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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鐵事件

作者:村上春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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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3 八、「已經沒東西可吐了,但還是繼續吐。覺得吐出來的東西裡也含有血。」

伍-3

八、「已經沒東西可吐了,但還是繼續吐。覺得吐出來的東西裡也含有血。」

宮崎先生說最重要的事還是健康和集中力。只要有這兩樣,大多的事情也就可以辦到了。跟他面對面談著話時,也可以感覺到從一條棉被的境遇,憑自己的力量成家立業的自負。正因為這樣,他對那損害了他所最珍惜的健康和集中力的原因——沙林毒氣,感到格外強烈的憤怒。
晚上躺在床上也睡不著。完全不睏。沒辦法,我只好一直看書。推理小說,看了一整個晚上。
不過他本人不知道該說是滿不在乎或是樂天呢,感覺上他對這似乎無所謂的樣子。不管什麼事他好像都不會想不開的樣子。跟他談話時,這麼說或許有點失禮,好像有「人生往往船到橋頭自然直」的意味,令我感到佩服。不過這當然也要本人很努力。
不,不痛。我眼睛不好,所以平常不太能讀小字,但那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卻看得很清楚。好奇怪,我還想為什麼呢?而且平常看一下書後立刻就會覺得睏,然後睡著的,那天一直看書卻都不睏。
我在第一家製紙工廠工作了七年,因為要值夜班。而且有危險,這兩點讓我討厭,因此而辭職。那是二十五歲的時候。
事件發生的三月二十日前後,工作相當忙。因為是結算的月份,當然我做營業的也有責任在身。比方量的問題,或利益的問題等,可以達到什麼程度必須能掌握才行。也必須跟廠商做各種交涉。在一年之中也算是最忙的時期。每天回家都很晚,幾乎都接近十一點了。不過也沒什麼關係。因為就是早回家閒著也不安。我的身體已經變成這樣了。
前後的經過情形我不清楚,總之那輛車在八丁堀停下,我被移到救護車上。從車上下來時我說「讓我吐,我要吐了,請等一下。」於是又再哇哇地吐了起來。已經沒東西可吐了,但還是繼續吐。吐的東西裡我想也混著有血。因為很不舒服,所以在那之間一直躺在藍色床單上。
從我被載上車後,司機就問我「那麼,要到什麼地方好呢?」我說「築地」。我還打算去公司。車上還有其他的人,並不是只有我,但我沒有留意到那方面。那時候我只能想到自己。腦子裡只想到「總之我必須到公司去。」
宮崎誠治 當時五十五歲m.hetubook.com.com

因為這裡不製造只販賣,跟製紙工廠不同不會有危險。也沒有夜班。就這樣,從此就一直在這裡做了二十八年。在營業部門。
雖然如此只有意識倒還很清楚。救護車上的人很執著地好幾次一直問我的姓名、住址和電話號碼。我想剛才已經用筆記下來了,應該不用再問了吧,但他們還是問了好幾次同樣的問題。「你的姓名是……住址是……」。不過總之那是在一一確認我的意識是否還清楚。當時我很生氣,心想人家已經說是這麼不舒服這麼難過了,何必還要人家說同樣的事這麼多次呢?
不過再怎麼說最難過的還是吃。一天三餐都是叫外送的飯菜,飯全是冷的。我在那裡的時候,一次也沒吃過熱飯。就在那樣的有一天,在這家叫「吾嬬紙業」公司上班的製紙工廠時代的前輩邀我說「來我們公司玩一次嘛」。我去一看,宿舍炊事婦每天都煮熱騰騰的飯,可以隨便你愛吃多少都行。我試著吃了一下,好好吃噢……(笑)。因此就決定到這家公司來上班了。薪水怎麼樣都無所謂。只要能夠盡情地吃到熱騰騰的飯就行了。
還有那時候,正好我太太的姊姊夫婦從北海道來,住在我們家。從星期五晚上開始。因為他們到開墾地去,離開本土已經四十年了,本來我預定二十一日要帶他們玩東京的。他們喜歡相撲,所以無論如何很希望去國技館和靖國神社看看。我跟姊姊夫婦說「今天非常忙,我明天一天帶你們去。」於是我就出門了。結果竟然就去不成了。
我被送去的醫院是叫做京橋醫院的地方。我是第一號沙林患者。他們為我帶上氧氣罩,打三筒點滴。我一直繼續吐到那天傍晚噢。一面打點滴還一面吐。
辭掉製紙工廠以後,就到銀座一家叫做「曙」的糕餅店工作,還供住。我在銀座四丁目的店裡賣糕餅。不過男店員很少在店頭露臉,多半送商品到餐館去。成組裝好禮盒,送去給客人當禮物用。一起住在裡面的從業員大概有三個男的,九個女的。女和-圖-書孩子多半是從琉球或鹿兒島等遠地來的。
公司的始業時間是八點五十五分,業務員大概八點二十分左右就全到齊了。如果要問為什麼這麼早的話,因為這是從以前就有的傳統。我們公司還在隅田川那邊時,就有「一大早就要先在店門前灑好水」之類的規矩。現在雖然不用再灑水了,但這些習慣倒還是留著。而且我們的客戶多半是中小企業或事務所,老街早上很早開門的地方還是很多,所以我們也盡量早一點到公司,好好的接電話,前輩都這樣嚴格地教導訓練我們。
整個晚上都在看書嗎?眼睛不痛嗎?
出生在新潟縣,豪雪地帶農家六兄弟中的三男。小時候正值戰後不久的時代生活很苦。雖然家裡種稻米,卻難得吃到白米飯。他說小時候他一直以為鯖魚就是最棒的魚了。
我說我不舒服,那位司機就說「請等一下」,於是特地從車庫為我拿出新的毛巾來。我就用那毛巾一直掩著嘴巴,像這樣子。心裡一直想著不能把車子弄髒。汗總之一直不斷地流出來。被安排搭那輛車的一共有三個人,除了我之外還有一個男人,一個女人。女人坐前面,我們兩個男人坐後面。
周圍還有別人也躺下的嗎?
於是我下了電車,總之我跑起來。非到車站外面去吐不行,在這個地方吐不妙,腦子裡只想到這個。出了收票口,再繼續跑。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跑到樓梯一半時,腿卻開始抖起來。忽然覺得好不舒服,再也跑不動了,不過總之跑出那裡了。一定也幸虧是那樣噢。我想要盡可能早一刻離開車站到外面去。因為不想在別人面前吐。我自己想幸虧因為喝了酒而撿回一條命。
總之受傷的情況很多,因為紙箱和厚紙要用手去轉動輪轉機,只要動作稍微慢一點,手就會啪一下被捲到。所以在製紙公司,員工少了手指反而被認為像鍍一層金般榮耀。照規定為了安全起見機器是要蓋起來的,但作業起來那樣比較麻煩哪。所以嫌麻煩就拿掉,於是總會發生事故。
如果是認識的人,被怨恨才遭到這種報應的話還hetubook.com.com有話說。但為了那種人丟掉性命的話,實在叫人無法忍受噢。真讓人生氣。就算不到那個地步,例如遇到事故,因此生意無法打平,公司因此倒了之類的,那又怎麼辦呢。我的行蹤變成一時不明,我們公司的人都暫時中止工作幫忙找我。三十多個人的小公司,工作上的電話都不能接,在幫忙找我。這種工作上的損失是無法計算的噢。就算說要補償,這種補償也不會下來。只有叫人生氣而已。
我家住在柏。四十歲時蓋的房子。上班搭常盤線到北千住,在那裡轉日比谷線到築地。連轉車時間在內,一個小時可以到。在北千住等過幾班始發車,到有位子才上車坐著去。從家裡出門大約是七點十分。
我們公司星期一一定要開會,會議都從早上八點開始。所以如果照平常的時間的話,以時間上來說應該不會遇到那事件的。因為必須更早到公司去才行。可是那天的會議卻取消了。因為第二天二十一日是休假日對嗎。我們這一行二十日有很多收款的業務,那收款的票子如果各人帶回家去搞丟了就麻煩了。因此(因為很多事情要忙)二十日的會議就取消,讓大家可以把各自收的款趕在傍晚以前一定帶回公司存進金庫。這是只有營業部門的決定。其他部門還是照常開會。所以他們全都沒被害。
打高爾夫也變得容易累了。繞球洞走著,馬上就累得坐了下來。還被公司同事取笑說「老了啊」。過去曾經那樣喜歡運動,以有幹勁自豪的人,最近卻變成很容易疲倦。可能確實是因為沙林的關係,不過年紀大了自然也會這樣,所以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樣。

一坐下來,馬上哇一下不舒服起來。不過其實我前一天晚上喝太多酒了噢。因為陪北海道來的客人,一起喝了相當多。所以我想不舒服一定是因為宿醉的關係。胸口悶悶的,真的好想吐。這可不妙,總不能在人家面前吐,我首先想到這個。也許有誰在看著,要是讓熟人看見的話就太丟人了。
我在三十歲時結婚,有兩個小孩。女兒現在二十三歲,兒子二十一歲。都畢業做事了。女兒一起住,兒子嫌跟父母住囉唆,去住公司宿舍一個人生活。不,我並不覺得自己特別和-圖-書囉唆(笑)。不過在孩子看來父親大概都這樣子吧。
事件過後集中力確實下降很多。不管想要做什麼,往往一下就厭煩了。我本來算是很有集中力的。不管做什麼。但最近卻變差了。好像會不知不覺就恍惚起來,就算看書,同一個地方如果不重看幾遍就進不了腦子裡去。即使眼睛追著字,卻進不了腦子裡。因為我向來很常看書的,所以看書變慢了真叫人生氣。記性也嚴重地變差了。凡事如果不用筆記下來,往往就會忘掉。不過這可能是因為年齡的關係吧,雖然我自己也這樣想。
本來想進當地的工業高中,但因原先決定繼續承接農家工作的長兄卻在建築工地的事故中失去一條手臂,父母說「單手就很難割稻了,還是由你來接著做農吧。」於是匆匆進了農校。然而因為哥哥跟當地的女孩結婚後,卻說「就算是單手還是想做農」。結果變成「那麼就不用你了」,因此很乾脆地被趕出家裡。沒辦法他只帶了一床棉被就到東京來。在足立區一家製紙工廠找到工作。
因為帶著皮包,於是用那當枕頭躺在那裡。覺得非常冷,卻一直冒著汗。還想吐。從這張圖上看來,是在一號出口噢。我就躺在那裡。總之好冷,到底怎麼了,我想怎麼會這麼冷呢?怎麼會有這種莫名其妙的事呢?我記得天空陰沉沉的。忽然想到「剛才應該是晴天哪」。我也想到大概是要下雨了所以才會這麼冷吧。因為我從來沒有生過一次病,所以不知道身體不舒服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跑出外面,迫不及待地在柵棚的地方哇地吐了出來。吐完之後膝蓋已經站不起來了。想站起來卻站不起來,就那樣倒了下去躺下來。而且不只吐一次,接著又吐了好幾次。吐了又吐,還是不舒服。
不,我不知道有沒有。因為自己已經躺下了,所以不知道。旁邊的人開口問我「有沒有關係?」我回答說「讓我休息一下。」但被人家說「這樣不行。」於是就那樣被推進車子裡載走。是一般的自用轎車。他們把路過的車一一攔下來,讓倒下來的乘客們坐上車。也有人被用卡車載的。雖然我說「只要讓我休息一下就好了」,但人家卻說「不行,搭車子去m.hetubook.com.com吧。」因為我已經冷得直發抖,而且還在冒著汗。
以我所知,就有人故意把手指弄掉的。這個人非常喜歡滑雪,喜歡得不得了。想滑雪又沒錢。於是故意把手指弄掉,領了保險金。從無名指的第二個關節。反正事故已經家常便飯了,知道該怎麼做的要領。只要把手稍微往轉動中的傳送帶一伸過去,就會咻一下很簡單地飛走。哪隻手的第幾關節沒了可以領多少,都有一定的價碼。住院、治療、領錢、去滑雪……。因為無名指沒了,影響最小,不過當然價碼也最低。
不過因為這裡是有名的老鋪,各種規矩很多很囉唆。我們一起住在明治座劇場後面的主人家裡,要洗澡的時候還不得不跪在走廊說什麼「宮崎現在要去洗澡了」。不管主人在或不在喲。因為主人總是先洗澡。如果有什麼聚會晚回來,小徒弟們必須一直等到半夜才行。可以洗頭的日子也有規定,男的只有星期三和星期六而已。沒有自由,連去理髮都要東挑西說的。真叫人透不過氣。我那時候已經二十五歲了噢。
電車停在小傳馬町車站後,就廣播說「築地站發現爆炸物」。車門一直開著,就傳出這樣的廣播。好像是說「築地」站吧?總之,好像是說「因為發現有疑似爆炸物,前面的電車阻塞,所以本列車無法動」之類的。我在電車上等候著。搭的是前面算來第三輛車。在第三輛車最後面的門邊。於是聞到好像有什麼氣味。就像是燒橡皮似的氣味。坐在前面的女人也用毛巾這樣遮著嘴巴,從位子上站起來走出外面去。我那時候因為是站著,心想很幸運就在她走後坐了下來。
我在醫院住了四夜。他們叫我睡覺,所以我就一直睡覺。並沒有頭痛之類的現象。只有喉嚨有一點不舒服。不過眼睛變成一點,好久都沒恢復。
周圍的事什麼都不記得了。痛苦到那樣的地步。別人的事情,實在無法顧及了。自己的事已經應付不來了。吐完氣,卻沒辦法吸氣。不知道什麼地方卡住,怎麼樣都無法順利吸氣。空氣進不到裡面去。因此難過得直冒汗。為什麼沒辦法吸氣呢?我想這下子我是不是要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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