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亞當轉轉眼珠子。「她又來了,什麼事都不回答,他媽的神祕得要命。」
「我想聽聽電腦檔案裡沒告訴我的事。」
當大家集體回憶起麗莎的分手戲,她前一晚哭哭啼啼的在電話中說她絕對不要獨自一人過,我們無止盡地與她周旋,讓她相信她不會得心臟病;儘管會疼痛,但那只是因為心痛。傑米深情地微笑,想必回憶起他們交往時的種種,而不是後來苦澀的分手。他跟麗莎交換了一個眼神,大衛很不自在地在他的座位上變換姿勢。
「這裡,在都柏林。」亞當說。
「所以你是伸進我肛|門的內視鏡。」
「我才沒這樣說,我叫他自命不凡的小混蛋。」
很有趣的首發問題。我將它解讀成:所以你背著布萊克跟露西上床多久了?
「反正小心他就是了。」
「維基百科。有天晚上睡不著,所以我上網亂逛,來編個好故事。」
「所以妳是從哪裡找來這個謊言的?」他問道。
「是啊,布萊克,無辜的可憐男子,她像個蛇蠍美人一樣狠心地把他拋棄了。」香桃開玩笑地說道。「而且我們從來沒讓她忘記這一點。」
傑米看著我。
「我是轉述。」
「妳說的沒錯,妳是個失敗者,妳沒有父女問題。」
「請問你們要點菜了嗎?」服務生來得正是時候。「點菜」聽起來像是「踮踩」,彷彿他所有的訓練都是從連續劇「法國小館」(Allo,Allo)中學來的。
「所以妳這胎是男孩囉。」香桃故意挑他們的語病說道。
「才怪,一定是更精采的東西。」香桃靠得更近了。「告訴我是不是有人被拘禁在裡面,因為過去三年我一直都是這樣幻想的。」
香桃看起來有點難為情。「只是一切似乎有點突然,然後妳又變得神祕兮兮的……」
「是他告訴我的。」
「我沒說謊,關於我父親,真的沒什麼好說的。」
麗莎滿臉通紅。
「喔……」人生看著我,並笑道:「一輩子。」
「不是,」我轉轉眼珠子,「我不會去計較細微末節的事,但是基本上我跟公司的總裁分享了這個想法,然後很快地就被裁員了。」
我點點頭。
人生轉過身去對身旁的老婦人說:「不好意思,這位小姐的男朋友離她而去,但是他們編造了一個謊言,讓人們以為是相反的情況。」
他的手真的是乾的;我非常確定自己在往上提升,只是在當時我並不這麼認為。
「沒錯,我說了。」我心虛說道,回憶起當時。「結果證明他已經知道真相,但是他仍然讓我先說出我的小謊話,然後揭穿它。他是唯一一個知道這則特殊謊言背後真相的人,因此我們大吵了一架。」
「你是從事哪一種行業?」他問道。
「那好,他只是滿口胡言。」傑米開玩笑地說道,但沒有人笑,連他自己都沒笑,因為它真的不是一個笑話。
我敢打包票大衛正在想像他們在一張鋪滿烤甜椒的床上做|愛,但事實上可能只是像平常一樣,兩個淘氣鬼某一天去一家餐廳吃了很多的甜椒。
「我好愛那間房子。」香桃難過地說道。
「抱歉。」大衛說道,他滿臉通紅。「她很累了。」
我也是。「那裡一直都太熱了。」我不屑地說道。我想到我故意把家裡弄得熱呼呼,而布萊克一|絲|不|掛地在屋裡走來走去;他的身子總是熱烘烘的,就像床上的火爐一般。我看著菜單,今日熱湯,燙!燙!燙!
我看著他,等待他說更多。
我大笑。「哎喲,別鬧了,我才沒有藏什麼東西咧。」
這點讓我焦慮不安;我的友誼就是建立在謊言之上。我又打了個哈欠。「只要小心提防亞當。他是布萊克最好的朋友,而且他討厭我。」
「沒錯,真的。」
「這事我不想插手。」大衛說道。他不敢與我四目相接,已經說明了一切。
「他是個很酷的傢伙。」亞當說道。
服務生繞過餐桌,站在我身旁。他可以感覺到我處於尷尬的場面中,而他樂在其中。他們全都看著我要我開口說話,說一點可以解除緊張氣氛的話。
「我不知道,這算是探知手術,我要檢查每個部位,看看問題在哪裡?」
「你是指平常還是現在?」
他臉部肌肉抽搐。「再講一次,我們在譬喻方面有很大的問題。」
「亞當!」麗莎喊他,覺得很震驚。
「我真不敢相信你會這麼做。」我埋怨道。
「呃,對呀。」我興趣缺缺地說道,眼睛在菜單上游移。「或許我應該告他竊取了我的想法。」其他人都在笑,當然除了亞當之外。然後麗莎開始點菜,以她最近才有的跋扈語氣,將所有的餐點都更改成符合她的飲食需求。這名服務生有點緊張,他說要去問一下廚師是否能如她所願地出菜。不久,廚師本人走到我們桌邊。他是真正的法國人,而且非常有禮貌和*圖*書地告知她說在沒有羊奶起司的情況下,他無法製作羊奶起司酥餅,因為那就只是一塊酥餅,而且他已經將羊奶起司包在裡面了。
「別逞強了。」人生溫柔地說道,然後他脫下外套,披在我的肩膀上,一隻手臂呵護地搭在我肩上,在橘黃色的街燈下,我們一起散步回家。
當夜晚的微風徐徐吹來,我打了個寒顫。
我噘起嘴巴,忍住不笑;我知道這個回答跟我們第一次見面有直接關連,因為我跟他說我覺得我的人生正在被稽查。人生保護性地將一隻手環繞在我的座椅背上,我想這是下意識的動作,但是可能會有不同的解讀,我認為亞當就是這樣看的,因為他正看著我,好像我是他見過最令人討厭的混帳東西。
「沒錯,他絕對是指當時,問題是,當時並未結束,我們仍身陷其中。」
「瑪莉?」我看著她。「妳也有同感嗎?」
「我只是說出我們每個人心裡所想的事。」亞當說道。
「總之她藏了某個人。」亞當說道,並伸手拿了一片麵包。還好沒有人注意到他發表的意見。我知道他們全都聽見了,我只是不懂為什麼他們沒像我一樣聽出弦外之音。但是或許人生聽出來了。
「別鬧了,我受夠了,總是對於好像她高高在上這樣的話題避而不談。」
「很好。」麗莎忿忿地說道,她又再次脹紅了臉。「那我要麵包。」她啪地一聲闔上菜單。「就只要一盤麵包,麻煩你,因為那是我在這裡唯一能吃的東西,只是我也不能吃,因為裡面有堅果,而我不能吃堅果。」
「他不在這裡是因為他得到一份他夢寐以求的工作,而他因此必須出國。算了吧!」傑米幫我說話,頸部的青筋抽動,我可以看出他很氣憤。我真想給他一個大大的吻,但是我更關心的是立刻找個理由離席,在局面越發不可收拾到讓我非常、非常難受之前。
在那頓晚餐中,我得知很多關於布萊克的事,譬如他最後一集節目將在本週播出,整個夏天剩下的時間都會待在家;他在威士福郡(Wexford)的貝斯塔鎮上開了一家戶外體育活動及探險中心,這是我們討論過要一起做的事,只是現在沒有我。我又看回菜單,眼睛眨了十幾次。今日濃湯,今日濃湯,今日濃湯。
「露西,把手給我。」我不願意,因此他的手在半空中追逐我的手。
「我跟你開玩笑的。」人生面對著亞當說道。「我是一名稽查員。」
「當我去機場接一個客戶時我喝醉了,迷了路,所以我們開車亂轉了一小時,他錯過了一場會議,接著我又把他載到錯的飯店並留他在那裡。」我看著他。「公司把我開除了,我的駕照被吊銷一年,所以我賣掉車子,並在大眾運輸便利的市區租了一間小公寓。」
席爾柴斯特家的人不會哭,但這並不表示席爾柴斯特家的人不曾想哭。當時我好想哭,但是我沒有。我們並肩坐著,沉默良久,但並未感覺到不自在,至少五分鐘過去了,但我們一句話都沒說。那天天氣很好,公園裡到處都是人,空氣中連微風都沒有,一切都是靜止的,每個人都很慵懶,躺在修剪過的草地上,讀書、吃東西或聊天或是做我們正在做的事,讓思緒沉澱,最後他打破沉默。
「黃色書刊嗎?」廚師一走,傑米就問道。「是黃色書刊,對吧?因為我一直覺得她熱愛看雜誌,而且常常隨手亂丟。」
「好的,我會試著不去擔心傑米和大衛。如果在任何情況下,妳覺得我對他們精釆的生活太感興趣的話,就儘管插|進來制止我。」
「嗯,我很高興只有我在胡扯。」
他皺起眉頭並搖搖頭。
我開始在街上小跑步,穿著加墊高跟鞋真的很難跑;我覺得我彷彿在一個夢境中努力地要奔跑,但是卻哪裡都到不了。我氣喘吁吁,開始交代流程表。「麗莎懷孕了,大概再過一個月就要生了,她的臉上和手上總是濕答答的,所以別猛盯著她看,還有請忍受她。大衛是她老公,他就是得忍受她的傢伙。麗莎好幾年前跟傑米是一對,而大衛和傑米是朋友,有時候感覺是有點怪怪的,但是一般來說是還好。他們並未隱瞞任何事,而且他們是幾年後才在一起的,所以沒什麼好擔心的。」
人生的臉上帶著關心的眼神出現在我旁邊。當他看到我沒事,他說:「好吧,或許妳是對的。」
「妳說謊,我就說實話。」他重述了他的箴言。
「妳為什麼會被開除?」
「露西,妳的行為似乎有極大的改變。就布萊克而言,妳跟他之間都很好,之後就像香桃說的,妳就離開了他,然後就變得,嗯,非常神祕。」她看著我的人生。「我是說,我無意冒犯,這是我們第一次知道有你這個人。我很驚訝她竟然會邀你一起來。」
又十八天。
「他怎麼會知道的?」
「跟我說說妳老爸吧。」第二天早上人生問道。
「所以嚴格說來,妳對妳父親撒謊,而他拆穿了妳,所以妳對於他生妳的氣感到生氣?」
「露西,妳是否曾經想過我會在這裡可能是因為某個特定的理由?一旦我各方面都調查完,並找出妳的問題所在,我就會從妳的生命中消失,妳不必再見到我,而且可以想見屆時妳的日子會有多快活。所以合作對妳最有利,即使妳認為我正在問的這件事不值得一提。」
www.hetubook.com.com「不要,你的手濕濕黏黏的。」我望向餐廳裡,看見他們全都坐在裡面。我是最後一個,一如往常。「太好了,我們遲到了。」
「肯定是。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那天晚上是香桃的生日,這表示我們全都被召集到小酒館聚會。我們從未相互送禮,而是說好大家一起為壽星買單。我們過去一向是在布萊克和我的家中聚會,但是當我們分手後,我們全部的人就移往這家物美價廉的餐廳。人生跟我在街角碰面,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更讓我高興的是,他穿了牛仔褲,而且在又硬又皺的西裝外套下,他穿著一件全新的白色亞麻襯衫,牙齒整潔,衣著體面,顯然表示我的情況良好。我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他還是懶得去買個鼻塞,但是打哈欠並不只是因為疲憊,我極度焦慮,他注意到了。
「一輩子?」亞當滿臉疑問,眉毛挑了起來。「你會在都柏林待多久?」
「問題是,妳的謊言是建立在其他謊言之上,不是嗎?妳說了一個謊,就必須說另一個,當妳透露了一丁點真相,整件事就會崩解,所以妳不斷往上搭建,就像在工作中謊稱妳會講西班牙文,這件事還跟莫蘭妮和她的前女友有關一樣。」
其他人開始起鬨,而麗莎則努力地要壓過他們的聲音。
「你知道他說過。當我上一份工作被炒魷魚時,那就是壓在他身上的最後一根稻草,這很荒謬,因為在那之前我其實表現都不錯,所以嚴格說來,它應該是第一根稻草。事實上,它連一根稻草都不如,因為我並沒有告訴他我被開除了,我告訴他們說我辭掉這份工作是因為我並不認同公司對於其應負環境責任的回應。我們吵了一架,而且我跟他說我知道他討厭我,他說:『露西,我並不討厭妳,我只是不太喜歡妳。』」我看著人生。「所以啊,這不光是我的偏執。拿出你的小電腦,你自己看吧。」
他給我一個燦爛的笑容,表示他已經受夠我了,並拿起菜單。「者邊請。」他含糊地說。
我聳聳肩,一臉滿不在乎的樣子。
「但是我真的認為妳花工夫在嘗試無止盡地激怒他,這就是問題所在。」他說道。
「喔,天啊。」麗莎對傑米笑道:「你還記得?」
「我曾經提過這個問題,」麗莎說道。「我不打算說謊,但是我並不像坐在那邊的美國警花(Cagney and Lacey),總試圖要把我生活中的每分每秒弄得一清二楚。」
「才不是。」麗莎說。
「你們兩個說好要一起開這家店的,不是嗎?」亞當說道。
「所以現在我們應該要相信這傢伙只是她朋友?」亞當對傑米說道。
「露西,看著我,冷靜下來。妳的朋友已經討厭妳了,但我不會讓他們比現在更討厭妳。開玩笑的啦,別看起來這麼害怕。說真的,我不會讓妳的朋友討厭妳,我保證。現在深呼吸。」我們邁步向前走,他仍然握著我的手。我暫時鎮定些,接著我看見亞當從餐廳裡注視著我們,於是我迅速地鬆開人生的手,然後又開始驚慌失措了起來。當我們一走進餐廳,假裝有法國口音的侍者看著我,眼神中的畏懼表露無遺。
「如果有任何值得安慰的事,那就是妳會是第一個離開的人。」
該來的終究逃不掉。
「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我想我們全都應該換個話題。」大衛說道。
「有。」
「Bonjour(法文:你好)。」我邊脫外套邊對他說道:「D'accord,tu peux rester près de moi tant quu tu ne parles pas de la chaleur qu'il fait ici.」(法文:OK,只要你不提這裡有多熱,你就可以站在我旁邊。)
「是的,從來沒人確切地問過我不贊同公司的哪些業務。我準備好要講非法傾倒之類的事,但是那似乎太平淡無奇,而且太八〇年代了。」
「我確定他並不討厭妳。」
「是呀,但是他不在場就是因為她,所以這就是大家的事了。」
「我跟你們說過我們不知道小孩的性別,但如果是男孩,柯士莫會是不錯的名字。我的天啊,我還得跟你們解釋得這麼清楚。」她將頭埋進菜單裡。
「柯士莫。」麗莎說道,眼睛卻看著她的老公大衛。「我喜歡這個名字。」她摸摸她隆起的腹部。
「哎,別裝了,你們兩個到底認識多久了?一輩子?我猜至少也有兩、三年了,對吧?就我的記憶,兩、三年前露西跟布萊克還在一起。」他故意保持輕鬆的語調說道,臉上掛著淺淺的微笑,但是你可以看出笑容底下的憤怒,外張的鼻孔都快要冒煙了。
我驚訝地看著他,然後看看其他人是否這麼輕易相信這句話。他們有什麼理由不信?他們都在點頭,發出友善、開心的聲音,然後他們一一自我介紹,在座男士隔著桌子握手。https://www.hetubook.com.com亞當留心地看著他,瑪莉無疑在檢查他臉上的明暗度,想找出他童年創傷的跡象。
大衛看著傑米,有一點不爽。
「別胡扯了,是因為她是一名攝影師。」
「喔。」那位女士說,一頭霧水,覺得自己應該知道他在說什麼,但是又無法完全理解。
「我們只是朋友。」我說道,心裡極度不舒服。
「柯士莫,你認識布萊克嗎?」傑米問道。
「沒錯,好久以前的事了,他們交往、分手、繼續過日子、他們將會遇見新的對象。只因為兩個人曾經在一起並不表示我們全都必須永遠耿耿於懷。」大衛侃侃而談。這席話讓大夥兒的眼光都落在他身上,我們都知道他是指自己的人生,也就是傑米和麗莎。大衛喝了一大口水,傑米端詳著自己的盤子,麗莎則伸手去拿更多的麵包,並將堅果挑掉。
傑米沒理會他們,他直視我的眼睛。「我完全不認為妳會背叛布萊克。妳絕對有資格隨自己的意願在任何時間、跟任何人分手——老兄,我並無冒犯之意。」他對人生補充說道:「我們實在不必深究這件事,這不關我們的事。亞當喝太多了,他滿口胡言。」
「聰明。」
我緊張兮兮地看著人生,很怕他會全盤托出,不過他有遵守承諾。
「是啊。」傑米笑道:「所以我才會提起呀。」
「哇。」她說。「我們從來都沒能踏進露西家一步,那裡就像是個天大的祕密。你看過裡面了,快跟大家講,我們有錯過什麼東西嗎?」
「好吧。」麗莎嘆口氣,又打開了菜單。
「我跟露西住在一起。」他回答,我真的很努力地不去看亞當臉上的表情。
「我甚至不知道我們為什麼要談這個話題,這叫什麼,三年前嗎?」大衛問道。
「美國警花是兩個人。」大衛不加思索地說道,麗莎用兇惡的眼神看著他。
「因為她穿了一身黑?」
「你是要來確定什麼嗎?」
「是啊,可憐的布萊克。」我打斷她,並站起來。我聽到我的聲音在顫抖。席爾柴斯特家的人不會哭,他們一定不會發飆,但是我已經快要爆炸了。可憐的小布萊克,過著環遊世界這麼可憐的生活,而我在這裡過的生活是上超棒的班、住超棒的祕密公寓,還跟我的祕密情人住在一起。我抓起我的包包,人生也跟著站了起來。
「我當然會擔心,我完全不知道你要跟他們說什麼。」
「你知道嗎,諷刺是最低級的幽默。」
「各位,這位是……」我一時語塞,但是並沒有支支吾吾到讓任何人注意到,希望如此。
我們全都不想再繼續這場對話,這時廚師卑躬屈膝、耐心地跟麗莎討論菜單,看看他可以或不可以為她做什麼菜。
「我還不確定。」人生說道,並脫下他邋遢的西裝外套,並翻起他的新亞麻襯衫的袖子。「我要看看事情進展得如何。」
「香桃可能會對你發動攻勢,她在黃湯下肚後就會變得風騷,所以如果你感覺到桌下有一隻手在摸你,那就是她。亞當的女朋友瑪莉是個攝影師,她總是穿了一身黑,我信不過她。」
他沒來由地冒出這句話,一個隨意的評價,我假裝聽不懂這句話的意思,但其實我懂。
「所以發生了什麼事?妳在塑膠垃圾桶中發現了紙張?」
「所以你們兩個認識多久了?」亞當問道。
「他在乎是因為他是布萊克最好的朋友,而且亞當對朋友很忠誠,而且可憐的布萊克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事——」瑪莉開口說道,但是我打斷她。我不想再聽下去了。我不能再聽下去,否則我會在一分鐘內打破席爾柴斯特家所有的規定。
我深吸一口氣。老婦人終於站起來離開。
「不會,但妳從未待到最後一刻,而且我的手既不濕又不黏。」他說道,感覺比較像是對他自己說,而不是對我。他抓起我的手,「看吧?」
「不必代替我道歉,真是非常謝謝你。」她費力地在座位裡移動身子。「這跟我累不累沒什麼關係,而是跟這些他媽的超難坐的椅子比較有關係。」接著她開始哭泣。
「嗯,妳必須正面的看待這件事,不是嗎?」我說,努力對大家擠出一個自信的笑容,但是在笑容底下,卻感覺我的嘴唇顫抖。「至少我們在房市崩盤之前分手,所以我們大賺了一筆。」結果我把錢都花光了。「假如是現在,我們絕對賣不掉那間房子。」
我點點頭。
「我記得妳說過妳父親是一個自命不凡的小咖,他必須放下身段。這表示有些事我們可以談談。」
「嗯。妳願意好心的跟我分享真相嗎?」
「南瓜玉米濃湯。」服務生回答。
「坦白說,露西,我認為所有的女人都應該像妳一樣處理分手問題。」麗莎說。「我的天啊,記得我以前是什麼樣子嗎?」
「她總是試圖以不同的角度看事情。每一件事。即使像我說『我今天去這家店』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她都會說,」我故意學她用低沉而緩慢的語調說:「為什麼?哪一家店?妳會害怕這家店嗎?是因為妳的童年嗎?那裡的燈光如何?」人生對著我哈哈大笑,我恢復正常,喘氣和跨大步,再跨大步和喘氣。「她會讓事情變複雜。這讓我……」我在腦海中把所有的事想了一遍。「想離開。而且我現在的麻煩已經夠多了。」我在餐鹿外頭停下腳步,並面對人生。「拜託別讓我朋友討厭我。」和-圖-書
「不過還是非常好笑。」
「我們從來沒有和睦相處過。在某種程度上,過去曾經有,當我們禮貌性地容忍彼此,但是就再也沒有客氣的餘地了。」我看著他。「你是來這裡挑出父女問題的嗎?因為如果是的話,我們大可現在就將整件事取消,因為如果我真的有父女問題,我就會花時間無止盡地取悅他,那麼結果就是我會變成一個有更高成就的人,而現在我一點都不是。不管他對我怎麼生氣,都無法讓我成功,我們的問題只是浪費時間。」
「我不是沒看見,我看到了,我只是忘了簽字。」
我思索了一下這句話,想要抗議,為自己辯護,並解釋這些年來我忍受他趾高氣昂的評語和一意孤行,這才是我們關係破裂的最大因素,當然原因比僅僅一次的爭吵複雜多了,而且我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我沒有時間、精力或意願去探究芝麻綠豆大的細節,所以最後我選擇懶惰的方式,只是點點頭。
「小姐,這謊話編得可真好。」他說道。「謝謝。」
他又放聲大笑,然後停住。「妳不會也用同樣的故事告訴你老爸吧,有嗎?」
「如果你已經知道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你為什麼還要明知故問?」
「二年,」我平靜地說道。「二年又十一個月。」
我們相視而笑。
「妳並不是輕率莽撞,只是心裡難過。」
「到底是什麼?」他問道,然後我真希望他沒注意到,因為我不喜歡他的語氣。我和布萊克結束前,因為有個人在酒吧裡用不正經的眼神看我,而我們莫名其妙大吵一架,布萊克就是用一模一樣的口氣跟我說話。而亞當正要奮力一搏,因為自從布萊克跟我分手後,他一直在找機會要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
「是啊。」大衛說,試圖對麗莎和我的人生表現出禮貌,但顯然討厭這個名字。
「我一半為公事,一半為休閒。」人生臉上掛著一個大大的笑容說道,這麼一來,含糊籠統的回答似乎就沒那麼失禮了。我得多跟他學學,矇混過關好過撒謊。不過這招對亞當似乎不管用,因為他想要知道關於我人生的每件事。
「嘿,老兄,別這樣說她。」傑米突然嚴肅地說道。剎那間,整個氣氛都嚴肅了起來。
「他討厭我。」
「不是。」他看起來一臉疑惑。「在經過麗莎的事件後,傑米和大衛彼此之間的相處完全沒有問題。」他故意用嘲弄八卦的方式說著,我不禁笑了出來。「不過嚴格說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他又說道:「不過我一點都不擔心他們。妳會冷嗎?」
「所以布萊克待在家。」傑米說道,想炒熱氣氛。
「妳剛剛說什麼?」人生問道。
「布萊克是我們的朋友。」亞當說道。
我們一起大笑。
「你說的沒錯,亞當,他不只是我的朋友。他超出朋友的定義太多太多了,因為所謂的朋友就是你認為該有的樣子,而他為我做的事比起你來多太多了。」
「可惡!」她尖聲說道。「對不起。我眼睛裡有東西。」她用比一隻花栗鼠還高八度的聲音講完。
「誰在乎啊?你幹嘛這麼在意?」傑米問道。
「布萊克。」人生看著我,我的心噗通噗通跳。
「首先,不是老爸。」我糾正他。「是父親。從我能唸出有意義的字的那一刻起,他就很明白地告訴我這點。第二,沒有什麼好說的。」
「你也會通靈嗎?」
「他沒這樣說過。」
「我只是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湯。」我開玩笑地說,裝柔弱。
亞當低聲咕噥了幾句,但我聽不清楚,而我因為一個所謂的朋友長篇大論的人身攻擊,膝蓋已經在顫抖。我已經習慣亞當這樣對我,但是他現在一點都不隱藏;不光是我偏執的耳朵,在場每個人都聽得出他的口氣。
「我從來沒見過他。」人生對亞當說道,他一直在等人生回答。
大衛疲憊地看著傑米。
「CSR就是企業社會責任,是一種合併在商業模式中的企業自我規範形式,是以奉行『人類、地球、獲益』三要項為基本原則。它就好比企業的良知,藉由促進社區成長與發展,且無論法律規定與否,自發性地減少會傷害大眾的業務,將公共利益併入到企業的決策中。這個觀念是說一家公司因為抱持該觀點來營運將獲利更多,不過有些人主張此舉偏離了商業上的經濟角色。」我啜飲了一口咖啡。「順道一提,我同意上述說法。我在一家大型的跨國公司工作,他們應該要更嚴謹地採取他們的政策,而我並不贊同他們所做的決定。」
「小麗。」傑米溫柔地說,並指著菜單,「妳看,他們的配菜有烤甜椒,是妳愛吃的。妳怎麼不點這道菜呀?」
我沒回答,我忙著讓假法籍侍者帶位,並貼上一個大大的假笑容在臉上看著我的朋友,但是他們都沒在看我,而是把目光全都投注在人生身上。除了莫蘭妮之外,每個人都坐在他們最中意的位置上;她的座位是空的,因為當天早上她飛到伊比薩島(Ibiza),要在吹牛老爹(P. Diddy)辦的派對上演出。我坐在餐桌的前端,眼睛直視布萊克應該坐的位置上,這種位置的安排總是讓人觸景傷情。人生坐在我旁邊,莫蘭妮的位置上,他們全都盯著我們看。https://m.hetubook.com.com
「因為那一點都不關我們的事。」香桃說道,她眼睛睜得好大,並警告亞當。
我將咖啡一飲而盡,然後把杯子丟向最近的垃圾桶裡。我沒丟中,杯子掉到地上。我厭煩地嘆口氣,只因為這個小意外,我就感覺全世界的重量都壓在我身上,然後我站起身,把它撿起來丟到垃圾桶中,然後坐回長椅上。
人生自顧自地點點頭,並仔細思量我剛說的話。接著他仰頭大笑,笑聲大到他身旁的老太太嚇到跳起來,他代表整個國家放聲大笑,笑完時已經快斷氣了。
「露西也是。」麗莎瞪了他一眼。
說完我就轉身離去,提早離席。即使走出餐廳外面,我都未停下腳步,直到我走得夠遠,遠到他們看不到也聽不到我時才停下來。接著我發現一個好地方,在一個門口,沒人會注意到我,我從口袋拿出一張面紙,想要打破所有的規定。我等待,再等待,知道一定會有眼淚落下,數年來辛苦建立的眼淚水庫就要洩洪。但是什麼事都沒發生,所以我把面紙揉成一團,又塞回我的口袋裡。現在不行,我不要為他們哭;我的眼淚也是有自尊的。
「好。」
「我把文件都放在廚房流理檯的電話旁,這樣你就不會沒看見。」
「沒有,我忘了。」
「這個結局跟環境責任的理由配合得剛剛好。」
「他不喜歡我。」我坦言。「沒什麼比這件事更顯而易見的了。沒什麼好確定,也沒什麼好探究的,他從來就不喜歡我。」
他繼續說道:「妳跟其他人說妳被炒魷魚了,他們就會問為什麼?因為妳喝醉了,為什麼?因為那天布萊克甩了妳,而妳心煩意亂,請了一天假;因為妳心思煩亂,所以開了一瓶酒來喝,雖然休假一天,但公司打電話要妳必須到機場接羅伯.史密斯,他要出席一場重要的會議;有很多事都攸關利害,妳已經失去男朋友,妳不想再失去工作,所以妳跳進車子裡,當時妳喝醉了,但不像妳最後那般醉醺醺,因為那時酒精還沒衝腦,當時間緩緩過去,妳的情況越來越糟,妳過了悲慘的一天,結果妳失去了工作、駕照和車子。」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們回到家就做。」大衛平靜地說道。「反正今天是週末,我們也不能幹嘛。」
我的耳朵豎了起來,但是一如往常,我對關於他的任何事情的反應都感到忸怩,所以我低下頭假裝在看菜單。我又看了十三遍「今日濃湯」。
「你是來這裡工作的?」
「真的?」
我對他們哈哈大笑。傑米使了個眼色。
「不過我認為妳將發現這麼做是值得的。」他轉身對那位老太太說:「有時候她會連續好幾週不洗胸罩。」
「今日濃湯。」我說:「麻煩你。」
他們看著我。
「昨天我叫你簽字的時候是他媽的星期五。」她怒氣沖沖地說道。
「謝謝。」
「他是一名法官,而我也瞭解到司法界的圈子真的很小。」
「那你有聽到嗎?」
「嘿。」瑪莉感覺受辱,說道:「他沒喝醉。」
「妳為什麼這麼說?」
我嚥下口水。「你們全都認為我背叛了布萊克嗎?」這對我而言可是一件新鮮事。我看著在座的每個人。
「不客氣。」我喝了一大口咖啡,準備好要付出代價。
「很好,妳就是用這個故事跟每個人說的?」
「那是我們都得要做的事。」麗莎突然說道,手又放到肚子上。「對了,文件。你在那些表格上簽名了嗎?」她看著大衛。
「我不會說什麼話,我只是在一旁觀察。但是如果妳說謊,我就會說出一個真相。」
我們坐在一張粉紅色的長椅上,以外帶杯喝著咖啡,並看著潘先生追蝴蝶,牠歡天喜地跳上跳下,我試著不去想,牠最後一次感覺到腳下的草地已經是我帶著牠住進我的公寓時的事了。
「我確定他只是指當時。」
「所以你住在哪裡?」香桃問人生。她還沒有對他發動攻勢,有部分是因為她現在才在喝第二杯紅酒,部分原因則是她不確定我們是否在一起。
聽起來好慘啊,我整個人生糾結成一串荒謬的謊言,而且每況愈下。
「柯士莫.布朗。」他幫我接話。「我是露西的一個朋友,我會待在這裡幾個禮拜。」
我嘆口氣。「你知道CSR是什麼嗎?」
「別擔心,我的工作完全沒有威脅性。」人生防衛性地舉起雙手,故意誇大了亞當的審問。除了亞當之外,每個人都哈哈大笑,他看起來不太爽。瑪莉將手放在他的大腿上,並稍微緊握住他的手,意思是:冷靜。她也討厭我。當布萊克和我分手後,她就再也沒有給我任何音訊,這擺明了表示因為我們的男朋友是朋友,所以我們才是朋友。雖然這麼做很侮辱人,但我很開心再也不必出席異類的攝影展,譬如「百里香的瞬間:以匠心獨具的眼睛看大自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