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可是我覺得妳應該多少有一些心得。」
「他叫什麼名字?妳能告訴我們嗎?」
「那麼你們應該知道他住哪裡才對。」
「他兒子叫什麼名字?」
「我們並不親近,不常交換心事,我們只是同事關係。當然,我們會討論圖書館的事,聊得相當詳盡,而且大部分時候都意見一致,但很少提到私人的事,印象中他家裡似乎有點問題我只能告訴你們這麼多。他的妻子已經過世多年,已經成人的兒子卻是個麻煩人物,或者用現在的說法,是一大挑戰。」
「我只知道他很不快樂。」
「好吧,沒錯,他都走路來上班,而且,沒錯,路程很短。可是就這樣了,我不能再多說什麼了。」
李奇說:「這很反常吧?通常大家不是都會聊自己住哪裡,家的附近有什麼商店,或者必須走多遠去喝杯咖啡之類的?」
「我不能告訴你。」
老人說:「這是怎麼回事?」
「不是他告訴妳的就不算。妳只是說出妳個人的推論,如此而已,這當中有很大的差別。」
李奇輕聲說:「先生,我們能不能單獨聊聊?」
李奇問他:「你最後一次看見麥肯先生是什麼時候的事?」
「好極了。」
他們的城市車是傳統型轎車,如他們要求是打蠟到發亮的黑色。司機是穿灰色套裝的矮個子,他表示自己不管開車上路或在路邊守候都甘之如飴,一切都不關他的事,只要有酬勞領就好,十分鐘後他們抵達林肯公園。走進圖書館,裡頭有種剛開張的感覺,員工謹慎地東奔西跑,進行準備工作。他們要求面會前一天他們在電話中按九轉接總機之後,和他們說話的那位小姐。他們像接力賽那樣從一個接一個熱心職員那裡得到指示,最後來到一個標示著「服務處」的櫃台,這張小桌子孤立在屋側的壁凹內,而且暫時沒人看管。它的椅子整齊地收在底下,電腦螢和_圖_書幕是暗的,還沒打開,看來服務處的小姐遲到了。
「妳知道在哪裡?」
李奇和張總算先後側著身子通過走道出了艙門,上了空橋,接著進入機場大廳,裡頭有上千名旅客,或坐或等,或是四面八方奔忙著。李奇將那名陌生男子的臉孔大大地放在腦海中央就像郵局張貼的頭號通緝犯照片,然後用眼角斜斜地掃描著人群,臉轉向別處,什麼都不想,讓本能自行捕捉相似的人物,如果有的話。
「有多近?在這裡工作的期間,他是走路來的嗎?」
「他太瘦了,他沒有好好照顧自己,根本不把健康當回事。」
老人說:「抱歉,這問題關係到個人隱私,況且我並不知道你是誰。」
車子來到和芝加哥捷運平行的地方,看見這巨大、高聳、頑強的偉大城市聳立在眼前,此時純然是夜間景觀,百萬盞燈火襯著黝黑的東方天空。半島飯店已準備好迎接他們,他們的大套房比李奇從小居住的軍營宿舍還要大上一倍,舒適千百倍。客房服務指南足足有電話簿那麼大而且是皮革裝訂。他們一口氣點了一堆,心想反正是《洛杉磯時報》付帳。兩人從容地享用著他們有一整晚可以不受干擾地慢慢消磨,不必急,最好能細細品嘗那股安心感,最好是陶醉在即將到來的允諾。透過開胃菜,和主菜,和甜點,和咖啡。
「也不是沙鼠或氣候變遷。」
「多什麼?」
一位老先生說:「他不在這裡。」他說這話的態度讓李奇理所當然地推想他認識麥肯,說不定還很熟,才能如此決斷地回答,而且還針對這件事自告奮勇跳出來發言。他是個瘦小的老傢伙,穿著縐縐的打摺卡其褲,一頭梳理整齊的白髮,還有退休人士常穿的,塞進褲頭的格紋襯衫。也許他是從行政工作退休的,慣於處理各種電子表格和資料,仍然需要感覺自己被需要https://www.hetubook.com.com,或者有必要感覺自己被需要。
「我不想知道,我已經不在乎什麼地址了,就算妳說出來我也不會聽。我只想知道是不是在本地,就這樣,這不算洩漏秘密吧,每個社區起碼都住了好幾千人。」
「你知道他住哪裡嗎?」
張腦子裡想的顯然是林肯公園,而且陷入了兩難,因為她說:「我在想該怎麼去才好,那裡相當近,好像不太需要特地去租車,也不方便停車。計程車又都集結在一起,很難叫得到。總地來說,我在想今天我們還是租一輛老林肯城市車吧,最好是黑色。」
「邁可有沒有什麼問題?」
「他的妻子呢?她過世多久了?」
女人說:「當然有。」
「多大歲數。他的年齡和地址不一樣吧,妳說出來也無妨,妳可以說說妳對他的印象。」
「那麼他一定不想走太遠,對吧?最多走三個街區,這麼推測合理嗎?」
「他的體格好嗎?」
「我想應該很多年了。」
「知道,但我不能告訴你。」
「你知道原因嗎?」
「我們也還不清楚,也許關於這點你也能幫上忙。我們認為麥肯先生正全心投入某件事,也許他向你提過。」
相當暖和的夜晚,戶外空氣充滿濕氣、車輛廢氣和香菸煙霧。他們排了五分鐘隊,等到一個開著台破舊福特維多利亞皇冠車的疲累傢伙,他用最快的速度將他們載往市區。李奇望著車窗外,直到機場人群遠離,但始終沒看見眼熟的面孔。在高速公路上,他留意著周遭的車子,但沒有一輛靠近或者緊跟在他們旁邊,只是在黑漆的夜色中順暢地駛過,每輛車分別行動,清楚明白,全車通亮,沉浸在各自的世界中。
張說:「原本負責處理
hetubook.com.com麥肯先生案件的那位調查員不幸失蹤了。像這種情況,我們的第一要務是確認客戶安然無恙,這是我們的標準作業流程,不過我們需要一些協助。」「好像是邁可吧,邁可.麥肯。」
「可能不是鯊魚和法國人那篇。」
結果沒有。那個人不在坐著,在等待,或是沒有匆忙趕路的人之中。兩個人一起通過長長的大廳走廊,經過坐在盥洗室門外等待的人群,經過排隊買咖啡的人群,經過書報攤,經過首飾店,經過羅列著美耐板桌、有許多悶頭獨坐的旅客的小速食餐館。李奇掃描前方,尋找讀過的報紙、支在桌上的手肘、眼熟的肩膀斜度,可是什麼都沒有。人不在這裡,不在這棟航廈。
老人說:「我有個強烈的印象,他對自己住的地方覺得很羞恥。」
「彼得,彼得.麥肯。」
「這情形常見嗎?」
「三、四個禮拜前。」
他說:「好吧,別把地址告訴我,不過起碼告訴我,麥肯先生究竟有沒有地址。」
「請櫃台幫忙找,」李奇說:「保持領先又一招。」
就老人的自尊心來說,這句話正中要害。他一向認為自己優於常人,是那種會被拉到一旁託付秘密的人。他對其他志工說:「請你們出去一下好嗎?反正上班時間也到了,大家都有事要做。」
「不,我沒有。我不想知道地址,就算妳要說我也會攔著妳。我會兩手遮住耳朵,大唱啦啦啦。我只是想知道是不是走路就可以到達的距離,這是一個地理問題,或者生理學。依妳看麥肯先生大概有多大?」
「我們沒聊到這方面。」
「這證明了魏斯伍德讓他們很煩惱,也證實魏斯伍德寫的某篇文章的確關係重大。」
張說:「我們該買支預付電話。」
李奇露出一臉同情,試探性地問最後一次,可是她仍然不肯透露麥肯的地址。於是他們離開,繞回詢問台去察看芝加哥和*圖*書的電話簿,結果發現登錄的P.麥肯和M.麥肯實在太多了,沒什麼用處。他們回到街上,除了若干印象和猜測之外一無所獲。
「不知道,沒聽他說過。」
李奇說:「我們該通知魏斯伍德也買一支,因為那傢伙大概就是用這方式掌控全局的,監控魏斯伍德,攔截他的所有通話,早上我們還到他那裡去,等於是自投羅網。」
作最好的期待,抱最壞的打算。
「說了我會違背信賴原則。」
「三個街區的半徑範圍大約有三十六個方塊街區,比密爾瓦基市還要大,妳根本什麼都沒透露給我。」
「我不能把地址告訴你。」
「你知道他住在哪裡嗎?」
「在本地嗎?」
「我覺得麥肯先生的兒子,邁可,有行為偏差的問題。我不清楚究竟是什麼,總之應該不是什麼光榮的事,這是我的推論。」
儘管有時差,第二天他們很早就醒了,一方面是因為他們有心事,但主要還是因為前晚他們沒把窗簾拉上,而這房間朝東,正對著清晨的陽光。李奇想著他的性|愛理論,看來又要進一步修正了,第四次比第三次更美好,令人難以置信,但卻是事實。他們有點憂喜參半,因為這遲早總會停止的,不可能一直這麼好下去。
「九點取車,我們可以在圖書館開門後大約十分鐘趕到。」
其他人魚貫走了出去——較年輕的男子和三位女性——張隨後關上房門,接著和李奇兩人在空出的位子坐下,和坐在原位的老人排成三角陣勢。
「六十歲,去年六十。」
「才怪,他的樣子糟透了。」
「你是在問我地址。」
「瞧,咱們的目標越來越清楚了。」
「他經常來來去去的,畢竟這只是志工工作,我猜他大概有別的興趣吧。」
他們來到機場保安區的出m.hetubook.com.com口,走向外頭的公共空間,到了行李領取處,接下來前往地面運輸站的入口,看見一整排孤零零、空蕩蕩的付費電話設在牆邊,但更棒的是他們找到一個服務櫃台,這裡提供新到旅客所需的所有實用服務,包括旅館的直接訂房服務。一名穿著休閒套裝上衣的開朗女人推薦半島飯店,替他們打了電話,訂好一間大套房,並且告訴他們計程車招呼站的位置。
李奇敲了敲門,裡頭突然安靜下來。他打開門,看見一間休息室,很有市立機關的味道充滿各種溫和的色彩和低矮的布墊椅子。椅子上坐著五個人,兩男三女,年齡不同,風格各異。電話放在一只矮桌上,兩張椅子當中。
這麼一來,他們有充裕的時間可以從容地享用服務生送來的早餐,接著再做完其他最好在清晨從容完成的事情——包括性|愛理論測試——之後,再從容地淋浴。
「沒錯,我是這麼覺得,他的身體好像越來越差了。」
「他體力很差嗎?」
「不久前,麥肯先生向一家公司雇用私家偵探,協助他處理某個問題,我們就是前來協助他的調查員。」
他們離開志工室,在外面找到負責櫃台服務工作的女人,她總算及時現身了。張重新攀交情,並且出示一張失效的調查局證件,一切進行得非常順利,但女人就是不肯透露麥肯的地址,態度堅決,對保護隱私這件事非常執著。她說他們可以向館長提出請求,但李奇心想,館長大概也像她一樣執著吧,也許不是針對隱私,但肯定會提起法律訴訟之類的話題,同樣不會因此退讓。
「很遺憾,怎麼說呢?」
「是的,在本地。」
不過也並非全然無望,因為在壁凹盡頭的牆面有一道門,門内有人聲,門上有一塊告示牌寫著:志工室。麥肯曾經在裡頭打了十六通電話,直到魏斯伍德沒了耐性。
「抱歉打擾了,」李奇說:「我想找麥肯先生。」
可能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