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接著那人離開社會安全檔案,進入一個複雜的資料庫。他輸入邁可的社會安全號碼和地址,畫面重整為一長串字母數字代碼。網路指紋,屬於邁可.麥肯一個人的。
「這要回到他們應付得了多少的問題,就連用管子引車子廢氣自殺對某些人來說都太困難車庫裡很冷,車子裡又很不舒服,而且整件事感覺很怪異,儘管一氧化碳會讓遺體有好氣色,櫻桃紅,很健康的樣子。殯儀師的工作會輕鬆很多。可是有些人想要死在家裡,在屋內,最好是死在床上,因此另一種新選擇是不同類型的氣體,加上一個有趣的醫學事實。我能不能問你們一個問題?假設你們必須憋氣非常久,是什麼讓你急著想要再度呼吸?」
那人說:「失蹤的人叫什麼名字?」
他看見許多仍然有人居住的房子,和一些改裝做為辦公室的房子,包括許多種子批發、農藥銷售商店和一家大型獸醫院。
「找到他了,」他說:「二十六秒,比預定的三十二秒快了許多。」
「很不賴。」李奇說。
那人說:「我自己配置的,有不少技術障礙和數據不相容的地方得克服。就像到國外旅行,你必須學習他們的語言,更重要的是融入他們的風俗習慣,我以Tor作基礎寫了一些瀏覽器程式,因為那些人都用這種瀏覽器。諷刺的是,它是由美國海軍研究實驗室開發的,為了提供世界各地的政治異議分子和告密者一個安全的庇護所,等於踩住全世界的痛腳,帶來意外的不良後果也是必然的。Tor是洋蔥路由器(The Onion Router)的縮寫,這正是我們所面對的狀況,一層又一層網路,就像一層層的洋蔥,不只是『深網』本身,那當中無數各自獨立的網址內部也是如此。」
那人說:「可是別誤會了,以絕對值來看,它已經夠快了。但重點是,『深網』實在太大了,我又沒有Google的優勢,沒人會因為我關注他們而喝采,他們巴不得沒人理。可是我已經進去了,現在就混在他們當中,他們看不見我,可是我看得到他們。」
「那他們都怎麼m•hetubook•com•com做?」
張說:「我們不清楚。我們連那人是男是女都不曉得,只能推測大概住在奧克拉荷馬州陶沙附近。」
五秒。
李奇說:「重點是解決問題,不是問題本身。」
二十五秒。
他按下開始鍵,李奇腦袋裡的時鐘開始滴答運轉。
張說:「他們還違反了什麼別的法律?」
「不知道。」
他又輸入一個指令,出現一個搜索方塊。
他在搜索方塊中貼上一大片東西,不是邁可的名字,而是從之前的資料庫調出來的一長串字母數字代碼。網路指紋,大概比名字更好用吧。
他輸入新的指令,螢幕跳出一個標題頁,由單調的黑底和綠色代碼格式化而成的,可是運用製表鍵、空格鍵和置中配置,讓它看來有點像商品,或者一種原型。的確就是,李奇心想,有點像,應該沒錯。看來相當吸引人,有如天鵝絨上的明亮祖母綠,整頁最突出的字體是Bathyscaphe。
張把地址告訴他,位在不起眼街道上的一棟不起眼的褐石房子,芝加哥林肯公園,三十二號公寓。那人輸入指令,看來像網站入口的畫面出現,由這裡進入社會安全局的大型主機,堂堂政府機關。李奇看了張一眼,她點點頭,像是在說沒事,我也有。那人輸入彼得.麥肯的資料馬上找到他的社會安全號碼,而且立刻連結到邁可的,因為他們彼此指定對方為自己的遺屬撫恤金受益人,近親。邁可的社會安全號碼可以導向他的地址,同樣是在芝加哥林肯公園。
「不知道。」
那人說:「『深網』凳子的第二隻腳是最下流的色情市場,連我看到都覺得反胃,而我已經算是非主流的人了。」
接著搜索停止。
「是什麼?」
「他們沒日沒夜討論,就像在找許願的聖杯。迅速,沒有痛苦,就像睡著了,再也不會醒過來,他們就在找這東西。他們有過一次經驗,或者他們的父母。一瓶安眠藥,一杯威士忌。或者把一條管子連到別克家庭房車的車窗内,你睡著了,再也不會醒來。可是現在不行了,現在的別克家庭房車裝有觸媒轉化器,沒有一氧化碳和_圖_書了,總之不夠多。你只會頭痛,出疹子,威士忌還是沒變,可是安眠藥不一樣,變得安全了。吃光一整瓶,你會睡個一天半,可是你不會長睡不醒。在美國人命是非常受到呵護的,這也讓那些傢伙很為難。這也是他們一開始會進入『深網』的原因。當然,一方面怕招來恥笑,但主要還是因為,在現實世界中,能夠解決他們問題的方法逐漸變成了灰色地帶,因為肯定會引起債務問題、社會責任和沒完沒了的法律問題。例如,你的別克房車已經不能用了,一氧化碳來源的新選擇是你在超市買的小燒烤爐,裝了煤炭的鋁箔烤盤,加上金屬網,全都用收縮膜包裝出售,方便得很。在臥房裡擺六個、八個,把它們放在層架高處,然後全部點燃,一氧化物便會像液體一樣源源流出,比空氣重,因此會沉在臥房地板上,水平面上升到床鋪,把你湮滅。迅速,無痛,就像睡著了,再也不會醒來。只是可能會有一只爐子讓牆壁起火,把整棟房子燒了,提議這做法的人得面臨打不完的官司。」
十二秒。
「深海潛水器,」張說:「可以一直潛到海床。」
「這就是那個有趣的事實。其實並不是因為缺氧,而是因為二氧化碳的存在。似乎是同一件事,但卻不完全是。重點是,你可以吸入任何氣體,只要不是二氧化碳,你的腦子就會很快活。你也可以吸入滿腔的氮氣,根本不是氧氣,會讓你當場沒命的,可是你的肺會說,嘿,夥伴,咱們涼了,沒有二氧化碳了,不需要再打氣了,等它又出現的時候再說吧。等不到那時候,因為你再也無法呼吸了,因為你再也不需要呼吸,因為你沒有二氧化碳了等等。因此那些傢伙開始吸氮氣,可是你必須到焊接工坊去,而氮氣筒又太重了扛不回來,因此接著他們嘗試用氣球商店的氦氣,可是你需要面罩和管子,而且整件事看來還是十分荒唐可笑。所以到最後多數人還是寧可選擇一整瓶藥丸加一杯威士忌的老方法,和以前沒兩樣,問題是已經不可能一樣了。目前這種藥不是戊巴比妥(Nembutal)就是紅中(Seconal
和*圖*書),可是目前這兩種藥被管制得非常嚴,沒辦法輕易取得,當然,除非是非法的,偷偷摸摸。是有些管道,但大部分自然都是騙局,來自中國的粉狀戊巴比妥之類的,可溶於水或果汁,每一致命劑量大約八、九百元。有些絕望的可憐人就帶著現金到速匯金窗口去匯款,然後焦急又煎熬地在家裡等待,始終沒看見粉狀戊巴比妥從中國寄來,因為本來就沒有。網頁照片裡的粉末是滑石粉,至於藥瓶則是完全不相干的東西。我感覺是一種新騙術,利用自殺族群的最後一絲希望進行掠奪。」
「很容易猜到,因為他有快|感缺乏症,因為他的快樂指針卡在零。『深網』的第三隻腳是自殺。」
「應該是氧氣吧。」
李奇說:「你這話也暗示確實有正當的供貨來源,你說大部分,不是全部。」
帕羅奧圖這傢伙的手機有個功能,可以在幾分鐘內把車子召到路邊。一輛車載四個人超過了載客量,因此他按了兩次,召來兩輛。他和魏斯伍德共乘一輛,以便敘敘舊,李奇和張兩人單獨搭一輛城市車在後面跟著。這人的房子是一棟在一九七〇年代改建為仿似一九三〇年代房子的一九五〇年代小屋。李奇猜想它本身就確確實實帶有一種三重反諷的意味,因此就算花掉他一輩子賺的錢,也是值得的吧。
「哪裡?」
張說:「你在哪裡找到邁可.麥肯?」
「應該就是他的父親,彼得.麥肯,他母親很早就過世了。」
「住家地址?」
他說:「好,大家注意了,我賭三十二秒。」
「紅中已經沒指望了,戊巴比妥是最後的希望,獨一無二的聖杯。在美國,戊巴比妥的唯一合法用途是大型動物的安樂死。有些被偷了,有些獸醫貪腐圖利。有何不可?人類的致死劑量是兩小瓶,太容易運送了,交給聯邦快遞就是了。九百元,交換殺死騾子的時候噴灑在地上的東西,任誰都會接受這交易。」
「社會安全號碼?」
「懂了吧?」他說。
「聊方法,這話題沒完沒了,對他們來說這是個大難題。外界有很多資料數據,他們像研究經文https://m.hetubook.com.com那樣熱烈討論,一等一的好方法是往腦袋開一槍,瞬間解脫。據我們了解,成功率九成九,把手槍塞進嘴裡是九成七,拿獵槍指著胸口是九成六,換成手槍大約是八成九,和上吊差不多。自焚大約七成六,縱火燒房子大約七成三,比這低的大概就沒人會考慮了。不過,撞火車又回升到九成六,從屋頂跳下是九成三,開車衝到河中大約七成八,可是要確定你繫了安全帶,免得被拋出車外,沒繫安全帶的話大約七成。你必須確保引擎透過儀表板壓過來的時候你人在座位上。最後,但不是最差的一種,也是最受歡迎的,高居榜上第二,僅次於獵槍的,就是氰化物。成功率超過九成七,兩分鐘之內結束,不過那是極度痛苦折騰的兩分鐘,也是它的問題所在。所有最好的方法都很暴力,有些人無法接受,男人女人都一樣,況且有的人也沒那條件。如果你住在城市,你大概不會有藏在穀倉裡的伯父的狐鼠獵槍。如果你連走到浴室都提不起勁,又怎麼讓自己出門去找火車鐵軌?」
「我本來叫它尼摩,以《海底兩萬里》裡的尼摩船長為名,他指揮一艘叫鸚鵡螺號的潛水艇。我喜歡他,因為nemo在拉丁文是無名小卒的意思,似乎相當貼切。可是後來他們用這名字拍了一部小丑魚的電影,把它毀了。」
「希望事前魏斯伍德先生向你們說明過我的事,我們會掉入什麼樣的神秘世界,有時是靠運氣,不見得是憑實力。」
魏斯伍德說:「其他留言板都聊些什麼?」
「他在那裡頭?」
「搜索『深網』在技巧上相當有趣,但進去之後可能會很不舒服。裡頭可以說什麼都有,但總歸起來就像一把三腳凳。它的第三隻腳是一個廣大的犯罪交易市場,裡頭的所有東西都在等著出售,從你的信用卡號碼到殺人。有些拍賣網站還有爭著找雇主的打手,出價最低的得標。有些網站可以讓你指定自己的妻子要怎麼死掉,有的承包人還會提供客戶評價讓你參考。」
他坐下,打開電腦開關,螢幕上沒有花俏的東西,沒有外太空照片,沒有圖示,只有襯著黑色背景的一行行短短的綠色代碼和-圖-書。一板一眼,就像航空公司的報到櫃台,或者租車公司的櫃台。
它的内部十分乾淨,布置全是銀、黑兩色。李奇原本以為會見到大堆纏繞混亂的電腦器材,就像麥肯的芝加哥住處一樣,可是這小窩裡頭只有一張小玻璃桌和一組沒有品牌的桌上型電、一台直立式主機、一片螢幕、一個鍵盤、一顆軌跡球,完全互不搭嘎。總共只有五條線路,全部剪成適當的長度,沒有糾纏不清,全都收拾得整齊有序。
那人說:「有一天它會快得多,它的粗略搜索功能不錯,可是單頁搜索會莫名其妙連到一個舊文字處理程式的尋找取代功能。」
「不妙,」那人說:「有些預備步驟必須先完成,我需要這些東西,我稱他作網路指紋。這是我編寫的一個演算法,起始的資料必須精準才能正確執行。要簡明,應該這麼說。我們可以從簡單的開始,例如他的有線電視帳單,不過還有別的方法,我們知道他最近的親人嗎?」
螢幕出現一張連結清單。
帕羅奧圖男說:「我不時會瀏覽他們的留言板,以人類學研究者的立場,希望是,不是偷窺狂,不是動物園遊客。我猜邁可.麥肯是非常嚴重的自殺典型,天生抑鬱,而且要是他母親很早就過世,應該是在他年輕的時候,等於雪上加霜。我認為他想要了斷一切,每天都在想。我們很難想像這些人到底有多堅決,這可不是暫時性的情緒起伏,這些人打從心底厭惡自己的人生,他們只想把它了結。他們想要搭上巴士,這是他們的用語:想要搭上出城的巴士。但這是很大一步,那些留言板有的是互相支援的,所以我才問他有沒有突然結交新朋友,他們稱那些人叫自殺夥伴,他們會一起行動,可說是手牽手一起跳下去。那些留言板把他們串聯起來,當中有不少關於協調包容的討論,邁可的同伴也失蹤了嗎?」
那人沒說話。
李奇說:「讓我們看看邁可.麥肯都在哪裡張貼留言,我們想知道他究竟說了什麼。」
「我們知道彼得.麥肯的地址嗎?」
「我賭了一下,把搜索範圍縮小,我知道上哪裡去找他。」
「不是,我是在第三隻腳找到他的。」
張說:「邁可.麥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