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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荷莉。」芭芭拉柔聲說：「傑瑞預約的是蘭薩羅特假期，參加的人有妳、珊倫．邁卡錫以及丹妮絲．韓尼士，全程一個禮拜，七月三十出國，八月五日回來。」

「沒問題，先生。請你先坐下來，我們來翻翻這些簡介手冊。」她指向前面的一張椅子，再度轉移視線，以免又直盯人家辛苦坐下的動作。

她一一記錄下來，客人也付了帳，然後她開始從電腦列印行程給客人。

「他認定他幫妳找到了最完美的地方。」芭芭拉繼續說，很樂意擔任這份新的角色，感覺就像電視節目主持人，帶著厚禮給來賓驚喜。「妳要去的就是這地方。」她邊說邊點一點眼前皺皺的紙。「妳們一定會玩得很開心，我保證。我有個朋友去過，她愛死那邊了。蘭薩羅特島上有數不清的餐廳和酒吧，還有……」她越講越小聲，因為發現荷莉可能才不管蘭薩羅特好不好玩。

他面帶微笑凝視著空氣，彷彿已經置身旅館。「請幫我訂海景房。」

芭色拉樂了，這客人比想像中來得好應付。

她趕緊站起來，繞到櫃檯另一邊幫他開門。他感激一笑，走過她身邊，她看著客人慢慢坐上一直等候的計程車。正當芭芭拉要關上辦公室的門，老闆正好走進來，一頭撞上門。她望向車上的傑瑞，計程車正等著駛離路邊，傑瑞笑著對她豎起拇指。

芭芭拉完全能諒解。假如來預約的人是芭芭拉的老公——假如她碰得上一個配得上她的男人——她也會想問清大大小小的細節。芭芭拉盡可能回想，回答到荷莉問不出來為止。

「我叫傑瑞。」他再次微笑。

老闆瞪了她一眼，責怪她丟下櫃檯不管。他走進休息室後大喊：「芭芭拉，妳是不是又進這裡抽菸了？」

「哇，太好了！」女子的心情看似鬆懈下來，彎腰坐在前面的高腳凳上。「我還擔心妳可能離職了。」

「榮幸之至和*圖*書。對了，請問先生大名是……？」

「對，我就是芭芭拉。」

「荷莉．甘乃迪，荷莉．甘乃迪……」玫莉莎在一旁聽見了她們的對話。「有點印象喔。有了，等一下，我本來這個禮拜要打電話給妳呢！太怪了！芭芭拉特別跟我交代過，不知道為什麼，叫我等到七月再打電話找妳——」

「妳今天怎麼搞的？」玫莉莎問。

「別急別急，妳先跟我講姓名，我輸入電腦看能不能查到什麼。」

褐色的大眼顯露哀傷的神色。芭芭拉緊張地清清嗓子，「哇，先生你好體貼。」她覺得非補上這句不可。「麻煩告訴我她們的大名？」

挑個地方其實比登天還難，芭芭拉一聽見顧客這樣要求，通常會暗暗叫慘。她碰到的客人多半嫌東嫌西的，她經常拿遍了小冊子介紹了好幾個鐘頭，建議客人可以去哪裡，心裡其實才不鳥他們選擇什麼景點。但是，這位顧客看起來滿和善的，所以她欣然提供協助，連她自己也吃了一驚。

「包在我身上，先生。反正班機要到幾個禮拜之前才能確定，所以也沒必要提早通知她。我會特別交代同事別打去你家洩密。」

芭芭拉微笑了，他的老婆真幸福。

「好了，我最好趕快回家，免得有人認為我被綁架了。我其實連下床都被禁止。」他又微笑了，芭芭拉忍不住哽咽。

「八月吧？」他問，褐色的大眼珠直視芭芭拉，看進了她的心坎，害她好想跳過櫃檯，熱情擁抱他一下。

玫莉莎竊笑。「這樣吧，妳去外面透透氣幾分鐘，下一個客人由我來招呼就好。」她說著向正要進來的女客點頭。

「不可能比現在更爛了啦。」芭芭拉嘟囔著，轉身面對電腦，開始敲鍵盤。

「八月很不錯。」她認同客人的選擇。「先生想挑什麼樣的景觀？海景房或是游泳池邊的房間？海景房要另加三十歐元。和-圖-書」她趕緊補上一句。

「好了，兩位小姐，我要去吃午餐了。芭芭拉，別在休息室抽菸。」老闆關了辦公室的門並鎖好，然後轉身面對她們。「上帝老天爺啊，妳們有什麼好哭的？」

「先生是想選擇夏天去度假嗎？」

「對，天啊，希望妳能幫幫我。」女子講得有點歇斯底里，伸手進包包裡翻找東西。芭芭拉對玫莉莎揚揚眉，兩人盡量忍著別笑。

「到明年七月我才會跟她講，能不能請妳幫我保密？」

兩人一同翻閱旅遊手冊，最後他相中了一個滿意的地點。芭芭拉慶幸他聽從建議，不像有些顧客不聽就是不聽，把她的專業完全當成耳邊風。

「天啊，妳怎麼回事？怎麼像快要嚎啕大哭似的？」

「好了。」她滿面春風說：「先生有沒有特定想去的國家？」

「玫莉莎，能麻煩妳拿面紙過來給荷莉嗎？我先跟她解釋她丈夫來這裡辦的事。」她以喜悅的眼神望向荷莉，然後放開她的手，開始打著電腦，玫莉莎拿來了一盒面紙。

芭芭拉又在鍵盤上敲了幾下。「預約日期是十一月二十八日。」

快走到門口的芭芭拉傻住了，思索著該衝出門，還是回頭坐辦公桌。她嘟囔一聲，走回自己的位子，望著站在櫃檯前的女子。她看了看，認定這位女子有幾分姿色，只可惜眼神顯得疲憊又自閉，目光狂亂，在芭芭拉和玫莉莎之間不停遊走。

荷莉又吃了一驚，雙手再度伸向臉，淚水撲簌簌流下。

「謝了，小玫。」芭芭拉終於能逃開一陣子了，鬆了一口氣。她掏出香菸來，「好，我這就出去呼吸新鮮的空氣。」

「對！」荷莉震驚得舉雙手捂臉。「他來過這裡？」

「有了。」女子總算從包包取出一只皺皺的信封。「我今天接到丈夫寄來的這封信，想麻煩妳幫我說明一和*圖*書下。」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玫莉莎急著想知道。芭芭拉開始解釋事情的原委。

他緩緩點頭。

她翻翻白眼，轉身面對老闆。

「正是她的心願，沒錯。」玫莉莎憋著氣說。

「需要我幫忙嗎？」

「咦，怎麼不直接跟妳丈夫多要一點資料？」芭芭拉糊塗了。

「哈囉，先生，我能為您服務嗎？」這話她今天已經講了一百遍。一直猛看對方是不禮貌的行為，但發現老人其實還很年輕。遠遠看去，這顧客駝著背，活像退休老人。他彎腰拄著柺杖走來，缺了柺杖的話，恐怕會癱倒在她前面。他的皮膚蒼白又沒光澤，彷彿連續幾年沒曬過太陽，不過他卻有一雙褐色的大眼睛，模樣像小狗狗，眨著長長的睫毛，似乎在對她微笑。她忍不住也以微笑回敬。

芭芭拉再度皺眉，又仔細看了這張紙一遍。「兩年前我有個朋友去那裡度假，除此之外，我對那裡就沒有印象了。妳沒接到其他的資料嗎？」

「喔，謝謝妳，芭芭拉，太感謝妳了。」荷莉展開雙臂擁抱櫃檯另一邊的她。

「呃……西班牙……蘭薩羅特島吧。」

女子用力搖頭。

「很高興能為您服務，傑瑞，相信夫人一定會玩得很盡興。去年我有個朋友去過蘭薩羅特，她覺得那邊好好玩。」芭芭拉覺得有必要這樣講，以便安他的心。

在旅行社上班的芭芭拉招呼完了顧客，見他們前腳一踏出門，她立刻跑進員工休息室點菸。她忙了一整天，連午餐時間也不得閒，都怪同事玫莉莎今早臨時請病假。芭芭拉明白得很，玫莉莎分明是沒病裝病，只是昨晚去夜店玩得瘋過頭了。芭芭拉今天只好單獨應付顧客，做著無聊的工作。更倒楣的是，今天是幾世紀以來最忙碌的一天。時序一進入十一月，夜幕提早低垂，早上遲遲不天亮，強風呼呼吹，大雨嘩嘩下，讓人情緒低到沒話說……顧客一個接一個和圖書衝進門，急著買機票訂旅館，一心想飛去陽光普照的熱帶國度度假。芭芭拉聽見風颳得窗戶喀答響，不禁打了一個哆嗦，同時提醒自己別忘了幫自己找個特別划算的度假行程。

老闆終於出門去辦事了，她連忙飛奔進休息室抽菸。不料門鈴響起，芭芭拉知道又有顧客上門，因此咒罵這人不該破壞她寶貴的休息時間。她氣得猛抽幾口，吸得差點頭暈，然後補上一點亮亮的紅色唇膏，伸手確定員工名牌仍夾在胸前，接著拿香水四處噴灑休息室，以免被老闆發現有人抽菸。她離開休息室，以為顧客已經在櫃檯前坐好了，沒想到這位顧客老到走不太動，還正慢吞吞地向櫃檯走來。芭芭拉不想一直看老人家，只好開始隨便亂敲幾下鍵盤。

「喂，芭芭拉，別打了。」玫莉莎發牢騷。「越打越糟糕。」

「他什麼時候來的？」荷莉問，還沒回過神來。

「喔，行程能不能留下來由妳保管？我想給太太一個驚喜，資料擺在家裡恐怕會穿幫。」

「我叫荷莉．甘乃迪。」她的嗓音在抖。

「對，請問芭芭拉還在這裡上班嗎？」

「對，那當然，對不起。」荷莉打斷她的話。

「唉，沒事。」芭芭拉咬牙說。「只不過今天是今年最熱的一天，我們卻受困在這個爛工作上，坐在這個不通風的辦公室，又沒冷氣可以吹，還要穿這種癢得半死的制服。」她加重語氣，對準老闆的辦公室喊話，希望老闆聽見。「沒別的意見了。」

「妳好。」老人對她打招呼，氣若游絲。

「多謝妳的幫忙了，芭芭拉。」他眨著小狗狗似的眼睛微笑，難掩悲傷之情。

芭芭拉好同情櫃檯另一邊的女子：她這麼年輕，現在的心情一定很難過。但是芭芭拉很樂意為她傳遞好消息。

「好，有沒有特別想選哪個月去？」她看著價目表問。

芭芭拉皺眉凝視著櫃檯上摺了角的一張紙，是從度假手冊裡撕和圖書下來的，上面寫著：「寶劍旅行社。請找：芭芭拉。」

「對，他來過。」芭芭拉以微笑鼓勵她。「他是個體貼的男人。」她說著把手伸向荷莉放在櫃檯上的手。

「對，不過外面停了一輛計程車，一直在等他。」

「有眼光。請問先生大名和住址？」

玫莉莎低頭看她的手，然後翻翻白眼。「哈囉，有事需要我效勞嗎？」她對女客人微笑。

「喔……我其實是幫別人訂的……想給我太太和她的朋友一個驚喜。」

「不行，他已經不在了。」她哀傷地說，淚水成湖。芭芭拉心慌了。把顧客氣哭了，要是被老闆看見，她肯定會被炒魷魚。老闆已經對她下最後通牒了。

時光前進到七月一日，芭芭拉坐在寶劍旅行社的櫃檯後面，一臉不爽。今年夏天，只要她上班，天氣是日日晴朗美麗，結果昨天和前天她休假了，雨水卻下得她七零八落。老喜歡和她作對的氣象，今天又擺了她一道。今天是今年以來最熱的一天，客人穿著熱褲和小得不能再小的上衣走進來，無不炫耀天氣有多棒。芭芭拉在椅子上碎動著，因為制服穿得不太舒服，而且這種布料癢得要命。她感覺好像回到學生時代。電風扇又卡住了，被她捶了一下。

「我記不太清楚了，那麼久以前的事。」

「他幾點來的？」荷莉趕緊問。

「喔！」芭芭拉打斷同事的話，終於明白了因果關係。「妳是傑瑞的太太？」她滿懷希望地問。

「我是想來訂個度假行程。」他輕聲說：「想麻煩妳幫忙挑個地方。」

「十一月？」荷莉驚呼。「他那時候，醫生根本不准他下床！他自己一個人來的嗎？」

「別客氣了。」芭芭拉也抱住她，覺得日行一善之後心滿意足。「以後有需要，歡迎再回來找我。」她微笑說。「行程在這裡。」她遞給荷莉一包厚厚的紙袋，目送她離去。芭芭拉嘆了一口氣，心想這份爛工作也許沒那麼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