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基佛就是在那天失蹤的。」
航程不長也不短,算是中程航行,不是一下子就到達的短途飛行,但也不是繞行大段地球圓周的旅程,比紐約飛芝加哥短一點。計程車一路上相當順暢,因為基本上是出城的路線,倒也不是說矽谷是一片寂靜的山谷,這裡是世界的中心,一路經過山景城,這裡的人開起車來也特別神氣,接下來的優惠服務必須到門洛帕克市一家書店附近的酒吧去享用,但他們第二次才得以進入,他們來早了,但又不夠早,沒辦法先回旅館再來,於是他們只好付了計程車錢然後下車。
李奇和張下樓和魏斯伍德共進早餐。魏斯伍德說他已經打電話到帕羅奧圖市給那個人,並且安排好了到酒吧享受優惠服務,在門洛帕克市,只是他預期那傢伙會遲到,他就是這種人。另外他還訂好了從天港機場到舊金山國際機場(SFO)的機票,三個商務艙座位,其他都賣光了。還有旅館,兩個房間,多少可以省下一點,他那個部門的預算每年都在刪減。李奇感覺他身上有種賭徒的興奮不安,栽得很深,但就要大贏一把了。
「看起來不像。」
「只要記住,太快會出人命。那是人家告訴我們的,很久以前。」
「我在三十二秒之內就可以在『深網』裡頭找到他,我知道上哪裡去找。」
「告訴我那個失蹤者的事,他有趣嗎?」
「我不會出面,你了解這意思?」
當天早上,八個人在母之安息鎮乾貨店的櫃台前集合。一如往常,店主先在那兒等著,仍然穿著兩件襯衫,仍然蓬頭垢面,滿臉鬍碴。一如往常,頭一個到達的是灌溉系統零配件商店的老闆,接著是聯邦快遞商店那個開凱迪拉克的傢伙、汽車旅館的獨眼人、豬農、餐廳櫃台服務生,還有被踢中要害、槍被奪走的莫納罕。
牆上的時鐘滴答走到西里爾字母的十二。整點,伏特加開始半價供應。歡樂時光(happy hour)。第一個走進店門的新客人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女人,一臉興奮,無疑剛學會某樣東西但十分在行。
「我們去書店等吧。」
「那就算是幫朋友的忙,這麼一來我的責任就更重大了。」
「可是目的網站可能很難破解。」
「失蹤前突然結交了新朋友?」
「你比他聰明?而你必須證明?」
魏斯伍德說和_圖_書他來過這家書店。簽書會,一本收錄了他作品的選集,科學新聞,一篇得過獎的文章,這書店怎麼看怎麼酷,從它的冷凍溫度到它的顧客,無一不酷。魏斯伍德晃到一邊,張晃到另一邊,李奇瀏覽著檯子上的書。只要有機會他會看書,主要是透過包括各種遺失、人家忘了帶走的書本的廣大全國性書庫,多半是破爛的平裝本,紙張翻捲、起毛的,在候車室或巴士上,或者在偏遠汽車旅館的門廊上發現的,津津有味地讀完,然後留在某個地方讓下一個人去發現。比起事實,他更喜歡小說,因為事實往往不是事實。和多數人一樣,他明確地知道一些事情,斬釘截鐵,然後發現書上寫錯了,所以說他比較喜歡虛構的故事,因為打一開始你就知道那是假的。至於小說類型,他倒是不計較。反正要不就有事,要不就沒事,就這樣。
「破解很容易,要找到才難。」
凱迪拉克的駕駛說:「他們什麼時候會到?」
「這麼說他們沒有一個成功?」
「你不難過?」
「我的住處,大家一起過去吧。」
魏斯伍德說:「就算他找到了,情況恐怕也不樂觀。『深網』終究不是好玩的地方,他們是這麼告訴我的,當然我自己沒接觸過,不過你可能不會喜歡那裡頭的東西。」
那人說:「我從它還叫線上交談網路(undernet)的時候就開始研究了,還有隱形網路(invisible web)。它越厲害,我的功力就越強。」
「這絕不能供出來,就算快死了也不能說,說不定你突然又好起來了。」
李奇點頭。「不會有審訊的。」
李奇說:「有可能是挖土機。」
「作最好的期待,抱最壞的打算。」
李奇說:「這裡是自由國家,況且邁可是麥肯的兒子,不是我的,我才不在乎他捲進了什麼麻煩。」
「我很樂意不付錢給你。」
「哪裡?」
「真的很有可能。」
這間酒吧一開始有點讓人心神不寧,因為它整個漆成紅色,而店名就叫「紅」。李奇的後腦袋開始閃過各種綺想,努力構思著魏斯伍德其實是警察或壞蛋,試圖用粉紅的幽靈來折磨他的種種情節,就像莎士比亞或者福爾摩斯偵探小說裡的東西。但接著他冷靜下來,猜想這地點大概是那個怪胎挑的,因此紅和粉紅的連結只是巧合,況且兩者也不盡相同,這裡充滿了反https://www.hetubook.com.com諷而不俗氣。它的紅漆帶著幽暗的中世紀氣氛,類似軍方的東西,牆上掛著許多髒汙的白色模板印刷的榔頭和鐮刀畫,故意磨蝕、刮擦出陳舊感,還有一些裝框的《真理報》(Pravda)頭條標題,還有紅軍頭盔,全都老舊而且刮痕累累。門上的店名標誌寫著反向的R,讓它看來像俄文,來製造一點小小的驚恐,難道是暗指馬琴科?當然不是。魏斯伍德肯定知道俄羅斯和烏克蘭的區別,可是一個學究型的折磨者能找到烏克蘭主題酒吧嗎?還是說他不得不將就,選了俄羅斯酒吧?
「我不想成為公共人力資源。」
「我說過了。」
「所以我不難過,如果換個情況,受害的說不定是我。假設邁可是在西雅圖失蹤,麥肯就會打電話給我,接下來我可能會打電話向基佛請求支援,而這時你很可能正和他到處奔波,尋找我的下落。」
「很好。」他說。
「我已經兩年沒碰搖|頭|丸了。」
李奇說:「好得不得了,只是頭還是很痛。」
接著第三名播報員突然插播,表示她聽警局的人說,這兩樁事件可能互有關聯,民宅内的三名死者據知是脫衣俱樂部死者的同夥,這時第四名播報員插入,說她掌握了來自地方檢察官的最新說法,民宅槍擊案可能會被認定為正當防衛,至於脫衣俱樂部事件,犯案槍枝已經在附近的一只垃圾收集箱中被起出,但是上面沒有指紋,因此目前沒有嫌疑人,而調查工作將會持續進行。
「那新的你會認同什麼呢?」
「是的。」
眾人微微起了騷動,還不到憂慮的地步,而是憤慨。狀況好的時候都是他一個人的功勞,這會兒突然又變成我們、我們的、我們自己了?豬農說:「是不是早上CNN報導的?那個俄國人?」
李奇說:「你辦得到嗎?假設你願意的話?」
「所以你花一小時幫我們,能得到什麼?除了酬勞之外?」
「現在吃別的?」
「說一下他姑姑的事。」
李奇點頭。「福利住宅。」
李奇在路邊滑一跤。只是顛了一下,沒有跌倒。應該說是鞋子刮了一下,不能算滑跤,就好像路上有隆起或不平坦的地方。他回頭看,也許是,也許不是。
次晨他們在打開的窗簾和各自的心事中起了個大早,和前一天在芝加哥——僅僅二十四小時前——同樣的情形,李奇再度修正他的理論,對節節攀升的進展感到迷惑不已。真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或許也超乎他的理解,然而張一心只想著趕快出城去。她正在看鳳凰城地方電視台,一個捨烹飪和時尚節目而就犯罪新聞的晨間節目,一名播報員正在敘述一樁發生在市中心一家脫衣俱樂部後院的一名疑似犯罪組織人物遭到致命槍擊的案件,案子涉及諸多令人屏息的揣測,背景是一些無關緊要的照片——主要是粉紅色圍籬的緊閉入口的照片,底下一行字幕寫著:從莫斯科來到鳳凰城。李奇心想這一定會惹惱各地的烏克蘭人,因為俄國和烏克蘭已經各自獨立很久了而且引以為傲,至少有一方是如此。和_圖_書
「為什麼?」
「他是烏克蘭人,而且不光是他,另外那三個也是他的人。」
「現在什麼別的都吃,壓力很大。」
「搜索哪裡?」
「那你為什麼要做?」
「咱們不會損失什麼的,除了錢。那些人還在窮追不捨,可是那些人一直都在,他們離開,現在又回來了,我們會在這裡解決掉他們。」
下一個節目:處理雞肉的十個小訣竅。
「別人不來惹我,我就不會去惹他,是他們自找的。」
「這或許也是我即將犯下的錯誤,他低估了這些人。如果說他們真的用挖土機把他埋在農場裡,表示馬琴科並沒有參與,在這階段沒有。他們完全是獨力作業,沒有助力,也許他們比我們想像中厲害得多。」
「別說了。」
「對什麼事?」
「是的。」
「你什麼時候可以進行?」
「只給一個晚上,」那人說:「但不能回來求證任何事情,我需要自己的空間。」
另一名播報員報導了更重大的新聞。不再是:今晚一樁入侵民宅事件以悲劇收場,因為今晚已經成為昨天,而悲劇也已轉變為振奮人心。一位住在案發地點民宅的受人敬重的本地醫生使用一把家庭自衛手槍擊斃了三名入侵者,因而解救了他的家人免於遭受比死更可怕的凌|辱。伊凡.萊爾出現在畫面中,遠遠地,搖晃不穩地拉近鏡頭被放到最大,揮舞著手拒絕回答問題。他的不願多談被看成是老派人物的剛強謙遜,隨著擔架沐浴在警車的紅色閃光中被抬出屋子的夜間新聞的粗糙畫面,他的傳奇正在締造,朝著硬漢醫生之路前進。也有艾蜜莉的現場遠鏡https://m•hetubook•com•com頭,這時已脫去罩衫和比基尼,換上牛仔褲和運動衫,還有麗迪亞,低頭望著地上。
「三十五歲男性,患有一種被醫生稱作快|感缺乏症的毛病,他的姑姑形容他的快樂測量表卡在零。除此以外IQ普通,有時候也能正常工作。」
「什麼錯誤?」
「我到現在還有點耳鳴。」
「我想我也該面對現實了。」
「妳會嗎?」
「會不會是挖土機?」
「我們自己出面是很大的一步。」
「他們會帶警察過來。」
「事實上我沒拿酬勞。」
「她嫁了金龜婿,醫生,有個漂亮女兒,不過她還是很疼愛她的姪兒,而且似乎很了解他。」
「機伶,但還不夠機伶。他犯了一個錯誤,妳或許會避開。」
「失蹤了?」
「我不必證明,但偶爾會想證明一下,基於對那些真正聰明的人的尊敬,凡事還是得有個標準。」
「主要是聊天室,也許是商業網站。」
第二個進來的正是從帕羅奧圖來的傢伙。
她指了指電視螢幕。「那些。」
另外七個人又騷動起來。
「可以的話,現在。」
「只是遠遠的一個小點,裝了一排聚光燈,就像汽車保險槓上的裝飾燈,不過它是裝在駕駛座頂端。四盞長方形的燈,非常亮。也許是一輛增高的貨卡車,比較可能是曳引機。正在拚命幹活,就著燈光可以看見它不斷排出廢氣。」
「因為有個傢伙自以為很聰明。」
「基佛生前很機伶的。」
「我在報上讀過。」
「沒反應?」
「最早那個呢?叫海克特對吧?」
「我的是四到九分。」
「生前?」
張說:「你還好吧?」
穿牛仔褲、頭髮有型的男子說:「我想快了,可是各位都知道計畫內容,也都知道會有用。我們會等著他們來,我們會準備就緒。」
「目前在芝加哥的醫院裡,門口有警員看守。」
「什麼時候能開始?」
魏斯伍德說:「我們也一樣,必須等到新聞熱度退了之後。到時候要遺忘的事情太多了,根本不會有人想起你。我保證,你絕不需要抛頭露面,我們只是要搜索一下,私下進行,追查一個失蹤的人和他的下落。」
「妳會處理得比他好。」
「獨居?」
「除了得到酬勞之外,你有其他動機?說真的,誰有?」
張說:「你還好吧?」
「什麼?」
「什麼東西?」
「你想引導我作出相同的結和_圖_書論,一場自尊心的戰鬥。我對抗他們,編碼設計師之戰。真有你的,你非常了解我,儘管我們才剛認識。可是我已經超越自己了,我很滿足於現狀。我比他們厲害,我知道,對這點我有十足把握,我不再有慾望去表現自己,連偶爾都沒有,連出於尊敬都沒有,並不是說我不尊重你的想法,那個舊的我或許會認同你。」
李奇說:「想太多。壞習慣,跟什麼都不想一樣糟。」
五分鐘後第八個人抵達,穿著燙平的牛仔褲,頭髮吹整得很有型。另外七個人沒說話,只等著他先開口。
張回來了,接著是魏斯伍德,三人晃回酒吧,開始等人。太早到達讓他們可以盡情挑桌位,他們選了一張靠窗的四人桌。李奇點了咖啡,另外兩人點汽水。
時間一到,他們便搭了計程車到機場,因為他們的機票等級,登機前可以到貴賓室休息。李奇又在這裡吃了早餐,反正是免費的。他們在隊伍最前面登上機艙,在飛機滑行起飛之前拿到一杯飲料。比後排座位好多了,甚至比靠近逃生出口那幾排好。
張說:「你還好吧?」
「我不是說那個。」
他說:「情況不太妙,我們的信任被人辜負了,菜單系統運作失靈,沒能發揮預期效果,因此現在我們只能靠自己了。」
「應該不會,是他們讓海克特進醫院的,這點我敢肯定。很可能鳳凰城的事也是他們幹的,這表示他們不能找警察,無論哪個地方的警局都會馬上把他們逮捕的,做為預防措施,直到案情明朗,他們會單獨過來。」
「那是搖|頭|丸囈語。」
完全準時,一點都沒遲到。這人身材矮小,臉色和床單一樣白,瘦得跟鬼一樣,就算沒動也好像一直在飄動。二十九歲的元老,一身黑衣,他看見魏斯伍德,走了過來。他點頭招呼了一圈然後坐下。他說:「矽谷喜歡反諷,不過你們得承認,在這蘇維埃的聖殿裡頭,『歡樂時光』實在是矛盾到了極點的一個字眼。說到前蘇聯,我的部落格提示告訴我,昨晚有個叫馬琴科的烏克蘭人被做掉了。令人開心的巧合,不過總會有人取而代之,市場機制會彌補他的空缺。所以我還是不能公開露面。」
「你看見半夜在農場活動的是什麼機具?」
不,是那怪胎選的地點。
「我已經超越,我達到十分了,整天都很亢奮。」
「我喜歡她那快樂測量表的比喻。」
「做掉馬琴科的人是你?」
那人說:「三十二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