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上面有一張照片。
李奇說：「你太厲害了，你潛到底下，混在他們當中，他們看不見你，你卻看得到他們。」
魏斯伍德說：「這正是我要寫的東西，我要問這是否就是我們的未來。再過個一百年，很有可能。世局混亂，人口過剩，缺水，到時說不定每個街角都有一家這類商店，就像星巴克。不過我還是得親自去瞧瞧，反正機票錢都花了。」
他們照著做了，給李奇加上一個他現在沒有，以後也不太可能有的身分，那就跟他成為縫棉被師傅、剪貼達人或唱詩班男高音的機率一樣低。不過這招讓醫生九十秒内就來看他，再過九十秒他已經被送往電腦斷層掃描室。他直喊鬼扯、不需要、浪費時間，可是張很堅持，於是他們啟動機器，也沒什麼大不了，一陣電動嗡嗡聲，只是Ｘ光掃描。接著等醫生看檔案。李奇又說這是鬼扯，浪費時間，還是那些老話，張又勸他半天。最後一個人手上拿著檔案、帶著異樣的眼神現身，張和魏斯伍德留在房内。
張說：「你摔了一跤。」
「你沒新台詞可說了嗎？」
「你有頭部損傷。」
其他人紛紛蹲下。
「不可能。」
「有嗎？」
這顯然是一種比喻。網頁頂端寫著：與我們一起上路。底下寫著：母之安息鎮，最終。
照片中有一條筆直地穿越大片麥田的道路，無止境地向前延伸，直到它變得針一樣細，隱入地平線上的金色迷霧。是那條舊馬車隊路徑，往西離開母之安息鎮的道路。
連結清單上有一行直接連結母之安息鎮網站的網址，以及四個子網頁，還有一個外部參考，帕羅奧圖男想先看這個，因為他說這很不尋常。他設法恢復了一個名叫「血」的發文者張貼在聊天室的一句閒話，它的内容和*圖*書是：聽說母之安息鎮有好貨。那是他沒見過的一個加密留言板。前後文不清楚，不過那不是自殺留言板，是屬於其他社群的，感覺像車迷網之類的愛好者網站。
「你有腦部損傷。」
「也許吧，」李奇說：「等我們察看過了再說。」
「胡扯，我不需要。」
「凡事總有第一次，希望不只這一次。」
肯定很昂貴，李奇心想。他回想那個身穿套裝和正式襯衫、拎著高級皮革手提袋下火車的男子，還有那位穿著一身有如要去參加蒙地卡羅花園宴會的白色裙裝的女人，兩個都是有錢人，或許也都病了，兩人都準備迎向有尊嚴的終點。他腦中浮現他們的模樣，不同的人，不同的日子，相同的姿態，在蒙塵的旅館窗口，展開雙臂站在那裡，兩手靜靜放窗簾上，望著窗外的晨光，彷彿充滿驚異。
李奇沒說話。
不是地震。
李奇說：「只是瘀傷，已經好多了。」
「人腦很複雜。」
那人說：「你是成人，這裡不是心理治療機構，我不能強迫你留下，到櫃台去辦理出院吧。」
「這是不可能的事。」
「妳呢？」
第二個子網頁是登入頁，供社群會員使用，帳號和密碼。也許很難破解，可是不需要，因為第三個連結把它們全部略過，直接導向第四級。
「症狀真不少。」
「我知道今天是星期幾，我知道總統是誰，我知道我今天早餐吃了什麼，兩次都記得，我是在證明我一點問題都沒有。」
他沒用軌跡球，程序不太一樣，全部都是輸入指令，這人似乎很喜歡這種方式，老派。他是元老，速度奇快。只見他白色的手指嗒嗒地上下跳動，幾乎像是抹影子。
「依損傷程度和個人因素而異，但一定程度上包括頭痛，混亂，嗜睡hetubook.com.com，暈眩，意識喪失，噁心，嘔吐，痙攣，以及協調性、動作、記憶、視覺、語言、聽覺、情緒管理和思考方面的障礙。」
李奇看著魏斯伍德說：「替我解解圍吧。」
帕羅奧圖男說：「咱們直接登上母艦吧，這沒有雙關的意思。」
他說：「我沒事。」
接下來是一個按鈕，寫著：立即訂購。
「胡扯。」
「為了我，李奇。」
「基佛不認為這正常，他或許只會聳聳肩，他或許會改名叫維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像這位哲學家那樣閃開讓別人繼續往前邁進，他肯定發現了哪裡不對勁。」
張說：「可以了，非常謝謝你。」
「你必須到急診室去。」
「那我的情形又如何？我會有什麼症況？」
畫面重整為一個全彩的全方位服務網站。
他坐了起來。
「你頭疼嗎？」
帕羅奧圖男說：「可以了嗎？」
拿著片子的傢伙說：「我知道。」
「如果挨揍的是我的臂膀，你會告訴我過個幾天就會沒事，瘀傷會消退，你就會讓我回家。我的頭部也可以比照辦理。我是昨天受傷的，所以到了明天就算是過了幾天了，我會沒事的，如果情況真是你說的那樣，更何況你說不定把我的資料跟別人的搞混了。」
「同意，臂膀沒有一層厚厚的骨頭保護。」
「你手上有我的資料，現成的影像。」
「早就該直接過去。」
「你得去一趟急診室。」
死胡同。
李奇說。「症狀？」
「我看不出邁可和他朋友有能力負擔這種禮賓服務，除非他們存了一輩子的錢。所以，他們究竟在哪？」
「腦部和臂膀是兩回事。」
第一頁是商品。
「我認為這次掃描結果和_圖_書顯示應該觀察一個晚上。」
「也許哪裡翹起來了。」
「好了，到此結束，你只是憑空猜測。我的頭以前就挨過拳頭，這次也一樣，沒什麼大不了。」
帕羅奧圖男說：「告訴他們你是編碼設計師，不必等，有些電腦公司時常捐款給醫院。」
「李奇，你摔跤了。」
「很難說。」
他們供應的商品有四種。第一種是五十毫升瓶裝的未滅菌的戊巴比妥口服液，售價兩百元。第二種是一百毫升裝的戊巴比妥注射劑，三百八十七元。第三種是一百毫升瓶裝的無菌戊巴比妥口服液，四百五十元，據稱保證致死劑量是注射三十毫升或口服兩百毫升，進入深眠狀態的時間據稱少於一分鐘，進入死亡的時間少於二十分鐘。李奇猜想注射溶劑大概是強推商品。如果個人想用針筒注射，他只要超量使用海洛因就成了，價格只要十分之一，他猜無菌口服液賣得最好，花九百元換取安詳的解脫。無菌聽起來很乾淨，像是聖杯。可是未滅菌比較划得來，只要八百元，風險是可能會在你死掉的第二天感染腸胃炎。
「我從來沒這麼做過。」
「地板沒問題。」
沒有其他資料。
魏斯伍德說：「急診室。」
魏斯伍德說：「把發票寄給我。」
張說：「謝謝你來接受檢查，咱們回旅館吧。」
「沒辦法解釋清楚。」
李奇說：「ＣＴ掃描的ＣＴ是電腦斷層掃描的縮寫。」
「有什麼好察看的？事實擺在眼前，獸醫院，用包裹寄送戊巴比妥，還有搭火車抵達的高端客戶，誰敢篤定地說這些有什麼不對？我可以質疑『深網』是否相當程度預告了未來的趨勢。也許這是必然的，反應人類的慾望，就這麼簡單。不經篩選，不受規範，可說是天然有機。這本書應該歸在哲學類，因為事情就是這樣發展的，我們也都見過不少，一百年後這可能和-圖-書十分正常。」
邁可的朋友「退場」形容它很有意思，的確是，李奇心想，不過得看一個人需要什麼而定。他們提供禮賓服務，邀請會員從芝加哥或奧克拉荷馬市搭火車到母之安息鎮旅遊，屆時會派專人到火車迎接，並且招待他們到豪華旅館住一晚，接著由豪華轎車接送前往母之安息鎮總部。到達後他們將住進一棟私人別館，内部的套房精心設計得仿似豪華飯店套房，擁有寧靜的臥房氣氛。他們可以在這裡放鬆心情，等他們準備好了，會有一名助理送上一杯戊巴比妥飲料並且隨即退下。或者，倘若不想吞服苦澀的藥劑，助理也會供應一顆普通安眠藥，然後按下按鈕，外面一具一九七〇年代的古早雪佛蘭小紅Ｖ８引擎將會啟動，遠遠地聽不見，但是它那大量無味的廢氣將會輸送到房間内，執行它溫柔的任務。
他說著轉身走出病房，準備看下一個病患。也許是編碼設計師，也許不是，房門隨後砰一聲關上。
那人說：「我替你們叫車。」說著按下電話鍵。
人生的最後一個早晨。
「浪費時間，我們應該直接去旅館。」
「嗯。」
「剛才你忘了基佛的名字，說他是那個他們用挖土機對付的傢伙，這是典型的失語症。你忘了一個字眼，拚命兜圈子，不是好現象。在那之前你還在書店附近絆了一下，而且在書店裡晃來晃去，自言自語，好像夢遊。」
網頁出現。
「我相信你沒事，但為了我還是去一下。」
第一個子網頁是關於我們的内容。他們是一個致力於提供最佳生命抉擇的社群，嚴肅地允諾最優質的商品、服務、看護和關照，保證可靠，絕對審慎周詳。
「哪裡可能不對勁？」
「為了我，李奇。」
「我不確定，可是基佛很確定。」
那人說：「假設你的臂膀挨這麼一拳，你知道你肯定會有嚴重瘀傷，這就和_圖_書是你現在的情況，只是從外表看不出來，那裡沒什麼肉，瘀傷在裡面，在你的腦部。頭頂骨兩側各一處，因為你的大腦在頭骨裡左右晃蕩，就像試管理的金魚，造成我們所謂的直擊性和對沖性損傷。」
他們歡迎會員詢問這項服務的費用。
進入的速度有點慢，就像以前的撥號連線。儘管李奇相信檯面下肯定廝殺得十分激烈，這人的編碼纏鬥著網站的防火牆，一個戰士對抗著一支遊牧部落，每秒有幾百萬次偽裝和滲透，不斷一層又一層往下挖掘、潛入。
運費三十元，附有追蹤編號，總金額必須在商品寄送前透過西聯或速匯金完成匯款，不接受支票或匯票．戊巴比妥將會以普通包裹寄達，不可冷藏，但必須保持密封狀態並且存放在陰涼乾燥處。
「也許有塊地板鬆了。」
李奇說：「這算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帕羅奧圖男說：「你就去一下急診室吧，兄弟。」
「你有頭，有頭就可能會受傷，你有腦挫傷，拉丁文contusio cerebri，事實上有兩處，兩個都包括直擊損傷和對沖性損傷，顯然是由於頭部右側受到鈍傷造成的。」
魏斯伍德說：「我們應該看一下第五級。」
「應該要。」
他一路小心翼翼地走向計程車招呼站。
張說：「邁可和他的朋友，他們也這麼做了嗎？」
「好像逛到恍神了。」
「不然正常的逛法是怎樣？」
大夥起身，李奇往門走近一步，又一步，接著左邊的地板忽然以誇張的角度往上砸過來，帶著強大的力道，一瞬間傾斜足足九十度，他心想地震，接著這股力道將他整個人翻轉，把他甩向門框，胸口和頸子撞個正著，像被二吋厚四吋寬的木棍擊中，緊接著他咔嗒倒向地板，同時急切地瞄著周遭尋找張，以及接下來的不明狀況。
張說：「李奇說得沒錯，這一頁請不起馬琴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