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至於我這一端,我用襯衫擦拭手機,然後往後車座一丟。奈斯說:「他會聽嗎?他會跟他們斷絕往來?」
我說:「你是小喬伊?」
我們把車停在派丁頓火車站附近一條小巷裡的禁止停車區,打算把車上鎖,然後走人。這裡是非常繁忙的地帶,交通運輸四通八達。有巴士,有黑色計程車,附近有兩個地鐵站,還有普通火車,步行的話可以往南走到海德公園,或者往北經過麥達維爾區到聖約翰伍德區。當然,我們會被監視器錄拍到,而且無疑地會被拍到很多次,可是他們得花好幾百小時耐心觀看,才能弄清楚我們是誰,我們從哪裡來,我們去過哪裡以及原因。
她說:「設定成靜音了。」
「妳得花錢買商品,還有用來裝商品的袋子?」
「沒什麼大不了,我從來就沒有旅行袋,這是我經驗的一部分,妳可以在店裡換衣服。」
「妳吃錯藥了,妳根本沒有理由焦慮,妳表現得非常好,妳是天生好手。這一上午妳真是出色極了,從當鋪一路下來,一直到玻璃碎片的事。」
「你在哪?」
她又調出手機的選單,點著箭頭。
最後她的呼吸緩和下來。「對不起。」蒙在外套裡悶悶說了聲。
「一分鐘夠嗎?」
「不盡然,」我說:「妳救了自己一命,還有我,要這麼想。」
「他們也有比較厚實的大袋子。」
「我是幹掉你手下的人,昨晚,在廂型貨車裡,我看見你發了頓小脾氣。」
「妳不需要擔心,妳做得很好,我們都做得很好,我們會成功的。」
「放在其他口袋。」
我覺得還算合理,在美國西岸的精品店大概要五十塊錢一個。反正是小子幫付的錢,我把他們的零錢放回口袋,走回停在路邊的斯柯達車。
那聲音說:「我們停在三條街外。」
「你死定了。」
「你的意思是說,我會越殺越順手?」
「你www.hetubook.com.com搞不清楚。」
小六就是警察,倫敦俚語。我說:「在哪裡?」
她點選了一堆箭頭和選單,上下滑動,然後說:「他打了一通三十秒的電話到一個看來像本地號碼的收話對象,三分鐘後這個號碼回電給他,打了一分鐘,這也是最後的通話紀錄。」
「我從雜誌看來的。」
「儘管當時我沒聽見電話鈴聲。」
「我還想買幾件新衣服。」
「守則第二條,隨時把牙刷放口袋。」
「就在你後面。」
車子不見了。
「還早呢。誰叫你的手下跑來攪局,或者該說塞爾維亞人。不過,我敢說現在他們都進了急診室。」
「約翰.科特,」我說:「還有威廉.卡森。我遲早會逮到他們的,你最好別礙事,不然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連鎖藥局的名字,就像CVS藥妝店,是由約翰.博茲在十九世紀中期創立的,他長得大概就跟搭建瓦勒斯莊園圍牆的傢伙差不多。一開始只是一家藥草店,店址就在這裡的北邊,一個叫諾丁罕的地方。」
「為什麼?」
「我沒有旅行袋可以用了。」
「許梅克告訴我說,妳很清楚自己服役的目的。」
她說得沒錯,我試過了。盒子只能塞進一半,一半露在外面,而我的衣服口袋還比她的大呢。我說:「這裡是倫敦,誰會認得出來那是什麼東西?」
「你搞不清楚自己惹了什麼麻煩。」
「他們的袋子是薄薄的塑膠袋,我看過,昨晚妳用來裝可樂罐,幾乎是透明的,跟我們的口袋一樣不管用。」
「你死定了。」
我查看手機按鍵,找到重撥鍵,用拇指甲按下,看著那個號碼滑過螢幕,按了綠色撥號鍵,然後等著。鈴響了三聲,四聲,五聲,六聲。
「我應該把小子幫的這個號碼告訴歐戴上將,你認為呢?軍情五處可以追蹤一下https://www.hetubook.com.com。」
「追蹤到博茲藥劑師的現金付費紀錄?幫助不大。」
「軍情五處可以憑著通話紀錄追蹤到實際地點。」
「別吃。」我說。
「我的新牙刷還在那裡。」
「世事多變。」
「太大了。」
「你到底想怎樣?」
我把我的葛拉克塞進口袋,少了競爭者,大小剛好。奈斯看著我,也跟著做。小一點的口袋,小一點的槍,我聽見槍管喀啦一聲撞上藥瓶。
「也許我也該買支新的。」
「真的?老實說我感覺相當不錯,因為失去左右手的人並不是我,喬伊,是你。所以這時候最好多用點常識和理性判斷,不是嗎?斷了和科特、卡森的關係,我就放了你。他們已經替你做掉里柏了,我猜你大概也已經拿到錢了,現在你還要圖什麼呢?」
我說:「我很懷疑,顯然他獨斷獨行慣了,要他讓步簡直要他的命。」
「不,我的意思是說,另外那幾盒彈藥要放在哪裡。」
她點頭,沒說話。
「沒人敢招惹我。」
「他們不會拿厚實的大袋子讓我裝口香糖或糖果。」
「你是誰?」他說。
「守則第一條,每天更換住處。」
接著有人接聽,這人花了六次鈴響的空檔查看手機螢幕,仔細辨識來電號碼,因為他劈頭就問,低沉的倫敦腔。「到底怎麼回事?已經起碼有一百個小六經過我們這裡了。」
我說:「還剩幾顆?……妳早上吃了一顆?」
「為什麼?」
「他們也許已經收到了。」
「他們告訴我說你們被關起來了。」
她說:「大概一百個才有一個吧,可是萬一那一個偏偏是警察,就像瓦勒斯莊園那個,穿著防彈背心,扛著衝鋒槍?我們不能身上帶著彈藥,大搖大擺地到處晃。」
「不盡然,」我又說:「我祖父曾經告訴我一個故事,當時他住在巴黎,以製作木頭義肢為生,但是到南法去
和_圖_書度假,坐在一處靠近葡萄園的山腰,在那裡野餐,拿出摺疊刀來撬開一顆核桃,忽然看見一條蛇向他爬過來,非常快速,於是他用摺疊刀刺那條蛇,正中牠的頭部中央,把牠釘死在草地上,距離他的腳踝大約六吋遠。妳做的正是同樣的事,那傢伙是條蛇,也許比蛇更壞。蛇不知道自己是蛇,牠不由自主,可是那傢伙知道他在走歹路,就像昨天死掉那傢伙,不肯扶老太太過馬路,或者到圖書館當志工,或者捐款給非洲。」
我說:「把藥瓶放別的口袋,免得礙手礙腳。」
我把手機從她手上拿回來。
「這是哪門子國家?」
「妳現在想再吃一顆?」
「開開玩笑。」我說。
我再點頭。「所以就是這麼一回事了。。」
她又點頭,還是沒說話。
我並不真的想買口香糖或糖果,因此我問收銀櫃台的女人可不可以只買袋子。她沒直接回答,只當我是白癡那樣看看我,然後把袋子的條碼在掃描器前嗶一聲刷過,然後說:「兩鎊。」
我說:「我們得另外找家旅館。」
我說:「別這麼說。」
「照事實看來,這並不全然是真的,不是嗎?我已經招惹你了,而且我還要繼續招惹下去,直到你和科特、卡森斷了關係。就看你了,兄弟。」
「凡事總有第一次。」
「搞不清楚啥?」
我點頭,說:「好吧,咱們就買個袋子應急。」我環顧了下周遭,搜索著街道的前後和兩側。「不過我沒看見有販賣袋子的商店。」
「環保。你必須買耐用的袋子,然後一直重複使用。」
「我殺了一個人。」
沒有回應。通話結束,手機安靜下來。我想像小喬伊那端的活動,一個奴才被火速差遣。手機電池被丟進垃圾桶,機身被丟進另一個桶子,SIM卡被拇指甲壓成四小片,丟進第三個桶子。預付手機,就這麼被滅跡。
「什麼是博茲藥劑師?」
「這個和*圖*書沒問題。」
她的頭在我臂膀裡來回摩擦,也許是點頭表示贊同,也可能不是,也許只是在擦眼淚。她說:「我沒有被安慰到。」
「其實他們只要知道地址。我相信賓利車應該有衛星導航系統,就連我們在阿肯色搭的小貨車都有衛星導航。」
她沒回應,在我懷裡繼續待了會兒,然後輕輕移開,我們退回自己的位子,端正坐著。她稀哩呼嚕吸著鼻子,用皮外套袖子擦臉,然後說:「我們能不能回旅館一下?我想洗個澡。」
「你說過了,光想是不會成真的。」
「必須在開機狀態才辦得到,這應該也不會太久。他們一接獲從苦艾灌木區傳回去的消息,就會立刻把它刪了,他們也都知道他們的號碼已經被鎖定。」
「好吧。」
我聽見他轉身。
是帶頭那傢伙的手機。藥局買的預付型手機,和我們在羅姆佛小子幫車子的置物盒裡發現的手機差不多。我把它交給奈斯,說:「看能不能調出通話紀錄。」
我沒說話,直接下了車,走向街角。這家商店是大型超市的簡約版,生活用品,各類餐點,半打裝啤酒,無酒精飲料,還有袋子,果然被奈斯料中。收銀櫃台附近有一大堆,我挑了一個,棕色的,看起來環保到不行,像是由瓜地馬拉的獨眼少女用再生大麻纖維編織成的。上頭印著這家超商的店名網屏,顏色很淡,也許是用各種植物染劑印的。主要是紅蘿蔔吧,我猜。感覺好像雨一淋那些字就會全部消失,可是用來裝東西還算可以。它有繩子提把,裡頭是方形的空間。
「這樣說讓人很難安心耶。」
我說:「咱們就來瞧瞧。」
我點頭。「也許針對我們的APB(全面通緝令)在半夜發出,第二天一早全倫敦的壞蛋都得到消息,因此塞爾維亞人向羅姆佛小子通報,說,喂,你們要找那兩人是吧?我把他們鎖在一個小房間裡了。不過,也可能當時www.hetubook.com•com他只是打給一名副手,副手說我們會再跟你聯絡,之後把這消息向查理.懷特報告,查理.懷特親自回電給他,作了一些安排。」
她指著左前方。「前面街角有一家便利商店,有點像小型超市,可能是連鎖商店之類的。你去買點東西,口香糖、糖果什麼的。」
「我又得買一支了。」
我沒回答。我說:「別吃藥,妳根本不需要,就算妳真的需要,留著以後吃吧。這還只是開始,以後會更加棘手。」
我查看了下自己的外表,確認我是否適合出現在公共場合。我的外套是薄而有彈性的布料做成的,無疑很適合在高爾夫球場上盡情從事各種活動,可是口袋裡放什麼東西,它的形狀都被看得一清二楚。放高爾夫球或許還OK,可是放葛拉克手槍就不OK了。我把它放在右邊口袋,可是不太放得下,主要是因為裡頭已經放了別的東西。
她頓了一下。她不想把藥瓶拿出來,不想讓我看見。
這話或許說得過火了些,我看見她的手動了一下,似乎是不由自主,像是輕輕環住墊著髒毛衣的尖銳玻璃碎片。她正在重溫那段經驗,而且並不喜歡。她眼睛緊閉,胸口逐漸起伏,終於迸出淚水。壓力、震驚、恐懼,一股腦兒回來了。她渾身發抖,痛哭起來,她睜開淚流不止的眼睛,上看看、下看看、左看看、右看看。我轉過身,她倒在我身上,我緊摟著她,兩人仍然各自坐在椅子上,從腰部以上傾身,以一種奇特的無邪姿勢擁抱著。她把頭埋在我肩膀的衣服縐摺裡,淚水浸濕我的外套,剛好就在沾過耶夫基尼.肯欽腦漿的位置。
「無論哪一種袋子他們都不會白白送你,這裡必須花錢買,也就是說隨便你要哪一種都可以。」
「你是誰?」
「他還是一條人命啊。」
「你不妨說我是來踢館的,不過,我一向很自謙。」
「理論上是這樣,實際上去做又是另一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