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裸子植物群
五
看樣子,他好像已經看穿了我的本質。不知不覺中,我和他開始為了對和惠的影響力進行角力戰。
「妳喜歡妳妹妹嗎?」
「那,妳是全家的希望之星囉?」
「不好意思,我想打個國際電話到瑞士。因為發生了緊急要事。」
一個苛刻的男聲回答。她父親在,我抱著期待推開門。
「那妳媽呢?」
泛黃的燈光中,徒有牆板惹眼的樸素狹小起居室內,和惠的妹妹、母親、還有坐在電視機前沙發上的中年男人一起看著我。正面的餐具櫃裡,只有超市賣的那種廉價餐具。餐桌和椅子、沙發組都是夾板做的便宜貨。Q女高的人如果看到了,肯定會嘲笑他們。
「瞧妳說得好像已經戰勝人生似的」
「與其說煽動,或許該說是提議吧。」
她父親的眼中,企圖征服對手的光芒變得更強,我有點暈眩。起先他說得很委婉。
過了一星期,家父打電話來告訴我喪禮已經順利結束,在伯思做了墳墓。可是百合子卻毫無音訊。我一廂情願地認定百合子一定打消了回國計畫,不禁欣喜不已。沒想到,就在過幾天便要放暑假的一個炎熱傍晚,意想不到的人物打了電話來,是強森的妻子麻沙美。小木屋一別後,已有三年未見。
家父完全沒讓我知道,他在瑞士到底受過什麼教育。
「他吩咐我不能說出去。」
「回國時記得通知我。」
先吃完的和惠,連黝黑的蕎麥麵醬汁都喝得一滴不剩。我突然失去食慾,把免洗筷往紙套裡反覆塞進取出拿著玩。在和惠雜亂的房間吃蕎麥麵,突然讓我感到非常窩囊。讓人家破費請客還這麼想,實在很任性。可是,當時我就是無法不這麼想。因為和惠的房間不曉得幾天沒打掃了到處是塵埃,而且像動物的巢穴一樣腥臭。這個動物巢穴的連想,讓我回想起今早百合子在電話中提到家母死前的情景。
「地是租的,但房子是我家的。我從六歲就住在這裡了。」
「我忘了。」
「我頂多只能想到小花的生日。」
「對不起。我外公他不要緊吧?」
「或者,是努力的順位。」
和惠的呼喚,令她母親轉過頭。
百合子不帶絲毫關心,心不在焉地哼了一聲。
「當我沒說。那你為什麼會被懷疑?」
「我說這種話,妳可別恨我喔。」
「結核?」
「妳先等一下。跟妳這種女孩做朋友當然會學到很好的社會經驗,可是對和惠來說還太早了,而且跟妳的家庭想必也一輩子扯不上關係。她還有妹妹在,很抱歉請妳以後不要再來我家了。」
「一個星期前吧。爸說要再婚。」顯然只要自己過得好,她便不在乎這件事了,她的語氣慢條斯理聽起來絲毫不帶怒意。「外公還好嗎,」
「當然有。」
「哎呀,歡迎。」
「這點我不同意。因為……」
「跟我一起在這裡。妳等一下我叫她來聽。」
「這邊麻煩大了。Terrible。警察跑來,說要調查我。說什麼妳媽在我外出的時候死掉太可疑,真是廢話。妳媽腦袋有問題當然會這樣,又不關我的事。我啊,很生氣,我強烈主張我的安全。太過分了。Terrible。光是傷心都已經夠痛苦了,還被人家懷疑更痛苦。」
「妳父親是做什麼的?」
和惠走出了房間。母女倆在走廊上窸窸窣窣地講悄悄話。我把耳朵貼在門上偷聽。
和惠的母親一臉警戒地瞇起銀框眼鏡後方的眼睛。
我叫了起來:
「應該只唸到高中吧。」
「妳能夠考進Q女高一定是個優秀的女孩吧。」
「欸,今晚的晚餐本來不是蒼麥麵應該是什麼?」
家父和百合子吵架是怎麼回事呢?我只知道,在遙遠的瑞士,一定發生了什麼很可怕的壞事。我拜託和惠的母親:
「那孩子是認真努力的人,別人只要跟她說什麼她就會老實地照著做,想必妳也很清楚這點。能夠控制那孩子的只有我,今後用不著妳插手。」
她父親公事化地說。我道謝後走出客廳。當我從昏暗的走廊仰望樓梯時,我發覺背後的門開了,她父親追著我出來從門縫之間,透出細長的客廳燈光。可是,裡面毫無聲息,靜悄悄地彷彿正豎起耳朵聽我們對話。比我還矮的和惠父親,把一張紙片塞進我手中,上面寫的是電話費。用看起來就很規矩的字體寫著「一〇八〇〇圓」。
「我知道了。」
「我母親死了。」
和惠率先踩著吱呀作響的樓梯上樓。二樓有兩個房間,玄關正上方的大房間是和惠的。床鋪緊貼著牆邊,屋內空蕩蕩地只放了一張書桌,既沒有電視也沒音響,簡樸得就像是學生宿舍。到處扔著脫下的衣服亂七八糟。床上也很亂,堆著皺巴巴的被子。
「妳幹嘛做那種蠢事。那種電視連續劇的情節,我們家怎麼可能發生。」
和惠笑著回答後,似乎又想起班會受到的屈辱臉色突然僵硬起來。我補上一句:
「這樣我怎麼預習補習班的功課。」
「她要考Q女高?」
不過,話說回來和惠的家明明很大很氣派,而且,她父親還在一流企業上班,為什麼會洋溢著和我家一樣的吝嗇氣息呢?到底是基於什麼目的?我感到很不可思議。
撇下仍然站著稀奇地四下打量的我,和惠把書包往床上一丟就在書桌前坐下。桌前的牆上貼著寫有標語的紙張。我大聲唸出標語:
這個人的意思是我家不夠普通。如此說來,我和百合子也都不健全囉?美鶴如果來了不曉得他會怎麼說。
到底會有什麼希望?我百思不解,不禁側著頭想著。和惠突然像看到外星人似地望著我。在這之前,她一定以為我是個和她擁有同樣欲望的人。不過,和惠不是那種會去深究自己和他人差異的人。
「嗯,我妹也是多餘的。」
「妳沒有權利說不行。我一定要回去。」
「回哪裡?」
「可是,只要努力不就好了。努力一定會有收穫。」
「妳在說謊。妳父親根本不是什麼瑞士的銀行行員吧。」
「一個半小時左右吧。」
「那真是不幸。https://m.hetubook.com.com不過,請妳打一〇〇好嗎?這樣能知道電話費多少錢,對彼此都比較方便吧。」
「就這麼辦吧。」
書架上胡亂放著教科書和參考書,唯有一層空著,塞著她的體育服。房子和庭院都那麼整齊,和惠的房間卻瀰漫著和惠本身的乏味與雜亂。
「關於百合子的事,妳聽說了嗎?」
「媽是因為自己的問題死掉的啦。」我嗤之以鼻。「妳啊,就算說要跟爸斷絕父女關係,妳也沒有錢吧?妳就算回到目本來也沒地方可住,連學校都沒得唸。」
「不太喜歡。」和惠一邊笨拙地用筷子和夾起又滑落、滑落又夾起的軟爛蕎麥麵奮戰,一邊回答我。「她呀,腦袋太笨所以喜歡使性子,我猜她一定巴不得我最好沒考取。今天去補習班如果沒考好,她一定會怪到這把椅子頭上。她就是這種人。」
「好得很。」
「跟妳一起住的外公呢?」
「日本絕對不行,妳不要回來。」
所以那個女人才會給人一種好像在壓抑什麼的憤懣之感吧。我回想起她母親在院子照料盆栽的背影。一個把照料盆栽當成自己工作的人,背影不會有外公那種滿滿溢出的快樂。 樓下傳來和惠的母親喊她的聲音。和惠走出房間,過了一會兒伴隨著四溢的篙麥麵沾醬氣味上樓來了。斑駁的外賣用托盤上,放著兩份竹籠蕎麥麵。
和惠的父親雙眼發光。
我不悅地問。
「妳胡說什麼啊。妳該不會瘋了吧。」百合子怒吼。「媽都死了,妳怎麼還能這麼冷靜。妳不在現場根本不知道。妳真的是冷血無情耶。媽才剛自殺,下一個女人立刻搬進來,再過幾個月還要生出我們的弟弟或妹妹,反正我是絕對不答應。就連媽的死,說不定都是因為爸有女人。她等於是被爸殺死的,也等於是被那個女人殺的。我要跟爸斷絕父女關係。」
「算是吧。」
「怎麼這麼久?」
百合子哭了出來。他們倆好像比早上講電話時更混亂了。
「好啊。」
和惠默默指著樓下。我踩著沒開燈的陰略樓梯吱呀作響地下樓,輕敲那扇微微流洩出燈光和電視聲音的門。
「可是,這裡是別人家。」
「妳好,小姊姊嗎,是我,麻沙美.強森……。好久不見了耶。」
「那,喪禮定在什麼時候?」
「我帶同學回來了。」
「對不起。我現在身上沒錢。明天我會拿給和惠。」
「對呀,九月入學。地方一樣,所以還請妳多指教囉。」
「爸,不是主張你的安全,是你的清白才對。」
「我朋友來了,先借用一下。吃完就還給妳。」
「請便。」
屋裡完全沒開燈,一片昏暗,也沒有煮晚餐的氣味。靜悄悄的,連電視和收音機的聲音都聽不見。習慣昏暗後我凝神一看,這陳房子的外觀雖然很氣派很有格調,但屋裡用的都是三夾板組製濫造的材質。不過,收拾得很整齊,走廊和樓梯一塵不染。然而,我能夠感覺到,這整個屋子飄散著強烈的節儉氣味。
和惠的母親驚訝地看著她丈夫。和惠的父親立刻轉過頭面向我。從正面看她父親那雙略微上挑、不懷好意的眼睛令人印象深刻。他的眼中閃著企圖讓對上他眼睛的人折服的光芒。那是一雙想要徹底看清對象,然後,令對方屈服的傲慢雙眼。我感到他的眼睛一直盯著仍未長大的我,在估量我的價值,我挺起胸膛迎向他的視線。啊,這裡也有和我及美鶴相同的意志,就是惡意。而且那是比我們高段好幾倍、死纏不放的狡猾惡意,太帥了。那一瞬間,我認定和惠的父親是這個家中唯一有魅力的人物。他父親用沙啞安撫的聲音說:
她冷不防地進入正題。
「昨晚我媽死了,我妹叫我打電話給她。」
我收回和惠的父親以三十年貸款買房子的假設。因為我想,說不定她家是祖先代代在此定居的地主。或者,也可能是租的。獨立心旺盛的我,從小就對這種事眼光敏銳。
「有一個妹妹。」
我拿著話筒轉身。外公正若無其事地專心照顧盆栽,他也只難過了幾天。
和惠的父親斜眼窺視著我的臉,他毫不掩飾那雙估量別人身價的眼光。我猜家父的工作在這個人面前想必毫無價值,於是說了謊。
「我實在很不想說,就連對妳這做女兒的也不想說。所以,四點刑警會來。我啊,正在生氣。」
「按照學校偏差值的順位嗎?」
我的父親在日本屬於少數派,雖然擁有權力卻不能代表社會。外公又是個軟弱的無公民權者,什麼都聽我的。勉強來說,或許家母可以算是社會代表,可是家母的影響力太薄弱,甚至贏不了家父。因此,看到像和惠父親這種把社會的嚴酷和無聊當成強硬的價值基準表現出來的人,我倒是有那麼一點感動。因為,其實和惠的父親並不怎麼相信社會價值。可是,我能感受得到他刻意把那個當成出人頭地的武器。Q女高內部的實情是怎麼一回事,和惠的父親想必絲毫不放在心上。因為和惠的父親拿來當作武器的,是人對學校的印象,也就是所謂的社會看法。這對當事人和惠來說有多麼殘酷,我想這個做父親的一點也不在意。就連還是高中生的我都能深深感受到,他是個自私強悍的傢伙。
我突然覺得很可笑。母親和女兒一起競爭,豈不是太滑稽了。可是,和惠是認真的。
「那當然。努力一定會有收穫。」
「有什麼關係。就算打國際電話妳付錢不就好了。等妳回來才打就來不及了。」
她母親表情不變地跟我打過招呼後,一個轉身又重新面對花盆。看她打招呼時毫無親切感,說不定,是不高興我在晚飯時出現。不是說要慶祝生日嗎,難道是騙人的,我正想質問和惠,和惠卻說:「進去吧。」說著便把推著我的背往玄關走。和惠很孩子氣動作又粗魯,我有點生氣,因為我最討厭別人碰我的身體了。
「這次又是什麼?」
「那,他是高中畢業?」
「為什麼只有我們m.hetubook.com.com和妳爸能吃蕎麥麵?」
「這樣最好。妳一定要去拜託他。」
和惠聳聳肩。
「一萬零八百圓。可惜還不到八點,否則就可以減價了。」
我理直氣壯地點頭。因為我很好奇,她們商量了半天到底會拿什麼招待我這個不速之客。和惠很不自在地啪啦啪啦翻著參考書。參考書的書頁都泛黑了,上面寫滿了註解。
「對。她急著說還得去葬儀社。她說有事一定要跟妳商量。」
「我行我素。」
語尾拖得長長的,Sa行的發音像外國人一樣,這是麻沙美特有的說話方式。我的手臂立刻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我想借用電話。」
和惠沾沾自喜,彷彿在說只有她自己才能達成待總個期待。是的,和惠是個乖孩子,她是個配合父親期待活下去的健康乖寶寶。不,應該說是好信徒。
「和惠從小學的時候就一直專心用功。幸好,她是個喜歡唸書的聰明孩子,所以才能有今天的成果,但我認為光是這樣太無趣了。既然是女孩子,外表最好也能漂亮一點,而且既然進了Q女高,當然也希望她更像個名門閨秀,諸如此類的。這麼一來,那孩子又會努力設法達成我的期待,我真的覺得她很可愛。可是,雖然我是她父親,也不會把女兒捧上了天,有時我甚至會因為女兒們誠實到這種地步而感到害怕。妳跟我女兒比起來好像比較從容不迫。我是在大企業上班,所以自認還算了解有才華的小孩和真正優秀的小孩。」
和惠的母親堆出笑容。她一笑,眉毛就從眼鏡框高高挑出,暴牙變得很顯眼。我覺得有一種魚就是長這樣。裸子植物的母親是一條魚嗎?如果真是這樣,那她父親又是怎樣呢?我決定賴到她父親回來為止。
直到我走到住宅區的街角轉彎為止,我猜她父親想必一直瞪著我的背影。四年後,和惠的父親因為中風猝然離開人世。對我來說,這時的會面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她父親死後,和惠的家必然急速瓦解,所以我等於和惠的家庭瓦解前夕那份幸福夢幻的目擊者吧。我覺得當時她父親的視線到如今還像子彈一樣深深地嵌在我的背上。是被她父親代表的社會狙擊留下的痕跡。
「總之,這件事以後再說。」
街燈的光芒模糊反射在那雙小眼睛裡,他一定是聽和惠說的。我無話可說只能呆呆站著。我很後悔因為一時好奇跑來和惠家。我心想,我根本不想認識這種中年男人,以為自己也許可以被這種男人感化的念頭本身就很蠢。
「我想他應該沒唸過大學。」
「妳媽……死了?就今天?」
和惠的小眼睛滴溜一轉。
「這也沒辦法。誰叫我媽從一開始就輸給我爸了。就因為我知道在我家沒有人勝過我爸,所以我才會從小就拼命用功。成績進步就是我的嗜好。我一直想要超過我媽。跟妳說喔,我媽雖然沒有工作,其實她本來好像很想當醫生喔。可是,她說她父母不答應,而且她的頭腦也沒有好到足以考上醫大,她一直很遺憾。還說身為女人太窩囊了,到現在都會歇斯底里地發作。像這種人生,才叫做莫名其妙呢。在我聽來,我媽好像只是用女人的身分當藉口。其實女人一樣可以努力呀。」
「我媽說妳難得來所以請妳吃大餐。她只叫了我們倆的份,我們就在這吃吧。」
「姊,我決定等喪禮一結束就回日本。因為,爸他真的很過分。他說那個土耳其女人大受打擊差點流產,就把她帶回我們家。媽的遺體都還在呢。所以,是我向警方檢舉的。我說媽死掉得到最大好處的,就是爸跟那個女人。這下子刑警要上門,真是痛快。」
和惠不曉得從哪兒抱來了一張椅子。放著粉紅色座墊的椅子分明是書桌用的,我猜可能是她妹妹的吧。她讓我坐那把椅子,我們倆就並肩在和惠桌上吃起蕎麥麵。
「是沒錯啦,可是他太過分了。」
他激動地打斷我的話。我感到那雙眼尾上挑的小眼睛燃起了怒火。那股憤怒不是針對小孩的,是針對有害和惠的另一股勢力。
「進公司要幹嘛?」
「那,妳先打個電話給妳妹妹再走。」
「問題是,妳不適合我們家。妳母親去世我很同情妳,可是聽起來似乎跟普通家庭的情況不太一樣。我會選擇Q女高,就是因為我認為那個學校絕對不會出錯,因為我覺得她在那裡可以交到有益的朋友,因為普通家庭才能生出健全的小孩。」
「妳等一下。」
她妹妹發現我在,膽怯地垂下眼。然後,瞄了桌上的蕎麥麵一眼,隨即因為沒有她的份露出非難的神色。她的長相和身材就像小一號的和惠,頭髮很長,垂在背上。
「連高中也沒唸。」
「這就是我家。」和惠自傲地說。那是一棟圍繞著處處泛黑的骯髒大谷石、兩層樓的大房子,牆面漆著茶色油漆,覆蓋著重瓦。庭院也鬱鬱蔥蔥地種了很多樹。比附近的房子古老且氣派好幾倍,佔地也寬廣多了。
「喂,姊姊。」
附近的學校傳來鐘聲。下午五點了啊,那首曲子叫什麼來著的?和我以前唸的國小放學時放的曲子一樣,好像是「家路」吧。懷念之情油然而生我不禁跟著哼唱,這時和惠站在最尾端的房子前面對我招手。
「我聽說妳煽動和惠對社團的事提出抗議。」
「好貴喔。欸,妳媽媽是怎麼死的?」
和惠偏著頭好像覺得我的問題很奇怪。
房門突然打開,傳來憤然的聲音:
「對不起。」和惠把門在背後關上。「妳要留下來吃飯吧?」
在連燈也不開的黑暗中雙眼暴睜的家母。她那種太過纖細的神經,該不會也遺傳到我身上吧。她應該遺傳給百合子才對。不過,百合子和我比起來太單純,對慾望也太過誠實。可能還是我比較像家母吧——我不乾不脆地陷入憂鬱的沉思。和惠看著我問道:
「我的椅子到哪去了?」
彷彿貓咪上樓般的躡足聲逐漸接近,她母親從門外喊她:
「這是為了紀念入學考試才貼的。因為考取了m.hetubook.com.com,可以當作成功的證明。」
「難道妳跟和惠之間,有什麼友情嗎?」
我和外公一起生活,早已學到必須節儉再節儉,所以我立刻就知道,像這種家庭雖然嚴謹得無懈可擊,卻隱約洋溢著淫|靡的空氣,節儉到了淫|靡的程度。而省吃儉用以備某種需求的這種行為本身,其實就很淫|靡。
「我可沒寫過什麼標語。」
「我知道了。」
「那就這樣,妳路上小心,快回家吧。」
「打去百合子那邊?有急事嗎?」
「啊,盆栽。」
「妳本來就很奇怪嘛。」
我這種賣弄小聰明的辯解,在他面前不管用。
「夠了夠了。」
是,謝謝——我在嘴裡合糊不清地說著類似這樣的話。
「不行啦。現在就要決定。因為,警察馬上就要來了,而且我還得跟葬儀社的人一起把媽的遺體送去。」
「那妳不用回去嗎?」
「那,她就是全學年第一名的女生嗎?」
每一戶人家,門柱都掛著橫寫的時髦白色門牌,還附有小小的草皮庭院。每到週日,做父親的大概會在院子裡一邊聽著鋼琴聲一邊練習高爾夫球吧。這裡全是那樣的房子。我聽說和惠的父親是上班族,所以我想,一定是揹著三十年的房屋貸款,才能買下世田谷區的外圍住宅吧。
「我哪裡奇怪了?」
「如果妳那裡真的不行就算了。我去拜託強森看看。」
「那,妳媽已經不能再參加考試了,豈不是太不公平。」
「我最討厭我媽了。最近我才發覺,她明明是我們的母親,卻好像很想變成我爸的女兒。因為我爸只對我們這兩個女兒抱著期待。所以她不喜歡當媽媽。」
他第一次露出諂媚的笑容。我想,他對公司的女職員一定就是這副嘴臉吧。
「對呀。正確的說法應該是死於昨天。」
「不是。」
事實上,我是好奇和惠的母親會做什麼菜。因為她母親看起來就像會把繡球花的葉子輾碎混進泥巴塊做饅頭,把蒲公英的莖拿來當涼拌菜玩家家酒。像個總是心不在焉地做家事、脫離世間常規的母親。
「外公嗎?」
和惠對我的問題似乎楞了一下,但立刻挺起胸膛說:
我們在只有一個月台的小型私鐵車站下車,和惠走進正如我所預期的住宅區。既沒有大型豪宅,也看不到窮酸的整片木造公寓。眼前並列著大小還算過得去、外型相似的獨棟房屋是個平靜安詳的住宅區。
大谷石的圍牆上,為了通風開了菱形的窗口,我從那個洞窺探和惠家的庭院。杜鵑和繡球花之類的普通灌木覆滿了庭院,地面到處放置著小型的盆栽。
在房間等待的和惠不滿地對我說道。剛才她似乎是在桌前攤開的雜記本上胡亂塗鴉打發時間,上面畫了拿著彩棒穿著迷你裙在跳舞的啦啦隊女郎。我湊近一看,和惠立刻像小孩似地用雙手把畫遮住。
「既然這樣,一個女兒就夠了吧。」
「媽突然死掉,爸其實也受到了打擊。一兩個女人妳就忍耐一下嘛。有個人能夠陪著爸不是很好嗎。」
「什麼事?」
「妳要轉入Q女中的國中部?」
聲音壓得更低完全聽不見了。搞什麼啊,我想。原來說要過生日是騙人的,和惠只是想讓她父親見見美鶴。我被她當成幌子。功課不好的我,在這個家中顯然毫無價值。晚餐商量完畢,她母親又躡手躡足地下樓去了,彷彿深怕吵醒某個在睡覺的人似的。
和惠鎖定眼睛的焦點,仔細打量我的臉。
「她才沒那個實力呢。雖然她拚到令人同情的地步,可是腦袋卻沒找這麼好。我媽說,她可能比較像我媽吧。不過我媽是女子大學畢業的,這是為了謙讓我爸才這麼說的。話雖如此,我媽唸的可是一流的女子大學喔。幸好我比較像我爸。我爸啊,是東大的。妳爸是哪個大學的?」
「我還有妹妹。明年要考高中。」
「對不起。我會的。」
「因為我真的努力了呀。」
「妳是獨生女嗎?」對於我的問題,和惠搖搖手。
「收穫什麼?」
餐桌前,被我搶走椅子的妹妹正擁開筆記本熱切地寫著什麼。她母親低頭窺視著,低聲做出指示。母女倆朝我瞄了一眼,立刻又漠不關心地再次將視線回到筆記本。和惠的父親穿著汗衫和睡褲的家居打扮,正在看猜謎節目,一眼就看得出來他只是因為正好播著那個節目所以才隨便看看,因為他正在抖腳。他的年紀應該在四十五到五十之間吧,個子矮小,臉色赤黑頭髮稀薄,看起來很像鄉巴佬的矮胖中年男性。真是的——我有點失望。家父是外國人,我又是和外公住,所以對所謂的日本父親很感興趣。同時,也非常好奇和惠話中帶著如此敬意、君臨這個家庭排名第一的父親是個何等人物,沒想到,竟然是這麼不起眼的中年男人。正當我失望之際,響了很久的嘟聲突然停止,我家的電話被接起來了。
看得出來,我的回答令和惠啞然。
「蕎麥麵只有我們和我爸吃。我媽和我妹說要吃剩菜。我們家很少會叫外面店裡的東西來吃。這麼一點點的麵條就要三百圓實在太沒天理了,莫名其妙。是因為妳來才破例一次。」
「媽。」
「不知道。」
「妳用功準備了多久?」
「當然是成果啊。」
「在瑞士自殺。」
「目標Q女高!」
「和惠,妳來一下。」
要去那個笨蛋強森家?這豈不是最適合百合子了。我卸下肩頭重擔終於鬆了一口氣。既然用不著見到百合子,那她到底要回國還是留在瑞士都無所謂。我和外公安穩的生活總算保住了。
「我不恨你。」
「說到媽媽,妳知道今天我發生了什麼事嗎?」
和惠低低地嗯了一聲。
「我也該走了。電話借我打一下。」
「當然是工作呀。那樣多神氣。今後的時代,女孩子也照樣可以幹練工作。像我媽,她說她成長的時代還不容許這樣,所以叫我一定要做到。我媽那一代,即使從一流女子大學畢業也找不到工作。她說她很不甘心。還說『我會這樣待在家裡,都是時代造成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
耳邊隱約傳來百合子唾棄的台詞,我慌忙掛斷電話。我覺得好像講了十分鐘以上。和惠的家人垂著眼,迫不及待地等待告知電話費的電話響起電話響了。我還來不及接,和惠的父親就以出乎意料的敏捷身手接起電話。
「一吃完就馬上送回去給妳嘛。」
「我有點事情想跟妳說。」
「好久不見。」
我不禁發出贊同的笑聲。不過,我家的情況用不著和惠父親指出,我也知道的確和普通家庭大不相同。我想,身為信徒的和惠恐怕終生都不會理解這點吧。
兩人對我的在場視若無睹地吵了起來。她妹妹出去後,我說:
「那她第幾名?」
「他在瑞士的銀行上班。」
還來不及阻止,電話裡就傳來百合子和家母剛死時截然不同的慵懶聲音。她一定備受強森夫妻溺愛,正在港區的豪宅裡極盡享受奢華之能事吧。
舉例來說,我的外公為了盆栽而節儉。他規定馬桶要上過三次才能沖一次水,如果我想買整盒的抽取式衛生紙就會挨罵,他叫我用商家在街頭或銀行發的小包面紙解手。NHK電視台的人如果來收費。他甚至會面不改色地把電視搬到哪裡藏起來,當然也不訂報紙。因為三樓獨居的警衛叔叔答應要借他看。
和惠似乎不太高興我硬要跟來,氣呼呼地走著。可是,走著走著就開始說明:那是我畢業的區立中學、那座老房子是我鋼琴老師的家……囉唆得要命。我敷衍著隨便聽聽。
「幹嘛問這個?」
然而,和惠和她的母親與妹妹,恐怕一輩子都不會察覺她父親的慾望或武器。光是能夠感受到這點,就讓我對和惠產生一種優越感。這個人把我和美鶴鍛鍊出來的惡意,變化成更圓滑、更淺顯易懂的東西,用來保護家人。保護家人就等於保護自己。就這個角度而言,我很羨慕和惠有個這麼強悍的父親。因為被父親的堅強意志影響的人,便能夠終生堅信那個價值基準是正確的。如今,我才發現,那該不會和當今所謂的洗腦差不多吧?「努力」信仰遭到冒瀆的和惠,原來是被她父親洗腦了。
我毫無頭緒所以有點措手不及,但還是小心翼翼地回答。她父親嗯了一聲點點頭。可是表情卻似乎籠罩了幾分尊敬,而且甚至令人感到卑下。令人驚訝的是,我竟然感到很愉快。是的。您一定覺得很可笑吧。我這種人居然也說出了和外公同樣的話,這樣一來等於我也迎合了這個人的價值觀。再沒有比這個人更清楚劃分有價值與無價值的人了。他清楚劃分的程度,近似於一種暴力,而我會忍不住迎合他,是一種心理自然反應,或許並不只是因為自感弱小。我對說謊感到後悔,不管怎麼說,當時的我畢竟僅有十六歲。雖然我不知道和惠的父親是在怎麼樣的公司做何種工作,可是社會的邏輯——而且是非常偏頗的成年男人的邏輯,居然可以坦然自若地束縛小孩,這點讓我感到很害怕。
「妳真現實。」
她顯然話匣子一開就不可收拾,我連忙說:「我馬上回去。」可是,從世田谷回去必須橫越整個東京。回家的路很長。
我鼓起勇氣試著全力反擊。
家父才剛說出這句話大概就被推開了吧,電話裡突然冒出百合子的聲音。我聽見被搶走電話的家父正用德語咒罵。
「什麼緊急要事?」
「妳有兄弟姊妹嗎?」
我才剛走出玄關,步向昏暗的住宅區時,就有人從後面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是和惠的父親追來了。
「勝利盡其在我。要相信自己。」
和惠垂下頭好一陣子似乎在搜尋腹中話語,最後下定決心般地抬起臉。
「是哪一家?瑞士銀行?還是瑞士聯合?瑞士信用?」
「妳什麼時候回到日本的?」
和惠說得很斬釘截鐵,所以話題沒有再繼續。我很快便開始無聊,很想回家。我擔心接獲家母死訊大受打擊的外公。我幹嘛要來這種家庭呢——我湧起了後悔的念頭。
「妳啊,到底跑到哪裡閒逛了。」回答的不是外公,是拉保險的阿姨。「妳外公出事了他從傍晚就血壓上升,躺在床上。至於原因好像是因為妳爸爸跟妹妹吵架了,不停打電話來搞得雞飛狗跳。妳外公又是個老好人,正忙著兩頭安撫的時候就突然覺得身體不舒服了。妳又一直沒回來,大家正在擔心呢。」
「可是,是爸說今天會提早下班叫我帶同學回來的。」
「反正妳根本不想知道。王八蛋!」
「百合子啊,唸國中高中的期間已決定由我家負責照顧了。反正我們有空房間,又從百合子小的時候就很喜歡她。關於她要轉入的學校,妳是唸Q女高吧?百合子說她也想去唸,所以以海外歸國子女的身分報考了Q女中國中部。結果啊,她考取了耶。剛才我收到錄取通知。妳很高興吧。百合子要跟妳唸同一個學校了。強森也說Q女中離我家這邊很近又是好學校,所以他也很高興。」
「沒什麼。只是好奇。」
「姊妳不會站著吃啊。」
我極力地試圖阻止百合子回國。可是,在媽死去的當天,爸居然就想把懷孕的女人帶回家,爸到底在搞什麼鬼,我也慌了手腳。突然回過神,才發現客廳裡和惠的家人,都屏氣凝神地凝視著我。我和和惠的父親四目相對。他的眼神在責備我:不要用我家的電話扯這種話題。我焦躁地急著掛電話。
該是退場的時候了,我急著回家偷瞄了一眼手錶。已經過了七點。
「這什麼意思?」
「兩天後的三點開始。」
我滿心好奇地看著她母親的臉。銀框眼鏡。跟和惠一樣的組硬黑髮剪成妹妹頭,在臉頰旁邊齊平。她的臉很窄,眉眼五官倒比和惠端整。
「幸好我沒有去P區住。我會在這裡努力。」
我彷彿被他在背後推趕著,開始走上樓梯。他一直目送著我的背影,然後才回客廳。門碰地一聲關起來,走廊的黝暗變得更加濃密。
「您並不了解我們的校園生活,以及我跟和惠的關係,憑什麼可以說這種話?」
起先透過接線生接電話的,是仍然徬徨失措的家父hetubook.com.com。
「好氣派的房子。是租的?」
「我知道了。」
他對我露出微笑。
「這樣說對妳有點不好意思啦,不過我還蠻羨慕妳的。」
「要來我房間嗎?」
和惠瞄了金額一眼。
「不要緊。我接到管理員的電話跑過來後,他總算安心了現在正呼呼大睡呢。妳媽雖然可憐,不過保險就是為這種時候準備的,妳也別遲疑了趕快投保。俗話說得好,丈八燈台照遠不照近嘛。」
我忍不住諷刺她。然而,和惠卻嘟起嘴唇。
她母親招招手。和陰暗廚房交界的地方,放著老式的黑電話,電話旁邊還放了一個寫著「十圓」的手製小箱子。他們兩人都佯作不知,也沒對我說不用付錢。我摸索著制服裙的口袋,總算找到十圓銅板丟進箱子。十圓銅板發出乾硬的聲音掉下去。這種難得有客人來訪的家庭,借打電話居然還要收錢,這一定是在惡作劇吧。我一邊撥著沉重的號碼盤一邊想,眼睛仔細觀察著和惠的家人。
「這等於是家訓。我媽也是這麼想,學校老師不也這麼說嗎,這本來就是事實呀。」
百合子尖銳的聲音越過一萬公里的距離,從黑色的話筒溢出響徹和惠家陰森森的客廳。
這是在仿效「努力信仰」嗎?妳明明沒那個意思。我不耐煩地掛上電話。
怎麼會這樣。我一心想逃離百合子,拚命唸書好不容易才得到的環境,如今居然又要被百合子污染了,我吐出絕望的嘆息。百合子儘管愚鈍,但只要有那樣的美貌,她永遠都會受到特別待遇的。這點連在Q學園也一樣。
蕎麥麵算是大餐嗎?我無法釋然,但也沒說話。您說不是嗎?每個家庭對大餐的標準本就不一樣。和惠她家,對吃的大概沒興趣吧。我再次感受到剛踏入屋內時那種吝嗇的氣息。
「在我家啊,有先後順位。不是有人做過實驗,讓全家人站成一排,再把養的狗放出來看牠會先去找誰嗎?就像那種地位高低的順序。不用說出來自然就形成了大家都會遵守。所以我們會按照順位去洗澡,順位高的人也有權利吃好吃的東西。排名第一的當然是我爸,第二個是我。我媽之前本來是第二,可是自從我國中偏差值超過七十後,就升級到第二位了。所以,現在依序是我爸、我、我媽、我妹。弄得不好,搞不好連我妹也會超過我媽。」
正想著百合子的我帶著苦澀的表情回答。和惠好像打算問什麼似地吞了一口口水,我打斷她反問道:
我抬頭眺望著似乎越來越暗的屋內的照明燈具。泛黃的三夾板做的天花板中央,亮著辦公室用的那種殺風景的螢光燈,微微發出吱吱彷彿小飛蟲拍翅的聲音。那個光源,用黑影勾勒出和惠的臉部輪廓。我終於憋不住了,問她:
我在昏暗中茫然望著和惠父親的眼睛。一方面覺得,就憑這個人的邏輯和價值觀也想征服我嗎?一方面又被另一股相反的念頭拉扯著,如果可以還真想被他征服看看。我討厭照別人的意思生活,可是,又覺得這樣說不定會比較輕鬆。因為按照他人的意思生活,是我唯一沒有經驗過的事。
努力的信仰。我認為這已經帶著宗教色彩了。
和惠不可思議地看著我的臉。小小的眼珠浮現嘲弄我的神色。
「為什麼?妳希望妳媽死掉嗎?」
「打擾了。」
我反射性地大叫,但再仔細一看那並非盆栽,而是外公所謂的「小家子氣園藝」。對,就是花店門口放的那種金盞花或忘憂草、雛菊之類的便宜盆景。
「是因為妳爸這樣說,所以妳才覺得是對的?」
「百合子現在在哪裡?」
「什麼事?」
「晚飯要怎麼辦?事出突然,沒有多餘的份給她吃。」
和惠驚訝得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說謊是不對的。我從來沒有說過謊,騙子是社會的公敵。記住,如果不想在學校被抖出來,就再也不准接近和惠了。」
和惠一臉困惑地看著牆上的標語。「我從小學的時候就決定一定要考取Q女高,因為那樣很酷。成績又好,又是千金小姐,還可以直升Q大。我打算努力擠進全學年前十名,將來唸Q大的經濟學系。我要拿很多個『優等』進入好公司。」
被大人明白地拒絕說「妳是多餘的」,這還是頭一次。要說衝擊的確很衝擊,可是我知道,和惠父親其實就等於是披著男性威權外皮的社會。他的說法是否正確,有沒有傷害到我,這些都不重要。對我來說,我驚訝的是居然有人能在家裡具體地表現出所謂的普世價值。
一個戴眼鏡的女人正蹲著照料花草。她用手揮開蟲子,摘下枯葉,動作看起來很熟練,就像花匠一樣。
「大概要多久?」
「我借打了國際電話。」我把她父親寫的金額紙條給她看。「這錢,我明天拿給妳。」
「什麼事都只要靠努力就行了嗎?」
「我都不知道妳一個人留在日本。跟我說一聲的話,說不定我還能幫上什麼忙,妳真是太見外了。還有妳媽的事我聽說了。我真的好震驚喔。強森也很難過。真的很遺憾,還請節哀順變。」
可是,Q女高就有一個無論妳如何努力也不會有收穫的世界。不,在這個世上幾乎到處都充滿著努力也不會有回報的事。難道不是嗎?我很想這樣說,更想讓和惠認清這一點。如果親眼看到百合子那種擁有怪物般美貌的女人,和惠就不會再說什麼努力很重要的蠢話了。可是,和惠毅然決然地望著牆上的標語。
那個警衛值夜班,早報送來時他還沒回家,因此早起的外公會跑去警衛家從信箱抽出早報,自己先看。外公仔細地看完後,一定會把電視節目欄抄在廣告單背面,然後在警衛回家前把報紙摺好放回去。晚上也一樣,要去上班的警衛,會把當天的晚報和體育報送過來給外公,交換條件則是替警衛倒垃圾。因為警衛下班回家時,收垃圾的時間早已過了。
「進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