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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常

作者:桐野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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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裸子植物群 四

第二章 裸子植物群

「為什麼會被欺負?」
美鶴終於忍不住插嘴。果然,指甲敲擊門牙的聲音又像啄木鳥般急急響起。「她媽媽才剛去世耶,不相關的事妳不要問了啦。」
得寸進尺的學生催促她。
可是,做母親的卻對美鶴的話充耳不聞。
「當然是因為我開酒廊。」
我本來想接著說:妳對自己的母親已經恩斷情絕了吧,可是美鶴臉一歪。
「妳母親去世了?」
「五十歲左右。應該才四十八吧。」
「對不起喔,我媽太失禮了。別看她那樣,其實她一定也怕妳難過。」
我毫無誠意地說。和惠鬆了一口氣似地兩眼發光。
「妳不像啦。」某人叫道,全班轟然大笑。
這時,後面傳來車子啪啪駛過水漥的聲音。我怕被水濺到,連忙逃到棉被店的屋簷下等待車子通過。那是一輛附近難得一見,像政府高官坐的那種超大型黑頭車。對,就是那種什麼總統級的座車。現任的P區區長也有一輛,所以連我也知道。那輛車在我旁邊猛然停住,車窗緩緩開啟。
這個人真的是美鶴的母親?如果真是這樣,那她比家母還糟。我懷著失望,來回比對著她和美鶴的臉。美鶴察覺我的視線仰起了臉,我們四目相對。美鶴認命似地搖搖頭。她母親露出和美鶴完全不像的細小牙齒對我一笑:

「下次叫妳外公來我店裡。我會特價優待。就是車站前的『藍河(Blue River)』」。
「要不要去我家?」
「媽咪,這又不關妳的事。」
「噢?那妳加油。」
「說急倒也不急啦。」
「做什麼?」
一點也沒錯。美鶴的母親說中了我的心情,甚至令我很感激她。
我一邊用手帕擦拭書包的水滴一邊毫無誠意地回答,心裡為及時趕上看戲鬆了一口氣。
雖然她的致詞無趣到難以置信的地步,全班卻響起一片拍手和口哨聲。連隔壁班的老師都跑過來看發生了什麼事。對,沒有人是真心被感動。小花被學生嘲弄、看不起、當成玩具,自己卻沒察覺,真是個笨得令人羨慕的老師。不過,這也正是在這所學校混得好的秘訣。
「我知道。」
「那妳媽是日本人?妳是日本跟哪裡的混血?」
「妳真是個怪人。」美鶴霎時看著我的臉,但她發現有朋友對著她揮手連忙準備過去。「我該走了。」
傾盆大雨中,我抱著必死的決心一路走向公車站牌。微微傾斜的柏油路邊上,雨水彷彿要鑿穿水路般洶湧流過,如果有人不小心一腳踩進去,八成會立刻連小腿肚都溼透。
她的聲音低沉沙啞,廳起來很刺耳。
「我剛才接到電話,我媽死了。」美鶴臉色一暗,手指捏著嘴唇彷彿巴不得把自己失言的嘴巴扔掉。遲早,她的老習慣,用指甲扣扣敲著大門牙的動作又會出現吧。我決心和美鶴戰鬥。沒想到,美鶴卻徹底投降了。
我不知道家母正確的歲數。
我的揶揄,令她母親困惑地側首不解。她開口說了些什麼,可是美鶴正好用力關上車門所以我沒聽見。我站住腳正想撐開摺疊傘, 美鶴已把傘撐過來替我遮雨。進入市區後,雨勢有點變小了。
「妳真的不在乎妳媽自殺嗎?」
「沒關係。反正遲早要分開。」
我沒回答,只是回看著美鶴的眼睛。美鶴的眼中洋溢著我從未見過的惡意,惡魔出現了。我覺得似乎逮到了美鶴的小辮子,但美鶴也許是為這樣的自己感到羞恥吧,立刻垂下了臉。
「不可能。她已經走了。」
「那,跟我差不多嘛是怎麼死的?」
「各位同學早。」小花用略帶鼻音的聲音快速打招呼,悠哉地望著外面。雨勢又開始變強了,呈現出暴風雨的樣貌。
和*圖*書妳好酷。真帥。」
不過,我最討厭的,是我又要被怪物百合子搶去大家的注意。是的,百合子的美貌冒犯了我。百合子驚人的美貌會令每個見到她的人都感到驚異和不安,她是個光是活著就讓人毛骨悚然的小孩,這實在很不可思議。百合子比任何人都美,可是,卻也比任何人都醜。只要有百合子在,我的感情就會倏而爬到高山頂點倏而跌落深山谷底,沒有片刻安穩。所以我恨死百合子了。無意間,我想起了自殺的家母。
「喂,妳跟那個美鶴交情不錯吧。能不能叫她一起來?」
她母親把車子停在校門正前方。雖然也有很多人是家裡開車送來上學的,可是大家都避開校門停在遠處。然而,美鶴的母親卻直接停在氣派的石製校門前,刻意挑起上學學生們的好奇眼光。她這等於是故意挖美鶴的舊瘡疤。我向美鶴母親道謝後,她說:
「真稀奇。住這裡也能考進那所學校。」
我一把揪住美鶴的制服襯衫。美鶴轉過頭。
「那些人拿著當寶的筆記,原來不是妳真正的筆記啊。」
「你們怎麼知道我的生日?」
雨水從傘上滑落,弄濕了車子地板。地上雖然鋪著灰色的厚地毯,但早已到處留下飲料潑灑的黑色汙漬,給人一種污穢的印象。
「我全明白了。」
「妳外公是日本人吧?」
「妳也要幫我說話喔。」
「說妳的意見是正確的就行了吧。」
「優等生果然很忙啊。」
拉砲砰砰響起,拍手夾雜著歡呼。和惠彷彿被拉砲的聲音擊中似地頹然坐下,還搞不清狀況的外部生也跟著拍起手。一個頭髮向外捲出大|波浪、髮型可愛的女生把藏在背後的攻瑰花束獻給小花。
「老實說,我也是今天過生日。」
真不知道我怎會讓美鶴的母親這麼感興趣。不過,我逐漸發現美鶴母親的問題讓我覺得很舒服。因為,這些問題其實每個人都想問卻從來不問。
「好吧。我支持妳。」
和惠的個性極為好強。一感到被美鶴和我拒絕,立刻就暴露出情緒。我也賭氣地說:
「對。」
和惠窺伺著我的眼睛,鑲著黑睫毛的小眼睛正凝視著我。我回看著和惠的眼睛,看著看著忍不住討厭起和惠。怎麼會有這麼老實的笨蛋,和惠遲早也會成為欺負的對象吧。即使不會像國中部欺負人那樣帶著幼稚的激|情,但我敢確定,她在這個學校絕對難以生存。不過,我不想阻止。因為和惠愈脫線,我和美鶴就愈能思考不同的生存方式。您覺得這種想法很令人討厭,是吧。可是對我來說,世界本來就是這樣。
「那,妳也不用去無所謂。」
我朝美鶴看去,美鶴正笑咪|咪地雙手合在胸前,凝視著小花。察覺到我的視線後美鶴扭過頭來,下巴往上一抬示意叫我笑。我覺得好像和美鶴成了共犯心裡很高興。和惠看起來洩氣極了。雖說事出意外,但封鎖和惠氣勢的,到頭來還是啦啦隊。
我是不清楚,不過那間店好像是大眾化的連鎖性酒廊之類的。
上課的預備鐘響起。招呼美鶴的同班同學早已不見人影。班會也差不多要開始了。我們連忙奔向教室。不過,我還是不明白這麼可愛的美鶴怎麼會被欺負。
「瑞士跟日本。」
「欸,找問妳。妳該不會是混血兒吧?」
「媽咪,這樣太沒禮貌了。」
她母親代她回答,車子進入首都高速公路。前面開始塞車。美鶴默默地垂著頭,隨著學校逐漸接近,我凝視著那張越來越蒼白透明的臉。
聽起來好像小學生的生日會,但不可否認的是,也讓我有種奇妙的感慨:又是母親啊。您說,不是嗎?接獲消息得知自己母親死亡的那一天https://m•hetubook•com•com,先是見到美鶴的母親,現在居然又要去和惠家見和惠的母親。
「自殺。」
我斜眼旁觀和惠深呼吸一口氣站起來。小花用驚訝的表情看著和惠。上吧。快說。我不停默念著,企圖用肉眼看不見的力量推和惠一把。終於,和惠用喉嚨卡著痰的聲音說:
「是的。」
和惠大概是想起了班會時的屈辱吧,露出苦澀的表情。和惠想提出入隊歧視問題,光聽她開頭那幾句話大家已經充分明白了。這時候,啦啦隊可能已經傳遍了,今後恐怕也會被當作笑話在內部生之間廣為流傳,變成一種傳說吧。和惠都已經快變成第二個美鶴了,卻還不知道美鶴被欺負過的事。這時和惠的嘴裡,突然冒出美鶴的名字。
我連忙收起傘,反射性地上了車。寬敞的車內開著冷氣甚至會冷,但卻飄散著廉價的芳香劑香味。我起先還以為她連司機都有,沒想到,開車的是個披頭散髮的歐巴桑。歐巴桑扭過頭看著我的臉。
美鶴的母親從駕駛座轉過身,不當一回事地用破嗓子問我。看來這場戰鬥似乎由做母親的接手了。她母親的說話方式很粗魯,和外公身邊那些人一模一樣。那些人率直且毫不修飾,注重實質勝過名聲。
美鶴不好意思地壓低聲音。可是,語調中卻洋溢著愉快的絃外之音。
「Happy birthday to You——」
「那,等我一發言,妳就舉手。」
「重點是,她討厭妳。」
那天放學後,我收好書包走到外面。早上的暴雨恍如一場夢,眼前只見無垠藍天,這是個拿傘都嫌麻煩的夏日黃昏。我想起百合子即將回國,便懷著憂鬱的心情步向車站。
不知是何時準備好的。他們從紙袋裡取出罐裝可樂,發給每人一罐。
她母親嘲笑似地說道,不過她好像並無惡意。美鶴在我耳邊低聲說:
我已聽美觀說過她母親要她隱瞞住在P區的事,所以非常意外。我本來以為她會是個更虛榮的人。美鶴當下就察覺了我的想法展開反擊。
比我矮了十五公分的美鶴從傘下仰望答我。
「等一下。」
她母親一邊粗魯地打亮方向燈一邊自言自語。
「呃,有件事我想跟大家討論下。是關於社團。」
「我媽叫我邀請Q女高的同學。」
「妳說被欺負的時候採取了武裝,是怎麼做的?」
「無所謂。因為我覺得她老早就已離開我了。」
「妳今天急著回家嗎?」
美鶴八成要去補習班吧。她一放學就走了。
「為什麼?」
「要不要坐我的車?」從窗口|射進的雨水令美鶴皺眉。美鶴對著驚訝之下一時難以決定的我招手:「快點快點。」
我的謊言讓和惠不知該怎麼反應地垂下了頭。
「這什麼意思?」
我不禁噗嗤一笑。美鶴曖昧微笑著聳聳肩膀。
美鶴用冷靜的口吻說道。我點點頭表示我能夠理解。不,我不認為美鶴的母親是討厭的人或太軟弱。我很清楚,她只是不符合美鶴的理想而已,這點我也是。小孩無法選擇母親。因此,美鶴對於國中時遭受欺負採取的武裝,其實也是她對自己母親的一種武裝吧。見過美鶴的母親後,我更了解美鶴了。不過話說回來,在家母自殺的這一天認識美鶴的母親,也算是一種緣分。這點我遲早會告訴您。美鶴一臉擔心地問:
「謝謝。這次我能帶你們這一班,我感到很光榮。獨立和自尊心。我相信這個教育一定會在各位的將來派上用場,各位的確是天之驕女。不過,正因為條件比別人優越,才能獨立自主培養出自尊心。還請大家在這個班上自由自在地努力求學。」
藍色的摺疊傘吸飽了水分m.hetubook•com.com變得沉甸甸。雨水沿著傘柄流下浸濕我的手腕,從制服襯衫的袖口一路延伸至手臂內側。有種冰冷的觸感。我平時搭的那班公車緩緩從我背後駛過,逐漸遠去。我目送著被乘客的呼吸染成白濛濛的車窗。可以想像在潮濕的車內會有多不舒服。
「我是說妳媽咪。」
緊接著是大合唱。帶頭唱的,主要是內部生,而且是從國小部唸起的學生們。小花站在講台前笑彎了腰。
「母親自殺了當小孩的也會無地自容耶。」
小花歪著脖子彷彿在猜疑「會是什麼事呢」。一臉不安的和惠朝我瞄了一眼,但我卻故作不知地托著腮幫子。這時,啦啦隊的學生突然跑到小花面前。和惠當下呆若木雞。那個學生在小花面前站定後,便開始唱歌:
「妳明白什麼?」
「妳哭了?」
「早。關於那件事,我打算今天說。」
「因為媽咪來參觀教學。」美鶴沒看著我,冷靜地說。「媽咪在家長會上是這麼打招呼的:『小女能如願成為Q學園的一份子我很高興。』她還說:『當初小女也曾報考國小部但是沒考取,至少讓她從國中部唸起是我的夢想,敦促她拼命唸書總算值得了,還請各位今後好好跟她做朋友。』聽起來只是很普通的客氣話吧?可是,從隔天起,我就成了獵物。一早,黑板上就畫著媽咪的畫。畫的是她穿著花俏的紅套裝戴著鑽戒,不停鞠躬哈腰的樣子。旁邊還寫上『Q的一份子』。換句話說,不管是從國小部入學或是國中部,總之我們這種家庭絕不可能成為一份子。」
「我認為那些人,看到我這麼不起眼的東方人居然生出百合子這麼美麗的小孩,似乎很不悅。」
「因為我外公不愛|女|人愛盆栽。」
不曉得下一班公車是幾點,大概趕不上班會了吧。不過我已經毫不在乎這種瑣事了。百合子在電話中說的話仍在我腦中盤旋不去,我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怎麼辦?怎麼辦?
「噢?那真是恭喜妳。」
「可是,這樣妳不是被利用了嗎?妳何必對欺負妳的人這麼好心。」
「我的筆記抄得更正確。換句話說,我做了雙份筆記。借給大家的那份,只寫了一點點重要的東西。反正,那些人也不會發現。」
「帥呆了。」
考試的時候,我的確曾多次目擊內部生在互相交換抄筆記。我還在內心深感不可思議,懷疑到底是誰做這麼奇特的事。高中部的入學者照理說光忙自己的事都來不及了,更何況,她們原本就是從激烈競爭勝出才進來的,不可能會去幫助競爭對手。
我若無其事地問美鶴:
「那邊有盆栽嗎?」
和惠把嘴巴湊到我耳邊,散發出一股酸酸甜甜的汗臭味。
「我才不會呢。」她母親轉頭說。「因為她啊,看起來就很堅強。我們家美鶴只會K書很討人嫌吧,還說什麼要唸東大醫學系咧。這孩子就是好強。整天只想著不能輸、不能被人笑話。說不喜歡這裡要另租公寓的也是她。她唸國中部的時候,被欺負得很慘所以現在都武裝自己。其實她根本不需要這樣。」
「妳就是住在P區國宅的小孩?」
應該說,我非常失望,但我只是默默點頭。和惠拍著我的肩。
和惠膽怯地環視了一圈班上同學。認真的外部生都坐在位子上等導師來,內部生則在後面擠成一團說悄悄話。
美鶴第一次仰望我的臉。由於撐的是紅傘,美鶴的臉龐染上淺淺的櫻紅,看起來非常幸福。
美鶴一邊用手帕替我擦著濡濕的制服一邊告誡。她母親既沒道歉也沒笑,逕自凝視著前方的信號燈。這就是美鶴的母親嗎?我向來對人際關係尤其是遺傳基因的作用很好奇,所以用心觀察美鶴和圖書的母親有哪點和美鶴相似。她的頭髮燙很久了也長長了而且疏於保養,茶色肌膚毫無化妝。穿著與其說是家居服,更像是睡衣的灰色運動衣褲。看不見她的腳,但我猜一定是穿著短襪配拖鞋,要不就是骯髒的球鞋。
「偷偷告訴妳吧,我借給大家的筆記不是真的筆記。」
「好吧。」和惠安心地回座位去了,但我一點也不想聲援和惠。因為,是和惠自己妄想加入啦啦隊,自己要受傷的。等和惠發現我的背叛時她會怎麼樣呢?我期待著那一瞬間,忙著替自動鉛筆更換筆芯。
「老師,妳說句話嘛。」
我的眼前浮現美鶴母親捨去一切矯飾的自棄模樣。受到欺負傷害的,不是美鶴,其實是她母親。美鶴的母親一定不知道,這個小社會存在著不可動搖的森嚴階級。待她察覺時已然太遲,只好任人宰割直到被吃乾抹淨為止。美鶴雖然堅強地靠著頭腦熬了過來,做母親的卻連挽回的機會都得不到。美鶴的母親想必再也沒去參加過家長會吧。
「對。」
美鶴用指甲敲著大門牙。
我回頭一看,和惠正笨拙地跑過來。和惠穿著深藍色雨鞋,我看到後面的學生都互相用手肘戳來戮去在笑她。
「所以,妳來一下好嗎?我不能跟她說沒有人會來。」
美鶴的母親,是個捨棄了一切的人。所謂的一切,我如今才明白,可能是類似風評或社會名聲之類的東西。入學典禮時,我曾對Q女高的家長們驚鴻一瞥。整體來說他們很富裕,而且處心積慮散佈那種富裕。或者該說,他們藉著隱藏練出了一手招搖得很內斂的好本領。總之,那裡通用的共通語言就是富裕。
「對不起。妳母親今天才剛過世。」
家母走上絕路的原因,既不是受孤獨所苦,也不是因為家父的外遇,說不定是為了百合子的存在。一聽到百合子要回國,直到剛才我的腦中還有莫名的憤懣如激流般盤旋打轉,我恨家母為什麼要這麼快自殺,也憎惡外遇的家父。可是不知為什麼,此刻我突然哀憐起家母,第一次對她產生親近感。我的眼中浮現了淚水。對,我在雨中第一次為家母的死亡哭泣。說來您或許不相信,但我那時畢竟只有十六歲。我多少也曾有過這種多愁善感的感情。
可是,美鶴的母親不知是早已死心還是放棄了,完全與那種氣氛無緣。但她希起來也不像是從高中才考入的學生家長,不像是那種喜歡炫耀知性的上班族太太。美鶴的母親散發出的,是一種和富裕不同,而是更淺顯易懂的金錢、珠寶、房地產之類的世俗性幸福的氣息。
「欸,今天真是氣人耶。」
教室的門開了,導師走了進來。我們的導師,是被稱為「小花」的古典文學老師。她是個年近四十的獨身女性,總是穿著做工精細的深藍或灰色套裝配上白領襯衫,脖子掛著細細的珍珠項鍊。不管去哪裡都會隨身攜帶濃綠色皮革封面的記事本,素著一張毫無化妝的白臉。當然,她求學時從Q國小部一路直升大學,是以出身良好而自豪的Q學園土生土長的教師。和惠連忙跑回位子。我的眼睛無法離開和惠。
「我嚇了一跳。」小花把玫瑰花束抱在胸前一臉滿足。「不過,各位同學,謝謝你們。我今天就滿四十歲了。在年僅十五、六歲的各位看來,一定覺得我是個老得難以置信的歐巴桑吧。我也在這所學校就讀過。我高一的級任老師,當時年紀就跟現在的我一樣大。我那時覺得老師看起來好像歐巴桑,所以一想到你們八成也有同感我就覺得好心酸。」
「聽說傍晚就會放晴,不知是真是假。」
「什麼原因?該不會是更年期吧?」
「妳根本不了解國中部是怎和圖書麼欺負人的。那才恐怖呢。從國小部升上來的人已經同班六年了耶。她們想鞏固自己人的意識,所以會在國中部加入的新生中尋找欺負目標。一旦成為標的物,就死定了。等著妳的將是地獄般的校園生活。像我就整整一年都沒人肯跟我說話。會跟我交談的只有老師和福利社阿姨。連國中部的新生也跟著一起欺負我。她們這樣做的動機,是希望藉著欺負外部生,能夠和內部產生同化。」
百合子一定會嫌外公的廉價整髮劑很臭,為了外公心愛的盆栽佔地方而生氣,覺得國宅這種互助合作的生活很囉唆吧。而且,和週遭格格不入的百合子,不論是在國宅或附近的商店街,一定都會引起異樣的注意。我和外公過得好好的生活將會分崩離析,外公說不定又會跑去犯罪。
「那,妳該守喪吧。可以請假為什麼還來上學?」
「為了慶祝小花第四十次生日,我們大家一起乾杯吧。」
「對。」
無處可去的百合子如果回到日本來,我們姊妹又得一起生活。我家是個極端缺乏親戚的家庭,百合子若要找棲身之處也只有外公這裡。那麼狹小的房子,居然得和百合子一起住。我光是用想的都要起雞皮疙瘩。早上醒來時旁邊的被窩會睡著百合子,她將用那黯淡無光的眼眸看著我,還得和外公、百合子三人一起吃著紅茶配果醬土司的早餐……
「我媽很奇怪吧,喜歡偽裝壞人。我啊,最討厭她那樣了。尤其是還自己主動說出討厭的事,妳不覺得這種人很軟弱嗎?」
「我真是受不了,那些人的臉皮之厚。明明欺負了人家,居然還以為人家出借筆記是應該的。為了對抗這種不知羞恥,我只好主動提議做交易。我願意出借筆記,交換條件是不能再欺負我。那些人立刻就答應了。她們一發現我不是只會乖乖受欺負的軟弱蟲,還有利用的價值,就馬上把目標轉到別的女生身上了。」
「我能體會。我也早就跟媽咪訣別了,現在只是那樣利用她罷了。」
「那也犯不著冒著這麼大的雨勉強出門吧。」
「那妳怎麼會變成標的物?」
理由是為了和惠的入隊歧視問題。可是,又不方便多說,所以我緘默不語。她母親似乎立刻對守喪的事失去關心。
「哎呀,我好高興。」
「對不起。」
「等一下。」
「請拉開拉環。好,老師。祝妳生日快樂!」
「欸,聽說妳跟外公一起住,是吧。」
「太好了。妳要怎麼說?」
「不知道。」
「我那時候啊,」美鶴為了和我說話,做手勢叫同學們先走。「是借筆記給她們。」
「我偏要去。」
想必也有學生感到困惑:這樣做真的好嗎?可是,大家都深怕落於人後似地拚命裝出開心的樣子。我向來最怕喝黏答答的液體,無奈之下也只好湊到嘴邊喝下去。鈍重的氣泡彈到舌上,牙齒滑滑的。和惠被屈辱氣歪了臉,就像吃營養午餐時勉強喝牛奶的小孩一樣,一口氣喝個精光。
我毫不留情地說。和惠的語氣似乎很遺憾:
「因為今天早上我想上學。」
「她多大年紀?」
她母親指著擋風玻璃前方。滂沱大雨使得所有的車輛都慢速行駛。她母親從後照鏡望著我的臉。凹陷刻薄的眼睛巨細靡遺地觀察著我。
美鶴高興地笑了。我們兩人都發現,我和美鶴之間,萌生了一種只有我們才知道的微妙感情。從那天起我開始對美鶴抱著淡淡的戀情。
我比動作慢條斯理的美鶴搶先一步進入教室後,立刻尋找和惠。和惠略顯蒼白,表情緊張,正睨視著黑板。和惠一認出我立刻站起來。踩著熟悉的不自在腳步來到我的位子。
「對。不過,我母親是死在國外,我待在家裡也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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