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三人繼續往前走,經過了乾淨的房間,有氣閘門,像醫院的手術室。化學分析,槍枝,血液,組織,DNA。實驗室長椅,數百根玻璃試管,各種奇怪的機器。預算一定很大。古利茲曼說:「大學提供了部分基金,他們的科學家在這裡研究,對我們雙方都有好處。而且我們也得到了很多聯邦的錢,這是個分享的機構,也供德軍使用,在某些條件下。」
也是烏克蘭基輔市的下午一點,信差正在下飛機。他搭車穿過了巴基斯坦的山區到達白沙瓦市,再搭機到喀拉蚩,再飛到基輔。每換一班飛機他就使用一本護照,也把粉紅色襯衫換成黑色的,戴上墨鏡和一頂頓涅茨克足球隊帽子,如此一來就追蹤不了他了。烏克蘭的海關沒有刁難他,他順利提取了行李,離開了航站,到計程車候車處排隊,一面抽菸。
「基輔足球隊晚上要在莫斯科比賽,酒吧的電視有轉播,馬上就開始了,時區的關係,我們不去的話會很奇怪,會太顯眼。」
他走完了五條街,找到了正確的公寓,這是一棟低矮的水泥樓房,同排的房子都是比較老比較高雅的建築,而公寓偏離中心位置,就像顆假牙。彷彿在許久之前有炸彈落下,胡亂炸出了一塊空地,說不定實際情況就是這樣。大廳散發著阿摩尼亞的氣味,電梯正常,但是會發出討厭的噪音,樓上的走道狹窄。
「不知道,瑞特克里夫說我們想留下就能留下。我大概只是不想困在別人的錯誤裡。」
計程車是一輛舊的捷克斯柯達,他給了司機地址,是一處花市,離他真正的目的地還有五條街,那是一間小公寓,住著四名來自土庫曼斯坦和索馬利亞的忠實同志,是一棟安全屋。最後的一段路用走的絕對是上策,計程車司機什麼都記得,跟別人一樣。有些甚至還會寫筆記,里程數,耗油量,地址。他不認識那四個人,可是他們在等他。基輔跟漢和-圖-書堡不一樣,他不能就大剌剌地走進去,事前得先派一名信差去幫他這個信差傳話,這些都是必要的謹慎措施。
「你可以去啊。」
他們推開了一道門,走二樓的行人天橋到另一區。科學中心、鑑識科、實驗室。先上去一間白色大房間,一排排電腦擺在白色長椅上。古利茲曼說:「我們認為將來大家會偷竊的就是這個東西,德國人已經有百分之三在使用網路了,你們國家更超過百分之十五。我們相信人數還會再增加。」
翻譯走過來,說:「克拉博先生問你們幾時要再聽取報告?」
尼利說:「軍人?」
那人說:「我們得出去。」
高個子說:「這件事不怎麼重要,只是速度要快,所以妳從喀拉蚩直飛,不必隱藏行蹤。沒有人見過妳,妳會跟一個美國人見面,告訴他我們接受他的開價。重複一次,我們接受他的開價,了解了嗎?」
「他在開始之前應該要在釋放桿刻上他的姓名縮寫,在釋放桿還留在原位的時候,用牙醫的電鑽。當時還要有人拍照存證,寬鏡頭,把整輛車拍進去,再拍特寫。」
索馬利亞人說:「對不起了,兄弟。」
「第二次會面甚至可能不會在漢堡。」
信差覺得其中一個人可能是索馬利亞人的親戚,另外兩個也是親戚,無疑就是土庫曼斯坦人,安全屋的人。一時間信差還以為他們是在這裡集合,然後再一塊去酒吧,但他立刻就發現這裡沒有出口。
不是,這些人就是拿人頭當球踢的,他們是不講情面的。
「那他是哪一步做錯了?」
「那我們留下來幹嘛?」
女人說:「了解。」
「那她可能連車子都洗過了。說不定是經常洗,打過蠟,吸過塵,裡裡外外。很好,不會有很多舊的指紋。」
「沒得挑,我們得出去。」
「同意。大概是十分之一的可能,也就是說要是我們留下,就有十分之一和-圖-書的機會在適當的時機出現在適當的地點。而要是我們回維吉尼亞,機會就是零。他們可不會在華盛頓紀念碑下見面,那是一定的。」
「她有管家嗎?」
「現在。」
素描畫家想獨自工作,所以古利茲曼就把李奇和尼利帶去參觀警察局。他們看了更多的偵訊室,警官的辦公室,小隊房間,還有入監登錄處、牢房、證物室,以及一處餐廳。到處都有嚴肅的人在認真工作,古利茲曼好似很得意。李奇覺得也難怪,確實是令人印象深刻。
「安全屋的意思就是我不必出去。」
兩人走樓梯下樓,很有默契地不搭電梯。他們從花市離開,走另一個方向,經過了宏偉卻褪色的公寓大樓,鐵欄杆生鏽了,灰泥門面也剝落了;接著他們鑽進了兩棟公寓之間的小巷,索馬利亞人說是捷徑,是一條狹長的磚道,走路有迴聲,幾乎給人一種壓迫感,但走過一棟公寓的縱深之後,就進入了一處小庭院,不比房間大多少,四周被四棟樓房的背面圍住,像個小天井,天空在非常高的地方,牆壁不時點綴著百葉窗或是粉刷過的窗戶,還有粗大的排水管和亂七八糟的一圈圈電纜線。
「那麼奧迪已經幫了你的忙了。我有個朋友有相同的問題,大概一年前,胡德堡,跟漢堡市差不多大,基地外已婚宿舍。一輛積架,不是奧迪,但都是超值的品牌。他們在門把釋放桿上貼了裝飾條,樣子很昂貴,摸起來舒服,黑暗中還會反光,方便你找到。總總加起來都可以提升他們所說的使用者體驗。乘客伸進了中指,往外拉,不是他的小指,因為他覺得小指不夠有力,也不是他的無名指,因為他的手腕就會需要額外轉動百分之二十五,正好會不舒服。總是用中指。所以你需要的是把車門拆下來,採集釋放桿後面的指紋,我的朋友就會這麼說。」
不是捷徑。
他一下子全明白了,清楚得就像白晝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樣,完全合情合理。他是安全漏洞,因為他知道價格,一億,整樁交易中就是這個元素最危險,這樣的天價會觸動世界各地的警鈴,誰知道誰就是可能的漏洞,這理論再經典不過了。他們在營地研究過,用的是假設的例子,他們做過沙盤推演。真可惜,他們說。卻是必要的,偉大的奮鬥需要偉大的犧牲,偉大的奮鬥需要冷靜的頭腦以及鐵石心腸。那個打前鋒的信差並不是來要求他們準備好客房的,他帶來的是一個不同的指令。信差站得筆直,他是不會洩漏機密的,絕不會。他們一定知道,畢竟他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不一樣,他很安全,不是嗎?
那人是索馬利亞人,信差這麼想。二十來歲,卻形銷骨立,全身只剩下土灰色的皮膚和肌腱,很原始,像上古人類。信差說:「我不想出去,我累了,我明天一大早就要出門,我還得趕飛機。」
她說:「我幾時離開?」
古利茲曼說:「奧迪。」
李奇說:「這是哪一款車?」
信差閉上了眼睛。不會用槍,他心裡想。不會在基輔市中心,會用刀子。
他敲了門,等待著,在腦子裡數數。他敲過許多門,深諳此道。一,他們聽見敲門聲。二,他們從沙發上起身。三,他們繞行過雜七雜八的東西。四,他們來到門前。五,他們開門。
「有清潔工吧。」
李奇說:「告訴克拉博先生不需要再麻煩他了,跟他說再讓我見到他,我會用我的大拇指把他的眼珠子一次挖一顆出來。」
胖子說:「美國人不會提起價格,妳也不許問,這是機密。因為我們殺的價太低,他很沒面子,而在我們這方面,我們可不想讓別人以為我們破產了,出不了高價。」
李奇和尼利帶著肖像影本走到門口,烙網玻璃窗透進來自然光線。美國人的樣子跟克拉博描述的一模一樣,素描家把他的話原封不動搬上了畫紙。金色的波浪和圖書頭髮,臉上皮膚緊實,高額頭,顴骨平行,靠得很近,像是舊式橄欖球盔上的兩條護欄,眼眶深陷。嘴唇像條很深的裂縫外加兩條直紋,鼻子如刀刃,右頰上一道摺子,彷彿他的嘴巴動最多就是拉出一個偏向一側的譏誚冷笑。他的穿著和李奇一樣,淡色牛仔衣,每一處都非常逼真。牛仔外套下是一件白T恤。他的鎖骨突出,跟顴骨一樣,他的頸子青筋暴突,是個辛苦勞動才能餬口的人,不年輕了。
是陷阱。
「公寓裡不能有人,今天下午不行,有人會發現。足球賽是大事,是展現愛國精神的盛大活動,我們在這裡就是要融入社會。」
庭院裡有三個人。
門開了。一個傢伙立在門口,就他一個,背後一片寂靜。
「幾時?」
他們回到偵訊室,克拉博正好要離開,素描畫家讓他們看一幅彩色鉛筆畫的肖像。古利茲曼說他會傳真到維吉尼亞州麥克連恩市,原件會歸入檔案。
李奇說:「看不出來。」
現在是德國漢堡市的十二點。
古利茲曼說:「她的公寓也是。」
他們走樓梯到一樓,空氣比較新鮮,好像有對外的通道。他們穿過一扇門到了車輛停放處,很像維修站或輪胎行,但是一塵不染,幾乎像消過毒了。地板是光滑的白漆,牆壁貼著白色壁磚,燈光也是明亮的白色,看不見油漬灰塵,看不見雜物。裡頭停著兩輛汽車,一輛是大轎車,車頭一角損壞,比擦撞嚴重,但不算重大車禍,不到報廢的程度。古利茲曼說:「發生了一件肇事逃逸的車禍。一名兒童傷勢嚴重,駕駛沒有停車。我們認為是這輛車,車主否認。我們希望能採集血液和纖維,可是不容易。」
女人點頭。
李奇點頭。就跟華特曼在合作學校裡說的一樣。
「沒有。」李奇說。「證據鍊斷了,他能證明那人的指紋在釋放桿上,卻不能證明釋放桿來自前妻的汽車,辯方律師說來源不明。」
接著古利茲曼走過來說:「午餐肯賞光嗎?」
古利茲曼以德語下達了一和-圖-書長串指令。李奇聽見了Zahnarzt,他在法蘭克福看牙醫時學到這個字,意思是「牙醫」,白袍人仔細諦聽,點點頭。
另一輛車是部漂亮的小跑車,車門都開著。一個穿白袍的人俯在車裡。古利茲曼說:「我們在採集車內的指紋,是一樁命案。我們認為犯人可能是被害人最後的乘客,她是個妓|女,幹這一行是滿危險的。」
他錯了,是一把錘子。
信差聳聳肩,這些都是必要的謹慎措施。再說足球還不賴,他有一次還看過拿人頭當球踢,他說:「好吧。」
古利茲曼對著白袍男說德語,可能是要求進度報告吧。那人回答了,指著這裡那裡,古利茲曼把頭伸進去好看得清楚一些,隨即退出來,若有所思,說:「我們認為安全帶脫放鈕上有部分的左手拇指指紋,可是太小了,因為按鈕是隆起的。而且也糊掉了。安全帶鎖舌上可能也有,不過帶子沒法採集,硬塑膠,還有細小的顆粒,為了加強抓力。一定是因應法規。我們應該跟相關單位反應一下,他們這是在幫倒忙。」
「現在。」高個子說。「整晚開車,搭早上的班機。」
他在花市下了車,在擺滿了鮮花的攤販之間行進,進入一處販賣珍稀草木的潮濕過道,從另一端走出來時,他又換回了粉紅色襯衫,帽子和墨鏡也收了起來。
賈拉拉巴德現在是下午四點半,白色土屋裡正在喝茶。新的信差被帶進炎熱的小房間,是個女人,二十四歲,黑色長髮,茶色皮膚。她穿著白色探險襯衫,到處都有勾環和口袋,卡其長褲,沙漠靴。她在兩個男人面前立正站好,兩人仍坐在靠枕上。
白袍人說了句德語,聽不懂,但語調忿忿,顯然他聽得懂英語。古利茲曼說:「你說的就是我們的下一步,你朋友讓犯人定罪了嗎?」
信差說:「你們在等我。」
李奇晃過去看。車子很時尚,尤其是跟他的回收凱普瑞斯相比。而且完美無瑕,在燈光下熠熠生輝,跟無菌的環境極其搭配。他說:「這輛車子非常乾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