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那人頓了一下,然後點頭,說:「我去替你估個價。」
「差不多。」我說。
他把護照還給我。他沒檢查奈斯的護照,一個也就夠了。他說:「進房間,我們聊聊。」
「沒有。」
我們照做了,果然有人來載我們。我們走進租車店時,有個人正繞到櫃台後方,活脫是隔壁當鋪那傢伙的翻版,年輕一點,挺一點,壯一點,但同樣是深色髮膚,留了鬍子。也許是堂兄弟,或者只是在老家住同村子的。他帶我們走向路邊的一輛斯柯達(Skoda),一輛計程車。我們上了後座,那人進了前座,駕駛座。他發動車子,踩油門,於是我們出發,在車子到達某個預設速度時聽見車門喀啦鎖上。
載我們來的那人關掉引擎,下了車,替奈斯打開車門,也不知道是基於某種古老的東歐禮儀,或者只是出於不耐。奈斯下了車,我也從另一邊下車,越過大堆工具和空氣軟管走到車尾的空地。剛才關閉電動門的傢伙走了過來,另外有兩個人從一個密閉房間出來,結果我們以二對四的劣勢被一小群雜牌軍團團圍住。他們全
和-圖-書都長得一個樣,不年輕也不老,都是深色頭髮、留鬍子,個頭都不小,全都沉默而且充滿警覺。廠房裡沒有技工在幹活,沒有人拿著扳手,穿著沾滿油汙的工作服。被暫時支開了,我猜,以便秘密交易的進行。我先掏出我的,裝在僵硬的藍色皮套裡,非常新,但百分百是真的。那人前前後後看,觸摸紙張,檢查照片,顯然也看了文字資料,因為他抬起頭來看我,然後說:「你不是在美國出生的。」
「手槍?」
「你想要哪一種槍?」
他盯著我看,狠狠地,我也不客氣地看回去。算是這天的第一場盯人比賽吧,可是他注定要輸的。盯人不是難事,我可以盯一整天,高興的話眼皮眨都不用眨,有時候很痛苦,但非常管用。訣竅是不要正眼注視對方,而是把焦距放在他後方十碼的空白地帶,這會讓你的眼神產生一種迷茫效果,讓對方擔憂,尤其摸不透你那雙空洞眼睛後面的腦袋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他說著離開椅子,走出房間。
「兩支。我們兩個都得配一支,讓人出其不意。」
他順手把門關上。
「你們就這麼相信我們?」那人https://m.hetubook.com•com說:「我是說,大老遠到這兒來,我們大可拿了錢就跑。」
奈斯說:「我們是美國人,帶了錢,想向你們買樣東西。」
沒必要問我們要去哪裡,不可能得到答案的。這是一個安靜無聲的司機演出的獨角戲。這也無所謂,反正我們已經大致知道了,雖說不是太明確,我們顯然正往北行。我們不需要知道位在那個方向的下下一個被侵佔的莊園究竟叫什麼名字,只要我們能想像它的樣子,或者想像它的局部,重要的部分。也許是一間小倉庫,位在城市破敗地區的陰鬱邊界的一個蒼涼廢棄的商業區;或者某個雜亂街區附近空地上的一棟類似穀倉的建物,也說不定是一座真正的穀倉,位在城市以北一個多小時車程的偏遠鄉下。也許這一趟有得熬了,從聲音聽起來,這輛斯柯達用的是柴油引擎,很省錢。我湊向前看了下油量表,是加滿的。
這是一個十五乘十五呎寬的半密閉空間,早在幾十年前從廠房任意隔出來的,也許和輸配電線有關。它的壁面看來像單層磚牆,用灰泥抹得平滑,並且用市售油漆塗成豌豆濃湯的暗綠色。裡頭有一m.hetubook.com.com扇裝有鐵框的窗戶,底下擺著一張辦公桌,三張辦公椅。沒有槍櫃,沒有櫥櫃,只是一個談生意的地方,就像停滿十年中古車的停車場後方的業務員辦公室。
車窗外的車流十分緩慢,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是郊外景觀,接著我看見一座大型室内足球場的拱門,這表示我們到了一個叫做溫布利的地方。繼續往北走,我們出城後走了好長一段路都沒停車。我們很快就轉彎,稍稍兜了個圈子,幾乎繞回原路,接著我看見一個前往苦艾灌木區的指標。那是一座著名倫敦監獄的名字,我想,心裡對於我們即將前往的地區多少有了底。
「我可以接受。」
「非常足夠。」
可是我們並沒有一路直驅監獄,車子經過的街道變得灰暗、陰鬱了點,可是我們在快要進入最糟地帶之前離開了主街。車子急遽左轉,再左轉,通過一道磚牆的柵門入口,然後直接進入一棟大型磚造建築物,這裡也許是一百年前的電車補給站,或者早在人們在城市裡製造商品,而非製造噪音和金錢的時代中的一座工廠。目前這裡成了汽車維修廠,從外觀看來,是專為微型租車行業做快速、吃力的修理作業。裡頭一堆堆的破損輪胎,全都髒兮兮、灰撲撲的,每一輛車都和我們搭乘的斯柯達非常相似。到處是破舊的轎車,其中一輛被吊起,有些被切去凹陷的鈑金,所有車子大概都會被修復為符合現行法規的電話叫車車輛。我們可能會被吊銷執照,巴金租車公司的人這麼說過,我猜讓他們被吊銷執照的理由應該不只違規接受預約這一項。hetubook.com.com
「我們的槍主要都是葛拉克,葛拉克十七型,全新的,如果你們要兩支同款的。」
「是嗎?」那人說。
那人說:「你們在找什麼?」
「你們有?」
「我們的子彈主要都是九毫米口徑,在歐洲很容易取得。」
我說:「名義上算是,服役軍人的子女在法律和憲法的意義上都算是在美國出生的公民。」
「妳能證明?」
而且鎖上。
那人說:「請坐。」看我們不動,他先坐下,也許想帶頭示範,也許是安撫。
「能開火的都行,還有你們能提供的彈藥。」
那人沒回答這問題,可是他的嘴唇微微濕潤而且動了動,似乎覺得要她脫去上衣未嘗不是個好主意。我說:「你可以看看我們的護照,然後你可以想想英國當局雇和-圖-書用外國國民來擔任臥底密探的可能性有多少,然後你可以看看那些錢,然後我們看一下商品,事情應該要這麼進行。」
「如假包換。」我說。
我說:「你們有什麼?」
那人頓了一下,然後說:「現在你成了保鑣?」
我們坐下。
從密閉房間出來的兩人當中的一個似乎是領頭的,他上下打量著我們,然後說:「我們得了解一下你們是什麼人。」
「妳身上藏了竊聽器?」
我們的車子進入廠房的一個壁凹車格,像在等著更換機油或者做輪距校準,我們的引擎聲在牆壁間轟轟迴響。有個傢伙從我們後方的暗處冒出,走上前去敲下一個綠色大按鈕,一道鐵鏈驅動的防盜門從我們剛才通過的入口咔嗒咔嗒降下。天光越來越微弱,直到完全消失,我們周遭一片空蕩蕩,只有從我們頭頂高處的屋樑垂下的幾盞燈泡泛著昏暗的光暈。
「服役軍人?」
那人說:「好吧,把護照拿出來。」
「葛拉克可以嗎?」
我點頭。
「相信你還有印象,我們到科索沃去,把你們打得落花流水。」
「各配一百發子彈。」
「你要我把上衣脫掉?這是絕不可能的事。」
「你們帶了多少錢?」
「你可以試試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