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她說:「你早就知道那家租車公司被收買了,對吧?打從一開始就知道了。」
「到處都有法律,可是該發生的事還是會發生。」
穿毛衣的傢伙沒答腔。
「聽不出你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口音。」
「準備好了?」我問。
「我在哪裡長大?」
「載我去哪?」
「我沒有小馬。」
我點頭。意料中的事,標準程序。大約在我睡著的同時,死掉那傢伙已經被推進後巷的車輛壓碎機或者埃塞克斯當地農場的豬槽了。
「咱們這兒是有法律的。」
我說:「我在哪裡出生?」
「有狗嗎?」
我開門讓她先進去,我跟著她走進一個迥異於電影裡的當鋪的地方。一個單調的長方形空間,主要是髒汙的白色,到處是薄板,天花板上是螢光燈管。以操作面來看,它的陳設是馬蹄形,沿著三面牆擺著腰部高的櫃台,台面是玻璃板,內部展示著更多毫無藝術價值的被捨棄的抵押品。
我沒問她藥丸的事。
倫敦周邊的腹地相當遼闊,巴士走得又慢,因此我們取巧了一下,下車返回巴金,因為這裡有地鐵可搭,速度會快一些。我們查看了車站的地圖,決定搭區域線,這條路線會在一個叫聖詹姆斯公園——聽來像是有不少時髦商店——的地方停車。果然,我們走入夜色,看見一邊有通往西敏寺的路牌,另一邊則是通往白金漢宮。對街就有一家飯店,五星級的,不是麗池,也不是薩伏依,不過是一家看來各方面都差強人意的漂亮國際級連鎖飯店。
「你故意利用他們來吸引注意,像是讓他們到旅館接我們,然後帶我們到瓦勒斯莊園,這是你在飛機上就擬定的計畫,你打算讓警戒線的成員來找我們。」
「對,芝加哥。」
他不是英國人,這點可以確定
https://m.hetubook.com.com。也不是法國人或荷蘭人或德國人,或俄國人或烏克蘭人或波蘭人,塞爾維亞人倒比較可能。她把我說得太厲害了,主要是因為計畫這字眼。我說:「其實我也拿不準事情會如何,沒人拿得準,只能靠臨場反應。」
「妳很忙嘛,有好好睡吧?」
我第三次點頭。要找科特和卡森就如同大海撈針,而且這情況暫時還不會改變。
我們走了進去,櫃台那傢伙有點趁我們疲倦佔便宜的味道,聲稱當晚只剩頂級價位的空房,住房費相當於在教皇機場外圍租一棟游泳池豪宅的月租金。可是付錢的是羅姆佛小子幫,說真的我們也不痛不癢。我從大捲鈔票數出大筆數額,換來鑰匙卡還有關於飯店客房服務、餐廳、酒吧樓層、商務中心、無線網路密碼等各種訊息。奈斯在大廳商店買了支牙刷,然後我們搭電梯上樓。我送她到房門口,等房門關妥上鎖了,然後前往我的房間,發現它的頂級價位仗的不是它特別寬敞,而是幾乎埋在大堆印花棉布枕頭底下的床鋪。我把它們全部掃到地上,接著把衣服脫了丟在上面,鑽進被窩裡,立馬睡著。
她來了,在我淋浴完、穿上衣服後大約十分鐘,顯然穿著和昨晚一樣的衣服,不過她並沒有因此顯得特別煩躁不安。我們搭電梯下樓到了餐廳,被帶到偏遠角落的一張雙人桌位。這裡頭坐滿了討論著工作進展和進行交易的衣履光鮮人士,有些面對面談話,有些講手機。我點了英式餐點,高脂高糖,但附的是咖啡而不是茶。奈斯點了較清淡的食物,然後為了方便讀取,將手機放在餐巾旁邊。
在十一點鐘方向的櫃台後方有個傢伙,一個年約四、五十歲的中等身材男子,皮膚黝黑,沒刮鬍子,穿著八成是用粗大的木https://m•hetubook.com•com棒針織成的鏽紅色毛衣。他正彎腰,手指捏著塊布,擦拭著某種小巧的東西,也許是手鍊。他像游自由式那樣側歪腦袋,看著我們,沒有敵意但也沒什麼興趣的樣子。過了足足一分鐘,我們才了解這一瞥就是我們所能得到的最熱情招呼了。於是我站著不動,奈斯向前一步,說:「我可以參觀一下嗎?」
「所以到了當鋪由妳負責說話,妳的口音比我的好。那些塞爾維亞人可能會擔心落入圈套,因此任何地方的英國口音都會讓他們心生警戒,怕對方是臥底的警察。外國人會好一點,而妳說話的口音完全就是美國人,假定塞爾維亞人聽得出來的話。」
那人沒回答。他拿出手機,撥了號碼。他用快速的外語低聲說了句簡短的什麼,不是法語或荷蘭語或德語,或俄羅斯語或烏克蘭語或波蘭語,還是塞爾維亞語可能性最大。那傢伙關掉手機,揮手驅趕我們。「走吧,有人會載你們去。」
她說:「咱們到伊林去吧。」
那人回頭看著那些錢。
她說:「接近塞爾維亞幫的最佳方式是透過一家位在伊林這個地區的當鋪,伊林是倫敦的遠郊,位在西邊,在前往機場半途不到的地方,我查過地圖。」
「西柏林,你對阿肯色那傢伙說過。」
奈斯說:「當時我朋友很擔心自己的人身安全,你知道,第一次來到異鄉的城市,又缺少在國內可以合法擁有的防身配備。」
「有,」她說:「我精神很好。」
我們咔嗒咔嗒前進,隨著車體的律動微微搖晃,接著列車從地底鑽出,沿著地面行駛,在明亮的天光下,和當地的許多設施一樣,緩慢而莊重。我們在伊林百老匯站,看來就像一般的鐵路設施——下車,走入市街。伊林和我們在同樣偏遠的東區見過的一些城鎮很相似,原本是鄉村聚落,後來被吞沒,而且總覺有那麼點彆扭。這裡有一條狹長的商業區和幾棟大型公共建築,還有一些夫妻經營的小商店街,其中一家櫥窗刷成粉白,掛著伊林微型租車招牌,它隔壁的商店顯然是由丈夫或妻子或夫妻兩人共同經營著以小而貴重的抵押品做為擔保的借貸生意,因為它的櫥窗裝了鐵柵,招牌上寫著伊林現金貸款。我原本以為會看見托架上掛著三個金球的店招,據我了解這是英國傳統的當鋪標誌,不過高掛在櫥窗裡的小型霓虹燈替代品也勉強可以湊合吧。除此之外裡頭擺滿了被遺棄的典當品,有的很小,有的很貴重,有的兩者皆是,有的兩者皆非。
和-圖-書
「我的保鑣,」她說:「可是他的槍沒通過海關的X光掃描。」
我們回到聖詹姆斯公園地鐵站,車站地圖顯示我們來時搭乘的區域線會繼續往西行駛直達一個叫做伊林百老匯的車站,奈斯的手機顯示那正是我們要去的地方,我們心想實在太便利了。於是我們在車站等候,這裡果真是管狀的,就像當地人對地鐵的稱呼,Tube。我們上了車,坐穩了準備迎接漫長的旅程。我說:「說說話吧。」
「趕在他們查看監視錄影帶之前離開這裡。」
她說:「我出生在伊利諾州南部,在伊利諾州南部長大,在農場裡,我家的狗通常是跟著民主黨總統取名字。」
「她買了什麼?」
這讓那人的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因為她用的是單數人稱,我,而不是我們。我不會到處瀏覽,我不是個咖,她的司機吧,大概。櫃台後方的男子沒說話,但點了下頭,頭輕輕往上甩,由於姿勢的關係這動作也是偏斜的,在這屋頂低矮的空間裡似乎也不算失禮,而且帶有幾分鼓勵意味,好像是說,請便,但同時又有幾分令人卻步,好像是說,能看的就只有這些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
我說:「合理的推測。」
她說:「今天晚一點我們會拿到完整的名單,還有地點,不過這份資料不容易取得,因為可能的地點太多了,包括偏遠的鄉下地方,加上我們推測,目前他們已開始挖卡雷爾.里柏的牆角,這麼一來他們的地點選擇就更多了。」
「從我的口音聽得出來嗎?」
「說說妳在哪裡出生,在哪裡長大,妳的小馬的名字。」
她的手——低垂著,稍微隱在背後——從身側伸出,然後彈了下手指。該我上場,我猜。司機,或小弟,或車手。我走向前,掏出死掉那傢伙的大捲現鈔,拿它末端朝下輕敲著玻璃台面,讓它立在那裡,帶著濃厚的紙鈔腐味,足足有威士忌酒瓶那麼粗大的一個圓筒。那傢伙久久打量著,然後掃了我一眼,轉頭對著奈斯。
我在十一個鐘頭後被奈斯打的内線電話吵醒。她的聲音相當愉快開朗,至於究竟是因為十一個小時的補眠,或者化學藥劑的作用,就不得而知了。她說:「想不想去吃早餐?」
我頭頂的時鐘顯示這時是早上剛過八點,窗口天光燦亮。我說:「當然,妳準備好就來敲我的門。」
穿毛衣的傢伙說:「買什麼?」
她說:「我一個芝加哥的朋友說,她是到你們店裡買的。」
「經常都有,有時候還不只一隻。」
她頓了一下。「你是說你根本沒有計畫?」
「你知道這做什麼?」
他說:「到隔壁的租車店去等著,有人會載妳去。」
她說:「根據歐戴上將的說法,直到今天早上以前,無論軍情五處或當地和-圖-書警局都還沒發現羅姆佛小子幫有人傷亡,看來查理.懷特口風守得很緊。」
外面路上就有紅色大巴士來來往往奔馳,我們決定往南,在下一個大型十字路口轉車,往西進入市中心。我們的錢都是大額鈔票,在巴士上肯定不受歡迎,因此我們跑進一家便利超商,買了以蚌殼類生物為名的旅遊卡,接著我們找到最近的巴士站,隱身在暗處,直到我們要的巴士慢吞吞穿越車流朝我們而來。這時剛過晚上七點,我累了,奈斯更是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她已經一天半沒睡了。
「那麼你都放哪?」
「那些東西我們不放店裡,太多警察了,隨時都會來搜查,這裡是有法律的。」
她說:「你要我說什麼?」
「根據你的檔案,遍及世界各地。」
我站在原地,奈斯到處走動,低頭細看,偶爾將指尖放在玻璃台面,彷彿特別針對某樣東西仔細斟酌,接著繼續往前,好像不甚滿意。她從左邊走到右邊,再一路走回去,最後直起身子來說:「我沒看見我要的東西。」
「這裡不是健身房,小姐,我們這兒沒教人防身術。」
「好吧。」她說,相當雀躍。不管有沒有吃藥,到目前為止她表現得很不錯。
「什麼目標?」
「隨時奉陪。」她回答。
「有名字嗎?」
「他是誰?」他問。
我又點頭。傻瓜也曉得,小子幫肯定會格外謹慎行事,他們會寧可冒著錯失一樁真實交易的風險,以求保護他們的秘密任務。
「我朋友說你們有一些商品可以買。」
「我想聽妳說。」
「我只有整體性的戰略目標。」
「妳要金錶?挑個兩、三支吧,可以用來贖妳的小命。」
穿毛衣的傢伙說:「妳是從美國來的?」
她說:「歐戴上將還說,到目前為止八個國家當中有六個曾經試圖暗中和那幫人的外圍警戒線展開接觸,但都沒成功。」
「我朋友買的不是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