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還沒。」張說,聲音又小又氣餒。他想起她在凱迪拉克駕駛店裡緊挨著他,在電話簿上尋找M開頭的馬洛尼名字。他想起成堆的快遞包裹,其中兩個是由國外廠商直接寄送的,用消毒不鏽鋼製造的德國醫療器材,和日本寄來的高解析度攝影機。他想起帕羅奧圖那個人苦苦推敲著聊天室裡一個叫「血」的傢伙的一句零星留言:聽說母之安息鎮有好貨。來自帕羅奧圖男沒看過的一個留言板。其他的社群,感覺上是某種愛好者的網站,在「深網」的底層。
張下了卡車,看著那堆金屬,說:「這是什麼鬼東西?」
她不是趕赴蒙地卡羅的花園宴會,不是趕著去市政廳辦她的第五次結婚登記,不是前往一個有著寧靜氣氛,讓她可以放鬆心情然後喝一杯戊巴比妥,或者躺在床上享受一台舊V8引擎的溫柔服務的私人別館。
門鎖上了。
沒有洞穴。
是橡膠圍裙。
有一排攝影機對著她,三架裝在穩固三腳架上的電視攝影機,還有好幾盞裝有柔光布罩的攝影燈架。地上爬滿了各式電線。白色瓷磚充當舞台,範圍包括兩側牆壁的後面三分之一,遠端牆面的全部,以及地板的後面三分之一。一座競技場,他們會打亮燈光,高清晰度,銳利無比。
發電機棚比較合理,因為它有水泥澆注地基,設計完善,方便和通道出口融合在一起。地面空間屬於作業環境,經常需要檢查,乾淨、有效率而安全,又沒有垃圾堆積,依照常理來看,可說是完美的逃生出口。
接著他們站在門廊上,用推算、手指比畫和視覺解釋,猜測著另一個地下室出口會在哪裡。這棟房子和多數房子一樣是長方形,表示避難室也是同樣的方位。肯定是這樣,一個建築送分題。而依照人的心理,如果主要入口是在房子的一端,那麼逃生出口必然在另一端,讓地下通道依著房子的走向,和山牆成垂直,一路往外延伸到圍欄泥地底下,通往發電機棚或者它旁邊那棟較小的附屬建物。
李奇試著打開接待室盡頭的門。
癱坐在那裡,hetubook.com.com頭垂得低低的。
兩支。
充滿氣餒的細小聲音。
沒鎖。
魏斯伍德說:「要不要看殺千刀之死?」
還有一些周長約六吋的附有鉸鏈的鐵環,上面焊接了長長的尖釘。
李奇說:「我懷疑這時候他們還會窩在那裡頭。不過,抱最壞打算。魏斯伍德掀開蓋子然後後退,我們直接瞄準洞口底下,好嗎?」
張出去找鑰匙還在的卡車,李奇和魏斯伍德忙著把那些廢金屬丟到一邊,好讓她找到卡車時可以開進來,她駕著之前他們看見從餐廳後門火速駛離的那輛雙廂貨卡車回來。她把它開進來,來來回回調整,直到車子的左前輪正好壓在活門上。
「現在到兩百零九部了。」
「也許是文人式攻擊,被一堆筆刺死。」
那些八分之一吋厚鐡板被切割成條狀,而後捲曲、敲打、焊接成各種形狀。和其他東西一樣生鏽了而且有黑色汙痕。有一些周長約三吋,帶有鉸鏈的鐵環,上面焊接著U形小扣環。
「還沒。」張又說。
李奇說:「兩百部。」
他開了燈。
李奇不是驗屍專家,不過他推測她是被人用球棒活活打死的。地板上有一支,上頭結著厚厚一層血跡,都發黑了,就像那些廢金屬的狀況。她身上有多處青灰色瘀傷和骨折,頭骨已經變形,頭髮蓬亂,她的白色連身裙裝被血和嘔吐物染得汙穢不堪。
其他的社群,愛好者網站。
立體聲。
黑色汙痕。張說:「我想是血跡。」
「騙局持續了多久?這些人是什麼時候發現真相的?等到走進那房間才察覺?」
主要的空缺就在那條家具罩布的一個微微隆起處的上方。
舞台上方裝了麥克風。
他點頭。「在這情況下還算不錯。」
封閉了一個出口。
一個攝影腳架上夾了張紙條。一封列印出來的電郵,信中說:我想看一個潑婦挨球棒揍,企業總裁型的,拖得越久越好,腿先打。你們必須叫她說對不起羅傑,對不起羅傑,一次又一次地說,我願意付十萬元。和*圖*書
她說:「這一定是邁可.麥肯和他朋友『退場』,對吧?」
魏斯伍德說:「瞧這個。」他正在根目錄之類的頁面。他指著一行行數字,說:「姑且稱它們電影吧,因為的確就是,它們是兇殺片。有些非常長,最短的也有兩小時。最舊的是五年前的,最新的昨天才貼出來。」
「我們應該問問,」李奇說:「我們知道這些騙徒在哪裡。」
找到一個。
他說著往前走。張跟著他,魏斯伍德頓了一下,匆匆趕了上去。
這個愛好者網站叫「母之安息」,和誘餌網站同名。回到主屋,魏斯伍德和張設法打開電腦並且進入網站。全部都是視頻,依觀看次數計費,相當昂貴。最便宜的相當於一輛車。餓死最昂貴。大概因為最花時間吧,工作時數很長。懷孕並且被刺刀刺居次。内臟挨槍也很貴。有最熱門清單,近期觀賞清單。有形形色|色的類別,男性受害者、女性受害者、雙人、年輕人、老人、黑人、白人、切割、戳刺、毆打、機械工具、極端插入、醫療實驗、電流、溺水、槍擊。
「不要。」
張說:「老天,是籠子。」
前廳。一股氣味撲鼻而來,比豬臭更難聞。前方是小廚房,擺了些馬克杯和瓶裝水。還有電線、纜線、插頭和連接器,全部堆得亂七八糟,使用過後被棄置在那裡。一個工作場所,左邊是一間右側和盡頭各有一道門的小接待室,右側的門是浴室,不算乾淨也不算髒,實用的公用空間。較遠的那道牆上有外套掛鉤,一排四個,掛著東西,但不是外套。
下火車的男子,身穿套裝和正式襯衫,拎著皮革手提袋。
他往前走,發現一個起居空間,對著一張沙發沉思起來。很大的一張舊沙發,坐上三人沒問題,加上浮誇的彎曲造型扶手,夠長。他半拉半抬地把它搬往他來的方向,移到走廊裡。他把它豎起,向前移動幾步,接著又把它側著放下,堵在和-圖-書那道活門和對面牆壁之間。
他頭好痛。
較小的建物有雙扇門,就像舊式車庫。門鎖鬆開而且生鏽了,李奇感覺這點增加了這棚子是逃生出口的可能性。不設門鎖是最保險的,因為鑰匙可能會遺失。沒道理讓自己千辛萬苦逃了出來,卻整晚被鎖在一間榖倉裡。
有些小段欄杆還附了鉸鏈。
斷氣已久。
他說:「準備好了?」
張往上捲動,從全新到近期,停在一對很有事的悲哀情侶。
他拉開活門蓋然後迅速跳開。
手銬。
李奇衡量著距離,走廊寬度加上從床單櫃到傾斜活門中點的深度,接著他去找起居室,在這裡看見張口中的像動物園的東西。和彼得.麥肯的芝加哥寓所差不多,可是比那複雜十倍。這裡擺滿了螢幕,起碼有二十台,和幾十個鍵盤,和直立式機箱,和好幾只陳列著嗚嗚作響的組件的高架子,還有大量的驅動器、風扇、連接器、延長線和閃爍的燈具,但最主要的是電線,成堆成堆的,有的紮成一捆,有的纏繞成一團,有的盤成一捲。
還有一種客製化業務,第五級。他們歡迎社群會員寫下他們的要求,無論多麼詳細都可以,甚至可以寫整支腳本,他們將竭力滿足會員的需求,這完全得看合適的演員何時會出現,在敲定臉孔和價格之前不須付費。
李奇看了,母之安息視頻庫最近新增的片子是火熱、全新的,而且可供立即觀賞。影片主題是瘦男肋骨全斷。
李奇沒說話。
李奇在前門廊站崗,讓張和魏斯伍德進屋子去搜索。他嚴密監視著,第二個出口可能在任何地方,突來的意外可能從任何方向出現。可是沒有,沒有任何動靜。兩分鐘後,張走出來,說:「我們找到地下室入口了,魏斯伍德在看守著,裡頭簡直像動物園。」
張說:「我猜他們應該是在凱迪拉克司機打開車門,他們聞到豬舍味道的時候就知道了。我猜手槍就在這時候上場。」
「好極了。」李奇說。
問得好和-圖-書。
她接替他在門口的崗位,他進屋去,在一條臥房走廊裡找到魏斯伍德。他正看守著一只原本可能是床單櫃裡頭的東西,這櫃子的內部設有一道傾斜四十五度角,夾在後牆和地板之間的活門裝置。傾斜四十五度大概是因為它是一段階梯的頂端,無疑通向一間地下室。這道門關著,可是和所有防風門一樣,它可以往外打開來,因此絕不會被風吹落到底下。
血濺得到處都是。
李奇又頭痛。
李奇沒說話。
不是圍籬。
奴隸頸圈。
關上了。
第二個出口封閉。
「不知道他們會如何替我的片子命名。」
李奇後退,接著大步向前,用腳跟將門鎖啪地踢穿。門板向內撲倒,撞上牆壁又彈回來,他張開手掌將它擋住,走了進去。
自殺套房是一棟約有主屋一半大小的附屬建物。它有水泥基地,約有膝蓋高,被下雨時水窪噴濺出的泥漿染成橘色,接著是用厚重焦油木板搭成的側牆,木瓦屋頂,傳統結構,方正扎實,肯定十分經久耐用,一條足足有李奇手指粗的電線垂掛在屋簷底下。
她的兩隻手腕被人用鐵鍊拴在白色瓷磚牆上。
這實在說不通,之前他們用挖土機壓過的籬笆是木頭做的立柱和橫木,上面釘了刺鐵絲網。這片土地上沒看見有金屬圍籬,就李奇的了解,整個郡、甚至整個州恐怕也都沒有。而且這些小段欄杆彼此也不合,尺寸並不相同,沒有合理的方式可以把它們組裝在一起。一道圍籬總不會有一小段是三呎高,一段是六呎高,接著還有四呎高。況且有些螺栓孔的方向也不對,有的呈垂直對齊,有的水平。
他開了門,裡頭一片漆黑。一股惡臭,很冷,迴盪著大空間的空曠音響,許多堅硬的表面,有一些障礙物,他摸索著牆壁尋找開關。
他看見一個穿白衣的女人。
只是……
李奇說:「準備好了?」
那些金屬全都是低碳鋼,有些是有著方形截面的管子,有些是實心的鐵杆,有些是敲成怪異彎曲形狀的八分之一吋厚鐵板,全都鏽蝕了,大部分都沾了像是油漆或汙漬的黑色痕跡。大部分的鐵管和鐵杆都焊接在看來和_圖_書像是用螺栓鎖在一起的小段欄杆上。有的約四乘二呎,有的約四乘四呎,也有大約六乘三呎的。全都被歪七扭八地堆在那裡。
可是依照非常理來看,他們會選擇那棟小建物。他們想戰勝的不單是環境,在最糟情況下,還有人,從一個合情合理的地點爬出來根本毫無意義。
李奇說:「接下來的行動也是自由參加。」
李奇把布塊拉到一邊,發現一個和屋裡那個相同的活門。不過不是傾斜的,而是直接設在地板上,四周用水泥接合。
還有一些粗糙的面罩,還有鉗子和鐵釘。
他們回到臥房走廊,回到曾經是床單櫃的箱子前,回到那張橫著堵在活門和對面牆壁之間的沙發前。
沒有這些東西。
她點頭,魏斯伍德點頭。李奇就位,用衝鋒槍對著中間偏右的位置。新彈匣,全自動模式。張有樣學樣,瞄準中間偏左。
他的手指在螢幕上往下滑動,停在接近底部的位置。他說:「猜猜看他們在麥肯第一次打電話給我之前製作了多少片子。」
他們把門拉開,看見一堆亂糟糟的雜物。大部分是廢金屬,和一些舊油漆罐。一條噴了油漆的家具罩布被扔在地上。不是作業環境,沒有經常檢查,不是乾淨有效率又安全的地方,不像是合適的地點。
魏斯伍德彎腰,抓住把手。
都不是李奇想找的東西。
李奇說:「移動卡車比較簡單。」
他們出了大門,沿著他們認為的通道走向,來到那棟雙扇門的小棚屋。張爬上那輛雙廂貨卡車,把它往前開,然後下車,讓它空轉。她看著活門說:「你打算如何進行?」
他們退出雙扇門,站在陽光下,涼颼颼的。他們回頭看著主房舍,以及它旁邊的自殺套房。
細小的聲音,充滿氣餒。
沒有窗戶。
上面有黑黑褐褐的汙痕。
那堆雜物似乎是亂中有序,裡頭有個空缺,不像是自然形成的。還有另外幾個空缺,彼此像是串連起來的,就好像可以讓人一個接一個推擠著通過,迅速逃出來。
張說:「你還好吧?」
白色瓷磚,抹得粉紅斑斕。
他是瘦男人。
張捲動網頁到一個目錄頁的最後。「瞧瞧這個。」她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