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她說：「我想去一下盥洗室。」艾蜜莉指了指，她朝著那方向晃過去。
「我們可以出去吃。」
沒人說話。
「這話是什麼意思？」
「彼得有沒有可能在和妳討論事情的時候有所保留？他的所有敘述是不是完全兜得起來？」
「去哪裡？」
「可能嗎？」
走廊傳來靴子聲。
艾蜜莉猛吸氣，準備開始尖叫吶喊，管她是不是穿著比基尼，在李奇看來，這是完全自然的原始反應，捍衛家人和地盤的本能。就她來說，還要加上些許正當的憤慨，畢竟她正在辦她的終身大事，這些人憑什麼跑來破壞？伊凡則相當冷靜，習慣於冷靜，素來接受科學與理性、實驗與證據、精確診斷的訓練，而且他是個聰明人，腦子裡的所有線路劈啪作響，但始終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因此他的身體依然靜止，等待最後的裁決。至於麗迪亞，妻子和母親，妹妹和姑姑，則是拚命擠進沙發角落，縮回自己的殼裡，李奇猜想，或者退回較早的那個她，也許是麥肯兄妹的真實生活版本，也許在某個碎裂門板和沉重腳步聲，意謂著壞事臨頭的地方一起成長。
抽屜裡沒有備用子彈。
李奇不動聲色把蟒蛇左輪放在他後方的地板上，靠著走廊踢腳板的暗處，就在最後一幀銀框照片的下方。
「我已經提議請他們吃晚餐了。」
李奇不想在不清楚她去向的情況下開槍。麥格農子彈可不是鬧著玩的，萬一掃到她就糟了。太多模糊不清的陰影，太多讓人眼花撩亂的明暗對比，太多難以預測的結果。子彈很可能擊中骨頭然後轉向穿透牆壁，好幾道牆。說不定會穿透屋子的外牆，打破街坊鄰居的窗子。
「看來你們似乎累了一整天。」
接著ｈeｔubｏｏk•coｍ.ｃｏm是踏在卵石小河上的腳步聲。
於是李奇起身，到客廳外的走廊去和她會合。她輕聲說：「你認為海克特的同夥就要來了？」
「一樣啦，去哪裡吃不重要。」
「我說了餐館隨他們挑，又不是非吃肯德基不可。」
「我個人覺得壓根就沒希望，可是總得窮盡一切手段啊。他兒子失蹤了，我的姪子。」
然後他走進起居室。
「我們也不清楚。」
他看見某人的肩膀晃了一下，背著光的剪影。緊繃、亢奮，蓄勢待發。
她人呢？
他在起居室入口駐足。他的左手邊是萊爾一家人，還坐在沙發上，可是開始不安躁動了驚愕逐漸轉為恐懼，在艾蜜莉方面是憤怒。眼看她就要衝向前了，她的雙親則是向後退縮。在他右手邊是他和張坐過的沙發，再過去可以看見大門的一部分。
「警衛室那傢伙很不可靠。」
李奇說：「這兩件事他都曾經和基佛談過，而基佛去了母之安息鎮，所以應該相當重要，然而他不曾向妳提起。」
「他可曾向妳提過兩百人死亡的事？」
「沒錯，我沒聽說過。」
「妳去邀他們看看，也許他們覺得由我提議很怪。」
在他左側，他看見拉門外的後院有個人。躲在大堆結婚禮物後面，接著跑了出來。黑色Ｔ恤，黑色長褲，拿著裝有滅音器長管的魯格P-85式手槍。輕鬆握著，垂在身側，槍身從膝蓋上方延伸到靴子頂端。靴子也是黑色，這些人全是一身刺客打扮。
艾蜜莉說：「兩百人什麼？」
車門打開又關上的金屬碰撞聲。
李奇說：「你們晚餐有什麼打算？」
「我相信必要時我會找得到的。」
外面的車道傳來車聲。
問題是hｅtuｂｏok.com.ｃｏｍ瞄了也看不出所以然，只是一長串的字元，就好像有人拿了顆球從鍵盤最上排的字鍵滾過去，亂無章法。
李奇說：「魏斯伍德的協助有沒有針對特定事項，或者只是一般性的調查？」
六發左輪。
「好的。」李奇說。
她母親說：「沒有。」
他拉開書本下方的抽屜，看見一副眼鏡、頭痛藥、一盒面紙和一把槍管有六吋長的柯爾特蟒蛇（Colt Python）左輪手槍，胡桃木的斜紋防滑槽潻得油亮，美妙的黑色金屬面板，轉輪彈倉中裝有碩大的點三五七麥格農子彈。絕佳的夜間自衛手槍，一方面是相當聰明的選擇，因為它不複雜，沒有保險裝置，不會卡彈。可是另一方面又很蠢，因為它重達三磅，睡眼惺忪的當兒很難把它舉起，而且它的後座力恐怕足以把疲軟的手臂轟得穿透床頭板。
「例如，母之安息鎮妳就沒聽說過。」
他學到的第二點是半秒鐘真的很短，但又很長。快速球可以輕易在半秒內來回，而當中有一些可能會留存在觀眾記憶中。重點是信賴，而不是思考，就像某種古老的心智控制術、視網膜和視覺殘留。最好是別開眼睛，瞄一下它的邊緣就好。
艾蜜莉說：「她想和你私下說話。」
「我寧可帶他們離開。」
張呢？
「另一邊的翼房，必須通過起居室。」
「我們兩個誰提議都很怪，我們又不認識人家，而且這會兒他們正在籌備一場近在眉睫的婚禮，突然被兩個陌生人帶出去吃炸雞桶餐，不瘋掉才怪。」
李奇拿起手槍，檢查彈筒。填滿了，六發左輪槍，六顆子彈。
可是李奇沒有採取任何這些動作，因為這時他知道張在哪裡。她正被人從門口和圖書推出來，推向起居室，一邊掙扎扭動，兩個人架著她，將她的雙手撑在背後，一隻手掌緊壓著她的嘴巴，一把槍指著她的頭部。又是一把魯格，同樣裝了滅音器。以它的長度，用來執行目前的任務嫌太笨重又太不穩定了，但無疑是有效的。
現代的汽車設計頂多在敞開的車門內設置四個座位。有些轎車可能有五個，有些小貨車是七人座，可是沒有一個打手會想要坐在傳動系統基座上，坐在小貨車後座又發揮不了戰鬥力。因此這會兒前來的最多四個，最少一個。較可能是二到三個。李奇立即轉身，穿越起居室，搶先幾步規劃著路線，盡可能筆直前進，一邊靈巧地繞過桌子四角和椅子扶手，像在參加分秒必爭的下坡障礙滑雪比賽。萊爾一家人排排坐在沙發上，僵在那裡，一頭霧水。麗迪亞、艾蜜莉、伊凡，亞麻連身裙、襯衫和比基尼，短褲和鮮豔的夏威夷衫，全都盯著看，因此李奇從他們前面經過時揮了下手，要他們待在原位，接著繼續匆匆往前走，從起居室另一端出去，進入一條陳列著更多銀框照片的短廊，照片上全是陌生臉孔，也許是親戚，包括一個瘦男人和一個憂鬱的小男孩，也許是彼得和邁可．麥肯父子；最後進入臥房。
張出現在起居室邊緣，她迎上李奇的目光，說：「如果你也想去，男盥洗室就在這裡。」
大門內，靠右側移動六呎，兩個人，第三人可能正繞到屋後，如果有第三人的話。正沿著造景小徑，經過植栽，從太陽燈之間通過，進入後院柵門。
接著後院的那人打開拉門，進了屋子，就在這時完整的棋局在李奇的後腦袋浮https://www.hetubook.com.com現，有如許多閃亮的霓虹箭頭，所有細部被放大展現得一清二楚：這一槍將向左旋轉，子彈射入後院那傢伙的胸膛肉裡。射擊這部位比較不像射腦袋那樣會穿透過去，這是好事，因為他背後是一片圍著木籬笆的鄰舍，但是這麼一來可能會讓萊爾一家人從背後被濃稠的粉紅色霧氣噴得一身，頭髮、全身都是。這不太好，因為會造成心理創傷，尤其在這喜事臨門的一週，但是再仔細一想，李奇認為從這一刻起，他們本週已注定是多災多難了，因為棋局顯示當下會有一個死人倒在他們家的地板上。在這同時，這把屋主所有的蟒蛇左輪槍可以朝剛才出現肩膀剪影的地方連開兩槍，這兩槍可能射中什麼，也可能什麼都沒射中，可是這將讓他有一秒鐘可以保護沙發上亂成一團的人，接著抓起死掉那傢伙的魯格槍，因此總共將耗掉三發子彈，得到十五發。
兩位請進。
李奇退回臥房門口，走廊裡的靴子聲還在。他走出臥房，再次經過大批銀框照片，側著身子前進。手握著蟒蛇左輪槍，眼睛盯著遠方，清楚分明，其他一切都模模糊糊的。燈光柔和，門窗緊閉的屋內隔絕了陽光，暗影幢幢。
「我們所有人。」
據他妹妹說，當麥肯開始察看兒子的電腦，他很快便了解到兩點。第一，軟體往往布滿地雷，因此開啟瀏覽紀錄和抹除瀏覽紀錄是一樣的意思。除非你能正確開啟，顯然他沒能辦到，因為他不懂方法。可是就像很多被下載的程式，它並不完美。它有一個小缺陷，第一個螢幕只出現大約半秒鐘，接著就不見了。一片黑，什麼都沒有。
麥肯的妹妹說：「不愧是彼得，他用盡方法去了解和*圖*書他所面對的東西，結果發現那是『深網』。在這方面，能取得的有用訊息並不多。我們有過不少很嚇人的對話，我們以為我們壓得住對方，可是並非如此，那裡頭有一個我們一無所知的神秘世界，而且比我們的世界大上十倍，大家在那裡頭交談，做一些我們無法理解的事情，就像科幻電影的情節。」
張站了起來。
「為什麼？」
「不，是非常特定的事。『深網』那些人普遍有一種感覺，他們認為政府必定正在建構一個能夠找到他們網站的搜索引擎。我們感覺魏斯伍德的文章似乎暗示這東西已經存在了，彼得要魏斯伍德確認或否認，如果有的話，希望能設法讓他使用看看。」
「我們用手機時應該小心點才對。他們說不定在全國各地都設有追蹤裝置。果真如此，他妹妹的位置已經曝光了。我們一字不漏全告訴了魏斯伍德。因此我們不能丟下他們不管，此時待在這裡太危險了。我們要不帶他們離開，要不就得照應他們一整晚，近身保護，服務項目多樣化。」
他聽見他們踹開大門。
「誰？」
「那裡發生了什麼事？」
他的後腦袋告訴他，女人通常會選擇靠近浴室那一側，於是他閃向一邊，繞過一張堆滿枕頭的特大雙人床，走向一只除了鬧鐘和一本闔上的書之外什麼都沒放的床頭桌。
「彼得是我哥哥，我是他妹妹，這點他始終沒忘，而且也常提醒我，當然是在好的方面，在最好的方面。他對我有所保留只有一個原因，就是他不想引起我的不愉快。」
「臥房在哪裡？」
麥肯的妹妹說：「我還沒想到呢。」
「我可以帶你去。」
「隨你們高興。現在就去，我請客，我帶你們上餐館好好吃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