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我查看距離最近的一道窗戶。它的窗台到達我的胸口。裡頭是個小房間,相對地小。可能只是個小轉角或壁龕或會客室,或圖書室或辦公室或起居室。我走向下一道窗口。好多了,是一條長廊,可以看見樓梯間的底部,距離我大約三十五呎。我推測這條走廊會在某處右轉九十度角,直接通往前門。
「班尼特還是會留下的,他必須這麼做,他得遵守規則,可是我想怎麼做是我的自由。」
「我覺得你對我很好。」
在任何設計家雜誌裡頭,那些大理石地磚都是兩呎見方,可是在喬伊家是三呎,足足有一碼。一棟時髦維多利亞式房子的護牆板高度是十二吋,在喬伊家它們有一呎半高。一般門鈕只到我的大腿高,喬伊家的門鈕卻高達我的肋骨。以此類推。實際結果是我感覺自己好小,像是被一個科學怪人縮小了,也許那群研發鋁玻璃的傢伙會有興趣來研究一下。
「這是我和科特兩個人的事,這也有規則,就是一對一。」
門把非常漂亮,膨脹成大約三十吋高的喬治亞風格精品。我轉動的把手有一般人的胳膊那麼粗。到了屋内,我看見鋪著黑白大理石地板的大廳,和足足有一棵蘋果樹大小的枝形吊燈。
「我得和奈斯小姐私下聊聊。」
「我
www.hetubook.com.com不想再吃了,你看見他的嘴巴沒?噁心死了。」
我想像我的眉毛和眼睛,突然清楚了起來,可是在誇張的牆壁飾條旁邊顯得好小。
沒有科特的影子。
「妳會嗎?」
柵門仍然敞開,可是我不打算從大門進去,從那裡入侵太理所當然了,科特一定會緊盯著。軍情五處或許會研究出一個數據。科特有六成一的時間都花在監控大門。第二個位置是後院。第三和第四個位置會是房子的前後外牆。可是哪個是第三,哪個是第四?我推測第三是面對滾球俱樂部的那一面牆,因為截至目前所有活動都集中在那個方向。因此我反其道而行,決定前往第四個地點,房子的另一端,遠離夜視鏡,躡手躡腳穿過暗處,然後爬過圍籬。不容易,但是可行,因為鐵欄杆圍籬上有許多造型雕塑可以當作扶梯踏板。我踏上一座花圃,房子的側牆就在前方,隔著一條窄徑。它的一樓有八面窗戶,小孩子用蠟筆畫畫一定會把這種窗子畫得很小,可是眼前那些窗戶全都大得可以讓我整個人直接走進去。
沒看見科特。
「我應該幫忙。」
「總之我不會焦慮,我就連在後照鏡裡都看不到焦慮。」
沒看見科特。
我說:「我打算在這裡把妳甩了。」
而且
和-圖-書顯然感覺也變慢了,無論到任何地方都得多花一半時間,看來只要三步就能從A走到B的,實際上卻走了四步半。感覺好像走在糖漿裡,或者後退走路,東奔西跑卻哪裡也到不了。就好像搭上往下的電動手扶梯,像是進入一個異次元空間那樣沒了方向感。
她說:「他為什麼要吞我的藥片?」
我回想我們看過的建築師藍圖,客房位在這房子的左後象限,大致在廚房側翼的上方。上樓接著右轉。我又站起,查看了前後左右,深吸一口氣,吐氣。
「這是我和科特之間的事,」我又說:「我不會和別人聯手起來對付他,事後會不安的。」
「我們會沒事的。」
他頓了一下,然後起身,隱入黑暗中,就像在巴黎公寓陽台上一樣,前一秒鐘還在,突然就消失不見了。奈斯和我肩並肩蹲下,背靠著圍牆。
我通過大廳走向長廊。和一般走廊一樣,它呈現長方形,長度比寬度大上許多,擺了走廊式家具,左右兩側有許多房門,通往大房子常有的那類房間。可是我看過許多大房子,喬伊的房子感覺很不一樣。我記得看過許多比普通房子相隔更遠的房門,暗示著裡頭有許多大房間,結果發現它們比意料中還要大,主要是因為那些牆壁一道又一道沒完沒了,就好像房間在說,知道我很大了吧,因為我的牆面沒有盡頭。換句話說,因為比例。說穿了喬伊這房子只是一棟整體一致地膨脹放大的普通房子。房間很大,可是並不顯大,因為所有房門的相隔距離很正常,只是這些房門都起碼有九呎高,包含門框線更超過十呎,因此正常距離只是一種錯覺。和圖書
我說:「理由不是像妳想的那樣。我可以用十幾種方式請妳幫忙,妳也一定都能勝任愉快,但這是科特和我之間的事。他要我的命,我只好奉陪,私人恩怨,不該連累別人,等會兒我也會對班尼特這麼說。」
然後走上樓梯。
我推測要是科特正在轉角等著人頭出現,他應該會是以普通高度站著,純粹基於一種預設本能。可是什麼叫普通?眼睛高度距離地面大約五呎六吋吧,也就是一般房間高度的五成五。換算成喬伊這間遊樂屋的尺寸大約是八呎三吋,這表示科特的視線會越過我的頭頂。但就算這樣我還是決定穩紮穩打,我要確保他的視線能越過我的頭頂。我蹲得低低的,瞄了一下護牆板的頂端,由於它誇張的木作安裝高度,我的視覺變得非常舒適自在。
好現象。於是我讓前門完全敞開,準備大開戰火。大廳後方是一段長長的走廊,盡頭有個樓梯間,這表示通往破窗戶的那段走廊是在九十度角的左側。
這表示,如果他沒像
和*圖*書我一樣採用三重欺敵,而停在雙重欺敵,那麼這時他應該正在查看破掉的窗戶,或者就近一間一間地搜索房間,逐一檢查那些煩人的小轉角、壁龕、會客室和圖書室、辦公室、起居室。
「沒差,反正你走遠了聽不見。」
我走了進去。
「我猜他大概什麼藥都吃吧。那麼巨大的體格一定渾身病痛,背部和關節,所以他肯定早就常吃各種麻醉劑和止痛劑了,接著開始對手上所有的亂七八糟藥物都沾一下,最後他一見了藥就吞,職業病。」
我站著不動,吸了口氣,吸氣,呼出。接著再一次。接著我用擄來的白朗寧的槍托將玻璃打破,啪!啪!啪!把搆得到的玻璃全部敲碎,直到破口大得足夠讓我鑽進去。我猜科特會立刻把這看成欺敵戰術,聲東擊西。他一旦跑來查看,我便會隨後由前門進屋子。他會這麼推想,因此他會跑到前門去看守。只是,他是職業性地多疑,因此緊接著他會認為這是雙重欺敵,因而照原先計畫跑過來查看窗戶,和我遇個正著。因此我採用三重欺敵戰術,全速奔向大門。我知道大門開著。因為那種門鎖,人無論進出都必須停下來使用鑰匙,而那群保鑣離開時並沒有這麼做。他們穿上外套,順了順頭髮,便跳上捷豹車,踩下油門,沒有半點耽擱。
「你想跟她聊什麼?」
「妳在外面,我在那和_圖_書裡頭。」
「我是說真的。」
「這種指控我不太常聽到。」
我看見大理石地板上的碎玻璃,從窗戶掉下的,我看見幾扇關閉的房門,通往會客室圖書室和起居室的。不見科特人影,他會不會躲在門後面?也許只是經過吧。也可能他一直沒動,也許他還在樓上,在大客房裡,像狙擊手那樣耐心等候,他的五〇口徑巴雷特步槍架在桌上,瞄準著套房門口。
我看著對面喬伊家的矮牆。兩道柵門仍然敞開,燈光也都亮著,可是沒有一點動靜。我把手機還給班尼特,對他說:「你去附近溜達一下吧?」
「真的吞。」
他就在我左邊,九十度角的地方。
我停在我估計距離走廊轉角約莫六呎的地方,但其實或許有九呎。無論如何,我屏息聆聽,沒有任何動靜。沒有腳踩碎玻璃的輾軋聲,沒有開門或關門聲,我一步一步走向轉角,或者四分之三步,或者一步半,隨便啦。我左手拿著白朗寧,右手拿葛拉克,槍膛裡有一發子彈,彈夾裡有十二發。截至目前用掉了五發,四發打在查理家的捷豹車蓋底下,一發打進滾球俱樂部的土壤裡,透過喬伊。
他說:「我為什麼要去?」
「我們?」
她沒回應。
「你只是說說罷了。」
「就是這原因?你認為我會崩潰?」
「現在妳就算想吃也沒得吃了。」
「妳是說假吞還是真的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