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我們聽不見槍聲。也許某個一流的數位專家能夠把音軌上的某個尖銳聲音分離出來,可是這也沒什麼幫助,因為所有人都已經知道有人開了槍。
班尼特點頭,我沒說話,於是肯欽繼續往下點,打開一張子彈擊中玻璃的特寫照片。看來不過是一枚極小的白色缺口,幾條細細的裂縫約有一吋長,有如蜘蛛腳那樣放射開來。肯欽接連打開好幾張倍數越來越大的放大特寫,直到一張裂縫看來像是大峽谷的電子顯微鏡照片儘管它的嵌入資料顯示它還不到二毫米深。最後一張照片回到正常大小,和第一張相同,但是設定成動畫,類似電視運動比賽常見的那種電腦特效,讓畫面靜止,然後將它任意旋轉,以便從不同角度來檢視。於是照片不停轉動,直到我們幾乎是從側面直視著玻璃屏障,接著視角稍微拉高,直到我們大致上是從上方看著它。也就是槍手的視角吧,我想,從一千四百碼外的公寓陽台,透過狙擊瞄準鏡看到的。
「那就不必,」肯欽說:和圖書「我們不想看那些,我們想看那間公寓。」
也很適合做為大型政治演說的場所。極具情感衝擊性的地點,面對一片開闊的空間,大得足夠容納一定數量的群眾,但又小得不至於在萬一群眾不夠踴躍時顯得尷尬;也寬廣得足夠容納新聞採訪車和衛星天線。聖日耳曼大道附近的指標應該就是那棟公寓房子了。相當遠的一次射擊,大致朝著正西方,越過一片矮房子和許多開放空間,差不多和河岸平行,距離我們所在的地點不到一千碼。對任何想找政府麻煩的人而言,都是極佳位置。
「這能讓我們知道槍手是誰嗎?」
他湊過來,瞪大眼睛。(你們看見了嗎?)
「我知道,」肯欽說:「現在已成了紀念館,相當壯觀。」
「看夠了沒?」肯欽問。
我們被帶往的警局根本也不是什麼警察局。不是那種市民可以去通報遺失車子或皮夾的地方,而比較像是一座情報碉堡,從河左岸一長排政府大樓當中的一道不起眼的灰色大門進入https://www.hetubook.com.com,就在國民議會——美國國會大廈或倫敦西敏宮的法國版附近。這道灰色門通往一段階梯,沿著階梯走下地下兩層樓,來到一個牆面漆成灰色、鋪著灰色油氈地磚的天花板低矮的擁擠空間。法國對外安全總局所屬設施,我邊想,邊希望他們省下的裝潢經費花得有價值。
肯欽轉身,左右搜尋著,直到看見那個暗色頭髮的女人。「我們可以馬上到那棟公寓去嗎?」他問。
肯欽點了下一個符號,我們看見的下一張照片是事發後的總統講台和它的防彈玻璃屏障。那座講台相當穩固,可能是設計成可以迅速組裝、拆解並且在不用時儲藏的。防彈屏障則是半透明的玻璃板,每一片約有七呎高、四呎寬,五吋厚,平行豎立著,以適度的距離包圍著講台,類似開放式公用電話亭的兩側隔板。
「鑑識報告,微物證據,彈道分析,金相學分析等等。」
班尼特說:「榮軍院是舊時的軍醫院。」
以實際大小看來,那枚白色
https://m.hetubook.com.com缺口幾乎看不見,可是接著一個紅色亮點出現,標出它的位置,接著幾條紅色細線從那個點拉出來,測量著它和玻璃板周邊的距離。距離左緣大約是五百毫米多一點,距離頂部是七百毫米多一點。班尼特沒說話,我說:「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麼。」
「夠了沒?」肯欽問。
「不盡然。」
於是班尼特、肯飲和我擠在第一台電腦前面,肯欽用修剪整齊的指甲點了下觸控板,螢幕保護程式消失,一段影音檔取而代之,並且開始播放。法國電視網轉播總統演說的片段,我猜。時間是晚上,那傢伙站在正對著開闊大理石台階的露天講台上,燈光通亮。他背後是一排法國國旗,在他左右兩側的防彈玻璃屏障幾乎看不見,他的麥克風是豎立在講台桌面的幾支黑色天鵝頸軟管頂端的幾隻黑色小蟲子。從聲音聽起來,這些麥克風的定向性非常強,瞄準那人的胸口、喉嚨和嘴巴,沒有收進太多別的雜音。不過,顯然電視台的人混入了其他麥克
和圖書風收到的許多環境聲音。因為我們可以聽見細微的人群喧嘩聲,還有若干街道噪音。那傢伙扯了大堆國家仍然會有好的發展、二十一世紀仍然可能是法國的世紀——只要有好的政策,而他便是能提出好政策的人——之類的鬼話。有一度他突然結巴,發不出聲音,仰頭望著左方,幾乎陷入了沉思,接著他回過頭,繼續演說。三秒鐘後,他又望著左前方,這次看著近一點的某樣東西,又結巴起來,然後過了幾秒鐘,他被推倒,被幾個穿深色套裝、戴耳機的傢伙壓在底下,那群人像隻移動快速的大烏龜那樣貼著地板將他拖走。肯欽又用他的指甲,把新聞影片倒轉,回到總統第一次結巴、他仰望左前方的瞬間。「槍口的閃光,一定是的。」接著三秒過後,第二次凝望。「這是子彈擊中玻璃。」
女人說:「你們不把簡報看完?」
肯欽似乎對這些測量數字相當不安。
我們被帶到一個像是會議室的房間。所有椅子全被清光,桌上擺著一長列共計十二台的筆記型電腦。所有電www.hetubook.com.com腦蓋以一致的角度打開,所有螢幕也都顯示完全一樣的東西,Police nationale(法國國家警察)標誌的動畫螢幕保護程式,繞著螢幕緩慢但果決地移動,全都鎖定了,動畫標誌不斷從螢幕的上下邊緣和左右兩側彈回來,好像古早遊樂場的乒乓球遊戲。一個女人從我們背後走來,個頭嬌小但霸氣十足,四十五歲左右,有著柔軟的黑髮和聰慧的深色眼珠。要是換個時空,我或許會邀她共進午餐,但事實上她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裡,沒有特別針對誰,說:「我們的檔案全都數位化了,從最左邊的電腦開始,依序往右邊看過去,各位便會知道我們手上的所有訊息了。」
班尼特點頭,我沒說話。於是肯欽輕按滑鼠,一張巴黎市街圖跳了出來。地圖上的榮軍院正門台階有個紅色箭頭標示著A,遠遠的另一個紅色箭頭標示著B,就在聖日耳曼大道附近的壅塞街區當中。兩個紅色箭頭以一條紅色細線相連,標示著一二七三公尺,不多不少正好是一千四百碼。
「還有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