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等這裡結束之後我們可以去找巴比。」海倫娜試著讓我開心一點,「他有各式各樣的衣服可以讓妳選,不然這裡也有幾個裁縫師。」
「那這些議會要做什麼?」我興味十足地問。
「妳聯絡到名單上的所有人了嗎?」我無視她不贊同的眼神問道。
「所以珍妮梅.巴特勒一定在這裡。」我堅定地說,「她一定在這裡。」
「好了,珊蒂,妳先坐下來好嗎?我覺得妳太激動了。」海倫娜打斷我的話。
「失物招領處。」我笑著搖搖頭。
「嗯,那這本教人怎麼選領導人的手冊真的,有用嗎?」我不以為然地笑道。
因為從這份名單看來,唐諾.拉圖爾並不在這裡。
「議員也是普通人,平常都有自己的工作。他只不過是在議會需要人幫忙傳達決議時,去幫忙宣佈決定而已。」
「對啊,呃,我只是覺得很意外。他看起來那麼……」不想冒犯她,我思索著比較得體的說法,「他是木匠。」我最後選定這個說法。
「我沒有激動。」我猛然拍開她的手,「不對,她沒有躲起來,也不可能在國外。她現在跟我一樣大。」我看著瓊恩,突然明白了一切。「妳一定要找到珍妮梅.巴特勒,跟大家說她跟我一樣大。她現在三十四歲,她十歲時就來這裡了,我可以肯定。」
「巴比到底是誰?我老是聽到這個人的名字。」我站起來問。
「不是,我是在家鄉看過這個。在基爾肯尼堡的庭園裡有一座跟這個很像的國家紀念碑,上頭的每隻手都是用失蹤人口家屬的手實際鑄模做成的。那座紀念碑旁邊還有一塊石碑,上面刻的就是這些字。」我說著閉上眼睛,背誦石塊上自己曾摸過無數次的銘刻文字:「本雕像及追思區謹獻給所有的失蹤人口。願來此參觀的家屬與親友能找到源源不絕的力量與希望。那裡也有妳母親的手部雕塑。」
這兩個女人一臉擔憂地看著我,於是我馬上坐下來,喝著海倫娜剛剛遞給我的那杯水。
「他們已經等得夠久了,」海倫娜的語氣強硬,「老實說妳也是。現在馬上住手,不要再逃避那些避免不了的事情了,馬上跟我走。」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海倫娜的聲音顫抖,然後她轉頭看著那幅作品,「喬瑟夫覺得請大家把手印蓋上去是個好主意。」她不敢置信地搖頭,「等他聽到妳剛才說的事情,不知道會有什麼反應。」
「這裡的司法體系已經建立了幾百年了。我們有法院、矯正機關,還有安全議會,可是要讓每個國家的人都遵守相同的規定實在不容易,但至少議會鼓勵大家提出意見和討論。」
「誰是議會代表?」
瓊恩看起來一頭霧水,和*圖*書海倫娜則是露出悲傷的神情。
「你們是怎麼維持的?我們過來這裡的途中,我沒看到有維持治安的人在巡邏。為什麼大家都能安分守己地過日子?」
最後我還是做了原以為自己絕對不會做的事,就是在我們前往村莊的途中,從沿路滿地的衣物中盡可能少量地拿幾件比較得體的衣服。
我忍不住微笑起來,「我只是覺得大家好像在這裡玩『議院』的扮家家酒遊戲,妳懂嗎?讓人很難正經看待這件事。」我笑出聲。「我的意思是,我們都已經跑到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了,你們還弄了議會、法院,誰知道還有什麼其他東西?」
「那這裡的犯罪率多高?」
「我很驚訝妳居然沒出現在那裡的櫥窗裡。」海倫娜輕聲說。
海倫娜和喬瑟夫與我爸媽不同,沒有在我展開絕命大搜尋時假裝若無其事。他們看起來憂心忡忡,而他們確實也該擔心,因為他們曾經說過,在這個地方沒有東西可能或曾經遺失,如今要他們把自己說過的話再吞回去並不容易。我的理智認為,造成他們擔憂的最明顯原因可能就是我,我現在手腳並用跪在地上,全身都是塵土、草屑和泥土。
我們讓喬瑟夫留在這裡,他站在路中間雙手叉腰,將木材和斧頭放在腳邊,繼續在這條塵土飛揚的路上找東西。
「對啊!」我笑,「我不管走到哪裡,看到的每個人都像是穿著別人的衣服在玩家家酒。像這種地方,不管這裡到底是哪裡,怎麼可能會有什麼法令或規定呢?這裡的存在完全不合邏輯,一點都不實際。」
社區會堂是一棟雄偉的橡木建築,入口是一扇巨大的雙開式大門,與其他建築物類似。大門上刻著比真人還高大的一群人,彼此搭著肩、牽著手,頭髮和衣服在微風中飛揚,彷彿真的有風吹進木門上的雕刻牆。海倫娜將這扇高三公尺半的大門推開,裡頭的群眾讓出一條路給我們。
「這些手印代表過去三年內住在這裡或曾經住在這裡的人。每個村子裡的社區會堂都有這樣一幅作品,我猜這大概已經變成這裡的標誌了。」
「所以這裡是議事廳?他們有實權嗎?」
「那名單上的其他人呢?」瓊恩輕聲說。
「她一定在這裡。沒有什麼不幸的事件導致她失蹤。」我滔滔不絕地說,「除非她躲起來了,或是在其他國家。我沒有找過其他國家。」
我穿著石洗緊身牛仔褲,褲腳卻連我的腳踝都不到,腳上穿著白襪子和自己的球鞋,上半身穿著印有黃色笑臉的黑色T恤。海倫娜看到我這副模樣,笑得不可遏抑。
「很低。」
「就跟全世界各地方的議會一樣。所有需要討論和決定的事情,都由議會討論和決定。」
「妳說的是阿姆斯特丹吧。」我笑著說。和圖書
「珍妮梅.巴特勒。」我替她接下去,覺得自己的心往下沉到肚子深處。
她的額頭皺起,「阿姆斯特丹?妳在講什麼?」
海倫娜起初似乎受到冒犯,但後來又露出讓我痛恨的同情表情。「這就是生活,珊蒂,是真實的生活。妳遲早會發現這裡沒有人在玩家家酒,我們都只是在過日子,就像在其他世界、其他國家的其他人一樣,盡可能地照常過生活。」她走瓊恩身邊,「珊蒂的名單妳處理得怎麼樣了?」就這樣結束了我們的對話。
我不再扒土。葛雷格利以前常對我說這些話。逃避。不要再逃避了,珊蒂……我真的在逃避嗎?我始終無法理解,自己全心全意專注於某件事,不願中途放棄,為什麼就是在逃避事情?逃避應是指往反方向走才對。像葛雷格利、我父母及現在的海倫娜與喬瑟夫這些人,他們才是在逃避,不願面對有東西丟失、找不回來的事實。我抬起頭看著海倫娜,在喬瑟夫魁梧身形的對比下,她看起來像是一尊洋娃娃。「我真的得找回我的手錶。」
「嗯,在這裡找不到這些人,並不表示在下一個村莊找不到他們啊。」瓊恩試著安慰我。
「這些都是做為理想領導人的基本條件。」
我想到他們的家屬,也想起自己當初如何承諾會找回他們所愛的親人。我想到傑克.拉圖爾,想到就在一個星期前我才對他許下了這個承諾,我想起我們原本約好在格林見面,但我卻失信於他,而如今我又要再度失信了。
「我覺得她不在這裡。」瓊恩低聲說。
「就像我剛才說的,」瓊恩氣我打斷她說話,「報到處的泰倫斯堅持,除非有議會的人基於正當理由提出要求,否則他沒辦法透露資訊,所以他根本幫不上忙。」然後她膽怯地看著海倫娜,「所以我只好在村裡到處問人,不過珊蒂,妳知道了應該會很高興,這裡的愛爾蘭社區很小,所以大家都互相認識。」
「我想妳現在應該要停手了。」海倫娜帶著一絲興味的表情說,「在社區會堂還有很多人等著和妳見面,更別說妳還得洗個澡、換件衣服。」
「我拿幾件二手衣就好了。」我堅持地說,「等他們幫我做好所有衣服,我都已經不在這裡了。」
「哇。」我環顧四周,欣賞這棟建築的其他部分。這裡看起來像是一座劇院,而不像社區會堂。
海倫娜一頭霧水,「我不知道她
https://m.hetubook.com.com參加什麼俱樂部,不過我確實在這裡看過其他人穿類似這樣的衣服。」
海倫娜看著我,顯然是在我昏倒那次記住了這個名字。
在這個長十二公尺的大廳前方有個舞台,舞台四周有三側放著一排排結實的橡木椅子,二樓的觀眾席也有同樣的座椅,紅絲絨布幕已經拉開,在舞台兩邊分別以金色粗繩繫好。舞台後方的一整面牆是一塊畫布,上頭蓋滿了手印,是許多人用手沾黑色顏料所繪成。這些手印有大有小,代表從嬰兒至老年的各個年齡層,不論是直行或橫列都至少有一百個手印。在這幅手印畫的上方則是以多國語言重複寫著兩個字,從英文版來看,這兩個字分別是力量與希望,看起來十分熟悉。
「她沒事。」海倫娜冷靜地說,「只是真的希望珍妮梅能演出這場戲,就讓我們盡力找到她吧。」
「總之還是找找看吧。」
「妳一定找得回來。」她的語氣如此輕鬆,讓我不得不相信她。「所有的東西一定都會出現在這裡。喬瑟夫說他會幫妳留意,也許巴比會知道些什麼。」
「他在失物招領處工作。」海倫娜解釋,將我扔在路中間的行李箱遞給我。
「村裡每個國家的社群會推選一位代表。光是我們這個村就有一百多個國家的人住在這裡,每個村都有自己的議會。總共有好幾十個村莊。」
「那找到他們的機率有多大?」我內心再度燃起希望。
「我認得這個。」我脫口說出自己的想法。
「然後呢。」海倫娜催促她。
她聽到我的話不屑地哼了一聲,讓我十分惱火。
「噢,我聯絡到滿多人的,總共有十二個人。」瓊恩接著說,「其中八個人有興趣參加演員徵選,另外四個人說他們可以在幕後幫忙,但是絕對不要上台。不過我沒找到……我看看喔……」她戴上眼鏡拿起筆記本看著頁面。
我穿著俄亥俄州芭芭拉.藍利的衣服到社區會堂。結果芭芭拉非但沒有一雙長腿,還特別偏好迷你裙和緊身褲,這些衣服我根本連試都不敢試。芭芭拉在她那趟紐約之行中不幸遺失的衣物,還包括墊肩高到足以碰到我耳垂的條紋圖案毛衣,以及別滿了和平符號、太極符號、黃色笑臉、美國國旗等徽章的外套。我在八〇年代就已經討厭當時的流行,現在更是毫無重溫當年風潮的意願。
「這麼好的建議,卻是從剛才花了三十分鐘跪在地上扒著泥土的人口中說出來。」
「他們可以等。」我的雙手仍不停在草叢裡扒著土,感覺土壤塞進我的指甲縫裡。
「我看一下。」我把她的筆記本一把搶過來,體內的腎上腺素突然大增。我很快地看了一遍自己提供給她的那三十個人名,只有不到一半的名字旁邊有打勾。瓊恩仍m.hetubook.com.com繼續在說話,而我則是迅速地瀏覽名單,速度之快幾乎來不及把那些名字看進眼裡。我的心跳變得十分劇烈,每看到一個人名,知道那個人還好好活著,而且很快就要和我見面,我的心跳就跟著漏跳一拍。
接下來的半小時我都在這條路上找手錶,以我一慣的偏執態度,順著自己走過的路反覆尋找。我搜遍了野生田地旁的茂盛草叢,甚至徒手挖掘森林邊緣的土壤,手錶依然不見蹤影,但這個過程卻帶給我一種奇妙的安慰感。我的腦子馬上忘記自己身在何處以及先前發生的所有事情,在那短暫的時間裡,我又再度擁有全心投入的目標:找東西。我在十歲時就已會為一隻襪子東翻西找,彷彿那隻襪子的價值和全世界最稀有的鑽石相當,但這一次的情況不同,那只手錶的重要性遠甚於此。
我很快再看了一遍。克萊兒和彼德,史黛芬妮和賽門……我曾經陪著他們的家屬坐到深夜,和他們一起翻看相簿,一面拭淚一面向他們保證一定會幫忙找回他們的孩子、兄弟、姐妹、朋友。如果這些人不在這裡,那就表示我只能做最壞的打算。
「妳想芭芭拉.藍利會不會是『早餐俱樂部』的演員之一?」我一面問一面從浴室走出來,像是被迫將身上舒適的衣服換成洋裝和緊身衣的小朋友,準備參加星期天的聚餐,而且這一餐還有很多綠色蔬菜。
「珊蒂,我不想騙妳。愛爾蘭人大多都在這個村子裡。」海倫娜解釋,「每年有五個,最多十五個愛爾蘭人來這裡,因為我們的人數很少,所以我們通常都聚在一起。」
愛爾蘭每年有兩千人失蹤,其中的五到十五人絕對找不到。我所挑選的這三十人,是我在職涯中始終念念不忘、努力尋找的人。其他有些人我已經找到了,有些人則是放棄尋找,知道他們已經遭遇災厄,不幸地受到傷害,或是單純自己決定離開。這份名單上的三十人都是無緣無故憑空消失,這三十個人的案子一直縈繞在我心頭,卻沒有犯罪現場可以調查或證人可以詰問。
「這裡可以容納兩千五百人。」海倫娜繼續介紹環境,不再討論我剛才告訴她的事,不過她看起來有點心不在焉,這點倒是可以理解。「如果要容納更多人,可以把這些椅子搬走,不過很少有事情需要全村參與。這裡有各種不同的用途,可以當成投票所、議會代和-圖-書表和社區討論事情的議事廳、美術展覽館、辯論賽會場,甚至偶爾有戲劇公演時還可以當成劇院,反正用途很多,不勝枚舉。」
「當然,每個人都可以來。」海倫娜膚衍地說,「只是名單上的人比較特別,就這樣而已。」
「妳覺得這很好笑?」
「他們的權力都是我們賦予的。每個人到這裡的時候都會領到一個資料袋,裡頭有一份像這樣的手冊。」海倫娜從牆上貼的文宣中拿下一份手冊。「如果妳肯花點時間看一下自己的資料袋,裡頭應該也有一份。上面註明了投票須知。」
我看著她走向大廳另一邊,驚訝地張大嘴,「喬瑟夫?」
「我覺得有用。」她一面走向在大廳另一頭的瓊恩一面說,「因為喬瑟夫就是議會的一員。」
「妳好像很訝異。」
喬瑟夫與海倫娜擔心地看著我將一塊塊草皮連根拔起,只為了找到十三年來戴在我手腕上的那只珍貴珠寶。這只手錶總是無法在它該待的地方停留太久,正如同送我這只手錶的人總是和我維持著分分合合的關係。但即使它從我的手中鬆脫滑落,掉在和我前進的方向相反的地方,我也總是會設法找到它、接近它,而這一點也像我和他之間的關係。
我拍著身上的塵土,將尋找東西的事件拋在腦後。「海倫娜,妳還有好多東西要學啊。」
我翻著手冊,將內容大聲唸出來:「投票選出的代表應能傾聽人民意見,代表人民做決定,同時能反映民意,為全民謀福利。」我笑出聲,「還有什麼教條?人類好,動物壞嗎?」
「只有珍妮梅除外。」我開始回想早已牢記在腦中的案情。「完全沒有嫌疑犯。沒有人看到任何事或任何人。」
海倫娜盯著我的臉,看起來似乎是屏住呼吸,等著我宣佈剛剛那番話只是在開玩笑,但我並不是在說笑,最後她緩緩地吐口氣。
瓊恩驚訝地抬起頭,「噢,哈囉,我沒聽到妳們進來。妳看起來——」她匆匆看了我八〇年代的裝扮一眼,「不太一樣。」
「她沒事吧?」就在她們走遠時,我聽到瓊恩問海倫娜。
「巴比.史坦利。」我唸出另一個名字,希望跟著破滅,而後繼續唸:「詹姆士.摩爾、克萊兒.史汀森……」我一個接一個地唸出名字,這些全都是找不到的人。
「沒有,有的沒聯絡到。」她低頭看著筆記本。
「噢,不可能,」海倫娜搖搖頭,「妳不可能看過這個標誌。整座村子只有社區會堂裡才看得到這幅作品。」
「我可以問一下,為什麼要給我名單叫我去找這三十個人啊?珊蒂為什麼知道他們會演戲?我和這些人聯絡的時候,他們看起來都很驚訝,而且大多數的人根本從來沒參加過業餘表演。其他也想參加演出的人怎麼辦?他們還是可以來參加徵選對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