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李奇說:「沒事。」
魏斯伍德在斯科茨代爾附近找到一家時髦的旅館,由於正值下午尖峰時段,車流十分緩慢,因此他們到達時已天黑了,他們在旅館酒吧找到他,還是老樣子,蓬亂的頭髮和糾結的鬍子,穿著綴滿拉鍊的輕薄衣服,腳邊一只超大的帆布包。他正在讀一本關於大麻的書,也許是繼小麥之後他的出書題材。
魏斯伍德頓了一下,接著他說:「我們得找個隱密一點的地方。」
李奇什麼都沒說,朝胖男子頭部開槍,兩發,雙擊手機螢幕的速度,砰砰,然後看看廚房門。
「麥肯覺得你的文章有這方面的暗示。」
「你認為母之安息鎮透過『深網』吸引大家過去?」
「不容易。」
滅音器在室外的效果還不錯。
「能不能從那些小耳朵的裝設方式看出來?」
魏斯伍德沉默好一陣子,接著他說:「我以前就聽說過馬琴科這名字,當時我正在寫關於『深網』的文章。他提供一系列服務,能擔保你的網站不被發現,萬一出了問題他會負責擺平,像是一種預約業務之類的。烏克蘭人很早就進入網路這個產業,當時我沒把他寫進書裡是因為沒有證據,法律不容許我這麼做。」
「我們只剩三個部分還無法確定。」
在大家圍著爐火常說的荒誕故事中,像這種時候照例會有一段簡潔有力的對話。因為壞蛋必須被告知他為什麼該死,就好像提起艾蜜莉.萊爾、彼得和麗迪亞.麥肯還有那名社區警衛的孫子們這些受害的一方,能夠召喚幽靈,撫慰他們,同時也因為必須讓壞蛋有機會或者懺悔,或者怒吼著進一步挑釁,其中總有一種可以讓故事成為傑作,端看接下來主角如何回應而定。
李奇回頭看著螢幕。
「我不懂你在文章裡為什麼沒提到這些,這是非常重要的部分,不是嗎?都已經有進展了。」
「那麼他的氣派一定是從收益來的,這十個客戶肯定賺了不少錢。」
李奇說:「我記得這座農場,在我到達小鎮的那天,那是我搭了幾小時火車之後看見的第一棟房舍,從那裡繼續走二十哩就到了母之安息鎮,當時他們正在操作一台亮著很多燈光的機具,也許是曳引機,在半夜。」
張說:「誰?」
「那他一定是問錯了問題,或者問題對了但是問法錯誤。來電的人一提起政府我就不予理會,就像決定性的常識測驗。我的意思是說,搜索引擎是怎麼來和-圖-書的?程式設計師,是他們打造的。編碼員。嚴謹的工程需要最優秀的編碼員,而這年頭最優秀的編碼員簡直成了搖滾巨星,他們有經紀人和經理人,酬勞豐厚,政府根本請不起他們,充其量只能請一群屁孩,還在挨餓的明日之星。可是政府也沒雇用他們,太不實際了,這些人全是怪胎。」
張說:「政府有沒有建造一個可以找到『深網』的搜索引擎?」
魏斯伍德沒說話。
依然關著。
「他是帕羅奧圖(Palo Alto)公司的創辦人之一,已經是元老級人物了。二十九歲,目前在零售支付系統方面表現出色,他還在唸大學的時候有人告訴他,他不能搜索『深網』,那個女生就寫了這麼幾個字,就像逗弄鬥牛的紅布,某種智力上的激發。這賺不了錢,他也清楚,只能當作興趣,他承認這主要是出自一股傲氣。有些電腦癡就是這樣,他們非要勝過其他電腦癡不可。」
「那個人是不做白工的。」
她沿著街道將車子往前開了二十碼,然後做U形迴轉,從人行道到對面人行道,接著慢慢倒退,在半敞開的大門外一個再接近一點就會曝光的路邊位置緩緩停下。這麼一來李奇距離他的目標約有六十呎遠,距離入口二十呎,和場内有四十呎距離,右轉彎路線。他打開車門,下了車。要藏好一把裝有滅音器的手槍並不容易,因此他握著它垂在腿側,從大腿中央一直到小腿肚,又長又具威嚇性,一點都不加遮掩,不過消音效果應該值得,希望如此,尤其現在是上班時間,而這裡又很接近美國第六大城市的中心區。
「據說麥肯打電話給你就是為了這個。」
「哪三個部分?」
母之安息鎮南方二十哩處,穿燙過的牛仔褲、頭髮吹整有型的男子來回踱步,等著電話響起,忍著不過早行動。上次他比預定時間提早打電話,結果把自己搞得很窩囊。你就相信我們的專業,好嗎?倒不是說他們真的有多行,還不知道呢。
他拿起話筒。
但故事只是故事,不是現實世界。
李奇轉身,跨出一呎高的籬笆。
「目前我們知道的全都是二手傳聞,不過似乎有個共識,就是邁可.麥肯曾經使用『深網』,以及邁可.麥肯在一個名叫母之安息鎮的地方下了火車m.hetubook.com.com,我們必須弄清楚這兩件事是否有因果關係。他是因為網路下火車,還是他無論如何都會下火車?」
張坐穩之後,開始把現況逐一向他陳述,李奇則再一次去把手上的彈藥殘留清洗乾淨。當他回座,魏斯伍德問他:「你相不相信記者有職業倫理?」
「真的有故事?」
魏斯伍德說:「母之安息鎮南方二十哩。」說著從螢幕後面靠過來,手指夾捏、滑動著讓房舍縮小,麥田放大,無疑是想持續這動作直到上方的母之安息鎮進入畫面,以便顯示兩地在地緣關係上的距離。可是在這之前,畫面下方被一條筆直的橫線切過。
「其中一個殺了兩次。」李奇說。
魏斯伍德從螢幕後面繞過來,調整著照片。農場和鐵路以正確比例居中分布,兩者大約相距四分之三哩,在多數人眼中算是中等距離。
「沒人喜歡做白工,這點我還懂。」
「我們必須知道Google拍攝這張照片的日期和時間,以便推算那些陰影的角度。」
「馬琴科有多少客戶?」
「就像一九六七的嬉皮大集合?」
「這人絕不是小資經營,就算小資從後面跑上去咬他的胖腳踝一口,他也認不出那是小資。這人開了一家比道奇棒球場還要大的脫衣俱樂部,粉紅色而且堆滿了氣球。這人喜歡浮誇,喜歡氣派。」
「什麼?」
李奇笑笑。對這人來說這幾乎就像從天而降的甘霖吧,大概正是他分分秒秒禱告的内容。不折不扣,一字不差。親愛的天主,請馬上派人來,往這混蛋的腦袋轟上一槍,奇蹟發生了,這個星期天他肯定會去望彌撒。
「我也不知道。」
李奇說:「因人而異吧。」
撥了電話。
「我們曾經看見兩個人搭火車到那裡,在汽車旅館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被一輛白色凱迪拉克接走。」
「國外電視。」
「沒有。」魏斯伍德說。
「也許吧,」魏斯伍德說:「『深網』可能有表層網路的五百倍大,我想大概只有極少數真的賺錢,但是以那麼龐大的規模,總有極少數成功的,我是說總體上賺了錢。」
「你最好寄望我沒有,因為根據張小姐剛才告訴我的,我可以合理地把它解釋成,你在這一天之內殺了四個人。」
「顯然有某個人會,」李奇說:「我們需要搜索引擎。」
沒人回答。
在他背後,那個西班牙人說:「謝謝你,兄弟。」和-圖-書
「我只是質疑,像Google這些大公司這麼做的動機會是什麼,實在很不明確。對執法機關或許會有幫助,可是賺不了錢。照網路的特性,要是『深網』的人想要廣告和宣傳,他們可以隨時到表層網路來攫取,問題是他們擺明了不想要,他們根本拒絕成為客戶,而且將來也一樣。一個更好的搜索引擎只會把他們趕到更深的地方,就這麼簡單,這會變成一場武器競賽,完全無利可圖,誰會想這麼做?」
魏斯伍德說:「沒有。」
魏斯伍德事先打了電話訂房,不知情之下,他替李奇和張分別訂了一個房間。了解情況之後,他一點都沒有尷尬或者擔心花費過多,他只是選了wifi訊號比較強的那個房間,把它稱作辦公室,他從帆布包抽出他的金屬筆電,放在辦公桌上,李奇和張坐床上。
接著他看見了,他轉過頭來——他的頭彷彿不受靜止不動的身體的支配——嘴巴張開。李奇跨過那道一呎高的象徵性尖樁籬笆,踏上人造草坪,舉起手槍,再往前跨出一步。
十分鐘後,他和張單獨在房裡,wifi訊號最強的那間。
「麥肯打了十九通電話給你,你的暗示想必相當明確。」
「有人說十個,或者十個左右,算是小資經營。」
等不及了。
沒人接聽。
「他目前進展到哪裡了?」
「他不可能到這兒來,我們必須跑一趟舊金山。」
他把筆電掉頭,對著床邊。
「我看一下。」
「你想走人的話請便,出書版權歸你,不歸我。等事情結束後,自然會有別人來挖故事。」
「你是說,有某些個學校宿舍裡的孩子打造了可以找到『深網』的搜索引擎?」
「他應該考慮問矽谷,而不是政府。」
「鐵道。」魏斯伍德說。
李奇說:「我們必須和這個人見面。」
「那個人不答應,他害怕遭到『深網』那些人的報復,那類網站有些真的不想被找到,馬琴科的事就是他告訴我的,業餘的研究讓他成了易受攻擊的目標,他沒有工作團隊,他只有一個人,而根據你們的經驗,他的害怕是有道理的,當時我並不確定,不然文章一定很精采,那些人活在自己的世界裡。」
「我告訴他會有別人這麼做,他大概以為我指的是政府,可是我沒那意和-圖-書思。像Google這類大公司並非一直是大公司,他們原本只是車庫或者學校宿舍裡的兩個小夥子,他們當中有些人一飛沖天成為億萬富豪,有些人卻沒那麼走運,有些人埋頭於解決某個有趣的難題,但說不準得要多年以後才會賺進大把鈔票,這關係到人的個性。重點是問題的解決,而不是問題本身。這是一股衝勁,天知道它會找上誰?」
「這算正常嗎?」
魏斯伍德說:「後來我才想起這些衛星天線,它們是做什麼用的?」
「不好笑。」
「開頭、中間和結束。」
「另外我們也得看看它的内部,我們需要搜索引擎,如果他們是從這裡發文的話,我們需要知道他們都說些什麼。」
「也可能是衛星網路,人們樂意付費獲得的所有頻寬,非常快速,為了保險起見裝了兩只,還擁有自己的電力,看來正是一個標準的網路發射站。」
「我最多只能發問。」
「其中兩只是,另外兩只朝著不同方向。」
「不全然是,」魏斯伍德說:「不是孩子,不是宿舍,也還不算打造成功。我說過,這是一股衝勁,他們也沒辦法解釋,可是遲早會有一個問題找上他們,而他們非把它解決不可。他們不會退卻,可是十個有九個無法把點子轉化成商品,於是他們只好找個正職,把它變成嗜好,可是他們會一次又一次回頭去研究,不斷修補改進。由於時間和經費的限制,永遠沒有完成的一天。不過就嗜好來說這不是問題,事實上嗜好就是這麼回事。」
「告訴他馬琴科死了,說你痛打了他一頓,替所有的程式開發人員出氣,告訴他說他欠你一份人情。」
他說:「這就是我看見的。」
「這地方究竟在哪裡?」他問。
李奇穿過卸貨場走開,同樣的路線,同樣的速度,輕快但不急促。他邊走邊將手槍在襯衫上抹乾淨,順手把它丟進經過的第一只垃圾收集箱。接著他繼續往前走,出了大門,張一看見他便將車子緩緩開向前,他跳上車,她立刻駛離。
張說:「那裡連手機訊號都收不到,那裡不可能有網路發射站。」
李奇說:「電視。」
魏斯伍德說:「早在一開始的時候你們就提過母之安息鎮,你們說得沒錯,一個聰明的科學編輯應該先下手為強,於是我作了調查,那是一個和-圖-書穀物裝卸火車站和交易站,文字記錄中有一些技術性的東西,可是一個優秀的記者喜歡有至少兩種消息來源,因此我查了Google地圖,果然找到它的衛星照片,就在正確的位置上。看起來完全就像一個穀物裝卸火車站和交易站,可是它的地點太偏僻了,就好像洛杉磯郡只有一個交叉路口,剩下的全是大片的荒地。實在很有意思,因此我隨便看了一下。我把畫面拉遠,想看看它跟其他地方到底距離多遠,只是好玩。我發現它在南方大約二十哩的地方有個鄰居,唯一的鄰居,比它更加偏遠,不用說我馬上把畫面拉近,想看個究竟。」
「怎麼樣才叫問對了問題,問法也對?」
魏斯伍德說:「農夫會不會用『深網』?」
當然,他看見的是白天,即使外面已經天黑。衛星照片不必然是即時的,或者最新資料。可能有變化,也可能沒有,李奇猜想螢幕上的景致多年來一直沒變。他看見一座被大片麥田包圍的農場,這座農場包括一棟房舍和一些附屬建物。以畫面中垂直往下、陰影濃重的視角看來,房子建得相當牢固方正,多少算是自給自足的一個地方,裡頭有豬、雞和菜園,還有一間供應電力的機房。主屋本身看來十分堅固,一端有停車的場地,另一端有四座碟形衛星天線,還有像是水井的東西,還有電話線箱。
「我聽說是十個。」
「矽谷有人打造能夠找到『深網』的搜索引擎?」
「這個問題沒辦法回答,他怎麼知道呢?他可以看見一些,顯而易見,可是這是全部,或者只是一小部分?」
六步走過人行道後,接著他轉入卸貨場,那排垃圾箱就在正前方,接著是花園,接著是胖男子,還在說話,沒看他,還沒有。那個西班牙人仍然站著,下巴抬高,眼睛平視,還在忍耐。李奇繼續往前走,輕快但不急切,槍仍然垂下,鞋跟喀喀踏在水泥地上,聲音大到胖男子早該轉頭盯著他看了,可是並沒有。他還在說話,這時已經聽得見了,和之前在電話中一樣的單調語氣,斥責,貶損,羞辱,腦袋在鬆垂的頸子肉上方搖來晃去。
張說:「當時我們推測那輛凱迪拉克開了二十哩路,記得嗎?來回各二十哩,現在總算知道它去了哪裡了。距離母之安息鎮二十哩,不可能是其他地方,所以這是下火車那兩個人去的地方,一男一女,拎著手提包,可是接著去了哪裡呢?」
「那是什麼?」李奇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