當成一種宣示,意思是謝謝你喔,我已經忙完了。於是我翻過身來,向上盯著機艙壁板。
「一樣吧。過程不同,結果差不多。」
我說:「這些世界級領袖隨時都有遭到槍殺的危險,這是從政的代價,而且當今的保護措施可說嚴密到了極點,我不懂幹嘛這麼大驚小怪。」
機艙門打開,清晨的風吹進來,清新涼爽,微微帶有噴射機燃油氣味。空服員退讓開來,史嘉蘭傑洛先走,在登機梯頂端停頓了一下,像達官顯貴那樣一點點前進。然後她繼續往下走,我跟在後面。那名穿套裝的銀髮男子前來迎接她,他們顯然彼此認識。也許他是她在法國方面的對應情報人員。他們一起進了第一輛雪鐵龍的後座,司機之一進了前座,開車離去接著兩名穿制服的憲兵走到我面前,殷切有禮地等候。我從口袋抽出僵硬的新護照,遞了出去。一名軍警把它翻開,兩人瞄著印在上面的名字www.hetubook.com.com,還有照片,再看看我的臉,然後那傢伙把它遞還給我,像獻出供品那樣用雙手捧著。他們並沒有真的鞠躬行禮,或腳跟併攏立正,但任何外人看了都會認為他們做了那些動作,歐戴果真是有力人士。
「凱西.奈斯和我一起到阿肯色了。」
我的司機問:「先生,你還缺什麼東西嗎?」
史嘉蘭傑洛在黑暗中點頭。我聽見她的頭在枕頭上挪動的聲音。她說:「那只能保護身體兩側,正面和背後還是危險。而且政治人物都不喜歡那種東西,會讓他們顯得膽小,儘管這是事實,可是他們不希望民眾知道。」
「她是妳學妹?」
「你習慣穿衣服睡覺?」
「只是順帶地。」她說。
我點頭。Direction Générale de la Sécurité Extérieure(法國對外安全總局)。中情局的法國版。總的來說,沒有比較好,也沒有比較差。一個很夠格的機構。史嘉蘭傑洛大概是去作禮貌性拜會吧,或許也會進行高階的情報交換,或者無情報可交換。
「因為你沒有睡衣。沒有家,沒有行李袋,沒有財產,我們手上有一份關於你的簡介。」
「那就好。」
不過這不是凱西.奈斯的處方藥。標籤上的名字不是她的,是個男人的名字。安東尼奧.魯納。
她問:「你習慣睡被子上?」
去洗手間得通過廚房,一直走到https://m.hetubook.com.com盡頭,後面是行李架,她的行李箱就堆在這裡。我上了廁所,刷了牙,然後回到臥鋪區,選了靠近右舷的床位。我脫掉鞋子和襪子,因為這樣我會睡得比較好,然後我躺在毯子上面,翻身對著牆壁。
我在黑暗中一笑。圓周率乘以半徑平方。我說:「將近二平方哩。」
布赫傑機場距離市區頗近,但由於戴高樂民用機場位在同一條路的反方向,巴黎的東北方,因此交通非常壅塞。一長條汽車、計程車頭尾相接的車龍匍匐爬行,這些車子全都是要進城的。那些計程車司機看來多半是越南人,不少是女性,有些在後座載著單人旅客,有些載著剛在機場入境門歡喜重逢的一組人。沿路橫跨著許多電子告示牌,警告各種交通阻塞,提醒attention aux vents en rafales,意思是注意某種風,可是我想不起rafales到底什麼意思,直到我好幾次看見路上的車子突然一陣搖晃,建築物上的旗子猛地狂飛,才想起它的意思是狂陣風。
藥瓶。我把它握在掌心,在昏暗光線下看著標籤,純粹是出於好奇。我以為大概是抗過敏藥,為了預防阿肯色州森林裡的春季花粉而準備的,不然就是止痛藥,也許是牙科手術後或肌肉痠痛的藥方。可是標籤上寫著樂復得(Zoloft),我知道這既不是抗過敏藥也不是止痛藥。我很確定樂復得的功能是抗壓力,抗焦慮,或者恐慌發作後的沮喪憂鬱,或者PTSD(創傷後壓力症候群),或者OCD(強迫症)。重劑量,而且是處方藥。
我說和*圖*書:「我先去。」
「當時要是你不在場,她又會怎麼做?」
然後事情發生了。
「她在阿肯色表現得很好,沒被那鄰居惹毛。」
他們派給我們同一架飛機,可是換了新組員。駕駛艙的兩名機員,和新的空服員,是一位女性,全都穿著空軍工作制服。我洗完澡直接登機,換上在阿肯色買的新衣服,五分鐘後史嘉蘭傑洛跟了上來,同樣洗了澡,換了另一套黑色裙子套裝。她帶著一只小登機箱,還有手提包。這將是一趟過夜飛行,得在空中待上七小時,經過六個時區,預計在法國時間早上九點到達目的地。我常坐的那張扶手椅已經被放平,一頭抵著對面的扶手椅,那張椅子也放平了,充作沙發。機艙另一側的一對椅子也是同樣的配置,同樣堆著許多枕頭、床單和毛毯。以一條狹窄走道分隔開來的兩張細長床鋪。我沒問題,史嘉蘭傑洛則不太有把握的樣子。她是個有點年紀又有點特異的女人,我想她或許會希望保有多一點隱私。
她說:「很難。」
「什麼號碼?」我說。
「離你七呎遠。」
「那你們的簡介肯定不正確,我頂多只有高中算數的程度。」
「需要我幫忙就打給我。」她說。
「我們的簡介上說你是一個數學高手。」
「有那麼點兒。」
我說:「凱西.奈斯告訴我了。」我稍微翻身轉向牆壁,想調整舒服的姿勢,感覺有個東西抵住我的臀部,我口袋裡的東西。不是牙刷,因為牙刷放在別的口袋。我撐起身體來查看。
輪到我在黑暗中點頭。換作是我也會懷疑。五〇口徑子彈威力非常強大,它是專為能夠擊倒樹木的白朗寧重機槍研發的。我說:「好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