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李奇看著地圖,要找出正確的形狀,找大街的交會點,那裡的交通最亂,租金低廉,有許多可停車的小巷。他找到了一個可能的地區,路上還有兩處公園。
他們從一開始就爬梳出一個又一個的可能,單是頭五條街就有一家設了兩張金色桌子的小烘焙坊,三家一般的咖啡店,兩家酒吧。李奇說:「可是他們是在黃昏之前見的面,所以不會是烘焙坊,烘焙坊是早上去的地方。我覺得他們是在酒吧碰面的。」
七點半,國家安全會議派來了兩隊中級行政人員,都是辛克萊認識的人,她在引介時這麼說的,而且可以假設都是她能信任的人。全部是男性,全都三十幾歲,全都正經八百的模樣,彷彿是被他們處理的資料累壞了。八點整,他們已經到處跑了,忙著安裝安全電話,李奇領先華特曼和懷特,提出了自己的人馬要求,九點前尼利就來報到了,一到就跟國安會要求一堆的資料,而華特曼的人馬甚至還沒趕到,懷特的還要再晚二十分鐘。新來的人都是男性,就像上司的年輕翻版。華特曼的人手叫藍德利,懷特的人叫范德比爾特,跟美國史上那個有名的鐵路暨航運大王沒有親戚關係。
「那就是光頭黨酒吧。」
華特曼說:「我的看法要看這些信差來回的速度有多快而定,感覺不是很快。我們的人幾時會有答覆?典型的間隔是多長?」
「懷特先生?」
「只是一種感覺,他們在看我們。」
美國人離開後二十四小時,妓|女的公寓的氣味比之前要差多了,較正確的說法是多了一股子氣味,惡臭的那種。味道傳到了走廊上,透過廚房的通風口,對她早就忿恨不滿的鄰居在午夜報了警,調度員派了一輛巡邏車過來查看,結果查看變成嗅聞,管理員被找來,拿鑰匙開了門,接下來的四小時刑警詢問調查,調錄影帶,鑑識人員蒐證,最後救護車帶著橡皮屍袋過來。
交通繁忙的區域日夜並沒有差別,只是噪音www•hetubook•com•com稍微少一點。商業活動從中心區散入小街巷,有兩家。其中一家是酒吧,外頭站了四個人在喝啤酒。早晨十點,四個都理光頭,都跟狗啃的似的,好像是自己用刀子削的,而且還很得意。他們很年輕,大概十八或二十,卻體格魁梧,像一塊牛肉磚。不是這附近的人,李奇心想,這就扯上了地盤的問題了,他們是在宣示什麼嗎?
尼利說:「去問就知道了。」
最後他被帶到一間又小又熱的房間,蒼蠅緩慢地滿天飛。兩人坐在靠枕上,都蓄著鬍子,一個矮胖,一個高瘦。兩人都穿白袍,戴白頭布,非常樸素。
四個男孩聚在一塊。
「人數可不少。」
他們搬動家具,在教室裡設立了一個三向聯合控制中心,由尼利、藍德利、范德比爾特主持。國安會的保姆們則待在辦公室裡、李奇、華特曼、懷特坐著皮椅,在會議桌召開會議。十一點,整個地方就充滿了人聲。十二點,有資料進來。辛克萊撥電話進來,用擴音器聽取報告。
辛克萊說:「華特曼探員,你認為呢?」
跟白宮西翼互通有無的一個好處就是能立刻訂到機票和飯店。三十分鐘不到,李奇和尼利就拿到了當晚德國漢莎航空的直飛機票,也訂好了漢堡一家商務飯店的房間,距離他們的目標公寓不遠,就在辛克萊描述的時髦社區,位置適中,相當昂貴。
「交易完成時我們得在附近,這點毫無疑問。可是我們好像還有時間,我下星期會去漢堡。我想先多做一點背景分析,長期來看可能會有用。」
下午接下來的時間他們留在麥克連恩市,根據行動報告刪除名單。不可能會有某個人在東部平原開坦克,同時又在漢堡到處晃。嫌犯的數量筆直下降,感覺像有了進展。接著蘇黎世各家航空公司的第一批報告傳來,懷特的人范德比爾特似乎已經抓住了要點,自願在他們搭機時加班,交叉比對名單,等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們降落後再打電話通知他們是否有值得注意之處。
李奇說:「酒吧或是咖啡店或是公園長椅。」
他說:「這間酒吧不准美國人進去。」
半徑一哩等於一片三哩大的面積,也就是超過兩千畝。他們發現公寓就在這片圓面積的中心點,兩人走過時看都不看一眼,然後像觀光客一樣隨意站在街角,拿著地圖。觀光客不少,他們並不惹眼。
懷特說:「我的假設是我根本就不會去漢堡。那裡誰需要我?那邊要的人是負責獵捕和暗殺的。我的專長是在紙上解決事情,我只有在絕對需要的情況下才會離開東岸。」
公園有可能。
尼利說:「今天很適合散步。」
他說:「今天很適合散步。」
白袍人點頭。高個子說:「我們今晚邊吃飯邊討論,明天一早過來聽答覆。」
尼利駕駛李奇的凱普瑞斯載他到機場,用公款停在短期停車場。她眼中的平民打扮就是鏡面太陽眼鏡一件舊皮衣加T恤,那條長褲李奇覺得就跟他的一樣,也是海軍陸戰隊的剩餘物資,後來才發現原來是貨真價實的Ralph Lauren。她有袋子,他沒有。兩人搭經濟艙,可是跟軍機的帆布吊索相比,已經是豪華版了。他們吃了飛機餐,椅背向後一吋,進入了夢鄉。
尼利說:「我們去喝咖啡。」
所以他跨步向前,和門成一直線。
李奇說:「我們應該去漢堡。」
他們在地圖上找到了那棟出租公寓。尼利張開食指和拇指,畫了半徑一哩長的一個圓,囊括的地方李奇覺得大部分會是住宅區,其中摻雜了一點商業區。他去過許多城市,知道城市是什麼情況。在世界的這個地區,在城市的這個地點,公寓至少都有兩層樓,但不會很高,商店與辦公室會在一樓,很低調。差不多都是熟食店,規模小,或許還有珠寶店和洗衣店和保險局。還有麵包店、咖啡店、餐廳和酒吧。形成一個社區,外加四處手帕m•hetubook.com•com大小的公園,也就是說大約有八張長椅可坐,八成還有鴿子可以餵,電影裡的間諜都會餵鴿子。
「這附近有這種店嗎?」
李奇說:「因為瑞特克里夫先生說我們需要什麼只管開口。」
他下樓去吃早餐,非常有歐陸風味,有醃肉、煙燻乳酪、異國風味的麵包。他和尼利同桌,靠窗而坐。早晨九點,在德國的漢堡市。
房間電話響了。尼利安排早餐見面。過一會兒又響了,范德比爾特打來的,他在維吉尼亞州麥克連恩市熬夜,報告在特定那一週共有三十六名美國人從漢堡飛往蘇黎世。我們會逮到三教九流的各種人物,李奇曾這麼說。
合作學校,李奇心裡想。誰知道呢?
「機率說是。」
辛克萊說:「如果李奇少校單獨到漢堡去,華特曼探員和懷持先生反對嗎?」
前頭的男孩說:「你們是美國人?」
「幾時?」
李奇說:「那一天有將近兩百名美國公民在德國。大約六萬名現役軍人,外加將近一倍的軍眷以及尚未返鄉的新近退役軍人,外加一千名度假的平民,再加大概五千名參加貿易會議和董事會的人。」
「或是公園。」
辛克萊說:「李奇少校,你為什麼覺得現在就必須到漢堡去?」
「那些小子有話要跟我們說。」
懷特說:「不反對。」
李奇說:「你怎麼知道?」
「那個美國人覺得在哪裡會面能占優勢?我們假設這是協商,他想要心理優勢,他會想要讓自己舒服自在,會想要讓對方覺得彆扭。」
李奇在行政臥室裡睡得很香,卻醒得很早,七點已經出去到處走了。這時一輛餐車送來了工業級儲液槽的大量咖啡,擺早餐麵包的托盤有擊球員準備區那麼
和-圖-書大。三個人吃幾輩子也吃不完,也就是說工作人員要就位了。他說:「他們有什麼問題?」
信差說:「美國人要一億。」
兩處公園在園藝家的眼裡完全是難登大雅之堂。大片面積都鋪設了柏油,擺著盆景,花朵豔麗得像唇膏,可是每一個公園裡都有兩張長椅,也提供了一些掩蔽,可以一個人坐一張長椅,另一個坐另一張,第一個人可以說話,說完就走人,誰也看不透其中的玄機。不過就是有個人坐在長椅上嘛,然後又來了一個人,一個來,一個走。
「我們假設他是白人嗎?」
「這裡?」
「反正早晚得去。這件事沒辦法在紙上解決。」
「妳怎麼知道?」
「現在。」
「別處好像是兩個星期,可能差個一天。」
尼利從櫃台拿了漢堡市地圖,攤開來,略微傾斜,捕捉窗戶的陽光。她說:「五十分鐘的空檔可以走到半徑一哩的地方,你覺得呢?到那裡二十分鐘,談個十分鐘,回程二十分鐘,他們會利用什麼樣的地方?」
華特曼說:「只要他不會妨礙工作。」
李奇轉身,他們看著他。像個部落,隱隱帶著挑戰的意味,隱含了恐懼,也像動物,彷彿突然因為腎上腺素分泌而身體顫抖,不知該留下打鬥或是拔腳逃跑,彷彿真相就要揭曉了。
站在警方的立場,這件案子好壞參半。漢堡是個熱鬧的港口城,具有世界知名的紅燈區,火車站毒品和塗鴉氾濫,但即使如此,兇殺仍是相當罕見的案子,一星期不到一件。死屍仍然是大新聞,多少人的生涯可以藉此更上一層樓,而且警察局號稱破案率將近百分之九十,這是好的一面。壞的一面是剩下未破案的百分之十不是被殺的毒蟲,就是被勒斃的妓|女。職業風險,不怎麼可能會上教科書。犯人只怕已經出海了,窩在遠在一百哩外的船艙裡,奔向遼闊的公海。
李奇和尼利口袋裡揣著白宮西翼給的出差費,所以他們從機場搭了輛賓士計程車進城,在水氣盈盈的陽光以及早晨的交通中穿梭。他們的飯店坐落的街道安靜清幽,綠意盎然,建築物都是玻璃和淡色的外國磚屋,兩側停著小卻昂貴的汽車。他們的房間在四樓,高度適中,可以看見各家屋頂。漢堡是個古老的漢薩同盟城市,具有一百多年的歷史,可是李奇看見的屋頂沒有一個超過五十年。德國轟炸過英國,英國也用炸彈回敬,而且一點也不客氣。一九四三年一場暴火幾乎把漢堡市燒光,火焰高達一千呎,溫度上飆一千度,空氣著火,馬路著火,河流和運河如沸水。一次空襲就殺死了四萬人。英國在整個二次大戰中死亡了六萬人。他們所種的是風,所收的是暴風。何西阿,十二小先知中的一位,說得再正確不過了。和-圖-書
德國漢堡市的早晨九點,是阿富汗賈拉拉巴德的中午十二點半,一棟白色土屋中的廚房正在準備午餐,屋外是熾熱的沙漠氣候,跟亞利桑那州很像。信差正在等待。他在晚間抵達,換了四班民航機,再搭乘一輛豐田小卡車跋涉了三百哩。他吃過早餐,被帶到一間前堂。他曾在這裡等待過,許多次。去而復返,去而復返,這就是他的生活。他是屋中唯一不蓄鬍,也沒握著AK47的人。
「為什麼是現在?」
「這種店不會立招牌,那是種態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