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零零碎碎的,可是他們無法證明什麼,海克特身上沒有任何證據。李奇偷了他的手機,他的電腦也都放在車子裡。那是我們在芝加哥的朋友提供的,連同一台驅動器。所以他的硬體還在我們手上。我們的手機監控程式已經恢復,張又開始打電話,剛剛才打給《洛杉磯時報》那傢伙,是從鳳凰城這裡的一個郊區地點打的。」
「他現在幾歲了?」
「會讓你樂於和我五五對分的那類事情。」
張問:「今晚會不會比較方便些?」
「好吧,等我到了再聯絡。」
「他知道多少?」
「方便的話,今晚再好好向妳解釋,妳已經被我們耽擱了,我們已經叨擾妳太多時間,也該讓妳回去招呼客人了。」
李奇說:「女士,我們是為了別的事情來的,也許我們應該過一會兒再來,我們不想破壞了人家的婚禮,可能會招來七年厄運。」
「你們多常聊天?」
「目前沒住哪,他失蹤了。」
李奇說:「說說妳對基佛有多少了解。」
「說仔細點。」
母之安息鎮以南二十哩,那個穿燙平牛仔褲、頭髮吹整有型的男子又接了通固定電話。的聯絡人說:「這次是你的失誤。」
「我們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張說:「這情形叫什麼?」
「為何在那裡?因為你?他們是去找你的?」
「基佛派你們來的?」
電話掛斷。
「他是我哥哥,他很孤單。」
沒有回應。「親愛的,要是你們上床了,肯定得打九分,這樣比較保險。不過不能再高了,十分會讓他們有表演焦慮。現在綜合兩位打的分數,我們得到的是從最低三或四分,一直到最高兩個九分之間的情緒擺盪,儘管其中一個九分實際上是八分,不過我們就別計較了吧。但是你們應該已經明白我的意思了,你們是正常人,就算你們是在兩分到七分之間擺盪,也仍然很正常,不過別人會覺得你們有點沉默寡言,了解嗎?」
「什麼事?」
她看來就像Google照片裡參加慈善晚宴的她,十足貴氣,張搖搖頭,報上名字,李奇也自我介紹。女人說:「我得問兩位一個我問了整個下午的問題,你們是我女兒的同學還是同事?當然,倒也不是說這有什麼差別,大家都可以來參加,但是說一下無妨。」
「正好相反,你幾乎感覺不到他的存在,他非常安靜,你要他做什麼他都照做,幾乎不講話。他可以坐在那裡好幾天盯著前方,咬嘴唇,眼睛瞄來瞄去。不然就用電腦,或者玩他的手機。沒有https://m.hetubook.com.com一丁點侵略性,也從來不會生氣,生氣多少也表示擁有情緒的廣度吧。」
「大概是吧,我們還沒談到那裡,被打斷了。」
張將手機設定好擴音功能,撥了電話,把事情一件件敘述給那個人聽,從上次在西好萊塢汽車旅館的最後一通電話之後發生的所有事情。她提到芝加哥,圖書館,夫妻經營的藥局,麥肯居住的街道,麥肯的房子,海克特,老鄰居,林肯公園命案,鳳凰城之行,最後這位妹妹。接著兒子,長期而言是陷在零和零之間,近期而言是失蹤了。
這時麥肯的妹妹開始走動,在最後一陣大笑、微笑並且溫柔捏了下女兒的肩膀之後,她在一群群客人之間穿梭,又說又聊,熱絡地微笑、親吻,沉浸在無比的快活之中。
「也許三者都有,我們還不清楚。」
張說:「她還不知道芝加哥的事,怎麼可能知道?」
這時新娘走進來找她母親。比基尼外罩薄襯衫。彼得.麥肯的甥女,邁可.麥肯的表妹。就近看,她依然神采奕奕,豔光照人,趨近於完美。產前保養、產期前後保健、產後保養、兒科醫療、營養、教育、牙齒矯正、度假、大學、研究所、未婚夫,一樣也不缺。她的裝配線可說是走得非常到位。美國夢,一個絕佳的成功範例。她看起來很快樂,不是呆傻,不是癡笑,不是亢奮,不是腦袋空空,只是深沉寧靜地感到滿足,還有空間容納最高境界的狂喜。她的指針也許是從六到十吧,她擁有她表哥所欠缺的所有一切。
「當然不,我會殺一儆百。這一行可是很重形象的,競爭非常激烈,品牌力就是一切,我要跟你五五對分。」
「女士,這下我們真的非談談不可了,但我們又不能把妳拖離開這裡。」
「說來話長。」她說。
「顯然,我沒見過他,可是彼得很喜歡討論事情,所以在他挑人的過程中,我覺得我有必要對那些候選人多少了解一點。」
「這年頭什麼東西都有名稱。彼得和我討論了不知道多少遍,沒有一種說法真正符合。我喜歡一個傳統的字彙,我認為這是憂鬱,可是聽起來太弱而且太消極。邁可是有情感深度的,只是範圍不大,你可以感覺愉悅或熱情,他也可以感受同樣的強度,但全都集中在零的狀態,不斷往下鑽。而且他很聰明,他完全清楚自己的狀況,結果呢,就是無止境的折磨。」
「李奇修理了他一頓,或者和那女的聯手,總之就這樣。和圖書不應該發生這種事的,照理說絕無可能。」
麥肯的妹妹繼續走動,向一群群客人招呼,隨手從路過服務生手中的托盤拿起一杯酒手搭在某人肩上,又把酒杯放回其他托盤。接著她瞥見李奇和張孤單又彆扭地站在柵門附近,他穿的衣服以質感來說稍嫌不足,以量來說卻又嫌太多,陌生又來路不明的兩個人。於是她變換路線,朝他們走來,仍然笑盈盈地,眼神依然明朗,臉上堆著快活女主人的歡迎表情。
「好吧,五五對分,沒問題。」
「分什麼?」
「花了多久時間挑選?」
「還沒決定。」
李奇謹慎地指了指。「妳看那裡。」
張說:「這是一場婚宴。」
魏斯伍德說:「他們把這叫做快|感缺乏症(anhedonia),欠缺體驗愉悅的能力。」
「你開心嗎,李奇先生?」
「看來應該是,」李奇說:「大概是他們女兒的,桌邊那女孩,算起來是麥肯的甥女。」
「他為什麼需要請私家偵探?」
「告訴我麥肯是怎麼死的。」
麥肯的妹妹和她一起到了外面的游泳池,答應她會盡快回去陪他們。李奇和張坐在幽暗的小房間裡,聽著由於牆壁和距離變得模糊的派對聲音。潑水聲、呼喊和酒杯碰撞聲,以及隆隆不絕的喃喃交談聲。張說:「我們應該給洛杉磯的魏斯伍德打個電話,讓他知道一下事情進展,已經說好了的,況且我們也需要再訂一家旅館。」
「說吧。」
女人走近,伸出一隻塗了指甲油的纖纖玉手。「我們見過嗎?我是麗迪亞.萊爾。」
「可以告訴我是哪方面的事嗎?」
「只要有用的我都會去做,五五對分,這代價可能相當高,因為別的不說,我們也得加緊腳步才行,他們說不定已經在談話了。」
「這位妹妹形容得比這嚴重許多。」
「三十五。」
「我不在。」
「海克特給了他一槍。」
「我們?」
「怎麼說?」
「有人說他有些問題。」
「什麼理由?」
「有些什麼外在跡象?他很難相處嗎?」
「子彈是從臉部穿出,可是麥肯已經先腦死了,不再有心跳,沒有血壓,很有效,但是不好看,你準備對李奇和張採取同樣的手法?」
「相當久。」
屋子附近有一張長桌,上頭堆滿了禮物,大部分是大大的方盒子形狀,全部用白色和銀色的單色包裝紙和絲帶捆紮。
「將近六週。」
「因為他兒子,我姪子,邁可。」
她說話時看著李奇,帶著某種特別的表情,麥肯的妹妹捕捉到那m.hetubook.com.com眼神。她說:「你們兩個上床了?」
「有時候一個鐘頭。」
「不過還有一件事。」
「彼得.麥肯有個妹妹,麗迪亞.麥肯,原本是,現在是麗迪亞.萊爾,丈夫是醫生。她就住在鳳凰城這裡,一個郊區的地段。這對兄妹經常聊天,麥肯什麼都告訴她。根據張剛剛告訴魏斯伍德的,很可能和這位妹妹談話也就等同於和麥肯本人談話。」
他們大約看見四十個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穿著鮮亮的亞利桑那服裝,有的穿泳裝,有的穿著罩衫,全都三五成群,抓著餐盤和酒杯說說笑笑。有些人身上是濕的,有些人還在水裡,只冒出頭來聊天,或者漂浮著,或者到處胡鬧。在一株葡萄藤底下的餐桌旁坐著一個年約三十的年輕女人,修長輕盈,金棕色皮膚,一身比基尼外搭薄襯衫,輕鬆笑著,但非常亮眼,同時在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中成為眾人關注的焦點。在她後方的一側站著一名男子,灰髮但保養得宜,身穿卡其短褲和鮮豔的夏威夷襯衫,她背後另一側是一位有著明亮眼睛和開朗笑容、穿著淡色亞麻及踝連身裙的深色頭髮女人。從三人之間流露的親暱自在看來,這顯然是一個女兒和她的雙親,而張用手機找到的那張Google舊照顯示,這對雙親正是伊凡.萊爾醫生夫婦。
「好的,最低四分最高九分。妳呢,張小姐?」
「他目前住哪?」
「少了什麼東西?」
「現場很慘嗎?」
「至少八個。」
「我答應你絕不讓他們有機會和麥肯談話,而我也履行了,你不能和死人說話。不過得要付出代價,海克特完了。」
她沒有馬上回答。接著她說:「我最不開心的時候有三分,最開心的時候我想說八分,不過現在也許要改成九分吧。」
張還是用老方法。她說:「女士,我們是來請益的,我們這次來是想請妳談談彼得的事。」
張點頭。
麥肯的妹妹感激地笑笑,正要轉身離開,可是忽然想到什麼,回過頭來,神情大變。她說:「彼得遇上麻煩了?你們是警察人員?」
「有多少候選人?」
「從一到十,你這輩子最不開心的事大概是幾分?」
「幾乎每天。」
「很高興我們的看法一致。」
房門打開,麗迪亞回到書房。彼得.麥肯的妹妹,邁可.麥肯的姑姑,新娘的母親。她在同一張椅子坐下,李奇問:「邁可怎麼會失蹤的?」
「現在想像一下你們的指針卡在零,完全動不了,最低零最高也是零。邁可就是這樣。他天生不快樂,天生欠缺快樂的能力,連快樂是hetubook.com.com什麼的概念都沒有,他不知道有這東西。」
「不讓他們僥倖脫逃的代價。」
「你打算就這麼饒了他們?」
「李奇用海克特的手機打給我,說他們會來找我。反正這也是預料中的事。可是如果聽了張打到《洛杉磯時報》的電話,可就不會這麼想了,他們完全是為了別的理由而來的。」
「令兄彼得。」
「有些事情你不知道。」
「彼得有麻煩了?」
「因為搜索引擎吧,我猜。雇主會在線上檢查,我在報上看過這類文章,而且也許不單是雇主,也許各種人都有,親友,或醫生。這年頭已經沒有隱私了,有些東西可能會回過頭來反咬你一口。假如邁可貼過一些留言,顯示他病情沒什麼改善,他很可能會沒地方可住,或者會有人認為他需要監護。」
「我想打破鏡子才會,」她說:「況且這並不是婚禮,還差得遠呢,還不算數。只是新娘單方面在婚禮喜宴前舉行的一種小型派對之類的東西,讓大家可以在本週其他活動之前先互相認識一下,好讓週末的重頭戲可以辦得熱熱鬧鬧的。我女兒說現在大家都這麼做,不過你也知道這年頭,婚禮比婚姻更長久。」
「情緒低落意思很清楚,就是被壓縮到正常狀態以下,也就是說它是有範圍的。可是邁可並沒有,這點很怪異,或者含蓄點說,很不尋常。可是她說他很聰明,也許線上有一些支援團體,也許他發起了一個這類團體。」
「海克特被銬在醫院病床上,他已經被警方羈押了。」
女人笑笑。
「和理論上最開心的時候相比?」
「他能工作嗎?」
李奇說:「告訴他我們需要他手上關於『深網』的所有文章,所有筆記。或者乾脆要他到這兒來,當面解釋一下,因為我們可能看不懂他的筆記。出書版權歸他,他有錢搭飛機。」
「相當嚴格。」
穿牛仔褲、頭髮有型的男子頓了一下,接著說:「你沒讓他們和麥肯說上話,這點我很感激,這算是功勞一件。不過恕我直言,我們的合作已經結束,你對李奇或張的任何不快都已經是你個人的事了。」
「大概吧。」
「這點一直是問題之一。他必須工作,這樣才有資格分配福利住宅,這是條件之一。而他也能工作,他擁有一些專長,可是人家常被他搞得筋疲力竭,他們不喜歡和他一起做事,會讓工作效率下降,最後往往得請他走人,他只好不斷跳槽。」
「一般來說還不錯,目前我覺得相當開心。不過,和我們這會兒的談話內容無關。」
張悄聲說:「不能告訴她,等等再說。」
身為一個有原則的女https://m•hetubook.com.com人,張做了她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迴避這兩個問題,然後用一個勉強可稱為答案的聲明來回應。她說:「我們是私人調查員。」
「四分吧。」
「他死了嗎?」
說著一陣大笑,彷彿深信她的笑話不會應驗在她身上,彷彿深信她女兒的婚姻將會長長久久。
「他是情緒低落,不是怪異。」
「進了醫院。」
「彼得就是這樣。」
「你們住哪裡?」
「什麼事?」
「我看不出這跟『深網』或兩百人死亡有什麼關係,感覺比較像犯罪部門而不是科學部門的事,或者人類悲劇故事之類的。」
「為什麼需要秘密進行呢?」
「這麼說不對,這是『難纏』的客氣說法。可是難纏也是另一種更糟糕字眼的客氣說法,邁可的問題遠遠不是難纏二字可以形容。」
「有些事你不知道。」
「基佛的任務就是找到他然後帶他回家?」
「今天一大早海克特去找他,拿槍威脅他走到公寓外面,到了當地的公園,那裡沒有半個人。他用一把裝了滅音器的九毫米手槍,對著麥肯的後腦勺開槍。」
「最開心呢?」
「每次通話大概多久?」
「怎麼會?」
李奇和張走上那條造景小徑,經過許多植栽,從幾盞太陽能燈之間通過柵門,進了後院。他們看見一片寬廣壯麗的長方形沙漠景觀,裡頭有乘涼用的木棚和葡萄藤蔓,還有巨大的紅陶花盆和吐出花朵的翻倒的雙耳細頸瓶,還有一株株巍然聳立在砂礫層上的巨型仙人掌。他們看見一座深色灰泥游泳池,打造成天然池塘的形狀,周邊圍著岩石,由幾處嘩嘩流下的小水瀑供水。他們看見許多上了很多油的柚木家具,上頭擺著五顏六色的軟墊,還有遮陽傘和戶外餐桌。
「那正確的用詞是?」
「大約九分。」
「邁可沒有走完整條裝配線,有幾樣東西沒拴上去。我不想責怪他母親,她身體不太好,生下他不到十年就死了。」
麥肯的妹妹說:「跟我來吧。」
「噢,真是,很抱歉,我想你們是白跑一趟了,他不在這裡,他沒來。當然,我們希望他能來,不過要飛很長一段距離,你們怎麼認識彼得的呢?」
他們通過屋子來到一間暗色嵌板裝潢的書房,門窗關得密不透光,備有幾張皮革扶手椅和一座卵石壁爐。他們坐下,兩個女人近得幾乎膝碰膝,李奇則向後仰。麥肯的妹妹問:「我該從哪裡說起?」
李奇說:「顯然邁可花了不少時間用電腦,或者玩手機,也許就是這樣和『深網』扯上關係的。也許他經常登入什麼怪異的聊天室,也許他一直過著不為人知的秘密生活。」
李奇沒說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