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那他們就得要海運,我們浪費了一天,假設錯誤,懷利根本就沒有出城。東西又大又重,需要大型廂型貨車,開車不是把貨弄出德國的最佳途徑,他們又不能一路開到華盛頓或紐約或倫敦,最終還是要靠海運。」
她說:「他會把貨弄上船。」
他把連身裙從她的肩上撥開,衣服落下,卡住,再掉落,堆在她的腳邊。
「我是這麼覺得。」
他兩隻拇指勾住她的褲|襪褲腰。
領事館房間的電話響了,古利茲曼。他說:「飯店停車場出事了,就是那個妓|女消失的那家。有槍聲,然後一輛車爆炸,再來又有兩輛。火勢控制住了,因為天花板有灑水器和消防泡沫,可是我們沒辦法靠近,得等我們確認沒有槍手才行。」
「在德國嗎?」
她在等他,站在房間中央,穿著她的黑色連身裙,戴著她的珍珠項鍊,穿著她的絲|襪,皮鞋,頭髮沒有梳。
六呎高,六呎寬,十二呎長。很堅固,用的是紋路細密的軟木,非常筆直,曾經是淺色的,現在因為年代久遠而變成了菸草琥珀色。這是五角大廈在一九五〇年代實驗的標準貨櫃系統的原型。是遺物,是一件歷史。箱子上到處都有褪色的噴漆白色數字。
不妙。
太脆弱了。
合理。
她說。「會是明天嗎?」
他說:「私事還是公事?」
「他們打算等多久才進去?」
他說:「明天再說。」
條板箱裡的空氣很不新鮮。舊木頭、舊帆布、舊灰塵、舊世界。內容物就跟阿諾伯伯跟他說的一樣,在多年之前,十件一模一樣的物件,完全一樣。每一個都重五十五磅,每個都裝在運輸袋裡,阿諾伯伯說這是H-912。懷利每個地方都記得,運輸袋上到處是皮帶,方便抓提,方便,滑動,拖拉。一次一個,從舊卡車弄到新卡車上,一路順利。一個挨著一個,從最裡面的角落開始。
「我開始以為他根本就沒離開過了,他現在就可以移動卡車,你應該把人手派到街上去。」
接著是停頓,歇口氣,再回去搬另一個。
「和-圖-書那是裝置。」李奇說。
正說著,電話響了,又是古利茲曼。他說:「停車場沒有人,只有三輛焚毀的汽車,仍在冒煙,到處是彈孔,太扯了。」
將近四十分鐘,時間很長。他走向角落,冒險看了看鵝卵石街道,一直看到金屬橋,大馬路上車來車往。從左到右,從右到左,速度正常,沒有警笛,沒有急煞的輪胎聲,沒有警示燈。
「我不認為是他們。」
「一支有護甲的單位正在路上,大概三十分鐘吧。」
她說:「你在想什麼?」
「可能是荷瑞斯.懷利。他現在的行程很緊湊,可能需要聲東擊西,你應該把一半的人手派到街道上。」
箱子總重六百多磅,沒有堆高機是移動不了的,而他已經沒有堆高機了。他從袋子裡拿出了一把平口螺絲起子,老式的,跟條板箱一樣。箱子有鈕釦大小的螺絲,末端的蓋板周長每隔六吋就有一顆螺絲,總共四十四顆,可能是由某家研發公司研究出來的結果。某個穿套裝的傢伙拿了一張大支票,只因為他說多一點比較好,結果大家都很高興。五角大廈保住了他們的屁股,螺絲供應商財源滾滾,跟搶錢一樣,搞不好一根螺絲釘開口要一塊錢,軍事規格。
她向後仰。
他說:「眼下這一刻還不要。」
接著他在其他部分噴上了灰色,讓色調沉靜一點,給車子加點年紀。他往後站,噴漆的氣體害他有點頭重腳輕,不過他很滿意。卡車不再是一輛白色新車,而是一件都市的垃圾,不再值得路過的人多看一眼。不過並不會有人路過,每個人都跑到飯店去了,那裡會擠滿了警察和各種圍觀的人,消防隊員和霹靂小組會在中央,因為有手槍子彈和汽油的火焰。然後是各種的安全措施,東張西望的人,想趁機出名的人。我就在那邊,子彈在我的頭頂上亂飛。
他說:「等他拿到了錢。」
「我們不喜歡那種聲音,可能是彈藥爆燃,某種的拖延機制。你得考慮有人使用定時
hetubook•com•com器也就是說嫌犯早就走了,並不在現場。」稍後畢夏的機場巴士把他們送回了飯店,眾人各自回房。李奇聽見尼利的房門關上,再來是辛克萊的。一分鐘後,她打内線電話過來,說:「我們何時該求援?」
「幾時?」
「你能給我幾輛便衣警車嗎?」
「政治上沒有意義。」
他吻了她,悠然漫長,然後繞到她後面。她向後仰,靠著他。
胸罩也落在衣服上。
懷利摘掉了門中央鐵扣上的掛鎖,再打開上頭的門栓,底下的門栓,把門用力拉開,鑽了進去。他很平靜,眼前還有一些簡單的機械工作,首先要裝上車牌。他把租來的貨車的新車牌摘下來,換上寶馬的車牌。接著他拿出了噴漆,在五金行買的,濃豔的綠、黃、橙、紅、銀。他在車身上噴了大大的縮寫字母,他自己的,只為了他自己爽,但是倒過來就變成WH,字母胖得像氣球,就跟在地鐵車廂裡看到的一樣。他用銀色給字母加上明暗,在背景隨意噴了渦紋,再加上一個胖胖的S和胖胖的L,像第二個畫家的簽名,其實不是,那是舒格蘭的縮寫,就在卡車上,因為有何不可?那是他的家鄉,也是他要去的地方。
她暖烘烘的。
他回到領事館,夜間警衛讓他進去。尼利一見他就跟他說聯席會議已經命令漢斯沃茲少將過來了。他搭乘達美航空,夜班飛機,從亞特蘭大直飛,早晨領事館會派車去接他。
他一手拿著檔案夾,另一手拖動十號。他把十號豎在九號旁,把檔案夾嵌在縫隙裡,再把木板橋拖進舊貨車裡,從外面把新貨車的捲門拉下。側身繞過空的條板箱,爬出舊貨車的駕駛艙,急急繞過去,爬上新貨車,發動了引擎,向前駛,再倒車,直到有足夠轉彎的空間,再把車頭掉向外,偏右側,然後他關掉引擎,鎖好門。他收拾好帆布袋,關上對開門,拴好門栓,扣上鐵扣,掛上鎖。
「你不覺得嗎?」
李奇走在進入聖喬治社區的半途中,繞著湖彎向西邊,他沒看hetubook.com.com見什麼可疑的東西。有汽車,卻沒有一輛載著懷利。有行人,落單的,成群的,沒有一個是懷利。最後他停在路口,大馬路筆直通往聖保利,左拐的路狹窄,通向一條四四方方的金屬橋。他看見了鵝卵石,月光映在黑色的水面上。一片靜謐,毫無動靜。
「好吧。」李奇說。「祝你好運。」
「你要過來跟我說嗎?」
他放棄了,轉身往回走。在家裡的人正在看電視,幾百個房間都閃著藍光,無疑是現場報導,手槍子彈是很聰明的一招,爆炸還可以說是意外,槍聲就難自圓其說了,是轉移注意的手法,套用教科書的,他們計畫了一年。
裡頭有個條板箱。
笨拙的拇指。
李奇不出聲。
「我活在希望中。」
李奇向南走向内阿爾斯特湖。全城安靜,沒有騷動。這是經一事、長一智的反應。歐洲到處在爆炸,派系、團體、人民軍。喧鬧個一兩天,就有另一件事發生。他轉向東,到水邊,繞著湖走。他距離懷利住的地方兩哩,那邊沒有可以停一輛廂型貨車卻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可是藏在不遠處才合理,但遠近是個相對的概念。地圖上畫一圈實際上卻是很大的一個範圍,有的區域是水,大多數是陸地。而李奇卻只能隨機搜查一小片土地,不過也總比什麼都不做要強,散步比坐著感覺要好多了,所以他散步。
懷利動起了手來。
古利茲曼掛斷了電話,沒說再見。
她說:「不知道。」
「有可能。」
「你每天都這麼說。」
她說:「比較可能是華盛頓特區,或是紐約,倫敦也有可能。」
「會是誰呢?」
他讓她前彎一吋,找到了她的拉鍊,就在她的頸後。金屬的淚滴狀。小小的,卻鑄造得很完美,品質很高。他拉下拉鍊,拉過了她的胸罩,她的背。
「我也是,可是你也知道,今晚會非常漫長,市長辦公室什麼也不知道。」
他回到條板箱前,再鑽到最裡面,拖九號。拖出來,過木板橋,和_圖_書進貨車,一氣呵成。他喘口氣,再回去拖十號,最後一個了。他把十號從板壁拉開,本子就在那裡,就在阿諾伯伯說的地方,是一份卡其色檔案夾,有紅色條紋,放在薄薄的三合板做的容器裡,挖了一個半月形,方便打開。可能是學徒的作品,在多年之前。在條板箱工廠。檔案夾裡是打字稿的複印本,以銅夾夾住,年代久遠,銅夾的顏色都黯淡了。
他脫下了她的褲|襪。
她說:「先公後私。」
再十二個小時瑞士銀行就營業了。
「絕對是銀星勳章。」尼利說。「發生了爆炸和槍擊,他會說是戰區。」
他沒吭聲。
他又讓她向前彎,只彎了一吋,解開了她的胸罩,雙手貼住她的肩,推掉胸罩帶。
他脫掉了T恤。
還有內褲。
她踢掉了皮鞋,轉身面對他。一|絲|不|掛,只戴著珍珠項鍊,好美。
他捧住她的乳|房。
他把對開門徹底打開,然後爬上車,發動了貨車,倒車出來,繞了個圈,來來回回地看確認是排成了完美的一直線。他看著後照鏡,緩緩倒車,非常緩慢,後保險桿碰到了舊卡車的後保險桿,這才拉手煞車,關掉引擎,從駕駛座爬向上貨區,從裡面把捲門向上收。舊卡車的後門就在他眼前,只隔個一吋。他打開後車門,從外面把捲門收起來。
李奇說:「你們覺得槍手還在裡面?」
他掛斷了電話。沒有人開口。
「你覺得他回城了?」
她說:「我們何時該求援?」
她又像個女牛仔一樣,但這一次是倒著騎,背對著他,從視覺上來說有種複雜的加減平衡效果,整體而言一點也不形成阻礙,他覺得像個心裡偷著樂的旁觀者。她是打算要玩大的,這點很明顯,他沒問題,怎麼樣都行,只要能讓你消磨長夜就行。
她向後仰,轉過頭,吻他的胸膛。
「不可能,這是政府的規章,市中心發生m.hetubook.com•com了槍擊與爆炸,由不得我作主。他們規劃了一年了,市長辦公室在發號施令,我們只能照章行事。」
「誰?」
他吸口氣,轉動了一下痠痛的肩膀,回頭工作,把八號從條板箱裡頭往外拖,拖到箱子口,再拖過舊卡車最後的一碼,拖過木板,動作很慢很慢,像鋸子一樣來回挪動,最後在中央放穩,再往新貨車裡拉,把它豎在七號旁邊。
「如果是別人那就太巧合了。」
她說:「你的褲子。」
他說:「他們計畫把買的東西用在哪裡?」
「恐怕不可能。我正預備要聽簡報,照這個速度可能得等到明天,已經有人說停車場的角落就靠近飯店廚房,所以我們應該要查一查保護動物的激進份子,他們可能是為了鵝肝和關在籠子裡的小牛在抗議。」
「是,長官。」他說。
「這件事由市長辦公室主導,他們可不知道前面的事。」
四十四顆螺絲釘花了他不到二十分鐘的時間,外加他的前臂肌肉痠痛。不過木板卸下來了,他把它放平,架在兩輛貨車之間。平坦的表面,從這輛貨車到那輛貨車,一如事前的計畫,他什麼都想到了。
他說:「懷利把家具貨車直接開來這裡,七個月前。即使他並沒有在這裡駐紮。他選擇漢堡是因為這裡是個港口,歐洲第二大港,號稱是通往世界的門戶。」
「明天。」
五十磅可不輕,尤其是得一次又一次搬運。懷利搬了七趟之後喘得厲害,腰都打不直了,他停下來歇口氣,可能是緊張的緣故,這只是簡單的機械工作,卻是關鍵所在。曝光率最大的一刻,而且還不僅是一刻,已經將近半小時了,舊船塢的水銀燈已經亮了,而兩輛車尾接車尾的貨車就像兩輛汽車在雞|奸,不時還搖晃碰撞呻|吟,而且一半的車身還始終裸|露在一處荒廢了三十年的殘敗棚屋外。
李奇說:「我去散個步。」
他拎起袋子,取道天橋,從這個碼頭到那個碼頭,一路走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