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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的邀約信

作者:西西莉雅.艾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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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們就開始吧。」他說道,並按下電腦的開關鍵。
我又再度將眼皮闔上,緊閉著雙眼,強迫自己做一個在火車上遇到小帥哥的春夢。可是事與願違,人生就像是抓到一個調皮的青少年並加以責難的家長般不斷打攪我們。睡眠一去不復返,我的頭腦已經清醒,並開始計畫事情,該說什麼聰明的話語、快速反擊、機智反駁、洞察先機,該用什麼方式在看似不失禮的情況下取消會面,不過我心裡有一大部分在盤算著我的衣櫃。在這樣的情況下,我睜開眼睛,並坐起來,潘先生在牠的床裡挪動了一下身子,看著我。
「是。」
「早安,希拉蕊。」我說,牠嗚嗚叫了幾聲。
「巴比。」
「妳一起工作的這些人,其實妳私底下這樣叫他們——花|花|公|子葛萊漢、寬庭(諧音快停)、八卦婆露意絲、鼠女瑪莉、香陽史提夫以及魚臉愛德娜。」我面無表情,我對於我想出的綽號印象非常深刻。
「呃……沒有,還沒有。」
「但是妳一定想像過某些事。」
「有個人在上班時突然心臟病發作,所以妳騙醫務助理人員說自己是他的近親,這樣妳就可以坐上救護車,提早下班。」
「萬一他們發現了怎麼辦?妳會再次在眾目睽睽下被炒魷魚嗎?」
當下,我抓起了我的包包離開,就像他剛剛說的,正好還剩三十分鐘。
他看著我。「妳覺得我好不好?」
「或者至少再十五分鐘。」我看著時鐘。
「妳曾經去上過心理治療的課程嗎?」
「那個派對妳也提早離開了。」我的嘴巴張得大大的。
「說實話,是的。」
「幼稚。」我拉起我的外套,把自己包得更緊些。我雙臂合抱,兩腿交叉,看向別處。這真是場噩夢,超乎我想像的糟糕,我的人生是個不折不扣的討厭鬼,肩膀上還留了一片頭皮屑。
「是的,我知道。」
「才不會呢。」我不屑地揮揮手。「我幹嘛害怕?」然後我又放聲大笑,根本就是昭告方圓十里內的人我很害怕,然後我走向電梯。
她看起來很震驚。「他哭得呼天搶地,害我幾乎整晚沒睡,我確定整棟樓的人都想來敲我家的門。他正在長牙,可憐的小東西,他的臉頰都紅腫了。」
「沒什麼不同。」令我驚訝的是,因為我知道他會要我說這件事,我竟覺得難以啟齒。
「他甩了妳。」
我跳到他面前,一個大跨步,假裝在那一刻很興奮。我伸出手跟他握手,極盡所能對他擠出我最大的笑容,希望能討他歡心,希望向他證明我很好,一切都好得不得了。他握手握得有氣無力,皮膚濕濕黏黏的,而且很快地從我的手中抽走,像一條蛇從我的掌握中溜走一般。
「我們還有四十五分鐘。」
「妳會從牆角的餐櫃拿出一條棒狀的營養食品來吃,在住家街角的一家星巴克喝一杯卡布奇諾,然後去買一份報紙。有時候妳會開車上班,有時候搭火車,並在火車上玩填字遊戲。妳約莫在九點至九點半到公司,不到十點妳不會開始做任何事。妳在十一點的『菸與咖啡』休息時間也會小憩一下,雖然妳不抽菸,但覺得抽菸者有多出來的休息時間並不公平。妳在下午一點會花一小時一個人吃午餐,玩填字遊戲。妳總是姍姍來遲地回到辦公桌,直到兩點半才又開始工作,之後妳會比較勤快地完成工作,並準時在六點鐘下班。」
我走在辦公桌迷宮中,東張西望,心想我到底要找誰,我努力保持極友善的表情,但其實內心很挫折,我跟人生的重要會面竟然是在這個破舊的鬼地方。突然間,他出現了,我的人生。他縮在一張骯髒的桌子後面,低著頭拿著一枝筆在一本破舊的筆記本上寫字,從他不斷地在本子上寫字的樣子來看,他不是在工作。他穿著一件皺巴巴的灰色西裝,一件灰色襯衫和打了一條灰色領帶,上面印有人生的三個渦漩狀的立體圖案。他的頭髮是黑色的,但點綴了一些白髮,而且有點蓬亂,臉上留著好幾天的鬍碴。他抬起頭,看到我,放下筆,站起來,然後在西裝上擦拭他的手,留下潮濕的印記。他的眼睛掛著黑眼圈,眼睛充滿血絲,吸著鼻子,看起來已經有好幾年沒睡覺了。
「跟她的表哥。」
他往後靠著椅背,端詳著我,他的手來回撥弄他的鬍碴,我都可以聽到刮擦聲。
「那是妳最後一次在她的派www•hetubook•com•com對中待到結束才走。事實上,他們甩不掉妳,對吧?妳在他們家過夜。」
「嗯,妳拿著,我真心推薦他們。」她將一張名片放在桌上,推給我。我不確定她是特定為我準備的,還是她對這家公司充滿熱忱,所以她帶了一皮箱的名片在身邊,隨時發給過路的人。「妳現在答應我說妳會打電話給他們,好嗎?」
「那個……」
「妳己經認識自己了嗎?」
「她就是那位很氣妳提早離席的女孩。」
他微笑,然後又按了一次向下鍵。
「露西已經到了。」我拉長耳朵想聽聽他的聲音,但是什麼都聽不到。
敲、敲、敲。
我聳聳肩,但腦中出現的畫面是我和人生在一個風景如畫的地方坐在獨木舟裡,他划著槳,我戴著一頂漂亮的草帽,穿著一件我在雜誌上看到但買不起的卡瓦利(Cavali)洋裝,正在讀著一本詩集;不過,不管是雜誌還是洋裝我都買不起。我想像某本雜誌製作了我和人生會晤的專輯,我的頭髮吹了一個造型,整張臉畫了妝,戴上隱形眼鏡,穿著飄逸的不對稱洋裝,燈光美,氣氛佳。或許我身旁還會擺一支花瓶,裡面放了檸檬和萊姆。我嘆了口氣,終於又再次看著他。
他很無禮地回答,事實上,是非常無禮。我聽了都嚇一跳,不知道該說什麼,這不是一般人互相說話的方式。我們假裝喜歡對方、假裝我們很高興在這裡,而且我們會再見面等等的虛偽跑到哪裡去了?我四處張望,希望沒有人聽見。
「關於妳的男朋友。」
「喔對,我想起來了。露西.席爾柴斯特,妳有打電話給地毯清潔公司了嗎?」
現場一片死寂。
我嘆口氣。「有,曾經上過一次。大約在我辭掉工作的那段時間,我拋棄了我的男朋友,並買了一間新公寓。」
「不是。」他看著我,好像我是個傻瓜。「我只是租下這個空間。我並不知道他們是做什麼的。」他是指那些空辦公桌。
我正要轉身離去,但又停下腳步。「他長什麼樣子?」
「不盡然,這只是一個問題。好吧,我就用妳能理解的方式來說吧,我來告訴妳接下來會發生的事。妳在第三十分鐘會離開這裡,剛好就是我們會面結束的時間,然後妳會試著忘掉我們所談論的每一件事。妳絕對辦得到,而我將淪為一個令人灰心的討厭鬼,浪費了妳星期天好幾個鐘頭的時間。回去後妳會過著跟從前一模一樣的生活。」他停了下來,我等他繼續說,但是毫無動靜。
我感到疑惑,他不可能料想得到這些事。
「聽著……」他將身子往前傾,而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可是我自然地往後退。他有口臭。這一刻真的有點尷尬,他嘆口氣,接著繼續說:「想像妳有個朋友一直都在等妳,而妳也一直在等他們,但是他們不再像以往那樣在等妳,妳多少能理解,因為人們有事情要做,但是後來他們越來越少出現在妳身邊,無論你多努力想要跟他們聯繫。然後突然間有一天,無緣無故地,他們不見了,就像這樣。然後妳寫信給他們,但他們相應不理,然後妳又再次寫信給他們,他們還是不回應,最後你第三次寫信給他們,他們甚至不太想跟妳約見面,他們要忙工作、忙著跟朋友出去,還有忙他們的車子。妳有什麼看法?」
「因為……」
「反正我們就分手了。」在那種情境下,我竟濕了眼眶。我討厭我的眼睛,騙人的傢伙,是羞愧也不盡然。
「假如結果一模一樣就不是騙人。」我並不想發問,但是我又必須問。
我咕噥著說:「她又不在意這件事。」
「所以,」我過度熱情地說道,並坐下來。「我們終於見面了。」我故弄玄虛地說,試著引起他的注意。「你好嗎?」我可以感覺到我表現得太誇張了。我的聲調讓這個房間顯得太大、太空曠、太枯燥乏味、太死氣沉沉,但我就是控制不住。
「……轉動一下這裡的接頭……」
「妳不會講西班牙語。」
「好的,請繼續。」
我有十層樓的時間可以做好準備,等一下要光鮮亮麗地走進去。我整理一下頭髮,擺好姿勢,以性感但無辜的方式噘起雙唇;我的姿態完美,有一隻手的幾根指頭插在口袋裡。這些舉動確切說明了我想如何介紹我自己,但那時電梯門打開了,映入眼簾的是一和_圖_書張皮革裂損的椅子,上面有一本破破爛爛的女性雜誌,封面已經不翼而飛,玻璃牆面上有一扇木門,上面掛著不平整的羅馬簾。當我走進那扇門時,觸目所及竟是如橄欖球場一般大的房間,裡面全是如迷宮般用灰色隔板牆分隔的小隔間。每個隔間都放了小桌子、舊電腦、破椅子、桌上到處釘著孩子和狗貓的照片、個性化的滑鼠墊、頂端黏著粉紅色羽毛的筆、以度假照片當做螢幕保護畫面、生日賀卡、大小不一的絨毛娃娃、還有五顏六色的馬克杯,上面寫的字其實都不好笑。人們在他們髒兮兮的小天地裡所做的這些事就是要讓此處感覺像家一樣。它看起來跟我的辦公室沒兩樣,而且立刻讓我想要假裝去影印什麼東西好浪費一點時間。
「妳不敬業、浪費時間、從未做完任何事,除了喝完一瓶酒或吃掉一條巧克力。妳一直在改變心意,無法做出承諾。」
「是,當然,我會讓她上去。」然後她轉身看我,「妳搭電梯到十樓,出去右轉,再左轉,然後妳就會看到他了。」
「我們繼續吧。」我說道。
「只要讓我……」
他嘆了一口氣。「露西,妳又說謊了,是吧?」
我或許可以用走的到跟人生約見的辦公室,但是我搭了計程車,因為在這個時候,小帥哥不會在火車上,在經過昨天辛苦的爬坡路後,我又不能仰賴賽巴斯汀載我到任何一個地方。除此之外,我不太確定我要去哪裡,而且沒有什麼比跟你的人生見面時,腳起了水泡、腋下汗水淋漓更糗的事了。
「昨天的情況不同。」
「對,我知道,真掃興,但我的老闆又不知道。」我兇巴巴地說道。
我無力地笑笑。「只是在測試你。」
敲、敲、敲。
一點動靜也沒有。在他對這部電腦束手無策的同時,我們在一股強大的緊張氣氛中坐著。他一次又一次地按下開關鍵,測試插座,將插頭拔掉,再插入一次。
「根據妳往常的遁逃策略,妳只剩不到五分鐘。」
他疲憊地搓著他的臉。「我並不是有意要表現得這麼無禮。」
「我以為是類似心理治療的課程。你會問我的工作、家庭、是否快樂之類的事。」
「沒有人在星期天工作。他們有自己的生活。」
他的臉上露出一些愉悅的神情,假如我沒看錯的話;不過他的眼睛是雪亮的。
「我不知道會怎樣。」我回答,仍然怒氣沖沖。
「謝謝。我剛講到哪裡了?喔,當然,我的工作有個很大的好處就是我一起工作的同事。他們都是會啟發我、激勵我飛得更高更遠的人,不只在我的工作領域,還有我的生活。」
「『不用了,寶貝,我確定她要去一個更重要的地方。』下引號。昨天妳以相當戲劇化的方式提早三十二分鐘離開你們的家庭午餐聚會。」
「我打個話通知他說妳到了。」她拿起電話。
我會想怎麼跟我的人生介紹自己呢?
「什麼事?」
「妳有發現其中的主軸嗎?」
「她的二十一歲生日派對。」他說道。
「沒有。」
「是的,他們是歐洲最大的電器製造公司。」
「為什麼你要告訴我這些我已經知道的事?」我說得好像蠻不在乎,但其實聽到這些事讓我感到心煩意亂。當我知道所有在祕密進行的小事被某人注意,還記錄在某個工作壓力沉重的呆瓜上班族的電腦中,講得像某種接龍遊戲一樣,我當然會煩躁不安。
「我要去參加一個派對。」
「是。」
「好。」他聳聳肩。「那麼跟我說說妳的工作吧。」
「誰注意到?」
「那酗酒者怎麼說?你也欣賞他們嗎?假如我變成一個酒鬼,你會為我的堅持感到驕傲嗎?」
他在鍵盤上敲了幾個鍵,讀了一會兒。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正在幹嘛?我正坐在這裡浪費時間跟你講話,這就是我正在做的事。」因為接下來的部分,他不需要看紀錄,所以他直接盯著我看。
「我們沒有太多時間可以談論每一件事。我們要安排下次見面的時間嗎?」
「他們在我的人生清算表上簽名。」他笑笑。
「當然,我好喜歡自己,我打算餘生都跟自己在一起。」他微笑。
「我談戀愛談了五年,對於做出承諾哪有什麼問題呢?」
「再請教一個問題。」我聽見可倫坡說道。
「但你確實無禮。」
「妳跟救護車司機說放妳在妳住家的街角下車。」
我被她和*圖*書的堅持逗得發笑,於是點頭同意。
「差點就讓電梯跑掉了。」她笑道。電梯門滑開,我看到一輛嬰兒車,她設法要將嬰兒車擠進狹窄的空間裡,為了閃躲她肩上沉甸甸的嬰兒袋,我差一點就要退到走道上。「我敢說我每天要走出家門的時間只會越來越久。」她邊說邊擦著滲著汗珠的額頭。
「嗯,對啊。」
「你在何時買這部電腦的?一九八〇年?」
我吞下在我的喉間所形成的一團又大又乾的東西。
「好吧,你是想聽那份工作確切的真相還是任何一個工作?」我提問。「很好,我就告訴你。我並不是那種人生活和呼吸都在想著工作的人,我並不看重我的工作,所以我待在公司的時間不會超過我拿到的薪資,或者我也不想跟那些我花了大部分清醒的時間共處的人交際應酬,在真實世界中,我從來不會選擇說超過兩個字以上的話。我做這份工作已經二年半了,因為我喜歡它有提供健身房的會員資格,即便裡面的健身器材是破爛貨,房間裡充斥臭氣沖天的男性彈力護檔的臭味,但是我卻省下到其他健身房的費用。我喜歡在工作上可以用到我花了好幾年的時間偷偷練就的語言。並沒有太多朋友跟我講德語、義大利語、法語、荷蘭語和西班牙語。」我試著讓他對此留下深刻印象。
「妳每天下班後都會到健身房準備慢跑二十分鐘,但總是在第十七分鐘時停下來,再運動三十分鐘。妳有時候會跟朋友一起吃晚餐,但妳向來比較喜歡在家,所以總是提早離席。妳每天上床睡覺前都要玩一下填字遊戲,隔天早上七點起床。」說完他沉默不語。
「抱歉,我讓妳感覺討厭嗎?」
我壓抑我反駁的本能。「但是其他人的人生不也是在這棟樓處理的嗎?」
「喔,妳不必擔心,妳該不會害怕吧?」
敲、敲、敲。
我是一個有智識、機智、迷人、有魅力、品味卓越的聰明女性,我希望人生瞭解我什麼都具備,每件事都在掌握中。我審視著窗簾桿上的洋裝,將窗簾全拉上以阻隔陽光,注視著洋裝底下、放在窗台上的鞋子。然後我望著窗外查看天氣,再回頭看鞋子、看洋裝,我覺得這些衣服都不適合;應該要去衣櫥裡看看。我將身體斜過去,打開衣櫥門,在還沒全打開時,門就撞到床邊。沒關係,我可以看到裡面訧好了。衣櫥裡的燈泡在一年前就燒壞了,我從床邊拿了一支手電筒往裡面照,我在想,穿褲裝好了,窄管牛仔褲配一件黑色西裝外套,有點八〇年代復古的墊肩,再配一件黑色背心和八.五公分高的高跟鞋。珍妮佛.安妮絲頓最近幫時尚雜誌《Grazia》拍攝的封面就是這樣穿的,我覺得很隨和而且悠閒,但願人生也這樣認為,不過我是很嚴肅地看我的人生的,像穿套裝般的嚴肅。我也覺得這樣穿很像有人過世,我正要去參加他們的喪禮,可是我希望人生不會聯想到死亡。
他說得言不由衷。
「把妳的手拿開!」
「除了星期六和星期天妳會在下午一點起床,其他時候妳每天早上七點起床。」
「因為他們出賣我。」
我往她的嬰兒車裡瞧。「沒有。」
「莫蘭妮。」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終於,他停下按鍵的動作。
「上引號『我希望她能有那麼一次可以待到最後。』下引號。」
「沒人說『氣』。」
「妳會提早離開。妳向來如此。」我嚥了一口口水。
他認真地看著我。
「對啊,跟妳買那件外套的時間差不多。」他說道,眼睛直盯著螢幕。
我把頭甩回來看他。
我記不得上次為了布萊克哭是什麼時候的事了,我已經不再想他,甚至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但這就好像有人一再問你發生什麼事,通常沒過多久事情就發生了一樣。你會很生氣,而且會想要揍他們,現在就是同樣的狀況,因為他要我說出這些話,要我大聲說出來,誘使我承認他認為我無法面對的事情;好像這種做法能起作用,我會為了他認為我應該是的那種人感到難過。但是我並不是那種人。
「因為結果還是一樣。」
「這太離譜了。」
「『抱歉她離開了,媽,要我去跟她談談嗎?』這是瑞里,妳哥哥。」
「你聽好,我認為你在這個假設中指涉的人就是我,可是這非常荒謬。」我笑道:「顯然這不是同一件事。我從來不會以這種方式對待朋hetubook.com.com友。」
「是的。」他和藹可親地說道。「妳是露西,」他伸出手。「嗨!」
「所以沒什麼,我只是把它指出來。妳想要一些例子嗎?」在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前,他又敲著鍵盤。
「這次比喻得不錯。但是如果他們沒這麼做,妳就不會在這裡,跟我在一起。」
「如果妳把手拿開,我會很感謝。」
「上引號『她怎麼能在我的生日派對上對我做這種事?我爺爺奶奶都在場,每個人都知道。我丟臉死了!』下引號。」
「他們怎麼出賣妳?」
「沒錯,而且看它會變得多美好。」一片靜默。
他苦笑。「可是妳會這樣對妳的人生。」
「又來了。」她咯咯笑了起來,她知道我在,但並沒有看我。「他已經知道他會成功,妳看著吧。」她就是在電話中跟我通話的那個婦人。當可倫坡要求兇手為他妻子寫親筆信時,她終於轉頭看我。「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沒有,你並沒有感到抱歉。」
我很好,一切都很好。
他開始放聲大笑。
「好吧,」他將身子往前傾。「所以妳現在在幹嘛?」
我不理他,繼續我的高談闊論。
「我們還剩三十分鐘。」
「如果妳不要對我撒謊,會對整個過程比較有幫助。」
「他昨晚有吵到妳嗎?」
「喔,不,真是該死。我剛剛離題了。」他看著他的錶。
他的眼睛連眨都沒眨。「妳被炒魷魚、妳的男朋友離妳而去,而且妳租了一間小套房。」
「我喜歡我的工作,」我開始說道。「它給我很大的滿足感,我喜歡跟其他人一起工作,跟人群溝通,以及創新的商業環境。我覺得我是在做一件值得做的事,幫助別人,跟人們互動,我可以將他們引導到正確的路途上,確定他們不會誤入歧途。當然有個很大的好處是……」
「結果是什麼?」
我張開嘴巴,但是卻吐不出一個字。
「星期天」,整個星期以來,這一天就像電影《金剛》裡的巨型黑猩猩爬上帝國大廈一般逐漸向我逼近,終於它攫住我,讓我落入它的魔爪中。有天晚上我夢見「我遇見人生」的各種腳本,有些情節進展順利,有些沒那麼好,有個完全就是歌舞劇。我將我跟人生可以想像得到的每一句對話都用上了,就像做了一個怪異的夢,當妳醒來時,夢的內容全然不合邏輯,而現在夢醒了,我感到精疲力盡。
「她怎樣?」
「那次怎樣?」
「她沒跟我說過這件事。」他只是聳聳肩。
「你舉個例。」我雙手抱胸。
「所以呢?」
「是的。」
「我不需要妳的幫忙,謝謝。請把妳的手拿開。」
接著他往後靠,再度用他那疲憊且不帶感情的眼神打量我。
「這是疑似心臟病發的情況,我很擔心他。」
在眼淚掉下來之前,我用手粗略地揩拭雙眼。「我並不難過。」我憤怒地說道。
他低著頭看,並唸著:「妳幫妳的公司翻譯使用說明書。」
他深吸一口氣。「謝謝!」
「這家公司生產冰箱、烹調器具、爐具之類的產品。」
「只要看一下……」
「妳會像來見我之前一樣孤單、不討人喜歡,而且不快樂,但是這次會更糟,因為這次妳將會感受到。妳在每一天的每一秒都能感受到。」
「因為很重要。」
他這句話又再次令我措手不及,事情不該是這樣發展的。
「這裡沒有其他人在。」他說道。
「在妳父母親家中的聖誕節晚餐,妳在出甜點之前就離開了。再前一年,妳甚至連主菜都還沒吃就先行離去,創了新紀錄。」
「如果結果都一樣,這些就不是謊話。」
「好。」
「他三年前就離開妳了。」
「是被誰注意到?」他糾正我,並一再重複按鍵盤上的向下鍵。我想挪動身子到座位邊,但是我又不想讓他稱心如意。我安靜地環顧這間辦公室,假裝我不在乎;而且因為我假裝不在乎,所以我心知肚明那表示我其實很在乎。
然後我開口說道:「你騙人。」
「妳本來想像這是怎樣的會面?」他終於打破沉默問道。
「不算是。他們真的讓我想要變成一個更好的人——比他們更好。他們真的讓我想在辦公室裡飛得更高更遠,這樣我就可以擺脫掉他們。懂了嗎?這不是謊言,因為是相同的結果。」
「請問你是……」我露出有點開玩笑的微笑表情。
「嗯,這非常深奧。」
我又往下看,什麼也沒說。
「我不難過和-圖-書。」
「沒有。妳的重點是什麼?」
我對她笑笑,很疑惑她為什麼要跟我講話;我們從未交談,當電梯往下跑時,我看著她頭頂上方亮起的樓層數字燈。
「而妳說的最後一件事呢?」
我往後靠在椅背上。電腦開始呼呼作響。
「說……我拋棄他,跟我說……你知道……反過來說……是一樣的。」
她打了一個哈欠。「幸好,至少今年夏天天氣不錯,沒有什麼比跟一個小娃兒關在家裡面更糟的了。」
敲。
「所以呢?」
「我只是在說工作需要一定程度的堅持,妳知道的,讓妳自己全心投入在某件事情上的能力。」
「我經常在玩填字遊戲?那又怎樣?你的重點是什麼?」
「為什麼不同?」
「好了。」
「我們現在從這個類比抽離出來,」他帶點慍怒地說道。「如果我們直截了當地說妳缺乏專注力、一貫性和奉獻精神,妳認為呢?」好傷人。
「我們就直接開門見山的說吧。這場會面是關於我提早離開晚宴和派對。」這點倒沒那麼糟,我可以應付,我會解釋每個場合為什麼我會先離開,之後又去了哪裡。這整件事可以比我心裡想的更快結束。
那棟大樓在一英哩外就能看見,這棟建築物看起來很嚇人,一座棕色的方形高樓大廈壓在幾根樑柱上,並裝上鋼鐵製的窗戶,這點洩露了這棟大樓的年紀,也就是六〇年代樂高建築被大眾接受的時期蓋的。因為今天是星期天,所以這棟樓像座空城,大樓底下的停車場空蕩蕩的,只剩一輛破胎的車子停在那裡。一輛逃不了的車子,警衛亭沒人駐守,柵欄是升起的,整棟樓若被空運到另一個星球,恐怕也沒人在意,它是如此地醜陋又荒涼,一旦走進去,就會聞到潮濕和香草空氣芳香劑的味道。接待處就設在小門廳顯眼處,但由於桌子很高,所以我只能看到以髮膠固定的蓬鬆大背頭的頂部,當我走近時,才發現我以為的空氣芳香劑原來是香水味。她坐在那裡用血紅色的指甲油塗著厚厚的指甲,因為塗得厚厚一層,感覺黏呼呼的。她正盯著桌上擺的一台小電視螢幕看電視劇《神探可倫坡》(Columbo)。
「抱歉打斷妳。我們可不可以先釐清妳做的是什麼工作?」
我有點被惹惱了,我確定可以想到有許多次我是待到最後的。
「嗯,現在妳知道我的感覺了吧。」他不再按按鍵。
「那個男人是焦慮過度發作,他五分鐘後就沒事了。」
「是啊。」當電梯門終於打開時,我才開口說道:「祝妳今天愉快。」然後在她準備要在電梯外面跟我聊天之前,我搶在她前面跑了出去。
「妳沒有奉獻的精神。」
「好的,」他擦擦額頭,古怪的動作。
「告訴我這句話怎麼解釋?」
「嗯,很抱歉。」他說得一點誠意也沒有。
「這件事很重要嗎?我們為什麼要討論這件事?」
「應該沒有人注意啊。」
「我不會用近來我聽到許多人在談論他們的工作時會用的『熱情』這個噁心的字眼,彷彿唯有工作能讓你度過一天。我只做他們付錢要我做的事,我不是一個工作狂。」
好吧,終於輪到我反擊了,部分是因為這樣說太魯莽了,但是絕大部分是因為他說得完全正確。
「嗯,這點妳就錯了。我再說一次,有人注意到。」
我讓潘先生坐在一隻露趾的加墊高跟鞋裡看著金凱利(Gene Kelly)穿著水手服在電影《錦城春色》(On the Town)中載歌載舞,並對牠承諾再過幾天,我就會帶牠出去走走。在電梯裡,我聽見隔壁鄰居的前門關上,我用力按下按鈕關上門,但是來不及了,有隻運動鞋從正要關上的門縫中伸進來,她就站在我眼前。
「這星期我們有通過電話,我的名字是露西.席爾柴斯特,我跟人生有約。」我故意高聲大笑。
「所以我現在都花時間跟自己相處,去認識自己和所有狗屁倒灶的事。」
「你是在鼓吹工作狂嗎?」
「好。就是如果我說我中了樂透彩,那就是公然說謊,因為我顯然沒有錢,可是又必須過像百萬富翁一樣的生活,最起碼會弄得很複雜。但是如果我說我辭掉工作就無關緊要,因為我再也不會到那裡工作,所以我不必每天都要假裝去那裡上班。如果我說我買了一間新公寓,這也不是謊話,因為事實上我再也不住在舊的地方,而是住在新公寓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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