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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莉奔向收音機，按下開關，「我是湯姆．歐康納，您收聽的是都柏林調頻，今天節目討論的是夜店保鏢的問題。從《大城女人幫》節目我們可以看到，幾位女主角苦口婆心連勸帶搶的，就是想進夜店，我們想知道聽眾對保鏢的看法。喜歡他們嗎？還是討厭？保鏢的行為，聽眾是否認同、諒解？保鏢會不會太嚴格了？來電請打……」

「啊。」他揮揮一手不表贊同，然後在她旁邊坐下，「凡事適度就好，對不對，艾蜜莉？」五歲大的艾蜜莉點點頭，好像能完全體會父親的說法。她有著一對綠色的大眼珠，眼眶寬，眼神天真無邪，點頭的時候紅色的小捲髮也跟著跳上跳下。她長得像媽媽，像得讓人感覺毛毛的，荷莉看了不得不轉移視線。然後，她又覺得過意不去，只好把視線轉回來，露出微笑……然後又看不下去了。不知道為什麼，那對眼睛和那頭紅髮讓她看了害怕。

「對，呃，我是說我無法跟男人交往一個月以上，我可從沒說過不願意喲。荷莉，湯姆不一樣。」丹妮絲講得上氣不接下氣。

「那當然。」丹妮絲好像被問到痛處了。「怎麼不在一起？」

「喔，我們兩個就是來電嘛，可以說他是我的心靈伴侶。他好體貼，常常買小禮物給我驚喜一下，還請我吃晚餐寵愛我。他常逗我笑個不停，讓我好愛跟他混在一起。交往這麼久，其他男人都讓我覺得膩，他還不會。而且啊，他長得好看。」

「拜拜，荷莉。」小朋友高興地說。荷莉看著理查以右肩扛著提米，一手牽著女兒。小艾蜜莉又蹦又跳，踩著舞步跟著父親走。

看吧，果然繼續待在這裡也不是辦法，荷莉心想。她看見大哥理查帶著艾蜜莉和提米離開遊戲場。荷莉驚訝的是，理查看起來好輕鬆，追著兒女在公園跑，父子三人好像玩得很開心，荷莉覺得這畫面很突兀。她在長椅上坐直上身，拉上夾克，撐厚了臉皮，準m.hetubook.com.com備跟理查聊天。

理查站起來，抓起提米扔到肩膀上。「好吧，我們最好趕快埋了他，辦個告別式。」提米被倒掛在父親的肩頭上，嘻嘻笑著。

理查一臉欣慰。

那晚深夜，丹妮絲來了電話，語氣慌張。「打開收音機，轉到都柏林調頻電臺，快！」

兩人閉嘴胎聽收音機，有位男聽眾罵保鏢罵得好激動，湯姆盡量安撫他。

「有啊，說真的，有點痞吧。我同意，那部紀錄片是拍得不錯，不過報紙上寫的東西實在蠢。」

「唉，小荷，我愛死了！因為我被拍了進去，所以多愛幾倍！」

荷莉憋住呵欠。丹妮絲換了新男友之後，交往了一個禮拜，經常會講上述這些話，感情退燒之後她會迅速改口。但是，換個角度來想，也許丹妮絲這次是玩真的。再怎麼說，她和湯姆已經交往了好幾個星期。

眼前的情景讓荷莉看出了興趣。她已經好久沒見過這種一家大小和樂融融的景象。荷莉的朋友圈裡沒人有小孩，她平常也鮮少接觸兒童。假如理查的兒女讓她愛不釋手，她的麻煩可就大條了。何況，生命中沒有男人的時候卻想生孩子，未免也太不明智。

她在公園的長椅坐下，對面是兒童遊戲場。她聽著小朋友樂得尖叫。她好想走過去玩溜滑梯，讓人推著坐盪鞦韆，而不是枯坐長椅乾瞪眼。人為什麼非長大不可？荷莉發現，一整個週末，她都在夢想重回童年。

她低頭看著無名指上的幾枚戒指，立刻心生罪惡感。那個叫做羅柏的男人掉頭就走的時候，荷莉糗到了極點。羅柏看了她一眼，好像以為她想談一段不倫之戀，而她一輩子萬萬不想做的事情就是婚外情。單單是考慮接受喝咖啡的邀約，一股罪惡感就油然而生。

「喔，他還活著！」理查笑說。

荷莉拿起電話，差點忘了丹妮絲還在線上。

隔壁傳來發動割草機的聲音，荷莉轉身看見鄰居正在整理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們家的花園。她直覺認為好心幫她整頓院子的就是這位鄰居，所以揮手致謝，鄰居也舉手回禮。

「我就知道妳愛。」荷莉哈哈笑。

想到這裡，她回想起家裡的蘭花，趕緊衝進門，裝滿一壺水澆下去，蘭花是一副渴慘了的模樣，一點也不健康。她發誓絕不能讓這一棵死在她手上。她把咖哩雞扔進微波爐，在廚房桌前坐下來等。屋外傳來兒童在馬路上嬉戲的聲音。她以前總喜歡入夜延後的季節來臨，因為爸媽會允許他們在外面多玩一陣子，上床時間也可以向後推延，他們會覺得賺到了。荷莉回想今天的點點滴滴，認定今天除了一件事之外，過得還不錯。

「好了，我們該走了。」理查笑著說。「拜拜，荷莉。」

假如荷莉再也受不了丈夫，夫妻因而分手，她還能瞭解離婚後受別人吸引的情境。然而，她的丈夫過世時，兩人仍然恩恩愛愛，總不能因為他不在人間，這份情突然說散就散。她依舊覺得自己是個已婚婦女，今天假如跟男人去喝了咖啡，感覺一定像是她辜負了傑瑞。一想到這裡，她就覺得一陣反胃。她的心、她的靈魂和理智，仍然和傑瑞緊緊相扣。

「怎樣？」丹妮絲嘻嘻笑。

荷莉終於開回自家的車道時已經八點，不過天色還亮。她微笑了，只要天色還亮，這世界就絕對不會讓人太沮喪。今天她聽了妹妹聊她在澳洲碰到的新鮮事。琦菈考慮打電話給遠在澳洲的馬修。短短幾小時之內，她在打與不打之間猶豫了至少二十次。在荷莉離開之前，琦菈鐵了心，發誓再也不跟馬修講話，換言之，琦菈現在可能已經跟他通過電話了。

「沒啦，我沒有。」提米嘻嘻笑。

聽見丹妮絲這樣講，荷莉覺得訝異，因為丹妮絲說過她想當一輩子的單身貴族。「好吧，那湯姆到底是哪裡不一樣？」荷莉把電話夾在耳朵與肩膀之間，找了張椅子坐下，和_圖_書檢查著指甲。

「看我們惹的風波多大，丹妮絲。」

在傑瑞被診斷出腦瘤之前的幾個月，他和荷莉才開始討論養兒育女的事情。兩人討論得很興奮，經常躺在床上聊個沒完，幫小貝比取名字，假想著身為家長的情境。荷莉想到傑瑞當爸爸，不禁微微一笑；他一定很適合當爸爸。她能想像傑瑞很有耐心，坐在廚房桌前教兒女做功課。她能想像女兒帶男生回家時，傑瑞會變成保護女兒心切的爸爸。想像，想像，想像……

園藝的事情一向由傑瑞負責。其實傑瑞不見得熱衷於種花蒔草，只不過苦工總要有人去做，而荷莉實在對園藝提不出一丁點興趣。小倆口達成的共識是，即使天塌下來了，荷莉也不願下田賣命。因此這家子的院子很簡單，只有一小片青草，周圍種了幾棵樹叢和開花植物。由於傑瑞對園藝的知識少得可憐，花卉經常被種錯季節，不然就是種錯地方，所以種一棵死一棵。如今院子的植物隨便亂長，變得跟原野沒有兩樣。傑瑞死了以後，花園也跟著他死去。

「嗯……對。」荷莉支吾著說。「你們兩個還在一起，我沒猜錯吧？」

她回想到理查話中帶刺的說法：這樣也好，她永遠不必為小孩心煩。她一想到就氣。她現在多希望能盡量為小孩心煩。她但願自己能帶個小傑瑞來公園，看著小傑瑞在遊戲場跑來跑去，她則在一旁叫他要小心，也做做媽咪該做的事，例如吐口水在面紙上，擦擦胖嘟嘟小髒臉。

「慘了。」理查開玩笑說：「荷莉，看樣子我們講錯了。麥當勞真的害死了提米。」

微波爐發出嗶聲。她取出咖哩雞，順手丟進垃圾桶。她突然胃口全失。

「首先啊，我想告訴各位聽眾，過去這幾個晚上，在我們店門口排隊的不曉得有多少個公主和宮女。那個爛片播出以後，大家好像以為自稱皇室成員就進得了門！我只想對這些小姐說：不可能再讓妳們得逞了，再騙也沒用！」

wwｗ•heｔubooｋ.cｏm•com她們開始聽著一個扣應進來的保鏢。

「我帶小朋友來看爺爺奶奶。對不對啊？」他說著摸摸提米的頭。

提米掐住自己的喉嚨，假裝被東西噎住了，臉色漲紅，嘴裡製造出嘎嘎的窒息聲，最後倒臥草坪上，一動也不動。理查和荷莉看了呵呵笑，艾蜜莉則好像快哭出來似的。

「我為妳高興。」荷莉說得真心。

「呃，丹妮絲，你們交往也有一段時間了，我只是好奇。」荷莉趕緊解釋，以免傷了好友的心。「妳以前不是常說：沒辦法跟同一個男人交往一個月以上嗎？妳說妳討厭被同一個人綁死。」

隔天，荷莉勉強起了床，去公園散散步。再不開始做做運動，她勢必會變成大懶蟲一條，而且她也有必要開始認真考慮找工作。她每到一個地方，就盡量想像自己在那種環境下工作。被她百分之百排除的工作環境如下：服飾店（因為有碰上丹妮絲那種上司的可能性，所以不予考慮）、餐廳、旅館、也絕對不想再坐朝九晚五的辦公室桌。東挑西撿之下，她只剩……沒得挑了。荷莉昨晚看了一部電影，現在決定效法女主角，想當一當FBI，四處去辦案，偵訊別人，最後愛上第一眼就討厭的執勤搭檔。想歸想，荷莉既不住在美國，又沒受過警校的訓練，進入FBI的機率似乎不太樂觀。搞不好哪裡有個馬戲團，她可以跑去加入……

「哈囉，荷莉！」理查快活地說。他看見了大妹，穿越草坪走過去。

荷莉聽見他以小名稱呼兒子，一臉錯愕地望著他，卻決定別提這事。想必是他一時說溜嘴罷了。

「哇，好好吃！」荷莉邊說邊舔嘴唇。「你們好幸運喔。你們的把拔最棒，對不對？」

荷莉看得津津有味，看著這位陌生人帶著兩個小孩走了。這個自稱是她大哥的人究竟是誰？荷莉肯定自己從來不認識他。

「是啊，吃一頓麥當勞，他們又死不了。hｔｔｐs://ｗｗｗ.hｅtｕboｏk•ｃom.ｃom」荷莉附和大哥的說法。

荷莉轉動著手指上的戒指，越想越出神。到了哪個階段，她才該摘下結婚戒指？傑瑞已經走了將近六個月。寡婦指南裡面該不會解說脫掉戒指的時機吧？戒指最後摘了下來，能往哪裡擺？她應該收到哪裡去放？丟進垃圾桶嗎？還是放在床邊，以便日復一日聯想到亡夫？她繼續扭轉著套住手指的戒指，以層出不窮的問題煎熬自己。不行，她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放棄傑瑞還不是時候。以她本人而言，傑瑞還活得好好的。

「哇，聽聽我的寶貝。」丹妮絲說。「他的聲音好有磁性喲，對不對？」

「我知道。」她咯咯笑著。看樣子，她是樂在其中。「今天的報紙看了沒？」

湯姆笑歪了，節目差點做不下去。荷莉關掉收音機。

可惜，荷莉不能再過著假想情境的生活，不能再死守著往昔、做著不可能實現的白日夢。日子再這樣過下去也不是辦法。

「怎麼帶小孩去吃垃圾食品？」荷莉問大哥。

「哈囉！」荷莉邊說邊迎接姪兒姪女。他們跑過來熱情擁抱姑姑。這種改變的感覺不錯。「這邊離你們家很遠吧。」她對理查說。「什麼風把你吹到這裡？」

她希望沒有責任一身輕，她想找個人來照顧她，希望有人來對她說：什麼也別操心，凡事有人會來幫她打點。沒有成年人的問題來操煩，人生該有多輕鬆。這樣的話，她就能再重新長大一次，再度結識傑瑞，逼傑瑞早幾個月去看醫生。這樣的話，她現在就能陪傑瑞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看著兩人的小孩玩耍。這樣的話，這樣的話，這樣的話……

「丹妮絲。」荷莉認真說：「全天下都秀斗了。」

荷莉踏上通往前門的步道，看著院子，一臉狐疑。是想像力太豐富了，還是院子變得稍微整齊一點？雖然院子還是凌亂不堪，長滿了雜草，樹叢也有待修剪，不過怎麼看就覺得不一樣。

「而且，我們剛剛去吃麥當勞。」提米說得興奮，艾蜜莉也跟著歡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