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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美男子微笑道,並將手放在我對面的椅子上。
席爾柴斯特家的人不會哭。這是我五歲時,第一次將腳踏車後方的平衡小輪拆下,結果我從腳踏車上摔下來時,爸跟我說的話。他一直在我身邊,沿著我家的車道引導我前進,不過他站得比我希望的還要遠,但是我不想跟他說,因為我知道他會失望。即使在五歲時,我就瞭解這一點。
好吧,我說謊。
「這個位子有人坐嗎?咖啡店客滿了,我可以跟妳坐同桌嗎?」
無論結果是否相同,它們都是天大的謊言。
但是從現在開始只要再過幾個小時,結果都是一樣的。
「沒問題。」我說道,然後在他坐下時,我將我的咖啡一飲而盡。
因為我最後隨身帶著這個沒有人知道的天大祕密,這顆傷心的大球就變成了憤怒,又轉變成遺憾,然後是孤寂。我從來沒有與任何人談過能幫助我完全復原的任何話語,在隱密的現實世界中,我感覺孤獨寂寞,所以在剛開始的階段,到哪裡都帶著傷心、憤怒和遺憾,而且擔心在日後的約會可能會說漏嘴。以及,我那份待遇好、名聲好的工作也丟了,但是為了能告訴其他人我為什麼會被炒魷魚,我就必須告訴他們被辭退的原因,而且在經過這麼久的時間後,要承認這麼大的謊言確實很奇怪。因為種種情況,所以我告訴每個人說是我辭掉工作,之後我的人生就順著一大堆天大的謊言找到新的落腳處。
店裡已幾乎客滿,只剩一張小桌子,我擠m•hetubook•com.com過其他桌子,客人的聊天聲喧囂吵雜,我對此感到開心,其他的聲音會讓我不去想到自己。我點了一杯咖啡,靠在椅子上,滿足地偷聽其他人的對話,我必須停止想這件事。我的人生過得很好,好得不得了,我是一個有工作的單身女性,我很開心,我需要一個可以分散注意力的事物,任何事物都行。這時咖啡店的門打開,鈴噹聲響起,店裡有一半的人抬起頭來,然後異性戀男人繼續聊天,其他人則持續看得出神,因為走進來的是一個我見過本人最帥的男人。他掃視了咖啡店裡,然後往我的方向走來。
我看到下一個街角有一間咖啡店,我覺得找到解決方法了。我喜歡咖啡,它會以微不足道的方式讓我感到快樂,你喜歡的東西會讓你精神振奮,所以我認為一家咖啡店意味著我置身在人群中,而且咖啡意味著會有一個讓我開心的東西,不再孤單和悲慘。
「露西,妳不瞭解,相信我,妳不會瞭解。」
然後接下來就是我們的閒聊,不是立刻接著,可能是過了幾天,還是過了幾週。但不管怎樣,是之後的事了。如此我才有足夠的時間去領會他覺得我跟他是不同的人,我是不瞭解他的深度的人。我以前從來沒有這樣覺得,我一直都知道我們不同,但是我不知道他也知道。聽起來是枝微末節,但事實上認真去思考的話,它又至m.hetubook•com•com關重要。當我去旅行時,我會去參觀新的地方;當他去旅行時,他會去尋找自己新的部分。我猜想當你努力去尋找完整的自己時,是很難跟一個已經完整無缺的人在一起的。
其實在我後方有一個空座位,但是我並不打算說出來。這個男人有很漂亮的五官,比例完美的鼻樑、嘴唇和眼睛,還有下巴的線條都可以磨碎乾酪了。我想到我的家人簽字讓我的人生介入我的生活,我真搞不懂;究竟為什麼人生會來找我,有一大堆人在戀情結束後都不快樂,而且我的情況根本一點都不緊急。我還是向前走,過著自己的生活。我不害怕見新朋友,我並沒有陷在過去,他們是覺得我哪裡出問題嗎?
「什麼?」
當我走到沉悶的樂高大樓的一樓大廳時,美國派小姐走了。我把帶來給她的巧克力棒留在櫃台,我們在電話中聊天時她說她喜歡這種口味,然後我走出這棟大樓,並試著遺忘那個令人沮喪的醜陋男子,他浪費了我星期天好幾個鐘頭的時間。但是我忘不掉那個令人沮喪的醜陋男人代表我的人生,就這一次我竟忘不了。在那一刻沒有任何可以分心的事物讓我不去想他;沒有車子要修理、沒有電子郵件要發送、沒有公文要傳真,沒有家人要連絡,沒有朋友的問題要探究,而且我正經歷輕微的焦慮感。我的人生剛剛說我將孤單一人而且景況淒慘,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樣的訊息,我真的不知道。他並沒有告訴我我要和*圖*書怎麼做才不會孤單和悲慘,我所想要做的就是與現實對抗,就像得知病情的病人會想要否定一樣,因為你可能只是被診斷出疾病,但是還未感覺到有症狀。
「事實上,你可以自己坐這張桌子。我正要離開去找我男朋友。」他看起來很失望,但是點頭表示謝意。
到後來,一切都結束得很快。我們在一起五年,共同過著呼朋引伴、充滿趣味、忙碌的生活。我們曾討論過所有跟結婚有關的事,雖然我們一點都沒有這個打算,但是我們知道終有一天會達成。我們彼此都這樣認為,只要我們長大。但是在成長過程中,我失去他了,而且是在半路上,這不是一夕之間突然發生的事,而是逐漸發生:他每天一點一滴地消失。不是他不出現了,我們一直都在一起,但是我感覺好像他就要去某個地方,即使我們就在同一個房間裡。然後他要我坐下來聊一聊,就是這樣,嗯,在一個重要的對話之後的閒聊。
「『妳』不會瞭解是什麼意思?我不可能瞭解那該死的心滿意足時刻是什麼樣子,跟其他人有什麼不同?你知道嗎,你不必去加德滿都尋找內心的平靜,我們有些人在這個城市也能獲得,洗泡泡澡、看一本書,還有品嚐一瓶酒。」
「妳一個人嗎?」
然後接下來我們做了一件蠢事,他陪我陷入一種局面——我希望能夠改變生命中的每一天。顯然,我很苦惱,我非常苦惱,我苦惱到轉而尋求信仰——擔心別人會怎麼想的席爾柴斯特教。他告訴我說,我們可hetubook.com.com以跟別人說是我離開他,如果這樣做會讓我好過一點的話。現在,在我恢復理智的狀態下,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同意這件事,但是我做了。在分手後的確有幫助,它賦予我所需要的力量,當跟朋友和家人聊天時,我會說:「沒辦法,我必須離開他。」因為當我這麼說的時候,問題會比較少。如果我跟他們說是他離開我,則會有排山倒海而來的憐憫,或者他們會嘗試為我釐清原因,我做錯了什麼事,為什麼會是我的錯,然後當他們遇到他或是看到他跟新女友在一起時,他們又不敢跟他談論這件事。說我拋棄他是讓一切變得簡單容易些,唯一不容易的是,因為是他離開我,所以我必須要聆聽關於他的每一件小事,並假裝我不傷心,或者看他出現在電視節目上,並假裝我並不傷心。無論我何時對他感到生氣,我必須要聽別人說我沒有理由生氣,他可能會有多傷心,是條可憐蟲,而我就陷入這個天大的謊言中無法自拔。
我並沒有受傷,但是當膝蓋猛烈撞擊堅硬的柏油碎石路面,腳踏車卡在兩腿中間被壓壞時,我受到過多的驚嚇。我朝爸伸出雙臂請求幫忙,但最後在他的指示下自己站起來。我仍然記得他的聲音,把腳踏車從妳的腳邊移開,現在站起來,不要發出那些嗓音,露西,站起來。我站起來,弓起身子,彷彿我的腳需要被截肢一樣,直到爸爸叫我站直才站好。我想要一個擁抱,但我並沒有這樣要求,因為我知道開口要求以及想要抱抱在他眼中是不對和圖書的行為,但是我知道其實並不是。他就是這樣的人,我一直都瞭解,即使只有五歲。除了布萊克離開我的那段時間以及剛剛人生提醒我這件事之外,我很少哭,而且幾乎不認為有必要。
那時布萊克剛簽約要去做新的旅遊節目,所以開始獨自去旅行,我想那是一種練習,或者當時我以為是,但或許不僅如此。或許他正在尋找無法在我們這間麵包工廠改建的公寓裡找到的東西。現在偶爾我會認為他是在尋找某個人,但是除了妄想症之外,我當然沒有辦法證明。有一次他到芬蘭旅行,回來時像是剛剛去月球漫步或是經歷了某種宗教體驗,他不停地在講平靜、安寧與祥和,整個投入在因為這個那個什麼鬼東西的所以能夠在攝氏零下四十度存活的話題中。他不停說我如何如何地不瞭解,我不可能理解他在說什麼。我跟他說我可以瞭解,我瞭解當他經歷那美妙的時刻時所體會到生命中的平靜、明確和滿足。是真的,我瞭解。我們只是描述這些事的用詞不同,我的眼睛看到純冰藍色時不會彷彿看到天堂之門一樣地綻放光芒,但是我確實瞭解這些感受。
我要承認的就是這些了,因為結果證明,我對於生活已經安定下來感到高興。如果人生在二年前設法要跟我見面,我會理解,因為感覺我正在墮落,但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我從高空墜落,卡在一個有些人可能認為比較不穩的地方,很容易就斷裂和毀壞,然後讓我繼續往下墜,但是我很快樂,甚至愜意,一切都很好,好得不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