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他在很久以前受雇到委內瑞拉出任務,可是那裡的情況大亂,你也知道怎麼回事,搞得爾虞我詐,這位仁兄和警方發生槍戰,他逃掉了,可是頭部中了一槍。他沒有好好治療,因為他已經成了逃犯,躲在人家的雞舍裡,試圖把子彈挖出來。他吃生雞蛋,晚上直接從水管喝水。可是傷口感染得很嚴重,有個女人發現他神智不清,用小貨車把他送到醫院——把他放在車子後面的載貨平台——經過一天他死了,沒有名字也沒有證件,可是院方覺得他像外國人,於是把他的指紋放到國際刑警的系統裡搜索。」
我不確定班尼特會在那個巨型十字路口堅守多久,但說不定他很早就察覺事情無法照計畫進行,因此他很可能已經捲鋪蓋走人了,這樣的話他最快二十分鐘就會到達齊格威爾,最慢則要四十分鐘,假設他在那裡苦守到最後的話。真的很難說。
他蹲下,打開公事包,我看見裡頭有一張照片,黑白照,他把它拿起來,舉到光線下。他把它平等地遞給我和奈斯,像某種贈禮儀式,於是她捏住它的左緣,我捏住它的右緣,把它舉在我們之間。這不是一張普通相紙照片,而是從電腦列印出來的,紙張很薄,成色很暗淡也許是電郵附件,用事務機印出來的。
「他們統治世界靠的可不是做好人。」
「他是威廉.卡森。」
我問他。「望遠鏡怎麼回事?」
我沒說話。
班https://m.hetubook.com.com尼特說:「他是我們鎖定的幾名退休狙擊手當中的一位。」
他往我的方向瞥了一眼。站在光束中,然後把光束往下移,開始往門口走去。我跟著他進入。他把手電筒直立在地板上,讓從天花板反射回來的光將我們所有人照亮。他將查理.懷特仔仔細細打量了一回,然後回頭看我。
我沒說話。
我說:「可以了,我相信你。」
她說:「你一直在向他要資料,關於防彈玻璃,他已經拿到了。你得聽聽他有什麼話說,很重要也不一定。事實上一定很重要的,瞧他的用語。」
他走進空地,停住。我可以看見他的臉,很模糊,一片蒼白的微光,可是除此之外什麼都看不見,當然也看不見他的雙手。
他頓了一下,接著說:「我收到資料了。」
我看見一條手電筒光束亮起,在地上跳動,接著手電筒在他手上翻轉,他拿著它照射自己全身上下,好像那是滅火泡沫,而他身上著了火。他穿著平常的衣服,他手上的東西是一只公事包,最後他讓光束像淋浴花灑那樣高高地從他頭頂往下照射。
我等著。
我等著。
顯而易見,床上的男子死狀極慘。他的前額有一處看來像槍傷的痕跡,皮膚全綻露開來。不是子www.hetubook.com.com彈射入傷,也不是射出傷,而是一條裂溝,像是打偏了的,撕裂皮膚但只是擊碎骨頭,並沒有穿透。也許是不幸被跳彈擊中。
不是新的傷口,肯定不是,我幾乎可以從紙張聞出那氣味。我見過類似的傷口,看樣子起碼在十二到二十天之間,這是我的推測。而且並沒有痊癒,沒有一點好轉跡象,看來像是很快就得了敗血症,而且迅速惡化,無疑地這次感染還引起了嚴重發燒,看來這人為此受了一番折騰,激烈掙扎、盜汗,輾轉發抖,變得蒼白消瘦,瘦得皮包骨、顴骨突出,最後由一個政府職員敷衍地拍了照片。安息吧,不管在哪裡。無從知道這人三週前是什麼模樣,只能說他可能是白人,頭骨是普通大小。
「你收到我要的資料沒有?」
「你在找我們?」
如果步行,只有一條路通往滾球俱樂部,就是那條一碼寬的小徑。無疑地這裡有一些由來已久的穿越鄰近土地的通行權和使用權,以便讓割草機、大型滾轉機或其他用來讓草坪維持得如此平整的機械通過,而如果霹靂小組趕來,他們會使用直升機然後降落在草地上,但如果班尼特獨自前來,他應該會走路。
我把手指放在關機鍵上,停在那裡,按住可是沒壓下。然後我改變主意,把手機交給奈斯。她的拇指比較靈活,也比較小。我說:「叫他一個人來。」
「謝了。」
「他是https://m.hetubook.com•com你的軍中兄弟,看看他寫的,他會對你撒這麼離譜的謊?」
「謬誤的論點。」他說。
「例如?」
「我以為今晚會有行動。」
接著他開口了,依然是唱歌般的嗓音,彷彿我們單獨在一個房間裡,而我距離他有六呎遠。他說:「李奇?你大概在我左邊或右邊九十度的地方,我帶了手電筒,我不會照你,我會照我自己,然後我會用手電筒在那條步道照幾下,讓你知道我是一個人來的。」
「你打吧。」她說。
另外我也希望至少能有點先發制人的作用。萬一奈斯必須開槍,她一定是從棚屋正面射擊,因此我從九十度角開槍也是合理的。基本的三角劃分法,好處說不完。倒不是說看得有多清楚,顯然滾球俱樂部否決了所有外部照明的提議,空地後方遠遠的有幾棟房子的房間亮著燈光,夜空中也有一般都會區常有的光暈,整座城市映著從低懸的夜間雲層反射回來的光,呈現大片均勻的霧黃色。可是除了這兩個暗淡的光源之外,我眼前可說一片漆黑。我的後腦袋告訴我,班尼特是中等身材,在他的槍口閃光後方的中圍大約是三十七吋。
「我想應該也算是你的,我想應該讓你知道,裡頭有很多是你的論點。」
我在涼冷的戶外待了七分鐘,加上在屋內的十五分鐘就是二十二分鐘,這告訴我班尼特果然早早就放棄計畫,躲到某個指揮中心去靜候事情發展了。因為這時我https://www.hetubook•com•com聽見腳步聲從小徑的另一頭傳來,一種輕柔、低緩的聲音,被兩側的板條圍籬放大同時又壓低了。接著,當他走近,我聽見他的鞋底踏在薄薄一層砂礫上的微弱吱嘎聲,有一度我聽見一種啪啪的摩擦聲,就好像不平坦的路面讓他搖晃了一下,他手中的某樣東西撞上了木板條。聽聲音像是某種皮革製的東西,我心想。
照片中是一名死者,躺在像是醫院病床的床上,醫院像是外國醫院。牆上的塗漆看來不太一樣,也許是酷熱的地方,會給醫院地板鋪上黃色陶磚的那種國家。床很窄小,是用上了白漆的鐵管做成的。床單十分緊實平整,毯子顏色淺淡,沒有任何標記。護理水準相當高吧,或者只是為了上鏡頭做做樣子,因為這照片顯然是某種官方檔案紀錄的一部分,有人站在床尾拍下照片存檔。從攝影角度和取鏡就看得出來,就像犯罪現場的照片,上面還印有日期和時間。雖說不確定究竟是哪個國家,不過時間很近,或者該說非常近。
「除非他在作假。也許他很氣我們行蹤不明,畢竟這事由他主導,他有必要掌握我們的行蹤。也許他把這看成一種挑釁。」
「然後呢?」
我們挖空心思躲避電子監控,這會兒卻被要求亮出底牌,向英國人交代我們在哪裡。奈斯說:「看來我們非得照做了。」
他說:「被我移走了。」
「我們應該要互相幫忙。」
「它們不只是望遠鏡,記得吧?還能錄製和*圖*書影像。回想一下歷史,誰最不容易惹上麻煩?錄影帶上的人,或者不在錄影帶上的人,因為打一開始錄影帶就不存在?」
懷特仍然盯著我們看,仍然拿不定主意。我大部分時間都望著窗外,可是沒了夜視望遠鏡,可看的實在不多,只有黑漆漆一片,朦朧的樹林,還有四分之一哩外,小喬伊所在街道傳來的遙遠光暈。看不見細部,幾乎分辨不出他住哪一棟,儘管是大房子。奈斯坐在凹凸不平的帆布袋上,兩手插在外套口袋裡,一手無疑握著葛拉克的槍柄,另一手也許握著她的藥瓶。我很想說,今晚大概不是戒掉樂復得(Zoloft)的好時機吧,可是沒開口,因為我想她會希望我正經點。況且,說不定她根本沒想鎮靜劑的事,這樣的話我還是別提醒她的好。也許她只是想讓雙手暖和點,晚上變涼了,白天相當晴朗,可是天黑後氣溫下降不少。
十五分鐘後,我走到外面,順手把被撞壞的門帶上,大步穿越碎石地到了空地的另一頭,從這裡可以從斜角觀察小巷口和滾球俱樂部秘密基地之間的範圍,我最多也只能這麼做了。我不想進到巷子裡,不想跑到街上,我需要一條脫逃路線,以防萬一,而對我們最有利的路徑就是經由環繞在我們四周的花園和草坪,而不是沿著那些充滿危險和風險的公用高速公路和側道。
「但不是我的?」
「然後呢?」
我說:「所以?」
「為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