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李奇過街，走進了門。裡頭氤氳嘈雜。時間很晚了，可是可能還有六十個客人，大多是男人，三、四個人一群。有的坐，有的站，跟別的小團體摩肩接踵。窗下有軟墊長椅，都坐滿了，很像尖峰時段的地鐵。李奇穿過人群，態度溫和卻篤定，像暴動中的警用馬，客人大多立刻讓路，他們像是生意人，或是職員。有些是職場老鳥，有些混得不錯。李奇沒看見懷利，他也沒指望會碰上他。他的運氣向來很好，可也沒那麼好。他察覺到後面有人盯著他。遲來的反應。不是有人警告過我們要注意這樣的人嗎？

「算了。你們的命令是什麼？」

「可惜你猜錯了，我只是想盡量公平，沒道理讓你們受傷，要是你們的頭兒對我有意見．叫他自己出面。我會陪他出去走一走，我們會交換各自的觀點，這樣每個人都是贏家。」

他在排水溝上等了整整一分鐘，還是沒人出來。他豎起衣領抵擋夜晚的霧氣，邁步回飯店。他在轉角就看見戴高帽的人不見了。夜班結束了，大夜班開始了。他放慢腳步，掃描前方，老習慣。

「好。」歐洛茲科說。「我會問他們，還有別的事嗎？」

「能有多難呢？」

他從牆邊移開，分開人和_圖_書群，抬頭挺胸，像送葬隊伍一樣走得又直又慢，沒有人擋住他的去路，他一直走到了前門，門前堵著六個人，連條縫都不留。大概都三十幾歲，而且沒有一個是苗條的，但還是坐辦公桌的，他們的套裝在臀部和肘部都磨得發亮。他能看穿他們的肢體語言，他們決定要放他通過，然後他們會快速轉身，在他的背後散開，在潮濕閃亮的鵝卵石地面上。

李奇繼續走，並沒有特別盯著哪裡，但眼角一直留意那人。忽然前方的四線道馬路上有車開過來，明亮的車頭燈筆直照著他，既迅捷又炫目，一輛大型汽車急駛過鵝卵石地面。

「比利．巴伯跟吉米．李跟你說是誰賣給他們證件了嗎？」

「那我就得評估一大堆理論上的可能性了，其中之一就是你們想在人行道上鬧事，也可能根本就不是，可能我錯估你們了。可是為了謹慎，我也只好犯錯了，這你懂吧？這是我唯一合理的行動，所以別跟著我出去，也許你們只是想呼吸一口新鮮的空氣，可是為了謹慎而犯錯的意思是，我會把它當成是不懷好意的舉動。目前的北約教條是以強勢武力立即反應。我知道你們是個福利國家，可是醫院就是醫院，和*圖*書無論醫藥費是誰出的，這一點也不好玩。所以我的建議是坐下來，忘了這回事。」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為什麼你會說我的語言，我卻不會說你們的？」

「你怕我們。」

「你不是差點就逮到他了？」

「目前沒有。」

「放心吧，我們還是金童。」

「只要你逮住那傢伙。」

所以他端著咖啡走入人叢裡，選了一張被三個人占住的四人桌坐了下來。他們看著他，好像他是個不懂規矩的冒失鬼，然後三人別開臉，有的咳嗽，有的發話，表示改變話題了。而且也在品頭論足。李奇聽見了Arschloch，他聽過許多次吵架，知道意思是混蛋。可是他沒反應。只是喝光了咖啡，朝對面牆上的公用電話走去，投了硬幣，撥給歐洛茲科。

沒有人跟出來。

李奇硬是插入第一個跟第二個傢伙之間，拉開了門，放開手，在門向後旋時兩大步就走了出去，立刻轉身。

對街的門口有個人，幾乎看不見。但是隔了兩家店面有藥局的綠色招牌，柔柔地照亮了他的側面。他穿著黑色連帽大衣，戴著頂巴伐利亞帽，帽帶上可能還插了根羽毛。他正在監視飯店，無庸置疑。他面對著飯店，躲在門口一角。https://www.hetubook.com.com白人，略顯壯碩，可能六呎高，兩百一十磅。看不出年紀。

李奇說：「怎麼了？」

「不。」

李奇照辦。

「酒吧就是那些傢伙會面的地方？」

「好，跟比利．巴伯和吉米．李說我們不在乎他們是跟誰買的證件，跟他們說我們不問了，但是要他們回答一個簡單的問題。他們給我的印象是新姓名是他們自己挑的，其中一個說唸起來好聽。問他們是不是真的。他們真的可以想挑哪個名字就挑哪個名字？」

「是他們非正式的總部。」

他繞了一圈之後走到了吧台，硬插了進去，等酒保來招呼。兩個酒保都是男性，兩個腰上都繫著沉重的帆布圍裙。有個瞥了他一眼，李奇要了杯黑咖啡，那傢伙啟動一台濃縮咖啡機，再回頭來收錢，李奇沒問他問題，人生可不像連續劇。酒保可不是抓耙仔，他們又不傻。誰比較重要，是每個晚上都得應付的六十個客人，還是那個壓根兒就沒見過的獨行俠？

「我們看見懷利了。」

「上車。」古利茲曼說。

「他們不肯說，他們很害怕。背後是一個很大的犯罪集團，不是義大利人，是懷舊的德國人。他們有會員、有規章等等的。比起我來，比利．巴ｈｔｔps://ｗｗｗ.ｈｅｔｕboｏｋ.ｃｏm•ｃｏｍ伯跟吉米．李更怕他們。」

「最大的極右派，到目前為止只是紙上談兵，不過不可能一直持續下去。」

李奇抬頭一看。

沒有回答。

「我搞砸了，我沒料到信差是女的，活到老學到老。」

「我們有麻煩了嗎？」

一個人說：「會。」

李奇繼續走。可能是什麼外交保護小組，德國政府的好意。也許是他們發現辛克萊來了，也可能是畢夏的人馬，領事館的人，某個文化事務的三等次官，口袋裡還有指節銅套，從前的系統訓練出來的。

「命令？」

他找到了酒吧所在的那條街。克拉博第一次看見懷利的地方。比利．巴伯和吉米．李盜賣貝瑞塔手槍的地方，販賣德國身分證的地方。他停在四十碼外，從某個角度打量酒吧。一樓是石造建築，門在中間，門面是木板，打磨得很光亮。小小的窗戶，掛著蕾絲窗帘，還有一串串的紙旗。燈光亮著，晚上看來溫煦宜人。

李奇繞過戴高帽的人，邁步向前。現在是當地時間的午夜，街燈亮了，商店也都把店面的燈光調低，公寓沒窗帘的窗戶透出藍色的電視光芒，所以馬路一點也不暗，他繞著隨便兩條街走了個八字形，沒看到有人跟蹤。或在他前方，或躲在暗處。或在他和*圖*書前方，或躲在暗處。這只是例行的預防措施，老習慣了。他三十五歲，還能活到現在，一定有它的道理。

「他們到底是誰？」

李奇說：「沒有，只要我逮到那傢伙。」

汽車在他身旁停住，是輛賓士，賓士公務車，古利茲曼。他把乘客座的窗按下去，說：「上車，我一直在找你，我猜你一定是在睡覺，把電話線拔掉了，我正要來把你叫醒。」

歐洛茲科說：「我們有麻煩了嗎？」

「那現在呢？」

門口的那人消失了。

「嗄？」

李奇說：「會說英語嗎？」

「我要是想要鸚鵡，我會去寵物店。有人吩咐了你們，告訴我是什麼。」

李奇掛上了電話，轉身看著酒吧，這時已經有很多人盯著他了，話已經傳開了。臨街的門聚了一群人，後門也一樣，兩幫人都盯著他，等著他。也就是說打鬥會在戶外，他會離開，而他們會尾隨，如果開打的話，但不是百分之百肯定。這些人的地位大多高於一般人，比平均年紀大一點，比平均體重多一點，心臟病隨時都會找上他們。對他們多數來說，謹慎比蠻勇理智，而那些例外就不值得擔心了。他們較年輕，體能稍好，可也是坐辦公桌的，不值得擔心。李奇可是街頭鬥毆的好手，主要是因為他喜歡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