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我不覺得，」李奇說：「因為，等我們一離開，他們勢必得問自己一個問題。我們會回來嗎？到時肯定有一番激辯。要是我們就這麼乖乖離開，他們會認為我們是玩假的，最好是讓他們以為他們的防堵戰術很有用。」
「我也想不透。某人的重要賓客，或者某人的大牌客戶之類的。我們怎麼會知道呢？也許他們是逃亡的不法之徒，也許這裡是地下鐵路，不過是小眾市場，只限商務人士參加，可以享受寧靜和平和一整晚的安穩睡眠，往返交通都由凱迪拉克接送，專為白領罪犯而設。」
他打開副駕駛座車門，坐了進去。他旁邊，張坐上了駕駛座。他們一起關上車門，張發動引擎。她倒車退出車位，轉動方向盤迅速駛離，一路到了廣場，接著往北經過餐館和商店，來到舊馬車道，她在這裡左轉，往西行駛。筆直的道路在前方延伸開來，沒有盡頭，最終隱入地平線上的金色薄霧中，變得針一般細窄。
李奇說：「我們直接走到我的房間。」
「或許不會。」
他回喊。「誰？」
他們往前走，越來越近，改變了幾何角度，逐漸看清楚馬蹄形建築的内部，看見一群人三三兩兩站在那裡等著，把所有空停車位擠得滿滿地，踢著路邊石，站在馬路線道上。總共大約三十個人，包括被他踢中卵蛋的莫納罕兄弟當中的一個。臉色有點蒼白，但魁梧依舊。他那位倒楣的親戚不在場，大概還躺在病床上打止痛劑吧。
「沒在雜貨店裡換穿已經算讓步了，我不喜歡拎著東西到處跑。」
李奇說：「很簡單的問題。」
李奇繞到車頭，看著那名豬農說：「等你們把我們的行李放進後行李箱，我們就走人。」
「十一點以前，」李奇說：「十分鐘以後吧，沒有理由留在這裡，我們知道得太少了。」
「提前到幾點https://www.hetubook.com.com？」
「謝了，」李奇說：「各位愉快。」
「到樓下等，我們準備好就會下去。」
整整十分鐘後，他們打開房門，進入走廊。那三十個人還在樓下，仍然三三兩兩、零零落落地聚集在一起，形成鬆散的半圓，遠遠圍繞著綠色小福特車。最靠近的是那名豬農，距離車子大約十呎。他旁邊是令人反胃的莫納罕。兩人都一副緊張不耐的樣子。李奇一手伸進口袋，手掌和三根指頭輕按著史密斯手槍，開始走下樓梯，張跟在他後頭。他們到達樓梯底部，她拿遙控器嗶一聲給車子解鎖，車子砰一下發出刺耳的巨響，劃破寂靜。
「下樓去，」李奇又說：「你們有兩種方式下樓，另一種是頭朝下飛過欄杆。自己看著辦。我呢，兩種都沒問題。」
「從哪裡到哪裡？」
「都離得很近。」
李奇等著。氣氛越來越僵，他可以聽見一百碼外的麥浪在風中翻滾，沒人動一下。接著，有個傢伙看了一下旁邊的同伴，那人回看他，轉眼間所有人你看我、我看你，急促地互相注視著，對於是否該委曲求全展開憤慨、無聲的爭辯。把它們拎上車子，我們馬上離開。這不是你們要的？
「是不是叫馬洛尼？」
「現在。」
那人沒答腔。
「先帶著，等一下再換。」
他走向門口，拉開鎖鏈，一手放門把上。
「沒搬過？」
張說：「接下來呢？」
「那個女人會為這盛裝打扮嗎？」
那人沒說話。
李奇說：「現在幾點？」
他聽見她後退，聽見叩門聲，憤怒又不耐。他出了浴室，聽見門鎖喀喀響，鎖鏈一陣搖晃。他看見窗外的人影，人行道上，一夥人擠在那裡，有的正透過窗玻璃窺探。
最後，豬農後面的一個傢伙獨排眾議，htｔps://wｗw.ｈetｕｂｏｏｋ•cｏｍ•cｏｍ走上前來。顯然是講求實際的那類人。他走向車子，拉起掀背式後車門，把行李一件件放進去。先放基佛的，接著張的。
「沒錯。要我們馬上離開的那個人不希望白衣女子待在這裡的期間出任何差錯。可是現在她走了，因此營業又回復了正常。」
樓下，獨眼人正抬頭盯著看。他們的行李箱又被往他們的車子移得更近了，並列在柏油地上，就在後車門前方。有雙大手、穿髒衣服的傢伙擠出鬼臉，半聳肩，半冷笑，半點頭，然後說：「好吧，再寬限你們五分鐘。」
「我們得往西邊走，等妳的手機恢復通話之後，好好找出答案來。」
李奇說：「為什麼這裡叫母之安息鎮？」
那人露出一種眼神，像是無言的挑釁。
獨眼人沒回答。
「那他們是什麼人？」
她說：「他們的下一步。」
他說：「幹嘛？」
李奇沒回答。
「我們知道旅館管理員剛剛打電話報告了最新狀況。他告訴他的老闆，我們十一點鐘就會離開，可是對他來說這還不夠，他對妥協結果並不滿意。他要我們馬上滾蛋，因此派了十個人來傳遞口信。這是昨晚我們沒接獲的口信，昨晚我們還受到熱烈歡迎。所以，哪裡有了變化？」
「我買了新衣服，我要換一下。」
李奇沒看過這個人。大手掌，闊肩，臉上布滿皺紋，衣服上沾滿泥巴。被大家推舉前來打前鋒，當發言人的吧。聽人群一陣歡呼，無疑是本地人萬中選一的強者。
「她是誰？又去了哪裡？」
「現在是八點五十七分，」李奇說：「我們一定會在十一點以前離開，我保證。所以大家請放輕鬆，這裡沒有好戲可看。」
「準備好了？」
「是嗎？」
「妳確定？」
李奇跟在張後面上了樓梯，打開房門，進了他的房間。張說：「我們ｈttps://ｗwｗ•hｅtｕbｏｏk.ｃom.cｏm真的會在十一點離開？」
她說：「我們會回來嗎？」
張說：「你瘋了嗎？要是能走到車子那裡就算萬幸了。」
但還是不行。他不能和三十個人決鬥。還不到時候，情況還不明朗，他沒有足夠的理由。
那人說：「豬農。」
離開汽車旅館之後到現在，李奇的手終於把槍枝鬆開。
他說：「我估計咱們非回來不可。」
沒回應。
「我們知道什麼？」
李奇說：「你是做什麼的？」
「不清楚。」
「他們不是投資人，總之不是會實地去視察投資標的物的那種，他們沒有那種味道。我和不少投資人共處過。」
李奇沒吭聲。我們打不過三十個人，對這話李奇的本能反應是：為什麼不行？這東西在他ＤＮＡ裡，就像呼吸一樣自然，他是天生的打手，他最大的長處，也是他最大的弱點。這點他非常清楚，同時在腦子裡斟酌著應付一對三十這個大難關的技巧。前十二個很容易，他的史密斯手槍裡有十五發子彈，萬一誤射也絕不會超過三個。假設張明白他的暗示，她還可以再解決掉六個。或者六個左右。雖說她是坐辦公室的，可是這會兒射程很短，目標又多。這麼一來，彈藥用光後可能還剩下十二個，比起他記憶中一次拿下的人數紀錄還要多，但一定還是可行的。一大部分得仰賴槍火的衝擊吧，他想，到時場面或許會相當可觀。槍響，彈藥爆裂的閃光，彈殼在早晨的耀眼陽光下凌空劃過，一群人紛紛倒下。
「我們打不過三十個人。」
「你兩小時前才沖過澡，我在隔壁聽見了。」
她點頭，從裡面把門鎖上，拉上鎖鏈。他抱著衣服進了浴室，脫掉舊衣服，穿上新的。他把史密斯手槍放在一邊口袋，牙刷放另一邊，還有現和*圖*書金，提款卡，護照。他把舊衣服捲成一團，塞進垃圾桶。他看看鏡子，用手指順了下頭髮。可以了。
那人說：「我們在這裡等。」
李奇靠在福特車上，兩手插在口袋裡，兩隻腳踝交叉，悠哉悠哉在那兒等著。他說：「你們都擅自替我們打包好，而且拖到這裡來了，所以我猜你們應該不認為亂碰我們的東西有任何法律問題，或者過敏問題。所以，好人做到底，把它們拎上車子，我們馬上離開。這不是你們要的？」
「和以前一樣，」他說：「照計畫上路。」
那人不吭不響的。李奇退後，對著他把房門關上。張說：「如果我們的目標是活著離開這裡，我覺得你還是別得罪他們得好。」
張說：「我們該怎麼辦？」
「做很久了？」
「我們不曉得，那個穿套裝的男人的事我們也不曉得，只知道他們似乎來頭不小。例如，當他們在場時，所有人都必須表現得體。我看過管理員在車子來接那個穿套裝的男人之前整理東西，趁著那個人在白天看見旅館環境之前，把所有椅子排列整齊。」
獨眼人站得筆直，猶豫著。最後他點了下頭，樓梯附近的三個人往後退，只退了半步，可是他們的意圖很清楚。他們不會撤退，但他們也不會採取行動。還不會。
「十分鐘，」李奇說：「頂多就這樣，應該沒問題吧？還有，別再上樓來了。」
獨眼人說：「十一點。」說完立刻緊閉嘴巴，顯而易見，像是後悔得不得了。
「從小到大。」
「沒當過兵？」
張在外面呼喊。「李奇，他們上樓來了。」
「我們不能丟下基佛不管。」
張說：「隨時奉陪。」
他說：「退房時間是幾點？」
「你沒問題，換衣服就可以了。」
他關上車門，然後退開。
「我們知道，我是說我們知道得不夠多。」
他們往前走，在距離回房間必經的樓梯二十呎的地https://www.hetubook.com.com方停下。樓梯附近有三個人，全都望向辦公室。獨眼人從那裡出現，匆匆忙忙走過來，一邊揮手、打手勢。當他來到他們面前，他說：「基佛先生的訂房期限已經到了，因此他的同事也一樣，而且很抱歉沒辦法讓你們延長，因為每年的這個時節我都會把空房間暫時保留個一、兩天，做必要的維護整理，準備應付收割季。」
你們自己動手。
他打開房門。外面的人群湧了上來，最前面的傢伙向前一個踉蹌，李奇將掌心貼在那人胸口，將他推開。力道不小。
李奇說：「你叫什麼名字？」
張說：「那名白衣女子。」
「沒有。」
張猛地止步，像反射動作那樣地，李奇在她旁邊煞住。他說：「沒有房間可回了。」
「是有用啊，就像你說的，我們什麼都不知道。」
「大約十個人，代表團吧。」
那人站穩腳步，說：「退房時間提前了。」
豬農說：「你們自己動手。」
李奇說：「我同意。這事的確有一種鐵路的氣氛。他們下火車，在汽車旅館度過一晚，次晨搭車繼續動身。感覺非常短暫倉卒，而且似乎是有去無回，就好像這裡只是某種漫長旅程的一站。」
「不是。」那人說，口氣帶著點責備，好像他問了蠢問題。
「我想也是，」李奇說：「你讓我們居高臨下，很蠢。因為三十個人如果必須兩個兩個爬上樓，就等於是一群殘兵敗將。你知道我們帶了槍，我們可以像打松鼠那樣把你們擊潰，拿這棟煤渣磚建築作掩護，你們肯定沒轍，除非你們帶了榴彈發射筒，而我知道你們沒有。所以別再上樓來了，尤其不要帶頭。」
一定還是可行的。
「我們得找個地方打電話。」他把新衣服丟床上，拆開塑膠包裝，拉掉標籤。他說：「也許我該沖個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