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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的邀約信

作者:西西莉雅.艾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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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伊蒂絲佈置好餐桌,我們所有人都就座後,媽開口說道:「那個,」她看著我。「艾歐菲.麥克瑪洛上禮拜嫁給威廉.威爾森了。」
瑞里大笑。
「什麼?沒帶禮物?」他說道,他擁抱我的時間比我預期得久,讓我有點不爽。
這間房子裡鋪了淺橙色的長毛絨地毯,感覺踩了腳會陷進去,在雞尾酒吧檯邊擺了幾張皮座墊高腳椅,還有一些較小的皮椅散置在胡桃木桌邊。它主要的特色是有一扇八角窗,可以眺望底下的山谷和後方綿延不絕的山脈,庭院是三英畝大的玫瑰園,有圍牆,還有一座淡水的戶外游泳池。酒吧間的雙扇門是敞開的,門外可見巨大的石灰岩板直通草坪中央的水景。在噴泉那頭,有一條奔流的潺潺小溪旁放了一張桌子,上面鋪了白色亞麻桌布,還有水晶和銀器。在我家,並沒有所謂「不拘小節」這件事,多麼美好的畫面啊!
我親吻了奶奶的臉頰。她微微點頭致意,但是身體卻沒移動。
「我們可以用和禮服同樣的布料,做成一條漂亮的手帕,只是以防萬一。」
「這是很美好的一件事。」媽看著我說道,並將她的臉皺成一團,聳起肩。「我是說身為人母。」
我低頭看著我的洋裝,並將它撫平。
「他才不會打開呢!他會等到他所愛的每個人都死了很久而且入土為安之後,他才會想要坐在一間大門深鎖的房子裡自己打開來喝。跟你賭十塊歐元,不然二十塊好了,」我需要加油錢。「他不會打開。」
「一根蠟燭和沐浴油,不過是在你考慮認真跟那位女孩交往之前買的,我在我的公寓裡找到的。」
「讓我出去。」我說,不想正眼看著對講機。
「嗨!」我說道,聽起來就像回到我七歲的時候。
我先看著瑞里,他看起來很不自在,眼睛往下看著餐桌,他的手指玩弄著叉子的分杈,若有所思地用叉子輕輕戳著手指頭。接著我看向菲利浦,他的臉頰有點潮|紅。奶奶眼睛望向別處,彷彿空氣中有一股難聞的氣味,而且是我母親的錯,不過這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了。我無法看我父親。
我們笑得好開心啊!
全場一陣靜默。
「露西又沒有事業。而且,妳以為我在實驗室裡做什麼?烤麵包嗎?」
好吧,我騙人。
媽媽挺身為我護駕。「現在有些女孩子都是快三十歲才生小孩。」
「好,賽巴斯汀,我們走囉!」這輛車猛地往前衝,它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有兩個小時要在一群自命不凡的汽車旁邊等待,它跟它們沒有共通之處。我們的命運是多麼相似啊!這條長型的碎石子車道通往停車場,裡面有一隻張開大嘴的石獅子噴泉噴出混濁的水。我把車停得離我爸爸的深綠色捷豹XJ和他一九六〇年的摩根14(他稱這部車為他的「週末車」)遠遠的,他會穿戴他週末的裝扮——紫色皮手套和護目鏡開車上路,彷彿他是電影《飛天萬能車》(Chitty Chitty Bang Bang)中的主角迪克.凡戴克(Dick Van Dyke)一般。他也會穿上搭配這些行頭的衣服,以免這副模樣會讓人以為他心理不正常,而不是刻意打扮的。
「一瓶老爸最愛的紅酒。」
「真可惜妳很快就得走了,我們還有很多事要規畫。妳覺得妳明天可以回來商量這些事嗎?」媽問道,同時既興奮又絕望。
「親愛的,為什麼不行?」媽的眼神拚命要讓自己看起來很擔憂,但其實她是在尖叫著說:妳背叛了我。
「瑞里要開車。」爸說道,並未特別看著誰說話。
「瑞里?」
這讓我陷入兩難。要選擇人生還是我的家人,兩者都一樣糟。
有兩隻我至今仍無法分辨的動物露出陰沉的表情在通往前門的石階底下迎接我。它們看起來像獅子,但是頭上有角,還有兩隻腳盤繞在一起,它們的姿勢只能用體力不支來形容,我想到的是幾百年來,它們盯著噴泉看,應該極度渴望上廁所吧。除非勞夫.羅倫正經歷一段黑暗時期,否則我打賭應該是那個酗酒的作家或是憂鬱詩人挑選了它們。
「妳對他的瞭解真令人感動,但是我對他有信心。一言為定。」他伸出手。「妳要送媽什麼?」
我並未遺傳到我媽的優雅。事實上瑞里有,溫文爾雅且懂得人情世故,他渾身散發魅力,即便他是我哥哥,但是我知道他是一個三十五歲的萬人迷。他跟隨老爸的腳步,進入法界工作,而且顯然是一名極優秀的刑法律師。我聽過有關他的傳聞,但我並未第一手體驗過他的才幹,至少目前沒有,但是我並不排除有這個可能。一想到我哥哥拿了一張「出獄卡」給我,我內心就油然升起一股溫暖和激動的感覺。他常出現在新聞上,和一些用運動服罩住頭而且跟警察銬在一起的人一同進出法院,有好幾次真的很尷尬,我在公共場合驕傲地對著電視機大喊:「是我哥耶!」結果四周鴉雀無聲。當我感受到路人投射而來的怒視時,我得說明我哥不是那個被控告幹了泯滅人性的壞事而用運動服罩住頭的傢伙,而是站在他旁邊那位西裝筆挺、器宇軒昂的人,不過那時候已經沒有人在意了。
「那個寶寶有四.五公斤重,露西,四.五公斤耶,妳相信嗎?」
媽媽被封殺出局了。她剛在桌上烤麵包,她總是在烤麵包,每個人都知道,尤其是我奶奶。
瑞里在媽身後不可置信地搖搖頭www.hetubook.com.com
「她不會太感激妳的。」
「我知道,那是個誤會,我不會再做同樣的事了啦!」我幽幽地說道,然後又補了一句:「因為媽一直要我再做一次。啊,拜託啦,伊蒂絲,就讓我看一下嘛,這些花好漂亮,真的很漂亮。」我的眼睛眨呀眨的。
沒有人回答。
媽垂頭喪氣地攤坐在椅子裡,無精打采的樣子。
大門打開了,我哥哥瑞里像一隻柴郡貓一樣咧嘴對著我笑。
「馬屁精。」
「我們一定要中止像這樣的聚會。」我輕聲地對他說,結果他大笑。
「那我們午餐見。」
我想要問菲利浦關於他孩子的近況,我知道我應該這麼做,但是菲利浦是一個會把妳的詢問想太多的那種人,然後就一股腦兒將上次見過他的小孩之後,他們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全都講一遍。我很喜歡他的小孩,我是說真的,但我只是沒那麼在乎他們那天早餐吃了什麼,不過我很確定一定是有機芒果和脫水椰棗之類的東西。
瑞里終於抬頭往上看,並露出淺淺的微笑。「我們必須在上頭簽字同意,露西,就這樣,只是簽署我們個人的同意,讓它可以繼續進行。」
「我帶這些花來送給你跟媽,我正在找花瓶。」這可能是我說過和電影《熱舞十七》中的對白:「我帶了一顆西瓜來。」最類似的一段蠢話。
我父親是歐洲大學辯論比賽的冠軍,畢業於都柏林聖三一學院(Trinity College Dublin)和國王會館榮譽學會(Honourable Society of King's Inns),他們的座右銘是「Nolumus Mutari」,意思是「始終不渝」,有很大一部分就是他的寫照。我所認識的父親就是他辦公室牆上昭告天下的徽章。我、以前常在想,有關我父親的一切都是一個巨大的謎團,總有一天我會瞭解,我會解開其中的祕密,然後剎那間他會變得可以理解。在他的人生快走到盡頭時,他是一個老頭子,而我是一個身負重任的美麗職業婦女,有個帥老公,我的人生空前大成功,我們會嘗試去彌補失去的時光。現在我領悟到並沒有什麼謎團,他就是這個樣子,我們都不喜歡對方,因為我們彼此都無法開始去理解對方一絲一毫。
「伊蒂絲〜」我不太認真地喊,其實是喊給自己聽的,我走過一間又一間的房間,我知道她會待在廚房,但是我故意走到離廚房很遠的地方。有五個大房間面對著後花園;一間是酗酒文學家時期建的,兩間是這棟房子主要的原始部分,另外兩間則是德國啤酒家族蓋的。我走過所有的房間,每間都裝有超大的雙扇門,再走到玄關大廳,然後轉身折返。在玄關的另一頭,我看見父親辦公室的胡桃木大門敞開著,這裡就是名文學家寫他那本著作的地方,也是我父親處理堆積如山的文書之處。有時候我甚至會懷疑那堆紙上到底有沒有印東西,或者他是否只是喜歡這種感覺,或者這是某種神經質傾向,意味著他必須看見、觸摸和翻閱紙張。
這二年來,我有許多朋友都結婚了,似乎有一種流行風潮,一旦有人結婚,就會有一大堆人訂婚,而且像開屏的孔雀一樣炫耀地在教堂的側廊漫步。我就看過精明幹練的現代女性像著了魔一樣屈服於她們畢生努力工作想對抗的傳統和刻板印象;我也曾經穿著不起眼、顏色黯淡的廉價洋裝去參加過不少這樣的儀式,但是這次不同,這次是我媽,這表示事情會非常非常、破天荒地糟糕。
「露西,」瑞里說道:「好了啦,別生氣嘛!」
我從他鑲了飾板的辦公室門口看著他,他低著頭,眼鏡滑落到鼻樑低處,正在看文件。整個房間都是書牆,空氣中瀰漫著灰塵、皮革以及雪茄菸的味道,即使他在十年前就已經戒菸了。我心裡忽然對他湧現小小的暖流,因為剎時他看起來好老,或者至少看來更老了一點。老人就像嬰孩,姑且不論他們無知自私的個性,但是他們行為舉止的某個部分會讓你喜歡他們。我站在原地好一會兒,將這個地方看個仔細,並思忖這突如其來的溫馨感,心想如果不打聲招呼就這樣走開似乎有點說不過去,所以我清清喉嚨,最後決定在他敞開的門上不太熟練地敲幾下,這個動作使得包裝花束的玻璃紙吵鬧地發出沙沙聲。他依然未抬起頭,我走了進去。
「嗨,露西。」菲利浦站起來親吻我的臉頰。
我看了一眼我的錶。
媽看起來有點灰心,然後她想起來為什麼我們全都會在這裡,接著她看著老爸。爸爸一直在看他的報紙,沒注意到他的龍蝦已經裝在面前的盤子裡。媽坐了下來,喜形於色。「好的,我會告訴他們。」她說道,好像龍蝦事件尚未解決。「嗯,你們都知道,今年七月是我們結婚三十五週年。」她對我們所有人使了一個「時間流到哪裡去了」的眼色。「慶祝的方式是,你們的爸爸和我……」她環顧所有的人,眼睛閃爍著光芒。「決定要再結一次婚!」在講最後五個字時,她的興奮壓過她的聲音,最後變成情緒激動的高聲尖叫。連老爸都拉下報紙看著她,然後注意到他的龍蝦,他將報紙摺好放在一旁,開始吃起來。
「親愛的,你還沒跟露西問好,她剛剛去找花瓶要裝她送給我們的漂亮花束和_圖_書。」媽再次微笑看著我,彷彿我是全世界最美好的事物。她很擅長做這樣的事。
「妳知道的,她們現在都有事業。」媽繼續說。
「還差幾個星期啦。」我回答,附帶一個笑容。但挖苦嘲諷已經脫掉訓練服,準備要跑進球場了。
「但是她已經三十了。」
「賤貨。」
「喔,」媽驚聲尖叫。「我的天啊,我真不敢相信。」她環顧在場其他的人。「嗯,真是出人意料之外,對吧?我們都好驚訝。我的老天,太令人吃驚了。」
「妳遲到了。」
「這樣會感冒。」奶奶說道。
「喔,嗯,很可愛。」她說。
「喔,妳不是真的這樣想吧。」我聽見身後有人說話。
「妳的晚餐就在那裡。」伊蒂絲回我一個甜甜的微笑,媽看起來一臉茫然。「要喝點酒嗎?」伊蒂絲跳過我,看著我身後的每個人。
「露西,寶貝,花真漂亮,妳實在太客氣了。」媽說道,並從我手中接過花,她的感謝太過誇張,搞得好像她剛得到世界小姐的頭銜一樣。
「瑞里,別鬧了。」
「好,是我們。我們為妳做了這件事。」
我努力地思考要怎麼回應。他若不是希望我留下來吃午餐,要不就是不想。這話中一定有含意,他所有的話語都是有暗號的,通常隱藏的含意就是暗指我是個低能兒。我思索著他話中的意思,以及思考接下來可能的後續發展。我搞不清楚,所以我說:「會。」
這扇大門發揮了它的功效,它的目的是用來防止遊民或變態進入;還有女兒,不過,對我來說,嚇阻的作用只侷限在大門裡。一個闖空門的歹徒會翻過大門進入屋子裡,而我則是翻過大門逃出去。我的車子好像被我的情緒所感染,它一意識到我們所要前往的地方,似乎就變得有氣無力。我把這輛車取名為「賽巴斯汀」,是用我祖父的名字為它命名,我祖父向來菸不離手,結果患了乾咳的毛病,最後還因此進了墳墓。
「小聲點,小姑娘。」奶奶說道。
瑞里笑容滿面。「這幾年我一直都想擺脫掉妳。」
我耐著性子等待,然後再耐心等。
我環顧入門玄關,看看我能夠暗槓什麼東西當做禮物。
「妳看起來很棒啦!」瑞里說,他眼睛望向別處,試著讓我覺得他不光只是試圖要灌輸信心給我。「我想她有事要跟我們說。」
「嗨,妳已經到了收容性變態的席爾柴斯特之家,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忙的嗎?」對講機另一頭傳來一個帶有呼吸聲的男性聲音。
「她會感冒。」我奶奶說道。
「沒什麼了不起,只是做對的事,露西。」
「我應該把這些花插在水中。」媽說道,她為了我著想,還在欣賞那束花,雖然從剛剛到此刻已經過了許久。
我蹣跚走在石頭上,咬緊牙根讓自己不要喊出聲音,然後開著賽巴斯汀以它最快的速度開在車道上,直衝大門而去。賽巴斯汀一路逆火,就像是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不過要等到我的大逃亡結束才算數,因為我開到電動門邊時被擋住了。我搖下車窗,按了對講機。
我知道這樣很沒品,但是因為老爸的緣故,我有一點故意這麼做,因此他開始跟他母親講話,好像我從未開口說話一樣。瑞里難以置信地搖搖頭,無論是對我不合宜的幽默,還是因為他無法用父親珍貴的酒潤濕他的嘴唇,我不確定,但無論是哪一個原因,他打賭都輸了。瑞里伸手到口袋,遞給我一張二十歐元的鈔票,老爸不悅地看著這場交易。
「我剛在屋裡看到她了。」
「但是她昨晚沒感冒呀。」
他放聲大笑。
「如果妳認為妳可以在二週內生出一個孩子,那麼妳還有很多需要學習。」奶奶說完,咬了一口麵包。
瑞里和菲利浦放聲大笑,不過其他人沒有。媽試著想知道他們在笑什麼,但卻還是沒弄懂。
「不是他的錯,寶貝,他跟這件事一點關係也沒有。我要求他參與的,至少得要兩個人簽名。」
「傑克森四.一公斤。」菲利浦說道。「路克三.七公斤,潔米瑪三.八公斤。」
「親愛的菲利浦,如果你當爹地的伴郎,他會很高興的。」菲利浦的臉泛紅,並從椅子裡稍稍站了起來,默默地鞠個躬,這個至高的榮耀讓他無法言語。「親愛的瑞里,你可以把我交給新郎嗎?」
「嗯,或許我可以過來,但是我中午跟人有約,我不知道會花多久的時間。」
我們全都看著他,假裝很感興趣,然後他又開始吃他的麵包。
「喔,伊蒂絲,這些花好漂亮。」
「我去看一下開胃菜好了沒?」媽平靜地說道,並優雅地從桌邊溜走。
「你帶了什麼禮物?」我問瑞里。
「還有誰簽了字?」我看著他們問道。「你們每個人都簽了嗎?」
「媽,別再吊我們胃口了,妳有什麼話要跟我們說呀?」他說道。他以他最熟練的方式讓每個人又聚焦在餐桌上。他就是有這種能力,讓人們聚集在一起。
「跟誰有約啊?」媽問道。
「他可以小酌一點。」
「別假裝你跟這件事無關。」
看吧,就是這樣,我就知道大勢已去。
「只是一種表示。因為妳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我努力壓抑呼之欲出的挖苦嘲諷語調。它已經在場邊暖身,拜託我讓它出場取代禮貌和忍耐。
對講機的擴音器傳來爆笑聲,這時剛好有兩個正在健走的金髮女郎經過,她們的臉像打了肉毒桿菌般僵硬,這笑聲突然中斷她們正在講的悄悄話,並飛甩綁得老高的馬尾轉過頭來猛盯著我瞧。我對她們笑笑,但是當她們一看到我和一輛棕色的破銅爛鐵,就別過頭去,搖著她們那看不出褲管形狀、被緊身的萊卡布包覆的小屁股繼續往前走。
「我來就好。」我把握機會。「我在屋裡看到一個很速配的花瓶。」
我咕噥抱怨了幾句,他講的雖然是玩笑話,但我知道他的態度是認真的。我家信的是非常嚴肅的宗教,稱為「社交禮儀教派」,該教派的領袖叫做「人們」。在這個教派裡,一言一行都要根據「人們」怎麼想?有一部分的禮儀是要求你帶禮物到一個人家裡和_圖_書,即便那個人是家人也一樣,而且你也只是順道拜訪。但是我們不只是順道拜訪,我們刻意安排聚會、約時間,甚至花了數個星期、數個月,就是要把一群人團聚在一起。
大門發出一陣顫抖聲響,兩扇門分離,然後打開。
他的父母都是學者,父親是大學教授,而母親——就是在後花園穿著花洋裝的老婦人,是位科學家。只要是她走過的每一個房間都會產生一種緊張的氣氛,除此之外,我並不很清楚她在忙什麼。大概是研究在某種氣候下,土壤中蛆蟲生態之類的東西。
「妳買禮物給凡妮莎?」
好吧,反正我遲早都得告訴他們。
「是啊,一點也沒錯。我今天才剛買的,我到那個新的市場去……」她突然打住,狐疑地看著我。「喔,不對。不行,妳不可以。」她把花從我身邊移開。「不行,露西。妳不能拿走。上次妳把我要烤來當做甜點的蛋糕拿走了。」
「因為我一直都是這樣想的。」我怒氣沖沖地頂回去。「現在就開門!」
大家都笑了,包括我奶奶在內,她最喜歡聽消遣我母親的玩笑。我嚥了一口口水,因為我知道下一個就輪到我了。我很瞭。接著她看著我,我看到的只有一張嘴,掛著大大笑容的嘴,占據了她整張臉,彷彿她的嘴巴吃掉了她的眼睛和鼻子。「寶貝,妳可以當我的伴娘嗎?也許妳可以頂著這個髮型出席,真的很可愛。」
我艱辛地走上台階,並跨過門檻,進入黑白相間的大理石地板大廳,它有挑高兩層樓高的天花板,一具跟我的套房面積差不多大的枝型吊燈垂懸而下。
「妳會留下來吃午餐嗎?」
「上禮拜有一個小男孩差一點被甩出車子的擋風玻璃外,是因為那位可惡的駕駛吃了太多東西而不是喝酒。」
伊蒂絲只好聽天由命,我從她的懷裡將花抱起來。
「引擎就別熄火了,我最多兩個小時就出來。」我說道,然後拍拍賽巴斯汀的頭。
「只是因為我想喝啦!」
這句話的意思是說,既然我們午餐時就會碰面,那妳幹嘛現在打赤腳到我辦公室說了一句可笑的「嗨」來打擾我,妳這「可惡的蠢蛋」。然後他又把眼鏡戴上,繼續讀他的文件。我又想把花扔到他頭上了,一枝接一枝,啪帕啪從他的額頭上掉落,但是出於尊重伊蒂絲的花束,我轉身走出辦公室,由於我的腳貼在地板上,所以發出吱吱聲。當我走到廚房時,將花束重重甩在流理檯上,吃了一點食物,然後走出去。老爸已經在那裡和他的兒子們寒暄了。堅定的握手,低沉的音調,一些表示「我們是男人」的動作;接下來他們大啖好幾隻雉雞腿,碰撞酒瓶,搓搓胸脯,擦擦他們流口水的嘴巴,還打嗝;或者至少我想像他們會這麼做,然後他們坐了下來。
「近來女孩的生育年齡又更晚了。」媽說道。
我看著我的錶,瑞里注意到我。
「怎麼你們每個人全都知道?」我拉高聲調。席爾柴斯特家的人不會拉高聲調講話。
她就這樣看著我好一會兒。
「我跟我的人生有約。」我如實地說了,心中預期他們會對我說的話摸不著頭緒。我等待他們發問和評判,而且盤算著要如何解釋它只是一個隨機事件,就像人們被找去當陪審團成員那樣,所以他們不需要擔心,我的生活過得不錯,真的很不錯。
「不,不行,我要開車。」我隨口亂答。「但是瑞里想要喝一杯他帶給老爸的紅酒。」
媽回來的時候拿了一盤龍蝦開胃菜。有一天中午我們家到位於金賽爾(Kinsale)村的何根斯家吃貝類大餐,我也有去,結果我因為吃了一隻虎斑蝦,就出動了一支救護車隊,因此媽特定幫我準備了哈密瓜開胃菜。
「如果是像妳第一次結婚禮服的布料就不行。」
瑞里大笑。
他一定已經知道我在他辦公室門外,但是他並未抬頭看,只是又翻了詭異的一頁。我們這輩子都沒有機會接觸他這堆書頁,數量之多,讓我日思夜想要發掘裡面的內容。當我十歲時,有一天晚上他忘了鎖門,我設法潛入他的辦公室,當我看著這些書頁時,心臟在我胸口狂跳,上面寫的字,我一個都不認得,全是法律條文。我父親是高等法院的法官,我長越大越明白,他是被人們尊奉為愛爾蘭刑法的重要專家。從他二十年前被指派到高等法院任職開始,就負責謀殺案和強|暴案的審判。他真的是個不討喜的人,對很多事情的守舊觀點無疑備受爭議,有時候,如果他不是我老爸,我早就上街頭抗議了;或者可能正因為他是我老爸。
「是啊,笑起來像海豚的賤貨。」他也同意,我們不約而同笑了。
在老爸的車旁邊是我媽的黑色休旅車,她特別要求買一台最不需花她太多力氣駕駛的車子,並在車子各個不同角度裝了停車偵測器,所以在高速公路上就算有一輛車離三個車道遠,但是經過我媽的車時,它就會嗶嗶叫,通知有車靠近。在碎石子區的另一邊停著我大哥瑞里的Aston Martin,還有我二哥菲利浦的Range Rover家庭車,他的車裡以各種升級版的內裝打扮得花枝招展,包括在頭枕後方裝設電視螢幕,只為了讓孩子去學芭蕾舞和打籃球的十分鐘路程中,不會無聊。
「在我二十歲時我就結婚了,」我奶奶說道,好像這是一種豐功偉業一樣。然後她停下塗抹奶油的手,死盯著我看。「我二十四歲讀完大學,二十七歲時已經有三個孩子了。」我吃驚地點點頭。
奶奶嘴上發出嘖嘖聲。
「她是妳踢踏舞班上的同學。」媽看著我,對於我忘記六歲時一起學踢踏舞的老朋友露出一臉的驚訝。「還有蘿拉.麥當勞生了個小女娃。」
「她是為了妳才這麼做的。」
我們走過這間房子無窮無盡的空間,經過一間又一間的座位區和壁爐。我們從來就不准坐在沙發上,也不能將飲料放在咖啡桌上。
花俏的Range Rover車主、整形外科醫師、祕密的隆hetubook.com.com乳手術醫師兼家中第二個孩子的爸爸菲利浦,已經坐在桌邊跟祖母在聊天。祖母像平常一樣穿著一件很適合花園派對的花洋裝端正坐著,她將直髮緊緊地在腦後梳成一個髮髻,臉頰和嘴唇擦上合宜的胭脂和唇膏,脖子上帶著珍珠項鍊,她的雙手安放在大腿上,雙腳併攏;這無疑是在女子精修學校學來的。她安安靜靜的坐著,沒看著菲利浦,也可能沒在聽他講話,而是用不滿的眼神審視我母親的工作成果。
真遺憾,我一定會破壞它。
「咿呀咿呀喲。」我說道。
我母親穿著一件及膝的香奈兒白色花呢套裝和一雙黑白色相間的平底鞋在桌邊東奔西跑,揮趕著預備要入侵她的花園派對的黃蜂。她的金黃色頭髮沒有一根是亂翹的,無論全世界、她的生活或是在這個房間裡發生了什麼事,她的粉紅色嘴唇始終保持著一貫的淺笑。
「因為我是要買給……她叫什麼名字來著……那個笑起來像海豚,被你拋棄的女孩。」
在席爾柴斯特家酒吧的胡桃木餐櫃裡要找到該家族原裝的啤酒瓶也不無可能。在這間房子裡可以觸及其他這些人的生命記憶和軌跡,我常常在想,除了勞夫.羅倫(Ralph Lauren)最新的室內設計外,我父母親究竟還會留下什麼。
「上禮拜你就不介意他喝一杯啊。」我努力不要製造對立,但是好像沒什麼用。
「我不吃,我不喜歡龍蝦。」奶奶說道,甚至在盤子還沒放上桌之前,她就在半空中把盤子推開了。
「酒後開車的人應該要被關起來。」他嚴厲地說道。
「你們全都知道。」
「不會啦。」
她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即使是我們小的時候,她也發現她很難對我們表露情緒。「妳理應得到出現在妳眼前的東西,我只能這樣說。」接著她轉身走向廚房,然而恐懼感充斥我的內心,已經快要爆開。瑞里走在我前面,而我使勁地抱著花束走在寬闊的石板上,離瑞里有兩步的距離。他就擋在我的正前方,當媽看到她的寶貝兒子走向她時,像煙火一樣露出燦爛的笑容。
「當做她跟你出去約會的安慰獎。」
「喔,太好了。」媽說道,再度端詳著我。「妳有找到花瓶嗎?」
要命的星期六,甚至從我聽到這個週六聚會之前,我就一直害怕這一天的到臨,我開著我那輛一九八四年的福斯金龜車往我父母家的電動門靠近,這部車的引擎曾經在這個高級住宅區裡一路逆火,引起一些神經過敏的有錢人怒目而視。我正在門外等待,由於我並不是在這間房子裡長大的,所以沒有回家的感覺,它甚至也沒有我父母家的感覺;除了這間房子之外,他們還有另外一間度假別墅和住家。而我現在等在門外,等待入門的許可,讓我跟這間房子更加疏離。我有朋友可以直接開上父母親家的車道,知道密碼和警報器碼,或是有父母親家的鑰匙,而我甚至連咖啡杯放在哪裡都不知道。
我勉強笑笑。我感覺到瑞里用強烈的目光力勸我要冷靜。
我想把媽烤的麵包丟到她頭上,或是把龍蝦開胃菜塞進她的喉嚨裡。或許顯然是因為菲利浦懇求,大家忽然冷靜下來,但我並未聽到這段對話如何收場的,因為我飛快走向花園;是疾走,不是用跑的,席爾柴斯特家的人不會逃跑;盡可能地離他們愈遠愈好。當然我也不是不告而別,我記不太清楚我說了什麼,總之我咕噥著說我跟人有約快遲到了,然後很禮貌地把他們丟下。直到我關上前門,跑下階梯,並踩在碎石子路上時,我才發覺我把鞋子留在後院草地上。
我們走到房子後方最後一間房間。那裡以前是XX小姐的畫室,之後變成憂鬱詩人的寫詩房,現在則是席爾柴斯特夫婦的娛樂室——有一個固定式的胡桃木吧檯,上面有一大桶生啤酒,背牆貼了一大片霧面鏡。酒吧旁的玻璃櫃中還擺設了十九世紀原裝的德國啤酒,上頭有奧坦賀芬家族在這棟房子前門階梯上所拍攝的黑白照片。
「伊蒂絲!」在我轉身之前我先喊出聲。伊蒂絲曾經擔任我父母親的管家三十年的時間,從我有記憶以來她就在家裡了,除了我們從小到大被雇來照顧我們的十四名保母之外,她也養育我們長大。她一手拿著一只花瓶,另一手拿著一大束花,她將花瓶放下來,張開雙臂擁抱我。
「你們什麼?!你們知道這件事?」
「媽會愛死這些花。謝囉!」我厚臉皮地笑道。
「妳總是這麼說。」
全桌沒人相信我可能借錢給任何人,因此事情產生了反效果。又來了。
「為什麼?我很好。一切都很好。」
「你們已經知道了。」
「你們很討厭耶!」我是指剛剛對講機的事。
「我欠她錢。」瑞里解釋。
「獎章?」
「我知道,我只是經過順便跟你問好。」
「瑞里,」我熱切地說道:「你真的沒有?」
我轉身離開,穿著高跟鞋踉蹌的走過草地才能踏上石板路。後來我放棄了,踢掉高跟鞋,腳下的石板被陽光曬得溫熱。伊蒂絲已經將花瓶從酒吧間拿走,但是這點讓我很開心;因為這樣可以浪費多一點時間。我在心中估計從我晚到一直到拿花瓶插花這件差事,已經讓這令人畏懼的兩小時度過了二十分鐘。
前往我父母親家的路線是格蘭朵洛夫(Glendalough)城中不易行走的道路區域,彎彎曲曲的狹窄道路上下起伏不定,而且要繞過一間又一間壯闊的豪宅。賽巴斯汀停了下來,喘得上氣不接下氣。我搖下車窗,按了對講機。
這位知名的文學作家跟一名男性的憂鬱詩人有不倫的關係,詩人為了能有獨處的空間而蓋了東廂房。這幢房子有一個令人印象深刻的圖書室,裡面收藏著某某地主寫給XX小姐的書信,然後當他跟XX小姐結婚後,某某地主又跟神祕小姐有親暱的魚雁往返。名文學家的原始手稿還被裱框掛在牆上,憂鬱詩人的作品則未經任何保護豎立在書架上,旁邊是世界地圖和可可.香奈兒的生平故事。名文學家的作品並不暢銷,死後也差不多,在一次www.hetubook.com.com證據充分喧騰一時的緋聞之後,他酗酒度日而致傾家蕩產,並將這棟房子賣給一個富有的德國家族,他們在巴伐利亞釀製啤酒,把這棟房子當做他們的度假別墅。當時,他們增建了一間非常令人讚嘆的西廂房和網球場,從褪色的黑白照片可以證明,他們那位穿水手服、過胖且看似不開心的兒子伯納德並不想要沾光。
這些我以前就全都聽過了,「希望他們頒發給妳一面獎章。」
我看著正在把餐包端到桌上的伊蒂絲。「有啊,我找到了。在廚房的貯藏室旁有一個。」我裝可愛地看著她,我知道她會瞭解這表示我將花和花瓶放在貯藏室裡,其實我沒有,可是我喜歡捉弄她。
一陣靜默。「這裡沒有。」在我腦海中,他其實是說:這呆瓜。雖然他從未真正罵過髒話,但是他是那種說「可惡」就會讓我惱怒到極點的人。
「會的。」
我抬頭看著這棟房子,我看不出來它屬於哪一個時代,但是它肯定不是我在舒伯特家的聖誕派對上所戲稱的「喬治華德式莊園」,這話逗得我哥哥們開懷大笑,我老爸嗤之以鼻,我媽感到很驕傲。這棟房子相當引人注目,它本來是某某地主所蓋的莊園,之後因為豪賭,變賣家產,便將這棟房子賣給另一個人,這名買主寫了一本名著,因此法律規定,為了那群文藝怪胎,我們要將他的名字刻在銅製飾板上,掛在門外,但是大部分時間都是給搖著乾癟屁股路過的健走客看的,他們會邊看邊皺起眉頭,因為在他們自己的家門外沒有銅製飾板。
「說她不是我們的親生母親。」
「謝謝妳!」媽說道,好似我剛剛表示說要幫她付完一輩子的帳單一樣。她寵愛地看著我。「妳看起來不一樣了,妳去改變髮型了嗎?」
從慢動作的大麥田畫面中或許很明顯可以看得出來,我要得太多了。事實上,他幾乎無法容忍我,我也無法忍受他。但是我們卻互相忍耐,這樣就夠了,算是為了世界和平彼此忍讓吧!
「哇!」我說。
我立刻用手撥撥我栗色的濃密頭髮。「嗯,我昨晚頭髮未乾就睡著了。」
接下來我想把花丟到他頭上,再摘下每一朵花,把花瓣一片一片剝下來,輕輕地彈到他臉上。原本看到我父親心裡有一絲絲的歡心,後來又變成像平常一樣充滿挫折感和憤怒。他總是會把情況弄得很難堪,總是有個障礙,總是不舒服。
「反正不要餵母奶就好了。」我咕噥說道,但是好像不管用,大家都聽到了,他們全都看著我,臉上的表情都不是很高興。我就是忍不住,替代球員已經上場了,我覺得我必須解釋我說的話。「我只是說老爸並沒有讓我覺得他是個喝母奶長大的人。」如果瑞里的眼睛可以再睜大一點,我想他的眼珠子會掉出來。他再也忍不住了,他把剛剛憋住的所有笑聲在瞬間爆發出來。老爸拿起他的報紙,讓自己與這段令人不快的對話隔絕。他窸窸窣窣地攤開報紙,抖動的動作讓我確信他的背脊也一樣在顫抖。我們看不到他了,他不見了,他消失在許多張報紙的後方。
我相信瑞里已經到達事業的巔峰,他沒有任何結婚的壓力,有部分是因為他是男的,而我們家有奇怪的雙重標準,有部分則是因為我媽對他有種不尋常的迷戀,也就是說她認為沒有女人配得上瑞里。媽從不嘮叨或抱怨,而是單刀直入的指出一個女人的缺點,希望在瑞里心中永遠植入懷疑的種子。如果在瑞里小時候,她就拿出一張女性私處的閃卡搖搖頭,嘴巴還發出嘖嘖聲,那麼她應該會更成功。媽很開心瑞里住在市區一間都是黃金單身漢的公寓裡,當她逮到機會要去實行某種怪異的驚人之舉時,就會在奇怪的週末去找他。我覺得如果瑞里是男同志的話,媽會更愛他,因為沒有女人會來跟她競爭,而且同性戀現在很酷。我曾經聽她提過一次。
他沒有抬頭看,反而讀完了那一頁,翻面,又讀完一頁。可能只花了一分鐘,但是感覺像過了五分鐘。最後,他終於抬起頭,把眼鏡摘下來,眼睛往下看著我的光腳丫。
父親和我的關係最好,偶爾我們的想法非常相似,彷彿我們根本是同一個人。當別人看到我們時,會對於我們的契合、他對我的尊重,以及我對他的仰慕感到驚訝。他常常會好幾天不工作,只為了到我的公寓接我,帶我去冒險。在我小的時候也是一樣,因為是家中唯一的女兒,所以他很寵我。爹寶,大家都這樣叫我。他會在白天時打電話給我,只是要看看我好不好,並送鮮花和情人卡給我,好讓我不會感到寂寞。他真的是一個很特別的人,我們真的有一種特別的默契。偶爾他會在一個風大的日子帶我到大麥田,我會穿著隨風飄揚的洋裝,我們以慢動作到處奔跑,他會變成搔癢怪獸,拚命要抓住我,從四面八方追逐我,直到我倒臥在一大片迎著微風來回搖曳的大麥稈中。
媽的臉紅了。「我有嗎?」
「不行。」我說道,全場一片鴉雀無聲。席爾柴斯特家的人是不會拒絕邀約的,這被認為是無禮的行為。妳忙著赴約並掉進地獄中,而且為了參與別人邀約的每一件事,妳又得回來。妳聘僱跟妳長相類似的人,踏上時光之旅去實現許下的每一個承諾,或是某個人替妳許下的、連自己都不知道的承諾。
「可是妳想要冒著她會感冒的風險嗎?」
「我昨天在有機市集遇到她媽媽,她給我看了寶寶的照片。好漂亮的寶寶,你一定會想咬她一口。你可以想像得到嗎?蘿拉在一年之內結婚和生小孩。」
「可是我沒感冒。」
「啊,我真替她感到開心。」我滿懷熱情說道,並把一個餐包塞進我的嘴裡。「艾歐菲.麥克瑪洛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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